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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菲利普回来了,怀中抱着大量的叶子。其中有一种就是她刚刚在书上看到的,可以“麻醉”的那种叶子。
他找到一块较平坦的石头,再捡一颗圆石,将那种麻醉叶子捶成碎碎的绿泥。
“我得先让牠镇定下来,才能解开捕兽夹。如果牠不肯吃药,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立刻解决牠,减轻牠的痛苦,你明白吗?”
“牠会吃的!”茱莉迅速说。
他微微叹气,掀开衬衫一小角,捏起一口绿泥凑近小鹿的嘴旁。
茱莉又轻声地哼唱起来。他将绿泥糊在牠的嘴边,小鹿的牙齿喀喀两下可能是想咬人,正好就将绿泥吃了进去。
“嘘,嘘。”她安抚地轻嘘,继续哼唱,一只小手主动挖起一大团绿泥,慢慢喂进小鹿的嘴里。
终于,所有绿泥都喂完了。
菲利普盘腿坐下来,等药力生效。
他还没有临床应用过这种麻醉叶,并不确定它的药效能维持多久。
过了一会儿,小鹿的四肢明显软了下来。
他研究了一下捕兽夹的构造,掏出一柄小刀往生锈的卡榫一插,一开始捕兽夹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再用力摇撼一下卡榫,啪!捕兽夹弹开。
抱着小鹿的茱莉跟着震了一下。
他抬起小鹿的伤脚检查。好消息是,捕兽夹实在锈得太厉害,骨头有被夹伤但没有断;坏消息也是捕兽夹实在锈得太厉害,牠的伤口肯定会发炎。
他沉吟半晌,茱莉紧盯着他,生怕他口中说出任何不利的话。
他走回对岸拿起水袋,回来替小鹿的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将一些消炎的药草敷在牠的后脚上,裁下一截自己的衣袖权当绷带,替小鹿包扎好。
“你的赤蓝菇采完了吗?”
“啊?”茱莉一愣。
“赤蓝菇,你采完了吗?”他耐心地重复一次。
“啊,差不多了。”这跟赤蓝菇有什么关系?
“牠的伤势不可能立即野放,一定会活不了,我得把牠带回家照顾才行。如果你的赤蓝菇采完了,我们就动身离开吧。”
“所以,牠能活吗?”茱莉眼珠一亮。
“我不确定,只能尽量的伤口需要进一步的处理,但牠就算保住这只腿,死于伤口发炎的可能性也非常的高。”菲利普不想给她过度的期望。
“没关系,只要有一点机会就好了。”她振奋地想把小鹿抱起来。
这只小鹿绝对不轻,不是她这种小姑娘的力气抱得动的。菲利普主动过去接。
“我来。”
她这时才发现,他是打赤膊的
他的皮肤包裹着隐约的肌肉线条,清瘦却绝不会让人感觉羸弱。
她的脸红了一红,赶快从他赤luo的上半身转开。
菲利普撮唇一哨,老黑爵跑了过来,他把昏睡的小鹿放到马背上,然后捡起少了一只袖子的衬衫和皮背心穿回去。
“回程你坐在我身后。”他指示。
坐在他身后,不就是要抱着他吗?
“好。”茱莉命令自己摆出镇定的表情。
他先翻身上马,回手要拉她上来。茱莉想到什么,回头跑到捕兽夹处,拿起一根树枝用力搅两下,让捕兽夹砰的一声合起来。
啊,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这小女孩很细心啊!
“咿──”母鹿带着小鹿远远地哀鸣。
“你不要难过,我们要带牠回去医治!有一天牠伤好了,我们再带牠回来找你。”茱莉尽责地向母鹿报告。
菲利普微微一笑。
茱莉快步跑回马旁,攀住他的手,翻身坐在他身后。
“驾!”他一驱马缰,往来路奔去。
来到三岔路口已经是下半午了,茱莉主动提议。
“菲利普,你在这里让我下马就好,我可以回家,你赶快带小鹿回去医治。”
他迟疑一下。“你走路回去需要多久?”
“不会太久,在天黑前一定可以回到镇子上,别为我担心。”
他想了想,点点头。
“好,我先带牠回家,过几天再告诉你牠的情况。”如果这只小鹿必须人道毁灭,起码不必在她的面前。
“好。”她在他的帮助下下了马,走到前头摸摸小鹿软垂的脑袋。“加油!我过几天再来看你。菲利普,你认识可以医治鹿的医生吗?”
他微微一笑。
“我就是可以医治鹿的医生。”兽医是他的本职,现在是难在他缺乏应有的医疗设备,只能见机行事了。
“菲利普,你好厉害!你为什么什么都懂呢?”茱莉露出崇拜的神情。
他微笑不答,正要策马走开之前,突然又让老黑爵调转了头。
“茱莉?”
“什么?”
“你们镇要通往森林的那条路旁,有一根柱子?”
