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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热中,盐文化也禁不住粉白登场,黄河流域最早建的都城如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等都选在中条山下的盐池附近,盐文化悠久得几近到头。不过在经济政治领域挂靠,语调难免严肃,不如轻轻松松在文学艺术圈子里散步。
盐和艺术最直接的联系恐怕是戏曲,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戏剧正兴盛,最热闹处为两准盐务,他们养着花雅两大类戏班,用来娱乐,有点像近代企业办得剧团或文工团,只是当年盐务办得规模更大些,雅部是昆曲,犹如现在的交响乐,经典。花部为京剧秦腔梆子腔罗罗腔等,犹如现在的流行音乐。这种联系的原因之一显然是盐务赚钱多,有了物质基础,容易追求精神享受,文艺上的人才收罗了来,以娱耳目。
一些歌女什么的原本是跟上柳永等才子跑,可是用煮海歌抒盐工苦情的七郎穷得死无葬身之计,还得靠姐妹们凑钱安顿后事,有一些能歌善舞的女子便青白眼一换,傍起大款来,大款数盐商最富,所以苏杭歌妓多嫁盐商,与柳永为伍的文人偶尔有种失落感,于是编一些爱情故事褒贬炎凉世态。在那类戏中,常有一位又蠢又俗的盐商令人生厌,如玉堂春。
苏州一位弹唱女子装束淡雅,化妆清疏,本是非常雅致的形象,就因为找了盐商做老公,让文人们借着咸谈话题嘲讽一番:
“淡红衫子淡红裙,淡扫娥眉淡点唇
可怜一身都是淡,仍然嫁与卖盐人。”
最后还是咸了。
盐官肥而不腻,十万雪花银只在知县之上,却又不必去办知县那些刑名钱粮上的麻烦事,因此捐官的都喜欢花钱买个盐场大使当当。
有人套用刘禹锡的陋室铬作陋官铬为其构画嘴脸:
“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惟利是罄,丝圆堆案白,色减入枰青,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须调鹤琴,不离经,无刑钱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借远公庐,或醉竹西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有时也难怪文人墨客编排,盐商们粗俗无知的面目确实不怎么上相。电视剧郑板桥里的胡子贤便是其一,家产万贯,家学全无,财大终究气不粗,战战兢兢巴结官老爷,也算中国商人的典型作派之一,难免遭遇到像郑板桥这样的文人官僚的嬉耍。就如曾七如记载的那样:盐店商把一个小私盐贩子送到官衙求办,郑板桥说:我把他枷起来示众吧。于是让差人用八尺大的芦席做了一个枷,给这个穷小贩子戴上,枷上糊了纸,郑板桥亲自挥判笔画了些写意兰竹,小贩子被押至盐店前示众,观者如山如海,把店里的生意弄得没法做,老板不得不苦苦衰求郑板桥老爷放人。案子发落下来,反不知谁该哭,谁该笑。
其实盐本身也不怎么上相,东晋相爷谢安下雪天考儿女们诗:“白雪纷纷何所似?”儿子答“撒盐空中差可拟”女儿答得是“未若柳絮因风起。”相爷忍不住开怀大笑。雪花和柳絮都可翩翩起舞,身态轻盈,盐终是骨重,一副老实相,难以浪漫。尽管郭璞<晋>、李白、杜甫<唐>、苏东坡<宋>等大手笔都曾染指,赋、诗、文、形式各异,也未见其羽化而登仙。好像郑板桥一首诗里的盐还有真味
“原原有本岂徒然,静里观澜感逝川。流到海边浑是卤,更谁人辨识清泉。”但他是讲泉水的,而且还为此诗遭诬丢了官,可谓流水本无情,有盐价更高了。
盐商出入锦锈,珠光宝气,但始终不被文人青眼看,那个曾七如借他笔下人物“颠当”之口说“几见浪荡之孙有读书成名者?”最后还加了一句“其所由来,非一朝夕之故”孽海象卤海一着沉重,累及后代,连子孙都无法做一个地道的文化人。即便像颠当儿子那样聪明韶秀,也只能唱唱戏,当个文艺名星而已。但是颠当当年傍的这位天津款爷,虽是搞盐的色重味重,却是一位热心弹唱艺术的票儿家,既有慧眼识得俊才又不惜家资培养人材“贪声技”也就是如痴如醉地喜欢艺术,何至就必为罪孽渊源?能给世人“当子班”的享受,起码也是盐商中卓而不群的一个。
况且款爷的作为也并非全无是处,比方笔记小说叽讽盐商们似乎都有个癖好:素喜大脚仙。大脚仙又称半截美人,说明了就是些不服管束没有缠脚的女子。这些天脚在病态社会里反被看成病态,盐商款爷不追逐时尚眼光,自有审美情趣,放到今日看来,确还是眼光高人一筹。
至于夜雨秋灯录中记载的盐贾花千金购得的那批奥门七寸小人,能歌善舞,还能说外语<要么就是如今流行的粤语>,它们不可能是机器人,那就极像南方的布袋木偶,以假乱真,模仿世态人情,原本就是戏剧本色,但它们见了铜钱则爱不释手,口咬脚踏,似乎传达了神盐贾的癖好。但它们把红顶花翎帽对踢之如踢球,摘下孔雀毛当条帚使,潇洒中传递出一种商人开始鄙视官本位传统心态的朦胧意识。却也令人高看一眼。
冯梦龙爱讲笑话,他说:王状元未中前,掉进汴河被水神救出,说,公有三百千钱的禄福呢,如今死了怎么能享受完?第二年便高中进士。有个老考不中的读书人一听动了心,装醉掉河里,也遇救,便问,我有多少钱的禄福?水神说:不知道,但怕那三百瓮盐咸菜无处打发了。把他的家底一话道破。
柴米油盐,普通人开门七件事,天天不可离。依老务实地生活,咸谈适宜,未必非得去买顶官帽来装脸面。三百瓮咸菜可卖可吃,为何算不得一份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