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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木槿树精,今年十九岁。三岁以前我生活在农村。那是偏远的山区,我记得那里有低矮的小山和房舍,长满连天野草的田野,一到春天就热闹地开满了各色野花。
我的家人活在一块很大的平地上。老祖母有着高大的身躯,春天到的时候她浑身长满碧绿的新叶,夏天的时候会开出美丽的紫色花朵。我有很多亲戚,当地的人们从老祖母身上折下枝条,扦插在地里,就会长出新的木槿树,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老祖母会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坐在老祖母的肩上,远远看着人类的生活。清晨,狗开始吠起来,人们会扛着耕具到田地里去,小孩吃过饭,在田野里追逐嬉戏;到了傍晚,大人们会从田埂上荷锄而归,一边走一边说笑。水田里映着夕阳的余晖,看起来像山间的一面面镜子,每间房舍的烟囱会升腾起淡蓝色的炊烟,渐渐地将房舍、山峦都笼罩不见。然后一切都沉寂下来。
老祖母很疼爱我,她说我是这个家族中最漂亮的孩子,对于我的要求她从来不会拒绝。我便经常央求她给我讲人类的故事,那是我所不知道的神秘世界。可是老祖母知道的也并不多,因为树精是生活在树里面的,他们的形体是树,所以并不能移动。
有时,我会看到很多人一脸肃穆地到后面山上的大院子里去。那里很清幽,被一大片翠竹所掩映。有人去的时候,那里会传出一种奇特的敲击声:嗡——嗡——声音悠远而绵长。
我问祖母:那是在干什么?
祖母说:那是人类在拜佛。那,佛是什么?我迷惑不解。佛就是佛。老祖母的脸上浮现出慈祥平静的微笑,不再说话。
在我三岁时的夏天,我开出了第一朵花,一朵纯白的花。而其他的树只开紫色的花,我是唯一的一朵。或许,这注定了我将摆脱树精的命运。
老祖母抚摩着我的头,既怜爱又悲悯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二)
寂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天早晨有个人来到我的树下,他是个小男孩,有着漆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他在树下的草地上采摘各种美丽的花,并把它们扎成很大的一束。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了我的花,然后笑了。他轻轻地说,好漂亮的花。我对他微笑,于是我的花开得更娇艳,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那年他七岁,在他外婆的家乡,他遇见了我。可他浑然不知。
有一天他又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后来又来了几个人。那是他的外婆还有母亲。母亲说:承彦,我们回家。他不动。外婆也说,该回家上学了。他想了一会儿,指着我的树说:我要把它也带走。母亲笑了:可是,你带走它,它会死的呀。不嘛,我就要!他很坚决。
外婆说,乖孙,好好好。就让你带走,回家栽在院子里。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把我从泥土里挖出来,并把我的根部用泥围好。
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不知所措。我想到会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想到能华丽的神秘世界,我感到幸福得无以复加。我知道,我会远远离开这里,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面对忧心忡忡的老祖母和其他亲人,我丝毫不感到留恋。我已经陶醉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之中了。
可是老祖母的眼里含满了眼泪,那是美丽的亮晶晶的液体,像清晨花上凝结的露珠。她疼惜地抚摩着我的头,说,孩子,你不要走。你可以住在我的身体里,永远不会死。
我轻轻地,但是很坚定地说:祖母,我一定要走,我不要永生,我宁愿在看到尘世后就立即死去。那是我所向往的生活。谁也不能阻止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坚决,可是,我一定要走。
老祖母闭上了眼,清亮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她喃喃地说,劫难啊,劫难。
我从此离开了农村,到了城市里。小男孩和他的妈妈亲手把我栽在楼前的院子里,我仍旧可以看到明亮的阳光,呼吸到并不十分清新的空气。可是,只要能看到人类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
