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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觅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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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裕易缕析条分了一遍:

    愿意去绣《项脊轩志》,能把神韵领会到如此地步,必是腹有诗书的女子;

    把身份捂得如此严实,免得有抛头露面之嫌,十有□是有身份的女子,搞不好还是个世家或官宦出身的女子;

    需要偷偷出卖绣品,多半是要为生计,估计家境没落或亏空得厉害,或者在自家的境遇不大好罢……

    只是不知道,这女子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还是老大嫁作的人妇,似乎两者都有可能。

    不过他宁愿相信是前者,这般蕙心兰质,平日里赏玉兰、望山石、观细水芦花,必是涉世未深的清雅闺秀吧……

    这不是所谓的砰然有情,或者更为实际的有意求娶。

    只是,正好给那个模糊飘渺的“不一样的女子”做了一番注解。

    这未必不是一种机缘。

    那庄嬷嬷频频提起机缘二字,他以前不懂得,现在似乎有所领悟。

    程裕易以为,这机缘,便是人和人的声气相通,情性相投,虽未曾相逢,但周边人却都有所感悟。他对于绣画就是有感悟,想与这绣者一叙寒温,可是对方在哪里呢?做什么呢?是谁呢?数问皆得不到答案,不免就怅然若失了……

    怀着这样的绮思,近来,程裕易倒也能听得进去,亲娘例行的叨叨东家闺秀长西家姑娘短……

    襄南郡主自然也察觉到儿子的变化。

    自长子与崔氏这一番变故,郡主便盼望程裕丰与李希乔早日结亲了,有个合心意的儿媳侍候左右,还能够分担部分府里事务……只是中间还有程裕易没有说法,未免不合情理,并且,老二这亲事老悬着也终究不是回事,如今见他似乎转了性,自然欢喜。

    郡主心里清楚,老二娶媳,要求并不高,一不用撑起王府门户,二不用管理府内事务,只要门当户对,姑娘人品过得去,能够婆媳夫妻妯娌间和和睦睦,就让老二自己挑罢。

    何况,她也不一定拗得过老二,塞个人给他说不定还被抛回来,总要老二自己看上才好。

    而程裕易这厢想了一想,自己到底是个男子,这靖州的闺阁圈,还是亲娘熟悉兼善舞多了,也未必不能倚靠。当亲娘再度亲切问及意向时,便润色了下自己的想法,说道,身家不要太高,处境不必太好,只要“巧思躬俭、清静致远”便行了。

    “巧思躬俭”倒好理解,便是不喜奢华,要这姑娘贤惠老实,善女红呗。

    可是,这“清净深远”,说得是活人么?便是那崔氏,现在是闭门清静了,也没有致远呀!

    郡主当时愣了眼,然,山人自有妙解,总有应对之招。

    襄南郡主一向雷厉风行、效率奇高,当晚便收拢了一番靖州适龄的世家大户闺秀信息,按照那八字指示,外加自己的内心喜好,排了个次序,之后三日,皆喊了程裕易一起用早膳,依次向他提起了几位姑娘:

    先是刑部尚书孙家的二女儿孙昭梅,孙家虽是名门,但孙氏姐妹在靖州甚至低调,或许因是庶出的缘故,不过孙家没有嫡女,也算抵过了。前年她也见过一次,真真是淑静和顺,据说这两年长得愈发好了!并且,孙氏姐妹善女红倒是确凿,曾赠过李希乔亲娘一副绣扇,她也是亲眼看过的,那蝴蝶兰绣得甚是花姿优美,栩栩如生……

    再是王参政家的小女儿,才气纵横,京中闺秀中那是数的上的,不单诗文才学好,还慈心友爱,虽襄南郡主因崔氏的缘故,早已不待见什么才女,但是这到底与“清净深远”沾点边不是,末了,她又补上一句,据说那闺秀是极文静的!

    最后是离靖州最近的滁州巡抚钱大人的嫡妹钱若菲,亦是善诗书善女红,另外,人赞长相娇美,气质清丽,郡主心道,这姑娘长得好,总是讨男人喜欢的不是……

    程裕易起初还听着,渐渐不耐,停下筷著,笑道,这传说的,怕是大半不能信罢,当年,出事前,长姐还以文静娴雅闻呢!

    虽语涉爱女,但思到远嫁的程子玮那一半冰山一半火山的劲头,襄南郡主不禁也翘了翘嘴角。

    又过了两日,襄南郡主又提议,不如亲自去相看算了。

    靖州民风还算旷达开放,儿女议亲时避着瞄上一眼也算常事,何况还由长辈做主通融,比起郭齐当时那鬼祟作风,倒也光明正大多了!

