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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要想念一个地方,一个人,一件事情是相当容易的。一件细小的物品,一句熟稔的话语,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神,甚至一股无端地袭向心头的感觉都会勾人想念。那些人那些事磕磕绊绊地被牵扯了出来,连缀起来竟然会是那样完整,回忆真是神奇的思维,刚刚感觉脑中空空,霎然间如沟渠中的水慢慢汇聚拢来,汪洋起来了。这正如我对乐清的记忆,先前还是无影无踪的,一场午睡后记忆开始丰富复活了。
我是1999年9月到过乐清的,停留了近两个月。“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的金华黄土上,有我挥霍的青春。大四实习选择了温州乐清,第一次去浙南。长途汽车从金华市区出发,途经武义、永康、丽水、青田、温州,然后到达乐清,辗转8个多小时,一路风光,带着好奇与疲惫闯入了乐清。先前对乐清的了解只限于文字的绍介,它位于浙江东南部沿海,东临乐清湾,南濒殴江。旅游有雁荡胜迹,人文属“永嘉四灵”的翁卷,闻知经济发达,民富镇强。我对这“旅游胜地”、“鱼米之乡”的印象定格在此时。我们实习的单位是乐清中学,省一级中学。
乐清中学位于乐成镇景贤路17号,记得是个依山傍水的幽僻之所,北依高山(山名忘记了,好象是校文学刊物的名字),门临溪涧,溪水淙淙,9月是溪水丰满的季节。学校在景贤路的终点处,由于是老校,建筑密集,略微陈旧,但丝毫掩饰不住学生青春蓬勃意气。门口是一株象征着学校恒久精神的百年银杏树,斑驳的枝桠依旧抽发出嫩嫩的银杏叶和杏果,她安静地站在门口,庇护着乐清中学。教学楼、实验楼、行政楼肩并肩密密挨着,学生宿舍一半在校内,一半在一墙之隔的校外,后面还有一面池水清澈的游泳池。我们就住在外面的学生宿舍里,二楼。我依稀记得从宿舍穿过一条廊道两扇小门就是学校食堂了,管宿舍的是两位老伯,他们总会在空闲时拿出那把色泽暗淡的二胡,咿呀咿呀地拉着小调,很投入沉迷,我在这咿呀声中出入了近两个月。
我实习的是高一(2)班(99级01届),班主任是男的,身材高大,始终眯笑着,说话声音很轻很柔,略显沙哑。他教物理,姓李,大我们七八岁,在吕品校长主持的见面会后我们就相识了。我的搭档是位才女,东海逋客,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妙笔一挥,古韵随成,笔走成文,墨染为画,相形之下我寒碜多了,尤记当年不修边幅,不思理发,邋遢寒酸,文辞匮乏,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实习生活。高一(2)班是比较活跃的班级,乐清中学的生源和教学质量素来在温州地区名列前茅的。我记得第一次面对学生自我介绍的腼腆,学生很让人接近,毕竟年纪相差不多,况且我们也是学生,共同的感受拉近着彼此的距离。纵然是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我仍记得几位学生的名字:陈浙一、孙玲琴、林惠惠等等。如果我对乐清中学留下好印象一半赖于聪颖乖巧的学生,另一半是缘自语文周庆笃老师,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他绝不摆架子,谆谆以教,像对他子女般待我们,教之以法,授之以则。我和搭档跟随着他听课,帮着改作业,集体在一间古旧且修葺过的木地板阁楼里充实着实习生活。印象较为深刻的是周老师上纪念刘和珍君,他并不按部就班地展现老教师对教材的熟稔程度,而是把自由发挥的空间留给了学生,一旦学生在课堂上迸发出火花,他可以顺着学生的思维引导讨论,课堂上气氛活跃着。接着我们上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为了周总理的嘱托、火刑赤壁之战,周老师总是静静地跟在后面倾听,总给我们鼓励褒扬,然后委婉地指出不足,我第一次在如此地夸赞中自信起来了。
