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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则天的无字丰碑说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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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则天,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其是非功过,莫衷一是,众说纷纭。一千多年过去了,那八米高的丰碑上仍是空无一字。那唯一一个陵寝埋葬两代皇帝的乾陵寂寂无声。在一度又一度的春风吹拂下,向世人作着无言的诉说。

    唐贞观11年(公元637年),武则天十四岁,被应召入宫,封为太宗才人。一直到贞观23年,都只是武才人。唐太宗给她取名:媚娘。在唐太宗一朝,武则天郁郁不得志。她,并不是太宗喜欢的女人(也有说入宫之后,武氏行事干练,善解人意,再加上姿色娇艳,颇得太宗欢心,遂赐号“媚娘”但相同时期徐贤妃聪慧过人,武氏失宠,一直在最低才人档次徘徊,后结识李治。),更谈不上宠幸。驯狮子骢事件,足以让唐太宗胆颤心寒——武才人原是蛇蝎心肠啊,这狮子再刚烈,我比它更刚烈,给我铁鞭、铁锤、匕首,我就不信驯服不了它?!太宗死,武才人入感业寺当尼姑。

    只是天道无常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为家业永保,防止占星术大师李淳风“有女主”之预言兑现,太宗一怒之下,过筛子过箩地寻觅武姓女主,以至枉杀了玄武门左武卫将军外号“小五娘”的李君羡。而真正的“女主”却生生在眼皮底下,躲过劫难。这就是上苍的仁慈。不然,中国历史的天空,永远都只是男性的天空啊!上苍有意要让一个女人大手笔地改写一下中国历史!

    从太宗病榻前与高宗暗通款曲,到感业寺当尼姑以诗传情(“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到王皇后为打击排挤萧淑妃,将武则天请入宫中。武则天命运在一步一步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此时的武则天,再也不是十多年前驯狮子骢的闯劲十足、毫无城府的少女武则天,而是洞悉人情世故、饱尝世态炎凉,成熟、稳重、心计十足的妇人武则天。为享受专宠,她笼络宫女(尤其是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宫女),讨好大臣,与王皇后建立亲密交往;宫廷内外,上上下下,无一不打点到、照顾到。建立严密的情报网。武则天野心勃勃、步步为营。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嫁祸王皇后,过河拆桥,怂恿高宗将王皇后与萧淑妃关入牢房,将二人手脚砍断、醉骨,手段极其残忍,并令高宗将二人杀死。自己顺理成章地立为皇后。

    至此,武则天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富贵。按说,一个女人穷尽想象所得到的幸福快乐,她也都得到了,可她并不满足。武则天登上皇后宝座后,机智精明“通文史,多权谋”的长处,得到长足的发挥和发展,使高宗对她宠爱之余,刮目相看。她亦利用皇后的身份,利用皇上对自己的宠爱,积极参与朝政“百司奏事,时时令后决之”从永徽六年(655)到显庆四年(659)的五年时间里,她广弄冤案,天下森森,大量清除政敌,贬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使其郁闷而死;黜同中书门下长孙无忌,逼其自缢;罢免朝中褚遂良、长孙无忌的支持者,巩固和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和权力,扫除了她参政道路上的障碍,贞观遗风之称的永徽之治结束(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济等大臣都是反对废王立武当皇后的首席大臣)。显庆五年(660),高宗李治因患风眩,目不能视,遂下诏委托武后协理政事。自此,武则天从参政步入执政“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人虽在幕后,却遥控了朝廷实权。后来,高宗后悔,图谋收回大权,并密令中书侍郎上官仪草诏废后。岂知机事不密“谋泄不果”武后手辣心狠,先下手为强,立将上官仪处死。高宗之举,功亏一篑,反使武后更为警觉。高宗虽厌其独行独断,许多国家大事又不能不倚重她。这样,就使武后逐渐从幕后走向前台,竟与高宗同临紫宸殿,一起接受群臣朝拜。上元元年(674),高宗号天皇,皇后号天后,天下人谓之“二圣”自此,高宗形同虚设,唐朝权柄,尽在武后则天掌握之中。自天元元年到神龙元年,武氏执政达三十余年。

    她在一步一步地步入云端,让世人瞩目,让男人敬仰。她在颠覆男权社会,她在向整个唐朝的天空挑战。她要明月当空照,让普天下中国人全沐浴在她的甘露与阳光下,享受她赐予的温暖与清凉。她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独到精辟!

