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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张静坐在桌边,手拿一封信。信的字迹鲜红,指间似乎还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信是这样写的:钱和容貌,或者权力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爱慕,它们是外在的东西。我也没有。那我该怎么表达刻骨铭心的爱?我想用血吧。它是源自我内心深处的东西,灼热滚烫,关乎生命。我就是要用这组成生命的东西,向你诉说,没有你,我可能会死去。
初秋的阳光依然温暖,透过明净的窗户,给张静母亲般的抚爱。她的心底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她真得接受不了用血写成的情书。敢干轻贱生命的人,像一颗隐性的炸弹,随时可能把双方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此沉重危险的爱,谁能接受?
江楚在信上约她晚上七点去电影院看电影,界时确定恋爱关系。她真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去吧,老实说,要是没有这封血书,她或许会认真考虑,江楚虽说平时傻乎乎的,对她却好得没话说;不去吧,她真怕江楚做出傻事,这人就是一根筋,执拗得很。徘徊在去与不去间,她感觉自己走在一条狭窄小路上,左面是万丈深渊,右面是千仞绝壁,踏错一步,粉身碎骨。
她想得有点痴了,竟全未发觉背后有人。好友韩丽丽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信纸“谁写给我们家丫头的情书,来姐给你参谋下。”不待张静同意,她就看了出来。读完后,她惊叫:“这信是用血写的?”
她用鼻子嗅嗅,果真闻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儿。读护理专业的,仅从气味就能鉴别是不是血。韩丽丽羡慕地说:“静静,你真有福气,有人用血给你写情书。”
张静也看出丽丽是真得发自内心的羡慕。但她还是几乎要贴住张静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逼视她“说实话,要是真的有人用血给你写情书,你真得感动吗?”
韩丽丽的眼睛不再明亮,瞳孔暗淡下去。短暂的沉默过后,韩丽丽换上认真的表情“说真的,我会害怕。不,不是害怕,是一种由衷地恐惧。随便用血发誓的人,必然喜欢极端。我不敢相像假如将来两个人因为一点小口角,他也会血去威胁。我承受不了。”
“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处理。”张静的话带着希望,她把知己好友韩丽丽当成了救命浮木。只有她,能带她脱离苦海。“你看,这是他托人送我的电影票,今晚七点约我电影院门口,不见不散。”一张电影票,一个考验两个女生智力的难解连环。韩丽丽亲昵地搂着张静,两个人绞尽脑汁。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韩丽丽商量式地对张静说:”要不这样,我代你去见她。告诉他你的决定。他实在看不开的话,我就见机行事,从旁开导。你看行不?”
身在局中的张静,本就找不到解决办法。没有办法的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好。她点点头,反过身抱着韩丽丽“亲,回来时,请你吃大餐。”她用双臂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圆“就这么大的一桌菜,只有咱们两个人。”两人同时大笑。
晚上的风轻柔,没有寒气,像情人的吻。江楚早早买了九朵玫瑰,在电影院门口,等他念兹在兹的张静。他幻想,张静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挂上最可爱的笑容,像个天使,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在行人来往的街上,单膝下跪,用最庄严的方式,乞求天使的爱,像乞求飞天袖间从未落到地面的花朵。她答应他。行人们会鉴证一对情侣的诞生,他们真诚地祝福。在行人的祝福中,他们手挽手,步入电影院。
万一一种不祥的念头涌上来。他使劲地晃晃头,努力驱赶不祥的念头。他恐惧这样的想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带她去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要占有她。我要她永远和我在一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个想法,是他喊出来的。他没有觉察到,在他喊这句话时,他的脸已扭曲,心理也扭曲。
当他转过头,韩丽丽看怪物样地看着他。江楚认得她,也知道她是张静的知交好友。他急切地问:“张静呢?”