我不得不说搭档东海同学了,有她在,我在班级管理中的黑板报,班会活动课这些琐屑之事一概可以偷懒旁观,她在学术和兴趣上很执着严谨,平时却嘻嘻哈哈着。一次出“十一”主题的黑板报,为了一个主题,画一面国旗,要经过三番几次的修改,终于让它骄傲而雄壮地飘扬着。记忆纵使可以唤回,毕竟如文字般漫漶的往事朦胧着视线,大抵忘却了。我们照例听课上课,偶尔组织下活动,记得校运动会之时,遭遇到了尴尬。一个运动项目要开始了,班级的老师还在上课,我去叫学生了,而那个任课老师说上课重要,我的满腔激情碰了壁。我们与学生的情谊在短暂中融合着,但这在我记忆中却淡化成丝丝缕缕。
乐清中学周遭的幽雅环境吸引着我,面前是条小溪,9月份雨水充沛,临近学校的溪上有两座桥,连接着对岸建在山脚边逼仄边沿的房屋。学校三面被山围堵着,溪水从上流的水库不竭地流下来,溪水白花花的欢畅着,抚摩着滚满溪涧的鹅软石。溪水清澈澄明,我每晚枕头着这自然的演奏进入梦乡。那是台风影响的一个晚上,浓云密雨,雨成线落,天地之间交织成一片交响乐的海洋。溪水终于没有往日的温柔,露出激荡的本性,丰腴的身躯冲泄着古旧的溪沿,苍老的石砌的岸。我在那夜雨与水流的喧嚣中失眠了,是那种澎湃之后的心悸。溪在激流的冲刷下洁净起来了。我也溯着溪水深入到源头,一方水库,记不清当时怎样模样了,该是青山四拢,水库边缘岩石林立,结实的泥面,丰富的安静,头顶一方天空,桃源的意境。这种闲适而诗意的徜徉是唯一的。我也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乐清的街巷,迷失了东南西北,只得买张乐清地图绕远靠近乐清中学。也随同学夜登城中山顶的高塔,印象模糊,惟有脚下如龙灯火照耀着一个纠缠着我们买玫瑰花的小女孩。往事很稀薄,我们带着学生去广场升旗,我“十一”长假游雁荡山没有成行,却在小吃店被热汤烫伤了腿,只好独自一人蜷缩在宿舍里,品读着乐清新华书店里买来的缪钺杜牧传,想象着扬州三月。时间在滴漏着,实习接近了尾声,生命中注定要有许多须离开不能久留的物和人。比如周庆笃老师,敦厚的长者,见证了我三尺讲台的尴尬与进步,在为我们表格签名时,他那句“我从来没有签过那么多名”的戏謔让我铭刻,周老师为人耿直与不阿在一句短短的话中隐含。离别是必须直面的现实,学生那天很早来送我们,看着我们坐进汽车,在车窗外挥舞着手,这是离别,却不知何时有再见的机缘,我扭回头,不让那刻太酸楚。再见了,我的乐清,再见了我的学生,再见了,我的小溪。九年了,大家天各一方,都还好吗?
往事的沙砾裹挟不住记忆的闪光,两次经历牢固得镶嵌在脑海中。一是中秋晚上同学们在宿舍的天台上了把酒联欢,一是逛温州。月亮依旧滚圆,在朦胧的影子中我时时看见那个瘦弱的身躯在月亮之下,与老大把酒倾诉的夜晚,那个夜晚是属于我、我们的。天空深邃干净得只有月光,星星微弱的目光被阻挡。一群年轻人,时或嬉笑,时或高声,旁有青山沉默。下有溪流不息,那个夜晚是最为博大的夜晚,相互倾诉的老大去了上海开始着他更为忙碌的人生追求,只有那酒的滋味,月的光华,夜的静谧萦绕着心灵。逛温州,参观瓯海中学,独走五马街,被温州浓重的排外气氛所唬着,琳琅满目的繁华于我如过眼烟云,只有在书店购买的波德莱尔诗集还躺在书架上,扉页题着那天的心情,一切都被言中。温州江心屿的记忆在瓯江翻滚的黄涛中沉没,只有如旋涡一样的昏眩,天空一样空荡。
往事如雷雨般在聚集倾泻得同时渐渐稀释着,淡薄起来了,云开见日出。回忆来去倏忽,这也许是生命的特征,在尽情地回味之后,剩下的只有茫茫然和失落涌在心头。我承认自己叙事的凌乱了,思绪的奔走我无法很好左右。阳光灿烂。天空一片蔚蓝的日子比比皆是,但那样的月色,那样的青春时光,那些人,那些事可曾还在?在百度上搜得乐清中学,已于2004年搬迁校址了,一切在新的环境下发展着,于是我不再一个人孤单地怀念那个老校园了。不知何时我还能再去乐清走走,谁能告诉我。春风穿过窗户,调皮地翻阅着桌上的书页,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