“哦,那个大木头柱子是给临时路过的旅人,要进镇补给食水的时候系马用的。”
“对,就是那里。”他骑着老黑爵转了半圈。“我不见得有时间常常进镇,但我家里的佣人每天会去镇子里补货。如果你有事找我,用石灰块在那木头柱子上画一朵赤蓝菇的形状,我家佣人看到了自会回来告诉我,我们隔天中午就在三岔路口碰面吧!像今天一样。”
“好。”茱莉的笑颜如花般灿烂,开开心心地跑走。
菲利普笑了一笑,回头策马而去。
一样是长驱直入城堡,小厮过来要接马缰,看见奄奄一息的鹿儿吃了一惊。
小鹿这时已经逐渐苏醒,头和脚开始在抽动。菲利普抱起小鹿,奔向专门抚育幼马的马厩。
“殿下,殿下。”小厮急急忙忙跟在他后面。
“哪一间厩房是空的?”
小厮将他带到最内侧的一间。这间马厩里养了四只正在培育中的幼马,马儿听见动静,都好奇地从栅门上探头探脸。
“哎呀,我的王子啊!你怎么回宫了还不快进房换衣服,晚餐随时要开始了。”老妈子安德鲁耳朵特灵,叽哩咕噜闻风而来。
“来得正好!你帮我回房里拿这几样东西过来──”
他巨细靡遗的告诉安德鲁他需要的东西,以及放在哪里。
不一会儿,他要的东西都送来了。他先从安德鲁拿来的医疗袋里取出他以前请铁匠制作的薄刃,再从药草包中拿出他事先晒软的麻醉叶末。
小厮捧着一盆烧热的水进来,他用热水消毒一下刀和针线,再将麻醉叶末泡开。
须臾间,小鹿再度陷入沉睡。
安德鲁和小厮在一旁睁大眼睛,望着他们十四岁的金发王子操着灵巧的手势,将伤口清洁干净,用针线把血肉缝缀起来──期间娇贵的安德鲁两眼一翻,差点吓昏,幸好瘦弱的小厮撑住矮胖的他──再敷上一层消炎的药草,最后将伤口用透气的布包起来。
“那是皇后陛下的蕾丝啊!”安德鲁发现他的“纱布”是什么,心疼得直嘀咕。
蕾丝在这个时代非常值钱,也只有皇家才用得起这样的“纱布”但此时的蕾丝依然很厚实,和现代社会薄如蚕丝的蕾丝不同,感觉上真的比较像精美的纱布。
一切处理妥当,他趁着小鹿依然在昏睡,将一些消炎药草泡了开来,从牠的嘴缝灌进去。
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是这样了。
身后一片静悄悄,他纳罕地回身。
尊贵优雅的皇后两手按着胸口盯着他。眼光和他对上的那一刻,眸中的担忧迅速敛去,换上亲爱的神情。
“菲利普。”她撩起裙襬,走到儿子身旁,倾身在他头发印下一吻。
“母后,这里又是血又是水,太脏了,你先回宫去吧,我一会儿就进去。”他连忙道。
皇后只是微微一笑。
金发碧眼的皇后是他见过最优雅美丽的女人,熏衣草色的华服与金冠更让她如风中的弱柳一般,纤细高贵得令人不敢逼视。
他有许多次在皇后以为他没注意的时候,看见她眼中淡淡的忧伤。
他不晓得皇后是否对儿子的变化有所感觉。或许母性天生都会有感应,也或许是他想太多,总之面对皇后时,他总是无法像面对国王时一样自在。
虽然皇后一直以来对待他,和一般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并没有两样。
“让我和我儿子独处一下。”皇后的嗓音如音乐一般。
安德鲁和小厮躬身退出去。
皇后撩起裙襬,一点都不嫌脏地坐在刷毛专用的脚凳上。
洁白如玉的长指轻轻抚过小鹿闭着的眼睛、身体,来到包扎妥当的后脚上。
“你做得很好啊!你怎么会这些的?”她含笑的眼投向儿子。
菲利普有些别扭。
“我看书学会的。”
“嗯。”皇后只是轻轻微笑。
好半晌,母子俩都没说话。
“我知道”皇后望着小鹿,开口前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七岁大病一场之后,就变了。你的体内像是有一把火熊熊在燃烧。我想,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走过这样的一场生死大关,对人生的看法是会不同的吧?”
“母亲”他清了清喉咙。
“没关系的,”皇后温柔的手按在儿子膝盖上。“我宁可你的生命之火旺盛,也不愿意看它奄奄一息。”
“母亲,我已经答应过父王”
皇后轻柔的摇摇头,看着心爱的儿子。“我知道,你父王跟我说过了。你答应他会在成年前尽量陪伴我。”
菲利普垂下视线盯着小鹿,不语。
“我当然希望你留在身旁,但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想要去看、去听、去做的事,就去吧!我不愿你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皇后倾身,在儿子头顶印下一吻。
他无法不升起罪恶感。
被困在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体里,彷佛偷了她孩子的生命一般,而她依然深爱着住着不同灵魂的“儿子”
这种沉重的心理压力,让他总是有想逃跑的冲动。
“母后,皇宫附近有许多有趣的地方,够我探险很久,你别急着赶我走。”他深呼吸一下。
皇后顿了一顿,轻启的唇转为微笑。
“好,晚餐快开始了,赶快回房间洗洗澡,换身衣服,别让你父王等。”
皇家规仪,每日的晚餐都是正式场合,必须仪容整齐。
他牵着皇后的手一起站起来,走到马厩外,他交代安德鲁把东西收拾好,放回他房间去。
皇后看向她的儿子。不知何时,那瘦弱的小孩已经长得比她高了。
她轻叹一声,挽起儿子的手,一起走回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