面对狂热而急切的江楚,韩丽丽不知如何措词。在她呆立的空档,江楚已反应过来。他踉跄后退,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光“什么也不用说,我全明白了。”韩丽丽想拉住他,江楚像发了疯,甩脱韩丽丽的胳膊,百米冲刺样地冲入人群,消失不见。剩下盛开的玫瑰,掉落街道,零落成泥。
韩丽丽灰头土脸,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什么都不用说,张静也明白。她拿出手机,给江楚打电话。没人应答,语音提示“您拔打的电话已关机”隔一分钟,再打,还是这样。张静不甘心,短短十来分钟,打了七八个电话。她沮丧地坐在床上。韩丽丽抚摸她的后背,安慰道:“或许,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劝说张静,她的心里却升起不祥的预感。她听见了江楚刚才喊的话,最清晰地是“另一个世界”五个字。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江楚究竟在绝望的处境下,要做什么,她不能预料地到。
张静一晚都翻来覆去睡不安宁。她担心江楚。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终于,看见江楚的舍友宋涛下楼。她快步迎上去“宋涛,你昨晚看见江楚了没有。”
宋涛摇摇头“没看见。”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张静追问。
“不知道,你也知道江楚从来不和我们说话的。”
“哦,谢谢你了。”
(二)
没有月,天空刷上黑漆。风很急,树枝被狂风吹得呼啦啦作响。深夜,万籁俱寂。江楚喃喃自语道:“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既而,他像下了很大决心,眸子猛地一亮“是你逼我这样做的,是你逼我的。”他从脖子上解下挂饰。这块挂饰在黑夜中,散发幽幽青光,内里花纹流动。他将它放在地上,拿出薄而透明的小刀,轻轻割开右腕动脉,血化作粘稠的红线,滴在挂饰上。挂饰遇血,融化变做青色液体,仿佛有灵性,溶入江楚右腕的切口。
江楚的眼神开始涣散,他倒了下去。嘴角弯起幸福的笑意。恍惚中,他看到中世纪的古堡,古堡的门前有一条盛开了各种鲜花的路。他牵着张静的手,缓步经过,步入古堡的大门。静静,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有我和你。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突然,贴着大地的背感到一股吸力,江楚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想站起来,全身乏力。全身的血肉从毛孔透出,渗入土地。他永远失去了知觉。
初秋的雾,浓而乳白,像牛奶一样。辅导员李强有锻炼的习惯,当他跑步经过校园内东北角的松林时,他看到一个人躺在松林边。
大早上的,学生们还没起来,谁躺这干什么。带着疑问,他走上前。然后,他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双眼、双耳、一张嘴全泅出蚯蚓状的血迹。身体的血肉,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一层皮,紧裹着骨架。整具尸体,因痛苦拧成一团,虾米样蜷缩,像个缩水的布娃娃。
李强背身,手扶松干。他的胃像有双手不停地压迫,吐出了好多清水。歇息片刻,他背起尸体,将其丢入环绕松林的河里。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强根本没有注意到,在距他约五米另一棵松树后,一双眼睛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这个人,是药学专业的王蕊。她是个胆小的没有主见的女生。
今天早上,她准备来这里读英语。当她看见李强背着尸体朝她这边走来时,她转到了松树后面。用手捂住嘴,控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李强走过去后,背在身上的尸体竟转过头,朝她躲藏的方向诡异地笑笑。等李强走远,她飞快地逃离。
回到教室,她仍然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她三番四次想拿起笔做笔记,却怎么也拿不起笔。
舍友范鬼注意到她的反常,她问王蕊:“你今天怎么了?全身抖个不停。”边说,边用手摸王蕊的额头。