小男孩喜欢在我的周围玩耍,可他从不欺负我。在我夏天开花的时候,他也不折我的花插进瓶里。如果有很想折我的花枝,他会很勇敢地站在我的面前:你是坏蛋,折我的花!走开!虽然他那时候还稍微比我矮一点。
小男孩一天一天就长大了,在他认得很多字的时候,他在我的树下搭起了石凳子,看很多很厚的书。印象中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最喜欢看安徒生童话全集,我也看到了一些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叫树精,他写了一个栗树的树精,从山里到城市里的故事。是的,我了解她是怎么想的,她和我一样,都有一颗热爱自由的心灵。树精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了。还有一个故事是海的女儿,也写了非人类的精灵的故事。夏天的时候,他在树下看书,看累了会在树下睡着。我就用我全部的枝叶为他遮挡强烈的阳光。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花会开放得更美丽,香味也更加清芬。我看着他,想着这是我在人世上唯一的值得信赖的人,从他要带走我那一刻起。我觉得我们是相依为命的,谁也离不开谁。
他十三岁时的春天,他的爸爸离开了他和妈妈,没有再回来。那天他哭红了眼睛,来到我的身边,默默地靠着我,却不说一个字。我听到了热血在他体内奔流的声音,还有他强烈的心跳声,像一阵狂风暴雨,让我的思维瘫痪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显出身形。我化身为一个小女孩,轻轻地来到他身边。我从地上积起的水潭里看到,我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比我在人类世界中所见的任何女孩子都漂亮。我牵了牵他的衣角,他揉了揉眼睛,回过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我说,你哭了。他牵动了一下嘴角,把眼睛转向了别处,倔强地说,不,我没有哭!我对他笑了,我说,你想看木槿花开吗?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可是,现在只是春天,它在春天是不会开花的。我安静地看着他,说,如果它开了,你答应我你不要再伤心了好吗?他淡淡地有些勉强地笑了,说,好的。如果这可能的话。我说,那你闭上眼睛,只三秒种就可以了。你会看到。
他闭上了眼睛。我数,一、二、三。好了。他睁开了眼睛,朝树上看了一眼,惊讶得将眼睛睁得很大。他的确看到了满树的洁白的花朵,花瓣轻薄如蝴蝶的双翼,微微地点缀着几滴雨露,曼妙的香气在雨后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问: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我说,你不许再伤心了。你要记得这棵树是只为你开花的,你的悲伤或者喜悦她都能感觉到。
在他愣神的时候,我轻轻地走开。在我快走向楼房拐角的时候,他突然问,以后还能看见你吗?
我转过身,对他笑了。肯定地说:能。
他又揉了揉眼睛,很灿烂地笑了。
他十八岁的时候考上了大学,一走就是四年。这期间他都按时回来了,很勤快地帮他妈妈干活,闲暇时也不忘在树下的小凳上坐下,复习学校学过的功课。他渐渐变成了高大的男孩,可仍然有着儿时一般漆黑的头发和明亮的眼神,还有着更英俊的线条。
他毕业的那个夏天,总是喜欢在我的树下。有时他会看信,那是一个女子娟秀的字体,那个女孩有好听的名字。看完后他总是会发很长时间的呆,脸上会有微微的笑意或者掩饰不住的忧愁。
一个下过雨的下午,他又收到了信。那个女孩子说:承彦,你留下来好吗?不要回家乡工作了。我家里不会同意我去你的家乡,如果你执意要回去,那我们只好分手,我放不下我的家庭。我希望你为我留下来。
我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向上翘,他笑了。这是他从十三岁以来在难过的时候一直有的表情,他不再把痛苦挂在脸上,却学会了用心去铭记。然后他把手松开,手中的纸页轻轻地落到地上,那蓝色的字迹很快就被积水浸湿了,成了一团淡蓝色的痕迹。他淡淡地笑着从我的树上摘下一片花瓣,轻轻放在嘴里咀嚼。树叶上的雨滴陆续地落到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短暂的初恋在那个下午夭折了。
(三)
今年他二十三岁,回到了他的家乡工作,每天早晨九点上班、下午四点半准时回家,从来没有耽误。他很孝顺,一回家就帮退休的妈妈干家务活,邻里都夸他是个乖儿子。我十九岁,依旧是个守护着他的树精。
我想起他十三岁的那个春天,我化身为小女孩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目睹了春天绽放的美丽木槿花。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他还问我:以后还能看见你吗?
