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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漫天雪花在各式路灯的映照下，在冷风的猛力吹拂下，似乎更猖狂了，它们肆无忌惮地乱飞狂舞，无情地拍打着清兰冰凉的脸。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是清兰三十多年生命历程中见过的最大的雪，她从小就喜欢雪，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她就是喜欢这种素洁，更喜欢雪后静寂的氛围。
但此刻，清兰却无暇观赏雪中美景，她站在六层楼的楼顶，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仿佛没有知觉。去年夏天装太阳能的时候她上来过一次，今天下班后她不知不觉又走了上来，也许是想在纷扰中寻点静谧吧。
街上的行人都匆匆忙忙的，汽车的灯光也忽闪忽闪的，虽然城市的喧嚣因雪的降临减小了许多，但仍然没有她喜欢的那种意境：雪中，身着红棉衣的小女孩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田野，旷大的原野静得能听见雪片落地的声音，她就喜欢这样的安静。但今天，清兰的耳畔只有一种声音，一种足以摧毁她所有意志的杂音，正清晰地，一遍一遍地回响在耳边，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哈哈哈，瞧她那样子，还以为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呢？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怕是又想勾引谁吧？”一个中年妇女狰狞的面目出现在眼前，清兰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只眼睛本来就够大了，还要使劲瞪，不知想勾走多少男人的魂？怪不得男人见了她就没命，真是天生的骚货！”又一个年轻媳妇尖利的声音响在耳畔，像夏天的一声炸雷，清兰感觉浑身更冷了。
“哎，听说她在以前的学校就不正经，所以她丈夫才离开她的，咱们可得注意点”清兰紧紧地捂住耳朵，无力地蹲下身来。
够了，够了，她不想再听到任何噪音了！天上的白雪做证，难道我不清白吗？仰起头，她的脸立刻被雪片浸湿了，好凉好冷，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何清兰，名如其人，人如其名，就像山谷中一株清幽的兰草，从来都洁身自好，却不料，刚走上社会几年，就被这口大缸污染得不知东西南北。
清兰家在山区，她从小就很懂事，性格活泼，常常帮家里人干农活，学习也非常刻苦。18岁那年，她终于不负众望考上了师范大学。之所以上师大，是因为当时的师大不交学费，其实以她的分数，她可以上个更好的大学，但懂事的清兰还是选择了师范大学，她不想让父母亲更累。
大学四年，她学习更加努力，还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参加演讲比赛，锻炼了她的口才及普通话；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也锻炼了她的社交能力；英语早早过了六级，本专业的课程更是门门优秀，年年能拿一等奖学金。大学四年，清兰几乎没花家里一分钱，她知道父母太不容易了。
临毕业时，系里的老师都劝她考研，因为她是最有希望考取的。但善良的清兰想早早为家里减轻负担，所以她便在双向选择中，与男友双双来到了离家不远的这座小城的一所中学任教，当了一名中学教师。
刚走上工作岗位时，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赞扬声：
“瞧人家女孩，多水灵，哪像山区出来的啊？真漂亮！”
“这女孩，真聪明，那么多的事情都能处理好，不简单！”
“她真敬业，晚上放学还在批作业，这个年头，这样塌实的女孩实在难找啊。”
后来，她结婚了，再后来，她又有了儿子。以前的男友，现在的丈夫对她呵护有加，尤其是支持她的工作，为帮她做课件，可以不辞牢苦，晚睡早起。她觉得生活天天都在对她微笑，她也时时还生活以灿烂的笑脸。
那年冬天，清兰参加区里的课堂教学大讲赛，她大方干练的教学作风，敏捷清晰的教学思路，还有机智优美的课堂语言，给评委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么多年了，这么出类拔萃的青年教师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约而同，他们给了清兰最高分。会后，区里的教学权威专门留下了清兰，给她面授了各种课堂教学的“秘武器密”然后直接把她报到了省里，参加省里的课堂教学大赛。
在教研室老师的悉心指导下，再凭着自己的努力，聪明，清兰的课在省里又一炮打响了，她迅速地成了小城教育界的名人。从此，各种赛讲活动，或者是外出学习，参加培训等活动都离不了她。成绩，花环，各种荣誉都罩上了她的头顶，她每天精神百倍，如沐春风。教师节时，她还作为教师代表，受到了区长的接见。
就在她频频外出，或做报告，或送教下乡，忙得无暇他顾时，一张大网正悄悄地向她铺开。
她没有注意到，仿佛一夜之间忽然从哪里冒出来似的，关于她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流言四起，好象到处都在说着她，议着她，论着她。
清兰没有在意，她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觉得，大家都是教师，是知识分子，没有谁会相信没有依据的话的，谣言终会止于智者的。所以她依然精神焕发，出入各个学校做报告，上观摩课。
大约“谎言说一千遍会变成真理”是真理吧，很快，清兰就发现同办公室的老师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平时和蔼的老教师对她爱理不理，年轻的同龄人对她冷嘲热讽，不屑一顾，她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那天，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恰巧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话，一时间，她觉得神情恍惚起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清兰想到了这句话，她找到了自己一向尊敬的老教师，她困惑不解，希望老教师能为自己指点迷津。
“小何，不行就换个环境吧？”老教师叹了口气，为难地摇了摇头。
流言蜚语像风长上翅膀一样，很快就传到了清兰丈夫的耳朵里。他也不再温文尔雅，而是一反常态，对她先是质询，再是怀疑，后来干脆就彻底撕破了脸皮。
“你说，你和那些科长局长区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对你那么好？无风不起浪啊，为什么外面的人都在说你？”望着曾经非常信任自己的丈夫，她百口莫辩，潸然泪下的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不知哪里去了，她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回到娘家，老实巴脚的父亲叹着气对她说：“小兰啊，不是爸爸不相信你，你从小心就高，我知道。可是，成了家的女人，还是少往外跑，照顾好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行了，别让别人说三道四的。”清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该说什么呢？
后来，她与丈夫平静地离了婚，自己带着儿子，调到了一所离城稍远一些的中学，她想忘记一切，从此安安静静地生活。
小城太小，人的舌头太长，清兰万没想到，她走到哪里，流言就会跟到哪里。她已经不多说话，但总是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真受不了别人那异样的眼光。
早晨，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往常的她一定会欢呼，会雀跃，会想起故乡，想起小时侯，想起雪后那份神秘的宁静，但今天，在办公室外面，她却又听到了那嘈杂的声音，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难道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她想和普通人一样生活竟然会这么难吗？
痛苦，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她早已疲惫不堪。
站在楼顶，她想起了阮玲玉，是啊，人言，岂只可畏？它简直就是刀子！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她真想像它们，回归大地，一去了之，永远不再有苦有痛有烦有忧。只是儿子，那么小那么可怜的孩子，怎么办？想到儿子，憔悴了多日，早已无泪的她又一次泪如雨下，难道这就是命吗？难道不可以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尊严？只是，这样她就能彻底堵住别人的嘴吗？
雪，仍然飘飘洒洒，心，仍然飘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