王蕊的额头冰冷,她低下头,回避范鬼的目光。“可能感冒了吧。昨晚睡觉不小心把被子踢掉了。”
早上同学们经过饭堂,他们都看到了公告栏上的公告。白纸黑字的公告内容如下:我校学生江楚在校期间贩卖假学生证,经校方调查属实。情节恶劣。给予江楚劝退处分,以敬效尤。
公告右下角是校长孙安定的亲笔签名和校方公章。
同学间议论纷纷。知道内情的,怕只有李强、王蕊、校长三人。李强是背后操作的人,他为了保住学校的名誉,把江楚死亡的事瞒下。和校长孙安定商量后,做出瞒天过海的举动,掩人耳目。王蕊则亲眼目睹了李强抛尸的经过。
(三)
一个女学生要是有私家车,平时穿最时髦的衣服,用最好的的化妆品,手上总有足够花的钱。那你会认为她是什么人?小三。
范鬼在同学眼中,就是小三。起先,也是猜测。后来有很多事可以证明:班长收集全班同学的资料,范鬼的家庭背景一栏什么也没填,备注上写“父母双亡”入学没有一个星期,同学们瞅见她和一个纸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在饭店里吃饭,状甚亲密。
不过这个小三为人粗豪,不拘小节,有大男子气概。有次,张晓阳在她面前失口说出“你个小三”本以为要捅马蜂窝。谁知,她笑得花枝乱颤“谁给我钱,我就给谁做小三哦。”后来,张晓阳不小心摔伤腿,手术需要3000多。范鬼二话没说,从兜内取出钱,先垫付了。
范鬼能喝酒。同学聚会,照顾女孩子,给她们准备了饮料。范鬼却说,我喝白酒。男生们来了兴趣,不停地劝她酒。凡是倒上的,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最后,喝倒一大片须眉男子,她却一点事也没有。
范鬼和王蕊一个宿舍。她比王蕊大两岁。在她眼中,王蕊就像她的妹妹。最近这两天,她发现王蕊总是心神恍惚。她断定,王蕊心里有事。
王蕊拼命地在前面跑,后边江楚的尸体追。她跑得飞快,汗流如注。低头却发现,自己是在原地踏步。扭头看,苍白的手已触到她的皮肤。她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原来是梦。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梦。想到那天看见的事,不自觉地,她紧紧拥着被子,低低抽泣。
范鬼被吵醒了。她坐到王蕊的床边,递过去纸巾。王蕊和范鬼走到阳台,范鬼顺手拉上了宿舍和阳台间隔的玻璃门。王蕊像扑到范鬼怀里,犹自啜泣。
过了会儿,她说:“江楚不是被开除的,他死了。他的尸体还对着我笑。”范鬼明白了。她推开王蕊郑重地说道“你确定尸体对着你笑?”
王蕊抹了把泪,点点头“那尸体双眼、鼻孔、还有嘴巴都流着血。”
范鬼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王蕊好奇地问:“什么完了?”
“没事。”范鬼换上轻松的表情“不就一具尸体吗,有人什么好怕的。他要是来找你,我就画道符,把他给灭了。”
王蕊噗哧笑出声。怎么看范鬼,也不像个道士。她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她。
“好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躺在床上的范鬼辗转反侧,不停反复叨念“七窍流血,魂飞魄散;魂飞魄散,七窍流血”
(四)
李强正在办公。范鬼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李强皱了皱眉头,看着门口位置。意思很明显,你进来的时候也不敲门,有没有礼貌。范鬼直视李强的目光,带有挑衅意味。
李强无奈,站起身关了门。
“你把江楚的尸体抛在哪个地方了?”
李强暗惊,这事她怎么会知道。表面上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江楚是因为贩卖假学生证,被劝退了。”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
范鬼快步走上前,指着墙壁上的学校地图“你看这片松林,是不是像个瓶状,环绕松林的小河,刚好绕着它呈半环状?这是风水上的‘金钩挂玉罐形’,虽是吉地,只适合火葬,埋金塔,却万万见不得血。见血必凶。”
学校的这片松林上部呈梯形,中部外弧状,下部内弧,上小下大,确像个瓶状。李强看得出来。但是这能说明什么,风水上的东西,他从来不信。
他粗暴地打断范鬼的话“够了,做为一个学生,不能树立正确的科学观,成天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像不像话。”
范鬼狠狠瞪他一眼“你是在拿全校学生的性命在开玩笑。如果出事,你担得起负责吗?”