    见儿子不语,郡主只当他应了。正好府内颇闷了一阵,正好热闹一下,对于崔氏,只称她病了,不方便见人好了……

    十月底,凉意始起,这几日却天晴气暖,阳光也好,襄南郡主喜桂,王府内遍植,单独设有 “桂林”,且培育得精心,到这个节气,别家的桂花已凋零了大半,唯有这忠信王府却依旧是香气四溢!

    襄南郡主便特设赏桂宴,广邀靖州官宦、清贵人家的夫人闺秀,并且,前所未有的,放低了门第门槛。

    如此规模盛大的相看机会,各家自然不会错过,再说,怕是这忠信王府自己也有相看的意思,各家姑娘们都精施粉泽,宛丘淑媛,各显天资。

    而那忠信王府几年内未有这般花团锦簇,襄南郡主几箩筐奉承话听也听不完,一位位“巧思躬俭、清静致远”的闺秀看得眼花缭乱,心里舒服,出手也大方,一个个缕金异兽图案的荷包流水般送出去也毫不心疼……

    待到行宴时,也是将夫人与闺秀们分在两处,闺秀们的小宴便设在桂林中,一个如意吉祥的照壁与外面隔开,没有长辈在场,姑娘们也渐渐自如松弛起来,各找各的闺蜜闲话。

    程裕易在亲娘的安排下,处于闺秀们小宴的半开放大堂旁的附属抱厦内,糊得上进的藕荷色纱窗,朦朦胧胧,确有蹊跷,从外倒里,一丝也不见影,而从抱厦内,却正好能看清大堂内闺秀一举一动。

    对此安排,他真是哭笑不得,唯有饮着武夷青茶,静静待在里面。

    大堂内一片欢声笑语,十分热闹,姑娘们的声音玲珑玉脆,倒也耐听……程裕易忍不住朝里望去,他料想“那人”处境寥落,于是不自觉地探寻冷僻角落里的姑娘看,或者去留心团团围坐七嘴八舌中,被耻笑冷落的那一位……看过这一个,又移到那一位,这一番寻觅,倒是有点吃力。

    突然,他想到郭齐求娶莫家五姑娘的内情,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是被魔怔了么?观望的心就此便歇了大半了……要寻到那人,怕是还要另辟蹊径……

    此时,却有一声“昭竹”,引得程裕易抬起头来,“竹”并非靖州女子取名的常用字,他不自觉想到这“昭竹”会不会与“黛绣”的那个竹有什么关联……

    他寻觅着声音的来源,似乎距离很近,很快辨出被唤作“昭竹”的那一位。

    只见她微侧着头,在听旁边的姑娘讲话,文静端庄,半边脸颊细润如脂,长眉连娟,鬓发漆黑,身着荔枝色绣白玉兰花的坎肩,下系一条白色襦裙,亦是白玉兰的暗纹。这番打扮不及身边那姑娘华丽精致的一半,却淡雅脱俗。

    透过纱窗自不能看得有多真切,然而,程裕易心中一声轰鸣,直觉那玉兰绣得雅致,与锦绣阁里看过的丰腴敦厚之玉兰一般,流露出几分画意……

    这个她不会就是“她”罢?!

    程裕易怀着别样的心情,继续凝神留意她们的谈话,渐渐发现,居然就是亲娘提过的刑部尚书孙家的姑娘,只是这“昭竹”似乎是长姐,旁边那位正是母亲隆重介绍过的二姑娘孙昭梅……母亲还提过孙氏姐妹善女红,似乎更对得上号了!

    程裕易喉头滚动几下,眼神不禁有几分热切了,还待胶着这“昭竹”看过去,孰知旁边不知道哪家姑娘提议去园子里逛逛,孙氏姐妹好脾气,便随着一道去了。

    程裕易只能恋恋望着那女子远去的纤细身影,心中既怅惘又充盈……

    此次,莫家也在受邀之列,一为此前忠信王府赏花会亦也宴请过莫家,这次不请,不合礼数;二为此次邀请的门户范围广,不拘多请莫家一户……而俞氏自然不会放过这能够相看的好时机,自宁棠那件事后,她一直屏着一口气,要将嫡女越快越好地嫁出去!为表郑重,还央了孙氏同去,只是独独一个闺秀,未免太招人注目,又不可能带宁棠,只得让孙氏硬把心棠也拖上……

    这段时日里,心棠与玉棠虽已有相交相惜之意,老太太不知道怎么转了性,也不怕人扰了,时时令她二人来福寿堂陪伴,有时候晚了就留她们住着,直接的结果是,两个姑娘相处时间倒不少了。

    当然,孙氏每每来请安时,也没见那祖孙三人多言语多亲切,气氛却不显尴尬,孙氏总结,这叁人都是一般的秉性古怪,放在一起倒也合衬……

    此次来忠信王府,虽心棠与玉棠早先未有互通有无,但两人心中都有数,莫家的话题不算少,扎堆的姑娘里,免不了要遭几个跋扈浅薄的高门闺秀嗤笑,唯有低调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