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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5：25分，她一如既往地准时醒来。
侧望枕畔人，正酣甜地沉睡中，发出微微的鼻鼾声。她凝神看了几秒，快三十年了，她竟然还有种看不腻的感觉。无论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已是怎样的熟悉，熟悉到哪怕她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想象出他身体的每一寸。
朝东的窗已渐渐透出红光，盛夏的早晨醒得很早，用不了一会儿太阳已是高高挂在半空了。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被他轻握着的右手，静静地下床，开始一天的忙活。
煮饭，喂鸡，扫地。等做完这些已旭日高升。他也起来了，两人坐在走廊的地上，抽着用大碌竹做成的旱烟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大妹（大女儿）跟罗家娃儿也相处了一年多，感情看来还算不错的，同龄的其他娃儿子女都几岁了，趁今年年底日子旺，我看劝大妹把酒给摆了吧？”
“噢”
“阿弟（二儿子）听说又辞工了，这孩子，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定不下心来，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真让人担心啊，看咱村的承成，娶妻以后被管得服服顺顺的，以前的坏习惯都没了，是不是也该给阿弟谈门亲事让他定下来？哪天留意留意谁家的闺女能管得住咱阿弟。”
“嗯”
“小妹（小女儿）找工作找了快半年也没见她找着，哪天你给说说她，别老是这么挑剔，浪费时间，要求不要太高，工作是由低做起的，她这样子怎么行？还有你有空就帮忙问问你那些工友，看哪里有什么工作适合小妹做的。”
“哦”
这就是他与她之间的相处模式。他沉默少言，她为了引他多说话就故意不停地开口。奇怪的是，他从不觉得她罗嗦，她也不觉得他没情趣。
午饭后，他开始他每日雷打不动的午休。
她不习惯午睡，于是常常独自一个人看杂志。或者发呆。
偌大一间屋子往往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她回忆她近三十年的婚姻。
在他们年青时的时代，还不兴自由恋爱这玩意，通常是媒婆把两上原本互不相识的男女叫到一块，双方看着觉得顺眼，就可以直接下聘迎娶了，等婚后才慢慢了解及适应对方。有的人相敬如宾相守一生，有的吵架吵闹闹不得安生。
所幸的是，她和他属于前者。
婚后至今，她和他未曾红过一次脸，早些年他长年外出打工，她留在家里服侍公婆，哺育儿女，主持家务，侍弄庄稼。日子过得苦但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后来，他慢慢地将打工的地点移到离家很近的地方，终于可以常常回家了。
仿佛是为了弥补多年来对她的亏欠，他总是抢着包揽下所有的重活，担担抬抬，甚至不时的煮饭炒菜。
他和她的口味截然不同，米饭，他喜欢硬一点，有嚼头，她偏好软一点，咬起来不费劲；炒菜，他喜欢清淡一点，她却偏向口味浓重。由此形成一个现象，他做饭时，饭软菜咸，轮到她了，就成了饭硬菜淡。就连儿子也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妈，你跟爸的性格口味反差这么大，怎么还合得来？怎么从不见你们吵架？”她微笑不语。
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心中有对方，不管饭煮得硬还是软，菜炒得咸还是淡，他和她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晚饭后，她喂鸡，淋菜。他整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喜欢种花，养小动物。所以一院子的花红草绿，一黑一白两只小狗和两只虎纹的小猫奔窜其间，闹成一团。
暮色里，猫叫狗吼，还夹杂着鸡的咕咕声，好一幅农家乐晚图。
她眼尖地瞥见他提着水桶走向鱼塘，赶紧上前抢了下来。
“让我来就行了，你腰不好，得小心。”
他无奈地答道：“我的腰早没事了”
话音未落，她已提桶走远了。
他的思绪不由地飘回到半年前。
半年前，他骑着摩托车在回家途中为了避开一群牛，不小心连车带人摔了下去，造成腰部脊骨关节轻度裂伤，被送往市人民医院。
她听到消息，立时吓得瘫在地。待醒过神来，连忙把家里正在下蛋的最老那只母鸡炖了，收拾几件衣物就给他送去。
这个生平没出过几次城的妇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寻到他所在的医院。从大厅值班护士那里查到他住在12楼的骨科，无暇细想大厅里围着一扇门的大群人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做“电梯”的东西，她瘦弱的躯体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居然硬是从1楼楼梯爬到了12楼。
直到打开门，亲眼看到他安好地躺在床上，她稍微放下心头大石，这才了现自己的双腿直打颤。
他得知她是走楼梯上来的，骂她为什么不乘坐电梯。她憨笑着说：“我担心你嘛，没想那么多”
他眼角湿润了，悄悄地转身。真难以想象，一个近50岁瘦小孱弱的妇人，拿着蛮重的东西，不常出城，是怎样的力量支撑着她来到医院，从1楼爬上12楼？
那一场意外之灾使他整整住了一个月的院。
她一直陪在他身边。脊骨的伤使他动弹不得，刚开始那几天痛得他彻夜不眠。
她看着他疼，恨不得把这种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去。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床位，她就凑合着窝在椅子里过夜。慢慢地他能侧身了，他就把狭窄的床铺让一半出来给她。深秋的深夜已有丝丝的凉意，医院提供的薄被单根本起不了御寒作用，她只好把所有的衣服都披到他身上，再搂着他。可是常常一觉醒来，那些衣服已经盖到她身上去了。
再次回过神来，满满两桶水已经安安稳稳地放置在花圊前，他浅笑，黝黑的脸庞转向她所在的方向，眼眸里盛满不知名的温暖。只见她正逗着两只小狗：“阿白，你又调皮了，阿黑，别跟阿白抢东西吃，饿不着你们的”他溢着一抹笑，缓缓挪动已经开始发福的身子走向花圊，那红的白的花儿已经垂下了头。
爱一样东西，就要疼惜它，不是吗？说不出爱也没关系，如果你心里有它，就用行动来疼惜它吧。
暮色四合，又一天过去了。
夜暮中荡出这么一首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