李强愤愤地说“你再危言耸听的话,我只能建议你退学。”
“碰——”门被重重关上了。
(五)
老鼠喜欢阴暗,不在白天活动的。偏偏这几天,情况反常,像受了惊吓,在空旷的操场上,拼命窜来窜去。学校的清洁工老王撒了鼠药,死去的老鼠足有上百只。他将死去的灰色小动物一只只提起来,用绳子串了,扔到垃圾桶里。第二天,又死了上百只。
范鬼走在学校门外的闹市。说是闹市,只是一条繁华的长街。没有目的,她想散散心。怪异的现象,说明了一点,江楚的尸体要尸变了。尸变的后果,她不敢想像。如果是凶尸,恶尸,她不怕。但江楚的尸体至少是戾尸,对付戾尸,她真得束手无策,半点把握也没有。他想起她的母亲,从她记事起,母亲就躺在床上,床前燃着火炉,无论冬夏。但她身上还是盖着厚厚的棉被。她的母亲就是被戾尸所伤,在生她时,为了保住她的命,用尽所有的灵气,护住胎儿。她出生后,母亲就得了寒症,活不了多长时间。而他的父亲在他四岁时,就离开了他们,丢下她们母女。
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在网吧和饭店的狭小夹缝里,开了一家花圈店。门开着,正在营业。昏黄的灯光映着白底黑字的招牌,说不出的怪异与突兀。从门外看得见屋内的情景: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老太太低头往竹架上扎花。身旁放一竹篮,篮内尽是白色纸花。
范鬼脚步很轻,她站到老太太身后“婆婆,在这里卖花圈没有生意的。你不如改行做别的生意,学生的钱好赚。”
老太太缓缓的转头。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珠。“婆婆!”范鬼叫了声。老太太不知听没听见,她嘀咕道“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死是唯一的归宿。”
范鬼又叫了声“婆婆!”她的声音大了些,老人有时耳朵不灵的。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死是唯一的归宿。”说这句话时,老婆婆的手搭上了范鬼的手,她直觉得一股寒意从手处蔓延,在全身炸了开来,汗毛根根倒立。她推测,这个老婆婆不仅是瞎子,还是个聋子。出得花圈店,她大口大口喘气。
(六)
张静对着镜子洗脸,刚涂上洗面奶。眯着的眼睛,朦胧中看见镜子中有人。那不是她的影子,是个瘦瘦地穿灰色风衣的男人。那男人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不过看起来很熟悉。她正思索这个男人是谁的时候,这男人抬起头。天啊,这是江楚的脸!他从背后拿出一朵鲜红的玫瑰,冲她诡异地笑。心要跳到嗓子眼上了,张静无法表达她的恐惧。她顾不得其它,慌忙离开镜子,用毛巾擦擦脸,去上课了。
正在上课的张静,扭头朝窗外看,江楚悬在窗外的空中。他还是灰色的大衣,手拿玫瑰。她吓得再也不敢朝窗外看,埋头看书。其实,她看不进书。满脑子都是江楚。
最近这两天,她的耳朵边一直听到江楚的呼唤,开始不太清晰,好像在很远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晚上睡觉,她都得蒙着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觉得自己要疯了。神经像压了千斤重担,如果再压一根羽毛的重量,她就会发疯。
韩丽丽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她慎重地对张静说:“我曾经听过江楚说要带你去另一个世界,现在可以确切地说,他要带你去的地主,就是死亡的世界。”“死亡”两个字,她加重了口气。毕竟,这两个字太沉重。
听到死亡这个词眼,张静反而平静了些。对她来说,死并不是特别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死亡前的恐惧和等待。反正自己欠了江楚,那就让他来找她好了。
(七)
江楚和张静的事在学校里暗里传了开来。范鬼听说了这件事,眸子亮了起来。平时不怎么唱歌的她,课下竟然扯着嗓子吼了两句。是啊,江楚这件事,终于有了解决的突破口。有了希望,总比绝望地背水一战好。
她找到张静。张静头发干枯,眼圈发黑。这个本应漂亮的女孩,因为江楚事件产生的恐惧,被折磨得如同惊弓之鸟。
“你好长时间没睡好觉了吧?”范鬼问她。