他一定会看见我。只是,已经过了十年,当年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甜美的女子。他不一定会认出我,可是他一定会喜欢我。因为,我是最喜欢他的人,他的一切我都了解,我就像他的守护天使,看着他成长。
春天的时候他妈妈患了严重的慢性病,只能住院接受治疗。而他,也不能天天去照顾母亲。因为他还要赚钱养活妈妈和自己。他经常在下班后炖一些鲜美的汤用保温桶装好送给母亲喝,晚上了再回来。开始从他的脸上会看到很焦灼的表情,后来他仿佛已不再担忧。经常有邻居问起他妈妈的病情,他总是笑着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妈妈没事,医院的医疗条件和医生护士的态度都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他是一个阳光一样的男孩,永远让人感觉温暖。
那个夏天的黄昏下起了雨。他下班回来,依然为母亲炖了很香的鸡汤,我从空气中可以闻到。然后他像以前一样把鸡汤装在保温桶里,骑上摩托车去了医院。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雨下得很大,打在我的叶子上噼里啪啦直响。他车灯的光亮刺穿雨幕,照到了站在树下的我。
我穿一身白色的衣裙,已经被雨淋湿,长的头发开始滴水。他很慢地从我身边过去,可我还是惊叫了一声。
他果然把车停好,走过来,说:对不起,水溅到你衣服上了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对着他笑。楼上窗里的灯光射出来,刚好照在我的脸上,他眼中的我是如此狼狈。
雨声很大,淹没了一切的声音。他以为我没听见,又看见我浑身都湿淋淋的,犹豫了一下,一把把我拉到屋檐下面。
他微微皱着眉说,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可怜楚楚地说,我是来找我阿姨的。可是我迷路了,不知道可以往哪里去。
他说:那你今天晚上怎么办?
我垂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孤儿,现在奶奶也死了。我只有一个阿姨,可是没有找到她。
他叹了一口气,昏暗的灯光中,我看见他英俊的轮廓有些焦虑。他想了好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先到我家把衣服和头发擦干净再做打算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清澈,像我在秋天晚上看到的星子。我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地一次进入他家,以前只是能看到。而那时我是一棵树,但现在我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我和他单独相对。
他的家很整洁。在一面墙上,有他画的一幅画,暮色沉沉的山岭呈淡蓝色,天边是浅浅的橘色,山间的水田反射着天光,像一面面镜子。而在画的一角,有即将隐没在暮色里的花树,在暗淡的灰色调里显出一朵朵模糊的白色花朵。那情景我熟悉,不是我生长的地方吗?只是,那里并没有白色的木槿花树,除了我。
他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看着我,说,你到我妈妈的房间去把这个换上吧,呆会把它烘干。我顺从地接了过来,走向进门右手的那个房间。他又忽然叫住我,说,把门锁上。我含笑看了他一眼,他脸忽地红了。这是人类害羞的表现,我从书上看到过。
我换好了蓝色的裙子,把脱下的湿淋淋的裙子拿出去,他已经为我找了夏天用不上的电暖器,还有电吹风。他把电吹风递给我,说,你先把头发吹干。我拿着那个古怪的东西左看右看,可是我并不会用。他宽容地笑了,说,让我来吧,从小我就经常为妈妈吹头发。于是,他就站在我身后,拿着一把木头梳子为我梳理长长的头发。那种感觉,让我感到陶醉。
那个晚上我呆在他的家里。我给他讲了我的身世,他所知道的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从遥远的乡下来,举目无亲。他问我的名字,我想了想,说,我叫木槿。他的眼神变的惊讶,说,你知道吗?那是我最喜欢的花朵。你刚才避雨的那棵树,是我七岁的时候从乡下移植来的,已经很多年了。你的名字居然叫木槿。我对他笑,说,因为乡下很多木槿啊,我又是夏天生的,所以奶奶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后来我睡在他的房间里,他睡他母亲的床。早晨他起得很早,轻轻地敲我的房门,木槿,起床了,吃早点。我在被子里幸福地轻声笑。那一刻,使我产生很强烈的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念头,哪怕放弃一切。
后来我阿姨终于是没有找到。因为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我就理所当然地跟着他了,因为他叫我小丫头,说我可以以妹妹的名义和他在一起,只是我要好好地听话。
有天他带我去见了妈妈。妈妈躺在病床上,很虚弱,也很和善,她对我说,可怜的孩子,你就住在我家吧,承彦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我对她笑了,说,阿姨,你放心,你会好起来的。承彦妈妈、承彦,还有旁边穿白色护士服的女孩子一起笑了。可是那个女孩子我不喜欢,虽然她有着漂亮的脸,经常对着承彦微微地笑,可是,凭我的直觉,我觉得她会对我不好。
承彦的妈妈没有回过家。于是只有我和承彦在家里。他每天都要上班,可是我不会做饭,所以只能等他回来再做午饭吃。
承彦有时会说,木槿,你应该学做饭啊,不然你后你找男朋友了怎么办。我说,我不找男朋友,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他听了我的话,会把眼睛睁得很大,惊异地看着我。我则放肆地笑。那个夏天过去了,可是木槿花还没有谢,依然开的繁茂。承彦笑着说,小丫头,奇怪了,那花是不是成精了,夏天都过了还在开。
我说,它不是你移植来的吗?你应该最清楚。我在心里偷偷地笑,这都是由我,也就是由树精控制的,因为我有他,我是幸福的,所以我开出美丽的花朵。
他突然间正起了脸色,说,木槿,我告诉你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我仰起脸,说,什么事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激动的神色,像是看见了美丽的幻觉。他说,我十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和妈离婚了。那天,我在木槿树下,忽然看见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小姑娘。她让我别伤心了,说要给我看木槿花开。他停顿了一下,说,可是你知道吗?木槿,那时是春天,木槿怎么可能开花呢?但是她让我闭上眼睛,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满树的繁花。当时我整个人都呆掉了,我想,那个小姑娘是个天使。而且她说,我还会再见她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啊?
