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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莲醒来了,整个房间还依然笼罩在一片黑黢黢之中,说明时间还早。身边的老赵响着熟睡的鼾声,玉莲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将他吵醒。玉莲在黑暗中打量着整个房间,屋子里的家具,玉莲没让它们有一点儿挪动和更换,还是子鹃在时的模样。子鹃的遗像,在卧室的一面墙上,那熟悉的笑脸,隐没在灰蒙蒙之中,一团模糊,看不清楚,但是玉莲能感到子鹃的微笑,也能感到子鹃的气息,幽幽地从房间的空气中传来,好像放心不下,不忍离去。
玉莲还清楚地记得和子鹃二十六年前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玉莲刚刚遭到一次生活沉重的打击。玉莲的丈夫在一次外出出差时,发生了车祸,再也没有回来。留给了玉莲一个八岁的男孩和六岁的女孩,丈夫是独子,乡下还有年迈的婆婆。玉莲性格内向,在外人看来有些过于冷淡,其实玉莲婚后和丈夫一直过得平平淡淡,玉莲对于逝去的丈夫没有感到过分的留恋和悲哀,玉莲感到的是很沉重的责任,今后两个孩子和婆婆,就只能依靠她自己了,玉莲有时感到累得喘不过气来。玉莲一脸的疲惫,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主任领进了子鹃。
那时正是春天,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郊外的那座小山,山坡上开满了杜鹃花,红红得耀人的眼。子鹃穿一件蓝底白色小碎花的棉布罩衣,头发扎成了两条粗长的辫子盘在脑后,脸色红润,一脸的阳光,和玉莲蜡黄的黯淡鲜明地对比起来,玉莲本能地想要逃避,借口去送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玉莲回来以后,子鹃的办公桌已经摆在了玉莲的对面。子鹃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轻松,有了一丝的沉静,玉莲敏感地感觉主任一定和子鹃说了些什么。子鹃告诉玉莲,她的丈夫转业来到了这个城市,组织把她安排到这里工作。她们又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就不再说话了,玉莲刚刚在心头结下的一层薄冰,缓慢地融化了,子鹃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女人。
以后的日子,她们每天面对面,玉莲看子鹃开朗地笑,看她不知疲倦地忙来忙去,看她很快和所有的同事熟悉起来,看她热情地帮着需要帮助的人玉莲真的很羡慕,也有一些奇怪,同样的生活和工作,为什么子鹃过得有滋有味?
时间长了,玉莲和子鹃慢慢熟悉起来。玉莲才知道子鹃和她一样年纪,都是属羊的,只是比她大两个月,民间流传着“十羊九不全”的说法,好像在她们身上都得到了应验。快乐的子鹃也是苦命的人,在她12岁,也是刚刚解放那年,子鹃的爹妈得了一场怪病,先后去世了。子鹃没有兄弟姐妹,依靠她的叔叔的微薄的资助,独自生活,子鹃好强,还读了几年的书,后来经别人介绍嫁给了在部队当连长的老赵,老赵也是孤儿,子鹃在老赵家也没什么依靠,一个人带孩子又吃了好几年的苦,好在老赵在部队干得不错,这次转业将母子三人都带出来了,子鹃开玩笑说,她好像一步登了天,二十年来,终于又有了家的滋味。生活曾经给子鹃的磨难,玉莲一点也看不出来,倒是玉莲对自己整日的愁眉不展也厌烦起来。
子鹃没有再询问过玉莲的家事,子鹃知道玉莲是一个敏感的女人,子鹃也很少邀请玉莲去她家,但是子鹃一到周末就会把玉莲的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家。子鹃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和玉莲的孩子相差不多,四个孩子很投缘,从刚一相识就玩得形影不离,亲如手足了。玉莲知道子鹃的良苦用心,玉莲家里的所有生活开销只依靠玉莲一个人的工资,每个月,玉莲还要节省下一些,寄给乡下的婆母。子鹃将孩子接去,一是要给孩子们改善一下,另外让玉莲也轻松一天。玉莲的孩子们都叫子鹃大姨。玉莲的手很巧,子鹃孩子们的衣服,都是玉莲帮助做的。玉莲和子鹃之间慢慢沉积下来的远远不是简单的友谊了,而是成为了相依相靠的亲情了。
时光就这样即缓慢而又匆忙地流逝走了。80年代初期,两家的孩子都很争气,先后考上了大学,又都先后毕业找到了称心的工作,然后是结婚生子,将玉莲和子鹃推上了祖母辈。玉莲和子鹃也都退休了,不是经常见面,但是每天她们都会通几分钟电话,话一话家常。
玉莲感到生活正在慢慢地卸去压在她身上的重担,连胸口的呼吸也似乎顺畅起来。同时玉莲感觉自己在慢慢地改变,变得越来越乐观,心态似乎也年轻起来。子鹃曾经为玉莲的再婚费尽了心思,只是以前的各方面条件都不允许,或者说没有遇到合适的,反正玉莲一个人风风雨雨走过了二十多年,并且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有时,玉莲自己问自己,还是不是真的需要再一次结婚。子鹃常劝说玉莲,遇到合适的男人还是不要错过,有人知寒问暖,孤独时相伴还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结婚是为了有伴,为了能有一个耐心听你说话的人在身边。玉莲答应着,遇到别人介绍相当的,她也不再拒绝,会去见上一面。只是能生活在一起的人,在茫茫的人海里也是很难找到的。