张静点点头。
“走吧,上车吧。”范鬼为她打开了自己的车门“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睡得着。”张静走进了车里。有的人天生就能给人一种信任,范鬼就是这种人。
车子停在s市一座办公楼前,范鬼牵着张静的手,走进办公楼。电梯停在十三层,范鬼拉着张静从电梯中走出。她一直这么牵着张静的手,好像一松手,张静就会走丢。
范鬼开了门“这是我的办公室。”她带着张静走进卧室,指着一张又大又松软的床“你就在这睡吧。听话,好好睡一觉。”张静躺下,闭上眼睛,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酣声。
张静醒来时,已是下午,她感觉似乎从来没睡过这么酣畅的觉。门被推开,范鬼端来冒着热气的粥“我做的,尝尝。”张静拿起碗,小心地喝了两口。粥味甘甜,凭借女生敏感的舌尖,她知道里边放了山楂,杏仁,花生。一碗精心熬制的粥,代表一个女生的品位,于她来说,还有一份列微不至的关怀。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淌,像两条透明的线。范鬼拿出纸巾替她擦擦“张静,女人不能轻易流泪的。流泪会使女人变丑。”她又拉起张静的手“来,我们去洗洗脸,清醒下。”
听到洗脸,张静低声道“不去,我不去。”想像镜中的影像,她像被烫着尾巴的猫。
她还是去了,镜内只有她的影子。她仔仔细细地洗了脸,用了十分钟。范鬼拿出眉笔,给她眉毛添上黛黑;又抹去她的黑眼圈,画上淡紫眼影;拿出口红,给她的嘴唇抹上粉红颜色。一切做得精致。张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恢复了往日笑容。
张静走到范鬼的办公室,一间只有四十平米的空间。四壁是温馨的蛋黄色,靠墙的位置摆放一个玻璃书架,里面放的全是关于道术、风水之类的书。正对门的位置,放置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左面放置沙发。办公室简单而干洁。
“你是来我这里的第一位客人。同学们都说我是小三,其实,我是个阴阳师。靠自己的手赚钱。”范鬼骄傲地说“我的名字带鬼字,可能天生就是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吧。”
“你放心,住在这里,绝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这里的风水很好。是我千挑万选才选定的安乐窝。”
“我想接下来,你要帮我个忙。你愿意吗?”
如此新奇的东西,张静怎么会不乐意。她愉快地点点头。
“那好,你先盘膝坐下。”张静盘膝坐了下来。范鬼拿出一张符,符头是鬼字,符窍为阴字,符座为廷字。这张符不是黄纸,而是黑纸,黑色的符,用来和鬼沟通。她将符贴在张静的泥丸宫。又拿出一个摩丝瓶,瓶内是嫣红的液体。她把液体均匀地喷撒在张静身上。
“请放松,什么也不要想。”张静依言而行。突然,她的指间感到一阵刺痛。范鬼拿针,刺破了她的指尖。红色的血滴到黄纸上。范鬼在黄纸上飞快地写上张静的生辰八字。念动咒语,黄纸凭空立起。过一会儿,江楚就会产生错觉以为张静死了,带走这张黄纸,他的理想就会实现。再也没有怨气。为此,她开了窗户,改变风水格局,开门请江楚进来。
屋内突然变得刺骨的寒冷,温度下降得让人打颤。一阵阴风吹过,黄纸跟随阴风,飘走。屋内的温度又回复正常。
(八)
本来棘手的事情就这样解决,范鬼不得不佩服自己。她起身准备关窗,抬头发现月亮变得血红。在血红的月光下,有白影闪动,朝这边飞来。眨眼间,距离这里不到十米。
是一顶轿子,白纸糊的。有轿夫,也是纸糊的。他们从窗口飘进来。落到张静面前,其中一名掀起轿帘,挂在纸钩上。做个请的动作。张静还在闭着眼睛,发生的事都在无声中进行。
为了不引起张静的恐慌,范鬼坐了进去。轿帘放下,轿子又飘起,从窗外飘出。
轿子停下来,一条铺满鲜花的路,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他身后有一座古堡。
范鬼从轿内走出,沿着路走不多远,就看到了江楚。江楚看见范鬼,脸色就阴了下来“为什么你们都阻挡我和张静在一起。你以为你封闭静静的阳气,用黄纸代她,让我以为她死了。我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吗?”