我惊讶地说,真的吗?承彦。真是神奇。
承彦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顶,说,木槿,也许就是你呢!
我笑了。是的,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有几天他回来得较晚。回来的时候,他提着夜宵。我撅了嘴,把脸扭到一边,不吃。他哄着我,我瞪他一眼,说,你到哪去了。我等了你好久。他柔声说,木槿,我和朋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晚了,别生气好吗?我把脸转向他,说,是和那个护士吗?
他漆黑的眼睛转到了地上,踌躇着说,是的。我妈挺喜欢她的,让我们试着交往。
我大声说,难道你自己喜欢不喜欢她,你不知道吗?
可是我也只是做给妈妈看的。他看着我生气的样子,呆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我喜欢你,你也不知道吗?
我没有看他,却能知道他的表情。他像被惊雷劈到,满脸惊讶。他轻抚我的发,说,木槿,你只是个小女孩子,还应该上学,接受更多的知识,你还不懂得那么多。我会一直对你好的,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哭了。
我想起老祖母在我走的时候流下的眼泪,晶莹剔透,那是她对我的爱。很深的爱,与我对承彦的感情一样深厚。
(四)
冬天来了,有雪花静静落在大地上。我喜欢这样的纯白,像从来没有沾染过任何尘埃。
我和承彦在他的家里安定地生活着,他照顾我,疼爱我。可是绝口不提爱我。我们会一起去看他的妈妈,我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抱住他的腰,让长发在风中飞舞。他妈妈的情绪很稳定,有太阳的时候,我、承彦,还有那个叫澄的护士会一起用轮椅推着她晒太阳。
在承彦妈妈面前,我从来是不多言的女孩子。澄很会体贴人,看得出承彦妈妈很喜欢她。承彦妈妈会在我蹲下身的时候抚摩我的头发,很温情;而当澄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握着她的手,像一种依赖。承彦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有一天,我和承彦又去探望他妈妈,我们为她炖了香浓的鸡汤,带去给她喝。她慢慢喝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天色昏黄,薄云后面隐着光芒暗淡的太阳。她的精神很好,脸上有慈祥的表情。
我为她端去一杯水的时候,她端详着我,我也微笑着看她。她忽然开口说,木槿,你先回去好吗?我和承彦有点事情要谈。我看了一眼承彦,他微笑着看着我。我说,好的,阿姨。我先回去了,你们谈吧。
于是我一个人离开了病房,出门的时候,看见澄拿着针药准备向进走。她对我微微笑,脸上有很甜美的表情。可是我没有笑,我一直不喜欢她,因此我径直走了过去。
街道上很冷,太阳已经落下,天色薰黄。梧桐树被风一吹,还在落萧瑟的叶子。人不多,都穿得很厚,急匆匆地过去了。
在一条偏僻的街道,我看见一家露出昏黄灯光的小精品店。格子的玻璃门是茶色的,显得很温暖。我不知怎么就走了进去。
在木质的柜台上,堆放着一些装饰品。如绿松石的珠琏,古老的银戒,还有里面有一只昆虫的琥珀等等。所有的东西都像有一股神秘的灵气,让人陶醉。
可是店里似乎没有人,柜台后面空荡荡的。我蹲下身,看每一格所放的不同物件。在昏暗的光线中,我忽然看见一片晶莹的白光,刺得我眼睛发痛。我把脸贴过去,看见一枚盈盈一握的水晶球,它清澈剔透,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射得我眼睛发痛。我不由得沉浸其中。
忽然,在那片白光里,突然现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它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吓的我差点叫出来,我连忙站起身,后退一步。那张脸孔也缓缓从柜台后面升上来,那是一张老婆婆的脸,她露出稀疏的牙齿,对着我笑。
我问,你是谁?