    “无毒不丈夫”武则天便是女中的豪杰、丈夫。为“鬼神之不容,臣民之所共愤”之人(王夫之语)。她为专宠,为皇后之位,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而嫁祸于人,这是最初的心狠手辣;太子弘为萧淑妃的两个女儿出嫁一事与武则天闹翻,有史书记载,太子弘亦为武则天鸩杀(这应不足信);太子贤与她格格不入,有个性,有能力,她便趁机打击报复,终于找到理由:太子贤养男宠赵道生且暗杀了唐高宗、武则天的方士明崇俨,藏甲胄。将太子废为庶人,后又逼杀太子贤。据说,太子贤非武则天所生,乃是她姐姐韩国夫人与高宗所生,可即便如此,太子贤也是她自己的亲外甥啊。手段之残忍令人瞪目结舌;高宗病重,她竟将高宗搬到洛阳,她的势力集中地区(以封禅泰山、长安发生灾害、洛阳有利于高宗病情好转为由)。高宗死,她秉持着高宗的遗诏:“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拒不交出皇权,一直执政。好不容易挨到服丧期满,太子显方才得以亲政。太子显荒唐任性,一上任,就胡作非为,胡乱地加官进爵,大势提拔外戚,将他的岳丈韦玄贞由刺史提拔到宰相,引起许多大臣不满,他却又因年轻气盛,口出狂言,他提拔他老丈人怎么啦,他是皇帝,说不定哪天他让他老丈人当皇帝。宰相裴炎与武则天密谋将李显废除(李显自亲政到下台只有36天),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后迁房州十余年。改立相王李旦为王。李旦是当了皇帝了,却是个傀儡皇帝。还未亲政,便遭武则天软禁。裴炎为自己利益着想,又趁机进谏,要求武则天执政。武则天顺坡下驴,临朝称制。李旦的两个妃子也因武则天侍女诬告压胜咒武则天死而无辜被害。

    徐敬业在扬州以“匡复庐陵王”名义造反,裴炎又趁机逼宫,骆宾王写激情洋溢的讨武曌檄。武则天处变不惊,指挥若定,展现了非凡的才能与气度。在这危急关头,她既能果断地诛杀了裴炎,还能将支持裴炎的文武官僚程务挺等全部消灭干净,还能知人善任,利用李唐宗室大臣李孝逸率三十万大军平定了扬州叛乱,又除掉一大批心腹大患,为她逐步登上帝位铲除了障碍。她多么果敢、机智,大刀阔斧,豪气干云!

    雍州永安人唐同泰献宝石,上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字样(系武则天侄子武承嗣伪造,但,又岂知不是武则天授意而为呢?)。武则天授自己“圣母神皇”称号,命此宝石为“天授圣图”欲率文武百官与李唐宗室成员祭此宝图。李唐宗室韩王李元嘉(高祖之子)、越王李贞(太宗之子),疑心武则天欲借此机会剿杀李唐宗室成员,便相约起兵造反,推翻武氏。却因李元嘉之子李蔼的告密而宣告失败。李贞儿子李冲带五千人马在博州擅自起兵,鲁莽行事,被围困城中,全军覆没。接应者唯其父亲李贞,亦是同样结局。至此,李唐宗室相约造反的人都被逼自杀。据旧唐书记载,李唐王室非正常死亡达113人。

    公元690年,武则天,一步一步地用智慧与鲜血扫清了道路,终于以67岁高龄,在万民请愿、皇帝李旦强烈要求的情况下,顺应天意——“愈哉,此亦天授也”君临天下。武太后隆重登基称帝,大赦天下,降睿宗皇帝李旦为皇嗣,赐姓武氏,改名武轮。改唐为周,改元天授,群臣上尊号曰“圣神皇帝”

    看朝中文武百官,俱是七尺须眉,堂堂男子,谁还敢不叩头如捣蒜,三呼“万岁”?!

    性格即命运。十四岁进宫,她便是胆略超常的。母亲杨氏深知宫门深似海,哭得死去活来,而武则天以少女稚嫩的喉咙,却发出“见天子,焉知非福”的震聋发馈的铿锵之音,响彻云霄,响彻千年。仔细听,这声音,如今还是犹在耳边!她的个性太强悍了,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她是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亦是傲立千古的。看看她的简历:十四岁进宫(太宗才人)——二十六岁仍是太宗才人,太宗死,入感业寺当尼姑——二十八岁被高宗接回宫中——三十二岁高宗皇后——四十岁封天后——六十岁封皇太后(高宗死,李显称帝)——六十七岁君临天下——八十二岁寿终正寝。走过坎坎坷坷、打打斗斗的一生,也是光辉灿烂、智慧闪烁的一生。