天啊,这尸体居然还能思考。就是说,他不是凶尸,不是恶尸,是戾尸。还是戾尸的极品,三阴戾尸。想到这,她心里叫苦。不过叫苦归叫苦,她还是得面对。今天的事不能善了,硬着头皮上吧。
范鬼捏符,箭般射向江楚。纸符半途燃着,在江楚脚下燃尽,变成灰。见纸符没用,范鬼拼了,拿出桃木剑,捏剑诀,直刺江楚的身体。江楚的身体被刺穿,从前胸刺入,透出后背。范鬼没有听见江楚的惨叫。不过,她心里暗喜,江楚还是着了道。原来,她并未寄希望于桃木剑,而是桃木剑上涂抹的薝草汁。薝草汁,只要沾到,尸体即全身麻木。
范鬼探手成爪,抓向江楚胸口。她的手将要挨到江楚衣服时,江楚脸上泛起笑意,范鬼还没反应过来,江楚的脚神不知鬼不觉得踢中她的小腹。她感到一阵天眩地转,昏了过去。
“雕虫小技。”江楚的鼻子冷哼。
忽然,一缕笛音刺入江楚耳孔,刺到心上。像根针在心上来回划。他努力用手捂住耳朵,阻挡笛音的入侵。伴随着笛音的高亢,他的痛苦越来越深,白色的灵力从体内袅袅溢出,一旦耗尽,势将变为不能兴风做浪的死尸。他不停在地上打滚,像一条被刺伤的毛毛虫。
危急时刻,他的面貌起了奇异的变化:额头下凹,颧骨隆起。双眼血红,如饿狼在黑夜灼灼发光。腹内球形青光流动,坏死的肌肉快速使愈合。指甲瞬间长长,有一寸左右。
“啊——”他大叫一声,笛音戛然而停。循着笛间追寻,地上淌了一滩殷红的粘稠血迹。他用指尖蘸了血迹,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追着血迹的味道,找到一条小河,气味在这里没了。显然,吹笛的人很聪明,趟过河水逃逸。回身寻找昏迷的范鬼,也没了踪迹。
午夜,有人敲门。张静起身,开门。范鬼躺在门口。她把范鬼拖了进来。探其呼吸,均匀而绵长,她只是昏了过去。
(九)
王子年拾遗迹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初囚高之时,见高怀有一青丸,大如雀卵。时方士说云:‘赵高先世受韩众丹法。受此丹者,冬日坐于冰,夏日卧于炉上,不觉寒热也。’”及高戮,子婴弃尸于九逵之路,泣哭者千家。咸见一青雀从高尸中出,直飞入云。九转之验,信于是乎!
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故事中提到的九转仙丹。大小如鸟蛋,色泽暗青,得到的人,冬天坐在冰上,不觉冷;夏天睡在火炉上,不觉热。如此仙丹,还有一个妙用,治疗“弹指红颜”的早衰症。
所谓“弹指红颜”顾名思义,年轻貌美的女子,瞬间衰老,过不多久,变成苍苍白发的老人死去。
中年人掩上太平广记,眉目间有说不出的激动。踏破铁鞋废功夫,找寻了二十多年的九转仙丹,竟然昨晚被他看见了。九转仙丹在三阴戾尸的体内,事情有点棘手。再棘手,也要杀了他,取得仙丹。他答应过韩茹,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九转仙丹,治好女儿的病。
范鬼之所以叫范鬼,是妻子韩茹给她起的名。她要让这个名字刻在范彬的心上,像警钟时刻提醒他,女儿只有半条命活不过二十四岁。现在的范鬼已经二十一岁了。
范鬼悠悠醒来,昨晚的事要从长计议了。江楚这样的戾尸,不会再只为了张静。他的凶性会一点点膨胀,会杀光所有人。他的存在,是和人类为敌。唯有最后一个人类倒下,他才能达到目的。
挤出洗头膏,抹在头发上,她使劲搓。忽然,一缕青丝脱落。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年轻的女孩都在乎容貌,她的吃惊不亚于被江楚所伤。很快,她又发现她的皮肤呈现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暗黄色。我究竟怎么了,她照镜子,眼角有了淡淡的鱼尾纹。天啊,镜中的不是我,不是我她像被霜打的茄子,委在地上。
