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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比较笨。需要说明的是,我并无智障的迹象,只是直到上学前,还分不清左手右手。奇怪的是,我在吃饭时又从不弄错,右手执筷,左手握碗,与常人无异。虽然我被反复告知,拿碗的是左手,拿筷子的是右手。这很重要吗?——实际上也是如此,只要不影响吃饭和玩耍,分不清左右与分得清左右的童年是一样快乐的。
后来我知道这很重要。上学时需要排队,排队时老师站在前面大声喊:“向右看齐!”这时,我一般是向左看齐,很少的时候向右看齐。对此我很苦恼。问题是排队永远不会与吃饭同时进行,当时没有碗,也没有筷子,让我在短时间内反应哪边是左哪边是右,比两位数的加减法要难得多。
我认为上学是一件不好的事,上学要排队。我并不反对排队,但反对向右看齐。我向左看齐时总是挨老师的白眼,受同学的嘲弄,这无法让我快乐。
不过,我也有高兴的时候。有一次,老师又喊“向右看齐”我很没信心地将头转错方向,接着听到同学们笑起来,便知道自己又没弄对。可这次我有一个新的发现:我转过头时,左边的同学的脸正对着我的脸,当然也在嘲笑我,笑的时候牙齿都露了出来。我的新发现是赫然盘居于他牙缝里的一根韭菜。这根韭菜对我来说就像一根救命草。我马上用右手(可能是右手吧)向老师指出了这一新的情况:老师,你看他的牙齿!
于是大家开始看该同学的牙齿并嘲笑该同学,马上原谅了我向左看齐这件事。
如你所知,我对该同学牙缝里的韭菜毫无意见。也许,我只是想证明,向左看齐并非毫无道理。
遗憾的是,站在我左边的同学并不是每天都吃韭菜。实际情况是我在排队的大部分时间里,吃了老师的不少暴栗子。
吃过暴栗子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变聪明了。不仅学会了向右看齐,还能熟练地“向左转”“向右转”后来竟然还学会了“向后转”这件事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
对此,我还有一点心得,那就是:习惯不是天生的,它是训练出来的,吃暴栗子是训练方法之一。后来我发现了另外的训练方法,比如杀头的方法。孙武为了在皇帝面前推销自己的兵法,用的就是此法。两个当队长的美人儿,可能也不知道向右看齐。孙武不能给皇帝的妃子吃暴栗子,就只好把她们杀掉了。结果,一群嘻嘻哈哈的妃子全成了好学生。
我知道,这则故事不是拿来歌颂血溅当场的美人的,而是歌颂孙武的,顺便也歌颂一下皇帝。不过,我认为杀人一点不好玩,杀美人就更不好玩。但既然杀都杀了,我也无话可说,今后好好排队,努力分清左右也就是了。
能够分清左右,说明我既不笨,也不是个异端。而且它还给我带来过不少好处。比如我后来混迹城市后,马上就明白了靠右行的交通规则,并对此深表理解。我至今没被汽车撞死,这完全归功于小学老师的暴栗子。同时也说明习惯是容易被训练的,人是容易被教化的。这绝对是个好事情。
问题在于,没被汽车撞死与活得有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实际上,大多数时间我觉得生活很无趣。除了排队时向右看齐和遵守交通规则外,我还有其他许多良好习惯,这些习惯使我看起来像个体面人。——体面与有趣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当习惯成为规则后,它就变得无趣了。这一点,我在上学排队时就发现了:自从学会了向右看齐后,我就不知道那位站在我左边的同学早餐吃过什么了。
同理,我走在马路右边时,肯定错过了左边的风景。至于错过了什么,却是我无法了解的。
另一些习惯肯定也让我受了不少损失。比如小时候我喜欢抬头走路。牛儿在坡地上安静地吃草,我无事可干,只好抬头看天,看天上的云彩飘来飘去;后来就不抬头看天了,一直埋头走路。这需要稍费口舌:我在读初中时上街,丢了五块钱,它是我一星期的伙食费,我一直想找到这五块钱;如果运气好,可能还会捡到更多的钱。虽然一直没有成功,但我决定一直找下去。现在我走在城市的大街上,依然埋头走路,从不抬头看天。有人说城市的上空什么也没有,反正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我在办公室读到刘心武的一篇短文,他告诉我说,人是需要偶尔仰望一下苍天的。下班途中我停下自行车,花五分钟时间抬头望上看,结果头晕了半个小时。我想,我已经不适合看天了。——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是我与它们失去了联系,或者城市与它们失去了联系。
毫无疑问,与我失去联系的肯定不只是天空、月亮、星星,或者小鸟。
有个住在城市里名叫几米的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漫画。这个人似乎知道真相。他说:“每天有许多人与你擦肩而过,他们很可能成为你的朋友和亲人。”他决定不放过我,所以继续说:“城里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认识,却一直生活在一起”
几米的一个都市丛林童话是这样的:同住城市郊区一栋旧公寓大楼里的男女,因为出门时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他们从不相遇。有过一次相遇,又因为意外失去了联系
他揭示了一个简单得令人惊讶的事实:你永远无法知道,你的习惯会错过什么。
几米喜欢拿城市说事,拿城市里的爱情说事,其实不拿城市里的爱情说事也可以,比如排队,因为老师总是让我向右看齐,我就看不到站在我左边同学的脸。——这与爱情毫无关系,但也同样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