她对我阴阴地一笑。那你是谁?她用低沉的声音反问我。
我说,我是人啊!
她听了,仰头哈哈地笑了。然后,她用枯瘦的手托起那枚水晶球,望着我的眼睛说,不,你违背了精灵的世界,你不是人。
我看到她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透心底,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好容易鼓足了勇气,问她说:那你呢?
我?我是巫婆,知道一切。她的双眼如鹰隼般锐利,直达人心。
那,你这个水晶球可以送给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它?她望了望手中的球,笑了。当然可以,我不是一个坏女巫,所以,你的要求我是可以答应的。但是,你记住一句话,精灵的行为最好不要违背精灵的世界,否则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我听到那句话,毫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可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惩罚,会降临在我身上。我无从躲避。
女巫对着我伸出了她干瘦的手,掌心托着那颗水晶球。她说,拿去,这是一颗能预测未来的水晶球。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一定!
我笑着谢了她,再看她那张干瘦的脸,却觉得并不可怕,变的很慈祥了。
我欣喜地握着那水晶球,跳跃着来到了街道上。水晶球在我的手心发出光彩,异常美丽。周围的行人或茫然或艳羡地看着我。或许,在某些人的眼中,我是刚收到男孩礼物的女孩子。可是,我不是,但却是我十九年第一次收到礼物,而且,它是一件特殊的礼物。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经过我的树的时候,我愉快地抚摩了它的枝条,它因为高兴而全身都颤栗起来。我开了门,进去,拉开了灯。我迫不及待地坐在我柔软的床上,把水晶球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它中心发出的白光,希冀从那里面看到什么。
可是,除了那折射出的绚丽的彩虹,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关了灯,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仍然什么都没有。我懊丧极了,不知道是该相信女巫还是不相信她,但是我又一想,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的是这枚水晶球,现在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手中。我满心欢喜。
承彦回来的很晚。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和开灯的声音,可是脚步声却不止是一个人的。
我隔着门问,承彦,你现在才回来吗?
他恩了一声。我觉得不对,轻轻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看。我看见了他和澄,他们坐在沙发上。承彦的脸色凝重,澄也显得有些哀愁。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承彦叫我的名字,他说,木槿,你出来一下。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你出来吧。
我假装从床上刚起来,装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开了门出去。他们都望着我笑。承彦说,木槿,饿了吧,我们买了夜宵,你吃点。我对着他们笑了笑,说,我不吃了。我好困。我睡了,你们吃吧。然后我进了房间里,剩下他们俩在轻声谈话。
其实我一点都睡不着,他们就在我房间外面,而且是关系暧昧的两个人。
澄一直到两点多才离开,承彦送了她一程才回来。
我听到承彦回来的声音。此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轻轻开了门,走到客厅里,那里一片漆黑。我看见承彦抱着头忧伤地坐在沙发上。我轻巧地走过去,承彦。他没有抬起头看我。我说,承彦,你不开心,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好吗?我或许能帮你。他久久不说话。我牵着他的衣角摇晃着他,承彦,承彦。
他忽地抬起头,眼神在黑暗中显得灼灼逼人,他粗暴地说,你能帮我是吗?我妈活不了多久了,你能帮我吗?
我心里一惊,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木槿,对不起,我情绪很激动。澄告诉我,我妈的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月了,这还是最乐观的。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我靠着他坐下,他的身体很烫,隔着衣服我也能感觉到。我无言地抱住他,将脸贴到他背上,他没有动。
我说,承彦,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无能为力。是的,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包括我们精灵都无能为力,人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他说,可是,木槿,我现在该怎么做。我妈还很年轻,我怎么能看着我的亲人这么早就离开我。
我将他抱得更紧,我说,我们只有能让她快乐地离去。
承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说,我妈希望我和澄能尽快结婚,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我的心里震动了一下。我说,那么,承彦,你喜欢她吗?
他不说话。我继续说,如果你喜欢她,就不要让她失望,尽快地结婚,好让你妈放心地离开。
他还是不说话。我说,承彦,你想知道你的以后吗?