(十)
范鬼没有去上学,学校内却发生了惊天凶案,一夜间连死了二十几人。
李强在宿舍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到他醒来,关上电视准备睡觉时,电视又开了。他回身,再关,走没几步,电视又开了。电视内有一灰色的身影,穿着灰色的风衣,看不到头。令他浑身发冷的是,电视内的人扒着电视框走出来了。这个人,竟然是被他抛尸的江楚。江楚摘下自己的头,不知为什么,李强的头就掉地上。临死前,瞳孔放大,满脸俱是恐惧。
韩丽丽早上起床,她哼着歌,正在梳流。一只手从背后插入,透胸而出。在死前的一刻,她看到她的心在惨白的手上有规律跳动。
宋涛正在打篮球,他跳起来,准备灌篮。每当这个动作出现,总有女孩在背后鼓掌。现在,他跳起来,全身的血肉,箭似的住炸裂。眼球迸射,竟落到一女生的怀里。
连死十二个人的大事,自然惊动校长。他拿起电话,打给110。却发现电话根本打不出去。莫非办公室的电话出问题了,他拿起手机拨,手机也是同样。
学校的街上,卖花圈的老太太负手望着学校的方向,脸上皱纹平了,人也年轻不少。“哈哈,杀戮开始了。你们不要想逃得出来,我已经给这里布了禁制。学校现在就是一个瓮,你们这些瓮里的血食,被江楚一个个享用。只有血,才能给予他更充足的灵力。”
她的背后感到威胁,猛地转头,一个身目光沉郁的中年人站在身后。他随便站着,却带给她无形的压力。
“我想咱们可以谈谈。”
“你是谁?”中年人问道。
“我不是人。”
中年人点头。范彬觉察得出。更何况,她没有影子。
“你也要九转仙丹?”
老太太点头“一个不被地府收容的鬼魂,希望自己重生,拥有人的血肉,人的灵魂,人的思想。”她顿了下“你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老太太又道“你来这里,也是为了九转仙丹?”范彬也点点头“女儿得了‘弹指红颜’,这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仙丹世间只有一颗。”
“是的,只有一颗。”
范彬道“只有一人可以得到。要么是你,要么是我。”
“嗯。”“轰——”透明的禁制,出现波纹状的浮动。
“至少,现在不是争夺仙丹的时候。因为仙丹不在你的手里,也不在我手里。”老太太又顿了下“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范彬遥望学校,点点头。
老太太动起来时,谁也看不出她是老太太。只一眨眼,她就到了禁制前。范彬也不示弱,抬脚举步,仅一步,也出现在禁制前。
江楚这会儿充分享受着屠杀的快乐,血,到处是血。在他眼中,人的血,和动物的没什么两样。他屠杀人,和人屠杀动物没什么两样。他出现在一个女生前。那女生拼命往前跑,他也不追,任凭她磕磕绊绊地挪动。他的手瞬间变长,眼看就要抓到女生的衣领。突然,一只浑厚有力的手,做刀状切了下来。他的手掉在地上,那手似乎不是他的手,他看也不看。任凭血如注喷洒。
中年人的腰间别一玉笛,他一直盯新旧笛子。“我认得你。”
“你应该认得我。”
“你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江楚竟说了一句“你好”他这是什么意思?范彬愣了下。
“我问的不是你。我问的是你体内的金蚕蛊。敢把金蚕养在体内的人,不是一般人。”
苗人蛊毒,最毒即是金蚕蛊。把身体做为容器,将之养在体内,最为凶险,搞不好会全身腐烂,肚烂肠穿而死。一眼看透范彬的实力,确不是普凶尸。
“你不是江楚。”
“哈哈谁说我是他了。”江楚的声音变得尖细而刺耳“你不要忘了,他已魂飞魄散,又怎么会有思想?”
“你是?”