    当皇后时期,她组建私人内阁北门(玄武门)学士,以编书为名义,既编书1000余卷,又笼络了人心,尤其是分割了宰相权力,为自己日后选拔人才提供了储备;用酷吏(武则天时期总共任用了27个酷吏,非常著名的便有周兴、来俊臣、侯思止等)打击对她不利的政治力量,以便高度集权;用隋朝以来创造的科举制度汇聚贤才,并不断加以发展,创立了武举。知人善任。武周时期,她的身边是人才济济,最著名的有狄仁杰、张柬之、娄师德、徐有功等。

    晚年的武则天,渐渐疏于政务,耽于享乐。整天沉湎于歌舞声色,侍养男宠(冯小宝、张易之、张昌宗等)。以至于在她的宠幸与笼罩之下,这几个男宠,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冯小宝火烧明堂;二张胡乱干政。此是她的一大败笔。终于(冯小宝被人暗杀),在以张柬之为首的大臣严密组织、太子李显参预之下,发动了神龙政变,铲除了二张,推翻了武周政权,还位于太子李显,恢复了李唐王朝统治。

    纵观武则天一生,其称号一变再变:则天大圣皇帝——则天大圣皇后——天后——大圣天后——天后皇帝——圣后——则天顺圣皇后。这是颇值得玩味一番的。而武则天最后一道遗诏,那更是意味深长:“袝庙,归陵。令去帝号,取则天大圣皇后。”人之将死,其言也诚啊。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天下,是李唐赐予的,她只是高宗的皇后,她愿意委屈求全,去除帝号,与高宗合葬。临终,强悍了一生的她,还是耳聪目明的,还是表现了她的杰出智慧的——与打斗了一生的李唐宗室和解,与儿孙们和解,与她以前的仇敌们和解(“赦免王皇后、萧淑妃二族以及褚遂良、韩瑗、柳奭等人的亲属;赐魏元忠实封百户”)。她的聪明才智,是无与伦比的。

    以至李显在则天大圣皇后哀册文里如是评价武则天:英才远略,鸿业大勋,雷霆其武,日月其文。武则天死后,李显坚决执行了母亲的遗诏,亲自护送灵柩返回长安,与父亲高宗合墓;武氏七代祖先被移至“崇尊庙”供奉。

    武则天一生充满着矛盾。性格上的矛盾:一、最自信又最不自信。她既有悖于传统,骨子里又尊崇传统。她一辈子都在违反传统,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唯我独尊,创造了传奇;可临到老了,快死了,却也要“袝庙,归陵”去帝号,只愿做高宗的女人;二、最冷酷,又最温情。她滥杀无辜,有“千古未有之忍人”之说。但对狄仁杰这样的元老重臣又象老朋友一样推心置腹,从不要求其下跪叩拜,并尊称其为“国老”她的政绩矛盾:一、经济发展与民户逃亡并存;二、政治上任人唯贤与酷吏政治并存(为开元盛世进行了大量的人才储备);三、文化昌盛,也消磨了尚武精神(武则天自己喜欢诗词歌赋,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之人,全唐诗录有其诗58首。她的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文人才子,如宋之问,东方虬等。但带兵打仗的大臣却不太多);四、社会结构调整和血腥杀戳并存。在她的整治下,贵族官僚的力量大大削减,通过科举入仕的平民地位大大上升(这与她本人的庶族出身也是有关的)。

    “在朕躬则为慈母,于士庶即是明君”李显如是说。在风雨飘摇的危急关头,是他的母亲拯救了李唐王朝,替李唐王朝掌管了十几年的家业,她一手拽住了贞观之治的尾巴,一手掀开了开元盛世的开篇。郭沫若先生如是评价武则天:政启开元,治宏贞观;芳流剑阁,光披利州。

    武则天的一生,功勋卓著,奠定了她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对此后中国一千多年来的历史亦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却也制造了太多的冤假错案,血债累累(据林语堂先生武则天正传,武则天一生共谋杀了九十三人(不包括其受到株连的亲属)。其中她自己的亲人二十三人,唐宗室三十四人,朝廷大臣三十六人(不包括其党羽)。这里面有多少是该死的,有多少是冤案;有多少确为武则天所害,有多少是别人对武则天的诬陷,这笔账,只好留给历史学家慢慢去算了。)。

    对于她的无字丰碑,据说有三种说法:

    一、功劳太大,文字无法描述;

    二、罪孽深重,不敢书写;

    三、千秋功过,任别人评说。

    孰是孰非,一千三百年风风雨雨过去,无字丰碑仍一直耸立。哑默。

    便如此哑默下去吧。别惊醒了梦中人。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吧。高宗终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她一生操了太多的心了,她再也不会去想着整治谁,谁是她的情敌与政敌了。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说不定她此刻嘴边正挂着笑容呢——高宗永远依偎在她身旁。她终于不再是帝王,而还原成一个可爱的妇人了。

    不说,便是最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