他说,当然想。我小时侯最想的就是能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说,承彦,你可以的。不信,你可以试试。我轻轻拿出了那枚水晶球,它在黑暗中发出奇异的浅蓝色光芒。
承彦睁大眼睛看了看我。我说,你往里面看,看能看到些什么。他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放在眼前。
我说,承彦,你看到了什么。
他不说话。我看他的神情,只见他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时间方寸大乱。他说,木槿,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我惊异地接过来,也放在眼前去看。可是,我所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空茫的白色,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我说,承彦,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他不说话,我继续追问。他终于站起身,向房间走去,似乎筋疲力竭地说,木槿,你早些睡,我们明天还去看妈。然后,他的房门被关上了。我不能理解他看了水晶球后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
(五)
承彦妈妈的病情我们谁也没告诉,病人则更不知情。我们会尽量满足她想满足的任何愿望,甚至包括承彦和澄的婚事,都已经在筹划之中。我看着他们在忙碌,忽然想到承彦小时候喜欢看的海的女儿中所写的,王子要娶另一个女子,可是,人鱼精灵却什么都不能表露。她就那样看着她爱的那个人走向另外一个人的怀抱。后来她成全了别人的爱,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有一天承彦妈妈提出要回家住几天,于是我们将她接回家了。她显得很高兴,对一切东西都非常有兴趣。她对我尤其好,她说,承彦,你一定要把你妹妹照顾好,你可要给她找个好工作啊。承彦笑着点头。我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他除了照顾母亲,就和澄在一起。而且他似乎不太愿意和我单独相处,从他从水晶球里看到什么那天起。
澄在下班后会来承彦家,她的厨艺很好,承彦妈妈老是夸她。承彦就看着她微微地笑。笑得我心里发痛。
有天中午妈妈接到个电话,是从山里打来的,是个噩耗,承彦的外婆去世了。谁也没有料到,偏偏是妈妈在家的这几天。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承彦妈妈由于激动,病情突然恶化,只好送到医院抢救。我们三个人都很着急。可是我知道,生死是无情的,要离开的终究会离开。
晚上八点的时候,承彦妈妈停止了呼吸。她没来得及很承彦再说一句话,可是,她最后看着承彦和澄的眼神,我们都很清楚。那是她唯一没有完成的心愿。
她被送进了太平间,于是我们回家。一路上谁也没有话。
在家里,我们三个人默默地坐着。后来,承彦哭了。澄也哭了。我心里因为承彦的悲伤而疼痛得厉害,从很早的时候起,我的心已经和他的心相通,他高兴,我喜悦;他悲伤,我心里就疼痛。我静静地站起身,推开我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门被推开,刺眼的亮光投了进来。有个人站在我的面前,是承彦。他的声音低哑。他叫我:木槿。我抬起脸看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木槿,我最亲的人离开我了。
我说,承彦,你别伤心,你还有澄,也还有我。
他突然用力地抱住我,紧紧地,像要把我融进他的身体里面。我惶恐而不安,任由他无助而激动地伏在我的肩头。我感觉到他的热泪穿透了我的衣服浸湿了我的肩膀,像一个烙印。
我轻轻地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脸贴上去,试着用自己的唇吻去他灼热的泪。
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揽住我的脖子,粗暴地将唇压在我的唇上,不断吮吸和摩擦着,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他灼热的双唇,感觉到全身酥软无力。我终于倒在了他强健的怀里。
整个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停地缠绵,歇斯底里地,似乎要把一生的爱欲用完。我伏在他的身上,长发如同海藻把他纠缠住。神魂颠倒处,我听见他模糊地说,木槿,也许我是爱你的。可是我不能。不能。
我的泪一瞬间就从眼眶中滑了下来。
不记得缠绵了多久,也不记得几次。在极度的疲劳与激烈的情绪中,我们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扭头,看见承彦在我身边,他呼吸均匀,手臂有力地揽住我,他还没醒,我觉得心满意足。我看看周围,只见屋子里一片狼籍,我们激情过后的痕迹。房门开着。
这时我忽然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我惊慌失措。可是澄已经走了进来。她提着早点,脸色温润。可是她一眼看到了我们,神色剧变,手中的东西一下落在地上,那是很沉闷的一种声音。我看到她眼中的泪一滚而下,然后她跑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承彦闻声醒了过来。他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懊恼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开始穿衣,出去的时候,他转过身,却没有看我,低声地说,对不起,木槿,原谅我。他就这么走了出去。