“赵高。我是赵高,秦朝那个被子婴杀死的赵高。玉钩挂罐形,孕育血胎,收敛我尸身的,本就是风水高手。我的尸身经过千百年,已消亡殆尽。江楚在松林自杀,我就借用了他的尸身。”
范彬喉头发涩。面对有千百年道行的死尸,真是触了霉头。
“还有个游魂也来了吧?”他的眼睛望向范彬和身后。凭空现出一个人的形状,佝偻着腰的老太太。
“能不惧阳光,也要千百年道行。”
“能碰到两位,足令我出手了。你们最好选个风水宝地,做你们的埋骨之所。”赵高越是从容,他们的心内就越没底。
赵高被砍掉的手从地上飞起,又重新回到断臂,完好如初。他的手内一团黑气,幻成长斧,径直砍向范彬,迅猛无比。范彬掣出玉笛横拦,两相交碰,声如宏钟。老太太祭起一朵纸花,箭般刺向赵高后背。赵高身后像长了眼睛,迅速换位,迫使范彬被迫跟着挪转。两人依旧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如车轮般疯转。纸花并不落下,始终不离赵高背部,绕着飞舞。范彬的身上汉水淋漓,牙关紧咬。他毕竟上了年纪,身体支持不住。玉笛承受的重量如有千斤,马上要压垮。怎么办,急中生智,鼓气吹向赵高的脸部。金光急闪,一道金光窜入赵高口中。赵高蓦觉喉头一滑,一个活物钻进肚内。肚内像被千万蛇蚁乱噬。趁着机会,范彬刹那后移十丈。他也不好过,失去金蚕,直感浑身发冷。一道细微黑气,在全身如游蛇乱窜。老太太抓住机会,口内发令,那一朵纸花升空,变成万千朵,将赵高罩在其中。花越分越多,终于只看得见花,看不见人。范彬吹笛,每吹一声,口内泅出黑血,玉笛出现裂纹。那堆花,不停地乱动,困住赵高,只是一时。必须在他冲出以前消灭他。老太太从身上抽出一根红线,穿在针上,抛出。针刺入花堆,溅起滴滴红血。不过,她似乎也不好受,脸部越来越白,最后变作透明。
“啊——”花堆内赵高发一声喊,两人只觉一股强大无匹的灵力场在四周扩散开来。来不及躲避,俱被崩飞十丈外,爬也爬不起来。
(十一)
s市医科大学发生的事,范鬼在早上看电视时才知道。有名记者正在现场报道“今日,我市医科大学发生凶案”他的话再也没有说下去,因为一个东西挟强劲力量撞上了他的头。他的头像被石头砸碎的西瓜,碰地四射开来,剩下没头的身体。站了一秒种,才倒下。
“不行,我要回学校。”她对自己说。
不知何时,张静站在她身后。她也看见了。“我也要回学校。”
“你回学校做什么?”
“事情是我惹起来的,解铃还需系铃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走吧。”张静牵起范鬼的手,就往门外跨。突然一股睡意袭来,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这事不是你能阻止的,好好睡吧。”范鬼把她放在床上。
急匆匆地关了门。路上范鬼把档位挂到6档,车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只白海豚,飞速前行。碰到红灯,她也不停。
来到学校,他能看到二个人躲在地上。赵高摇摇晃晃地站起,已是强弩之末。范鬼从身上摸出钉灵钉,准备走过去钉死赵高。她奇怪,赵高并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她的身后。她无法解释赵高的眼神,那是一种从未有过自心底发出的恐惧。
她回头看向身后,张静不知何时来了。张静的眼睛猩红,好像要哭出来“这事都是我不好,江楚,你带我走吧。我愿意陪你去另个世界,在那里听你话,照顾你。”她带着哭腔,扑入凶尸怀抱。
凶尸的眼光变得温柔,他抬起手,轻抚张静的头发“傻丫头,那里又黑又冷,我怎么舍得你去那里。要活着,好好地活着”他的声音说不出地柔和,整个身体变作轻烟消失在空气中。一只青雀冲天而起,飞向蓝天。
“鬼鬼,快抓住它。”范鬼回头,看见一个虚弱的中年人躺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范鬼最奇怪的是这件事。
“因为,因为”中年人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是你的父亲。”说这句话,他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
“什么?你是我的父亲?”范鬼的音调变得尖厉“我没有父亲,没有。就算有,他也早死了。”说完,她像疯子似地踉跄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