时间又在期待,寻找中度过几年。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郊外山坡上的杜鹃花也开得格外鲜艳。但是子鹃却在这春日的灿烂中病倒了,身体迅速地衰弱下去。子鹃在家人的期盼中,在医院痛苦地接受了所有的检查,但是医生还是没有查出病因,子鹃说她的全身的骨骼揪心地疼痛着,圆润的脸盘一天天在病痛中消瘦下去。玉莲推掉了儿女的一切家务,每天都来医院看望子鹃,玉莲觉得自己就是子鹃的姐妹,是亲人。玉莲陪子鹃说话,看子鹃的病慢慢地把她侵蚀,但是却没有听到过子鹃地抱怨,子鹃还常开玩笑说自己这一生真的很满足,有疼她的老伴,有孝顺的儿子,有姐妹般的朋友,还有亲爹娘正在天上等着她那。她们在一起还经常谈起第一次见面,子鹃说,第一次见到玉莲的憔悴,心疼得要死,这么多年能在一起,可能就是缘分。玉莲在矛盾中度过每一天,想让子鹃早点结束病痛,又想让子鹃哪怕就这样,永远地活在身边。
深冬时节的一天,玉莲脑海无数次想到又无数次回避的一天终于来了。一早,像往常一样,玉莲提着很早起来就熬好的皮蛋瘦肉粥来到子鹃的病房,一到病房,玉莲吃了一惊,老赵,还有子鹃的儿女,儿媳都在,子鹃坐在床上,出奇的精神,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衣服也是格外地干净整洁,玉莲一阵惊喜,但旋即黯淡下去,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吗?玉莲感觉眼睛一阵潮热,赶紧假装忙碌,招呼子鹃喝粥。老赵也坐在子鹃的床边。老赵,玉莲曾见到过很多次,基本是擦肩而过,你来我走,但是,这么多年和子鹃的交往,老赵的性情玉莲也很熟悉,老赵性情温和,不苟言笑,呆呆地坐着,一脸的掩饰不住的痛楚。
子鹃今天胃口出奇得好,吃了整整一小碗粥。吃完后,还让儿子帮她洗漱干净。吩咐儿子把玉莲的儿女,儿媳与女婿也叫来,玉莲的儿女把子鹃当作第二个妈妈,很快也赶到医院来了。人齐了,老赵,玉莲和两家的儿女们都围在子鹃的床边,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子鹃要有最后的话说。子鹃看着她的儿子们说:“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走过来了,吃过苦,也享过福,平平淡淡,但是我很知足,儿子们孝顺,还有你玉莲姨家的弟妹,也好像和我亲生的一般,对于儿女,你们靠自己努力地生活,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的爸爸,和你们的玉莲姨,他们年纪大了,应该有个伴,相互照顾。我这人一辈子好强,独断惯了,我觉得你爸爸和你们玉莲姨挺合适的,如果他们同意,在办完了我的后事后,马上就把他们的事办了,好不好?”子鹃的眼睛执忸地盯着大儿子,直到大儿子点头同意,子鹃又把目光移向大儿媳,而后是二儿子,二儿媳,子鹃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凝重眼神一直转了一圈,儿女们含着眼泪都点头答应了。子鹃又拉过来玉莲的手,对玉莲说:“老赵是好人,你是我的好姐妹,老赵交给你我放心,你也有伴了,我去了那里,也不用为你们担心了。”子鹃另一只手拉过老赵的手,把它放在玉莲的手上,三只手,就这样握了很长时间,一屋子的人都在默默抽泣着,子鹃在抽泣声中长舒了一口气。下午,子鹃陷入了昏迷,经过抢救,子鹃还是没有醒过来,子鹃走时,看着很平静,无牵无挂,一脸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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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醒来了,天也亮了许多,玉莲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拿布子擦拭子鹃的遗像,她不允许子鹃的微笑蒙上一点灰尘。子鹃的笑容随着射入的早晨的阳光在屋中荡漾起来,玉莲坐回老赵的身边,就这样看着子鹃的笑发呆,好像子鹃一直都在,从来没有走开。老赵的温热的大手覆盖了玉莲的冰凉的手,玉莲也握住老赵的手,紧握的手与手之间分明也有子鹃遗留下来的温暖。老赵说明年春天来时,带着两家的孩子们一起去郊外的爬山。玉莲点点头:“等明年杜鹃花再开的时候,一起去看看杜鹃花”
子鹃就是那红艳艳的杜鹃花,永远盛开在每个亲人的心底。朋友们,你的心底有杜鹃花盛开吗?
(后记:这个小说并不完全是杜撰,虽然很多编撰的痕迹,但是,确实有子鹃这样的女人,豁达地看待着自己的生活。到底人生什么最可贵,总是挂在人们嘴边称颂的爱情是什么?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我希望每个人的生活都在阳光里,人与人之间相互扶持,彼此温暖,生活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