(六)
澄已经两天没有来,承彦很内疚和着急。他甚至不愿意和我多说话。是的,都怪我,我本应该控制住局势的,可是我并没有,任我感情的激流汹涌。
第三天的下午。我对承彦说,我们去看看澄,我们可以和她说清楚,虽然如此,可是我可以离开,我们之间本没有什么的。
承彦抬起疲惫的脸,微微惊讶地看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说,承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喜欢我的,你去跟她说吧,我相信你的真诚能让她消除顾虑。
承彦缓缓地站起身来。我们到了澄租住的地方,他敲门,没有人应。那一刹那我忽然有种特别不祥的预感。承彦又只好掏出澄给他的钥匙,开了门。客厅没有人,承彦飞奔到她卧室门口,扭开了门锁。
一股甜腥浓郁的气味迎面扑来。我们同时看见躺在床上的澄,她穿着白裙子,身下是粘稠的鲜红血液。垂在床沿的手腕上有狰狞的伤痕。她用水果刀自尽。
一天一夜已经过去,澄一直在医院没有醒来。承彦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这是他爱的,甘愿为他去死的女孩子,而我,只是引他入罪恶深渊的精灵。我们不可以相提并论。承彦一直在等她醒来,我让他吃东西他不吃,喝水也不喝,只是一个人坐在跟前,握着她的手对一个没有反应的人说话。
我每天守着承彦,可是在病房外边。我不知道承彦会怎样,因为,我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澄不会再睁开眼睛。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就断线了。有时侯,我看着澄苍白的容颜,会暗自羡慕。如果我甘愿为承彦而死,不知他会不会对我像对她。
澄能拖延的时间已经不多,承彦则愈加消沉下去。我很恐慌,不知该如何挽回,我终于发现,人类的感情,不是一切东西都可以承受的,包括超自然的力量。
澄终于去了,她美丽而无辜的生命变得苍白,最终会变成长出野菊的那一捧荒土。这是人蝴蝶般的生命。承彦没有眼泪,我知道,从他十三岁那一年起,他已经能负担一些东西。
他把澄葬在郊外一处开满山花的地方。他说,澄说过,她最希望的,就是有一日能和他一起隐居在开满山花的山里,看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如今,她一个人寂寞地住在这里。但是,承彦说,澄,你要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来。
我们的生活变得沉闷和烦躁。承彦已经请了很长时间的假,不出家门。我们在家里无言相对,吃简单的食物,或者睡觉。他却从来不怪我什么,他妈妈说过,要好好照顾我,而且,我们之间,似乎有着无法平息的渊源。
我不敢看他阴郁的眼神,那样会让我心痛得被揉碎一般。他渐渐开始和我说话,告诉我关于澄的点点滴滴。澄是孤儿,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工作,一直独立而坚强,没有任何世俗的心和强烈的欲望,她是淡如菊的女孩子。可是,她就这样孤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没有实现的诺言。我开始对澄产生愧疚,可是,那无济于事。
春天渐渐来临,我们开始出门去。到妈妈和澄的墓前,祝福或忏悔。
我们又渐渐纠缠在一起,每天晚上都缠绵得不能停止。直接而又盲目地释放着自己身体内潜藏的所有欲望和激情,我的身体到处都留下了瘀青乌紫的痕迹。他用近乎粗暴的方式蹂躏着我的身体,宣泄着他苦闷的内心。可是,这样的时刻,即使明知是在堕落,却依然不想拒绝或停止。
有一个晚上,我们没有疯狂。那天他神情颓废,他抱着我,说,木槿,我还是忘不了澄。她已经成了我体内隐藏的一道伤口,看不见,摸到却会痛。你还记得那次我看水晶球吗?那次我看到我们疯狂地在一起,可是也看到了澄生命的结束,但我却无法阻止。她那么好。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小时侯看到春天的木槿开花的事吗?那个小女孩,是守护我的天使,她一定就是澄,她答应过我会让我再看见。可是,我却没有好好珍惜。还有你,木槿,你是我的劫难,让我无法自拔
我没有再听下去,只是轻轻地推开他的身体。听到他说澄是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心如死灰。
迷茫中,我听见远方传来阵阵沉闷而悠远的敲击声。祖母告诉过我,那是佛。我忽然很想回到那个有佛的地方去。
(七)
我决定离开所有的纷扰。
承彦早上看见我的时候神情颓败。他指着窗外,对我说,木槿,为什么。连它也要离开我。我看去,只见那株原本有着鲜活生命力的木槿已经枯萎了。我很平淡,没有了树精灵魂的树,当然不能活。可是我依然对他微笑,别担心,承彦,一切会好起来,你明天去上班吧,人生仍然是要继续的。
他安定下来,脸色苍白地对我微笑,好的,我听你的话,明天去上班。你要乖乖等着我回来,为我做好饭。我对他笑着点头。
第二天。一早承彦就去上班了,他走的时候拍了我的脸颊。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痴恋,我该回属于我的地方去。就向那个女巫说的,精灵的行为最好不要违背精灵的世界,否则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我在他走后就隐没了自己的身形。我决定只在这里停留一天,明天就回到我的老祖母身边去。我很想念她慈祥的脸和静寂的群山。
