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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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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趟车是去山西拉煤。军子头出门,正上学的哥哥兴奋地对他说:“军子。后天是五四青年节,我们学校举行成人仪式,今年十八岁的学生都参加,你争取赶回来去看看吧,你也十八岁了。”

    军子低了头,闷声说:“我十九了。”

    军子比哥哥晚出生半个小时,却比哥哥成人早一年。

    军子开着车往回赶,车上满载着乌黑闪亮的煤块。他盘算着,如果顺利的话,早晨八点以前能赶到家,这样就能参加哥哥的成人仪式了。白上衣,蓝长裤,整整齐齐排好队,举起右拳庄严宣誓

    军子比哥哥晚出生半个小时,却比哥哥大一岁。

    十八年前,这对双胞胎于同一天呱呱坠地,对于三代单传的这个家庭,无疑是天大的喜讯。小哥俩儿长得壮壮实实,都挺招人喜欢。七岁时,俩人背着同样的书包跨进了校门。老师和同学很难分出这一模一样的兄弟俩儿,闹了很多误会和笑话。进入初中,人们就很容易分出他俩了,因为哥哥戴上了眼镜。戴眼镜的是哥哥,不戴眼镜的是军子,人们这样说。哥哥学习愈发地好,先是班级第一,接下来是年级前三名,很顺利考进了市一中。考上一中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门槛。军子也不笨,可他贪玩,学习一般。进入初中,军子渐渐跟不上班,原因是迷上了汽车。他书包里都是有关汽车的花花绿绿的杂志。本来不健谈,只要跟人说起车来,就滔滔不绝两眼放光。上学、放学的路上,瞅着街上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发呆。

    终于在初二这一年,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军子跟爹摊牌了:“俺不想上学了,俺要学开车。”爹看着目光坚定的军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爹经常无奈地叹气,他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家里就养着汽车呢,恰好缺人手。

    先考驾照。报名的时候才知道,军子不够岁数。不是驾校不让报,驾校嘛,就是赚钱的,报名的人越多越好。是军子没有身份证,现在的驾照号就是身份证号,身份证得年满十六岁才给办。办身份证的是个死犟筋,说破大天也不开面。只好托人求派出所改户口。在大饭店摆了一桌酒,所长打着饱嗝说:“户口更改年龄挺不好办,将来这孩子结婚,岁数长了一岁,提前结了,左邻右舍可能咬对,我得担责任呐。对你们自己也未必是好事儿,十八岁上犯了法,要负刑事责任的,实际上你岁数还没到呢。”军子的家人赶紧点头哈腰:我们不提前找媳妇;我们不犯法;我们就是想办个驾照;就是出了事儿我们也认头,不会连累你。

    军子功课不好,学车却一点就透,很快拿下了驾照。只要坐进驾驶室他就神采飞扬。他开自己家的那辆大解放。好大一辆车,他玩得得心应手。时间不长就敢单独出门了。主要是去满城拉沙子,去山西拉煤。挺来钱,虽然路上警察常罚款。车手续齐全,也没违反交通法规。那也得罚。警察罚款天经地义,军子想。

    前方出现一辆吉普,车窗伸出一只手示意停车。没有牌照,军子预感到什么。这条路不太平,常有劫道的。吉普车放慢速度,迫使军子的解放车停下。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从吉普车上蹿下来,一把拉开军子的车门:“怎么开的车?刮了我的车想跑?”军子辩白:“你的车在前头,我怎么刮得着?”“找死呀?”胖子把军子拉下车,抡圆胳膊,一巴掌坐坐实实打在军子瘦削的脸上。“啪!”清脆的声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

    军子被打懵了,他捂着脸慢慢蹲在地上。“掏钱!”胖子说。军子机械地拿出二百块钱递过去。军子以前也挨过劫,百头八十就打发了,今天是头一摸挨打。打人不打脸,俺爹也没这么打过我呀。胖子丢下一句话“算你明白”就上了吉普车,车里又露出一张脸,狞笑一声,吉普车呼啸而去。

    军子脑海中一片空白。我还算个人吗?让人家打了脸。我都十八岁了,让人打了脸都不敢言语声。军子站起身,从工具箱拿出钳子改锥,慢腾腾地卸牌照。他一边卸一边恨恨地想,俺是个男子汉呀,你不该打俺脸。他知道自己要做一件可怕的事,他不想管自己,他要放纵自己了。爹嘱咐不让出门惹事,这三年他快窝囊死了。白道上的警察罚,他陪着笑脸掏钱;黑道上的歹徒抢,他也陪着笑脸掏钱。活着干什么呀,真没劲。军子把牌照扔进驾驶室,边开车边流泪。负刑事责任就负刑事责任,不能连累人家所长。很快就追上了吉普车,军子能看见两个坏蛋说笑的身影。军子觉得自己并不紧张,他从容地靠上去,猛打一把方向,挂车的后斗坐坐实实砸向吉普。军子觉得自己的车就是自己抡圆的胳膊,后斗就是自己的巴掌,一下子就扇在了那张胖脸上。“咣”随着煤块的滑落声,吉普车打着滚翻进路边的河沟。军子从倒车镜看见吉普车四脚朝天躺在沟底,边流泪边畅快地笑。

    有车经过,鸣笛致敬。

    军子狠踩油门,车迎着朝阳拼命往前窜。军子想,哥哥此时正举行成人仪式呢,我怕是赶不上了。

    军子比哥哥晚出生半个小时,却比哥哥成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