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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的岁月，积淀了我对母亲无尽的思念。每逢佳节，思母之情愈加浓烈。今天是上元节，见满街花灯，不禁勾起我对母亲深深的回忆。母亲在世时的情景，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按传统习俗，正月十五要上坟祭奠先人。母亲的冢地在远乡不便前往，我只好在岔路口化一沓纸钱来祭奠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花灯初上时，我带孩子到僻静的三叉路口给母亲化纸钱。跃动的火焰中，仿佛母亲打着一盏当年自己扎制的灯笼款款走来，光晕映照着她依旧微笑着的慈祥的脸。洁白的纸钱在火光中化作一群黑蝶盘旋起飞，母亲随着飞舞的蝴蝶消失在暮色里，而那盏美丽的花灯笼却在我眼前闪亮，在夜色中照亮我前行的路。
走过街头巷尾，点点灯光闪烁变幻，把节日的夜晚装扮得流光溢彩。三五成群的顽童挑着花灯结伴玩耍，造型新颖的电光、电子花灯，让孩子们享受着现代生活的快乐。而在我看来，不管如今机制的花灯何等好看，都不能和我记忆中母亲扎制的灯笼媲美。母亲制作的花灯虽然带着乡土味道，做工不够精致，但在我心中它是那样的美丽无比。
要说扎制灯笼，母亲先前并没有这门手艺，我家也没有制作花灯传统。当时迫于生计，母亲不得不学着扎灯笼换钱给我们交学费。我们姐弟几人幼小的时候，不管家庭经济怎样拮据，母亲不会让我们在花灯节没有挑的花灯笼。我们过了打灯笼的年龄，姐弟几人先后长大上了中学，家庭经济负担接踵而来。尽管每学期学费总共不过几十元钱，但在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春季正值青黄不接，家里没有蔬菜和多余的粮食变卖，父亲虽做小生意却常常赔本。过完年开学在即，孩子的学费问题困扰着母亲。捉襟见肘度日子，这对母亲是何种压力？但她用坚强、自信，乐观的姿态掩饰着所面临的艰难困苦，我从没听到过母亲叫穷抱怨。直到成年懂事后我才明白，当时母亲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这个家庭，供几个孩子读书是多么的不易。再穷也要让孩子上学读书，这是母亲坚定的信念。母亲恪守这一信念，凭制作花灯笼换学费，没有让一个孩子辍学，给几个孩子的人生道路铺垫了良好的基石。
那是我初中毕业前的初冬，母亲和父亲一起去几十里外上山割竹子。他们天不亮出发，回家已是夜深人静。第二天我发现院子里堆着几捆青竹子，不解用它作甚？母亲告诉我用来扎制灯笼。家人谁都不会扎灯笼，靠这个卖钱不是笑话吗？看到我疑惑的样子，母亲自信地说，她会有办法，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做事，只要认真学认真做就可以熟能生巧。后来的事实证实了母亲所说的话。
母亲制作灯笼的计划，在接下来的日子按步骤逐一实施。别看小小的灯笼，制作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每一盏灯从划竹篾、用麻纸条缠竹篾、按一定尺寸的结构比例折圈、用麻线固定框架、糊彩纸、用颜料画图案到插蜡烛的底座和手提的絆，差不多需要近十个工序。母亲初学的这种灯笼，按其形状，当地人惯称它为“八卦灯”这种灯有二十四个不同形状的面，糊彩纸、画图案都有讲究。样子美观，彩色鲜艳，图案吉祥喜庆的灯笼，才能卖上好价钱。
为了多制灯笼多卖钱，母亲带领我们全家上阵。不管弟妹年岁大小，都得各尽所能。制作第一盏灯笼时，母亲从储物间找出当年弟弟打过的旧灯笼，用它作为模子仿照复制。我们废旧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扎制成功第一盏灯笼，样子却丑陋不堪。大家兴致大减，但母亲没有气馁，鼓励我们找原因，多练手。经过几次三番的实践，一家人手工熟练了许多。玩伴们悉知我家扎灯笼，纷纷前来帮忙。于是每天晚上，我家热腾腾的大炕上坐满了帮忙扎灯笼的人。在快乐的说笑声中，以母亲为首，大家有的缠竹篾，有的折圈子，有的套框架，有的糊彩纸，有的画图案不几天，完工了的花灯占据了大半个屋子。
等过了正月初五，就开始上街或走村串户卖灯笼，直到花灯节前卖完为止。卖灯之前，母亲总是先挑几盏样子周正图案好看的送给邻居家小孩。为此事我埋怨母亲。母亲赶忙压低嗓门语重心长地说：“傻娃呀，钱是很重要，可人情事理不能不讲。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平时不用人家吗？一个破灯笼你就吵吵，这不是得罪人吗？”母亲的一番话，让我服服帖帖。只要每年制作灯笼，母亲照旧先给邻居家孩子送去最好看的，这是母亲的规矩。
外出卖灯笼是母亲和弟弟的活儿，母亲不让我和妹妹去。她认为女孩子沿街叫卖不太光彩。母亲小有的这点虚荣心，谁说不是对女儿特殊的呵护和疼爱？要弟弟初次上街叫卖，他拗着性子不愿去，扑哧扑哧淌眼泪。弟弟脾气倔强，母亲软硬兼施。她教训弟弟：儿娃子就得硬硬帮帮，畏畏缩缩算什么男子汉？卖个灯笼都会吓着，长大能有啥出息？弟弟拗不过母亲，不情愿地背着穿满一串串灯笼的背篓上街了。不管一天能卖多少钱，弟弟回到家母亲都会夸赞。后来弟弟习惯了不怕人，每天都把一背篓货卖个光净早早回家。
过罢“十五”屈指算算，首次靠卖灯笼换得五六十块钱。母亲乐呵呵的，我们也跟着高兴。虽是一些零角毛票，这对母亲却是生活的希望。
之后的每年冬天，母亲便老早作好了扎灯笼的前期准备工作。母亲信心十足，我们尽力配合。灯笼的式样和造型逐新改进“八卦灯”再不是我家单一的主打样式。母亲趁农闲跟扎灯师傅学来多种制灯技巧，使我家的灯笼种类推陈出新。栩栩如生的“鸭子灯”、“兔子灯”可爱的“花鼓灯”、“结子灯”还有飘逸着绿色流苏的“莲蓬灯”在市场深受孩子们的喜爱。由此，扎制花灯笼成了一家人的快乐，成了母亲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和憧憬。
连续扎灯笼多年，我们姐弟几人都陆续高中毕业，有的上了大学，有的走上工作岗位。孩子长大成人，生活逐渐富余有加，年迈的母亲再不用张罗扎灯笼，娴熟的手艺被搁置到一边甚至被人遗忘。而今母亲已离我远去数载。但当年一家人围坐炕头扎灯笼的快乐场面，以及换取微薄收入时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我至今记忆犹新。每每想起，竟是那么甜蜜和幸福。
我感谢我的母亲。她教会我的不光是制作花灯笼的工艺，更主要的是做人。母亲坚强自信，迎难而上，乐观感恩，任劳任怨的品质，使我受益终生。每年的今日，我都会点一盏心中的花灯祭奠母亲。就像她扎制的花灯笼，带给她光明和快乐。晴朗的夜晚，举头遥望满天闪烁的繁星，我想那一定是母亲在天国这么多年扎制的花灯笼。她用勤劳的双手，把黑色的夜空点亮。那满天数不尽的星光，怎不是我对母亲不灭的思念？
在这爆竹声声，万家灯火的节日之夜，我点一盏花灯祭母亲。
2014年元宵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