下午的时候,该是承彦回来的时候。我知道他快到这条小巷子了。他快到巷口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他虽然依然愁眉不展,可是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车骑得很快。
忽然。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从一条岔道出来一个人,女孩,直往前走,承彦来不及避让,就猛然地撞到了一起,空气中传来女孩最后停滞在空气中的尖叫声。
我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因为我看见,女孩的灵魂像透明的蝴蝶一样轻轻飞了起来,她天真地向最高的天空中升去。
承彦有麻烦了。我来不及多想,幻化成一阵清风,扑在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的身体上。我感受到她尚未停止的、惊惧的心跳,同时也感受到,我在渐渐变得无力。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纯白的陌生地方,充满着各种药物的气味我忽然记起之前发生的事。我在医院,承彦在我身边。
我有很强烈的痛觉,一看痛的地方,已经用纱布缠了起来。这种痛的感觉,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
承彦看着我睁开了眼睛,连忙问,你还好吗?
我没有回答,旁边的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失血有点多。真是奇迹啊,还坚持到了现在,多住几个星期就没事了。
承彦接着问我的父母在哪里,他好通知他们。我摇摇头,说,我是孤儿,没有亲人。
承彦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你直到你恢复健康的。我现在也是没有父母的人了。
我问他,那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他听到这句话,忽然怔怔地,不再回答。我便不问。
我恢复得相当快,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我告诉他我也是刚来找亲戚的,无处投靠,于是他只好让我住他家。
他的生活规律基本上没变,只是经常忘着窗外发呆。我就住在我以前住的房间里,每天和他一起吃饭。
不能否认我依附的这个女孩和我长得有点相象。她也有那么长的头发,有着甜美的脸孔。有时候,承彦会看着我直叹气。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真是像她,她也是到这里找亲戚没找到,我们才认识的。她也有你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笑容。可是,她就那么失踪了,我不知道可以到哪里找到她。
我以为我可以很平静。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那你一定很爱她,不然不会这么怀念她。
他黯然地说,我以为不爱她。可是最后才发觉,我其实爱着她。或许这是宿命,她是我注定的劫难。
我心里如同遭到雷击。要离开的决心被他的一番话击得溃不成军。那个时候,我决定留下来,跟他好好开始。虽然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可爱还是从前的爱。我只要他能好起来,他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谁都不重要。
他渐渐变的开心起来,我的心情也很愉悦。
他上班的时候我会在家里乖乖地等他,为他烧可口的饭菜。
他还在一个下午向我求婚,说要带我一起去买戒指。我们很幸福。
那天他提前下班了,给我打电话回来,说他在百货公司门口等我,要我过去挑戒指。我欣喜地放下了电话,穿上他认为最美的衣服,到那家百货公司去。
那是个阳光很灿烂的中午,梧桐树的枝头已经长出了碧绿的叶子。街上行人很多,那一瞬间是很美的。
我远远看到了街对面站在百货公司门前的承彦,他向我笑着招手。我疾步穿过车流想走过去。还差几步就可以过街,他微笑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可是,我感到一股力量向我冲击过来,我本能地想躲闪,可是那辆高速行驶的轿车还是撞上了我。但这没有关系,我是精灵,我可以用小小的法术进行避让。但是,我忽然发觉,我已经失掉了所有的法力。
绝望的感觉在一瞬间淹没了我。
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恍如回到了童年时代,我在花枝之间飞舞,轻轻摆动双翼就可以飞上老祖母的肩头。
然后我感到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再感觉到痛。不能忍受的痛。
中午的阳光绚目。我看到承彦惊慌失措的脸,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握他的手。我只是尽自己对大的努力对他微笑,他将脸贴着我的脸,说,小鱼,小鱼!你说话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承彦,我是木槿。也是你十三岁是看到的那个小女孩。我是木槿树精。我一直爱你。
他泣不成声,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感到没有了一丝力气,思维也逐渐在模糊。我知道,我该离去了。
黑暗轻轻地压了过来。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脸,也听不见任何话语。
可是我从来不后悔。这是我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