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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锁媳妇死了,死在了镇上的医院里,是活活饿死的,在解放后尚未摆脱穷困的年代。

    瞎锁媳妇的死讯如一记闷雷,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从上园村这个华北平原的小小村落里滚过,从每一个村民的心头碾过。她的死是个意外,又在人们的预料之中,死因是每个人心知肚明的。人们诧异愤怨的眼睛里,流淌着同情的泪水,悄悄又迅速的传递着这个消息,冷眼静观着事态的发展。空气里弥漫着沉闷、唏嘘和愤慨。

    那小媳妇,为瞎锁生养了四个孩子。大女儿十一岁了,最小的儿子还在吃奶,中间两个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七岁的小女孩在她的妈妈死前的早晨,拽着奶奶的衣襟说:

    奶奶,我妈妈回家来了,刚要和我说话,见您走近了,吓的躲到门后去了。奶奶,您就给妈妈点吃的吧,妈妈饿呀!

    孩子的奶奶,一个年纪不到五十却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的妇人,听了孩子的话打了一个激灵:别胡说八道,你那死老婆的妈妈,在医院躺着呢,床都起不来了,咋能回来呢。

    真的呀奶奶,不信您自己看门后边,妈妈就在那里呢。你看,您一大声说话,妈妈又开始哆嗦了。哎呀!妈妈跑走了

    不许胡说,再瞎说,小心我的笤帚疙瘩!

    孩子吓的不敢吱声了。

    不到中午,传来了孩子妈妈在医院死亡的消息。午后,苍白暗淡的日头下,一辆牛车拉回了可怜的女人。

    一

    瞎锁原名叫铁锁,一个瘦瘦小小形容委琐的汉子,他的老娘十八岁过门,生了两个儿子后他老爸就病死了。那年铁锁三岁,他哥哥金琐六岁,他老娘那年才25岁,守寡廉志的拉扯大了两个儿子。那年,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16岁的哥哥金锁跟着村人闯关东去了。

    苦熬苦挣的加上铁锁老娘娘家时不时的帮衬着,铁锁到了20岁,老娘给他说了个媳妇。媳妇娶进家门时,年轻红润的脸庞胖乎乎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一对双眼皮,漂亮着呢。新媳妇老实厚道,腼腆不爱说话,特别听话和孝顺。丈夫和婆婆的话黑是黑白也是黑,尤其是婆婆的话,那更是如聆圣旨一般。村里人都说,铁锁娘真是能耐,那个模样的铁锁楞是说了个这么漂亮听话的好媳妇。听说金锁在关东混的也挺好的,娶了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老人们都艳羡着呢,慨叹着:铁锁娘也算熬出头了,总算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

    娶了儿媳妇的铁锁娘对儿媳妇管教极严,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她一人说了算,不管说错说对,儿子媳妇连个大气也不敢出的。这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不知是过穷日子过怕了,还是守寡守的心理有些变态,对待儿媳妇的严厉程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新媳妇过门一年半,生了个胖闺女。头一胎没生儿子,婆婆虽然脸色难看了些,还没怎么地。只是管教媳妇更严厉了些。村人们经常看到新媳妇哭红的眼睛,和流露出的饥饿的神色。唉,铁锁娘也不容易,一个守寡女人带个孩子过日子,不厉害点怎么可以呢?这种年头,过穷日子,也是没办法。

    隔了四年,小媳妇又生了第二个女儿。第二个孩子落地时还算肉乎乎的,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婆婆的脸变黑了,话也刻薄了起来。人前背后的遮掩不多了,时常的能够听到她那尖利的叫骂声,还有小媳妇那嘤嘤的啼哭声。村里孩子们吃点什么东西的时候,被小媳妇看到,小媳妇那贪馋饥渴的眼神让看到的善心人心疼。回身进自家屋子拿点饽饽出来,小媳妇先是不敢接,而后窃窃的看看前后没有婆婆的身影,一把接过大口小口的急急吞咽下去,而后仓皇离开。有时被婆婆看到,那妇人就会责怪给她食物的人,随后赶去偷听的人就会听到关上门的屋子里发出的劈啪声,还有压抑着的小媳妇的呼痛声与啼哭声。

    小媳妇的眼睛逐渐的经常的红肿不消退,夏天里裸露的胳臂上开始出现了遮掩不住的青紫痕迹。村里的妇人们开始切切私议起来,纷纷同情起这个已不再年轻漂亮愈发老实木呐的女子了。

    又过了三年,铁锁媳妇又生了第三个女儿,孩子生下来瘦瘦的,严重的营养不良。婆婆的笤帚疙瘩更加勤快的落在了铁锁媳妇身上,而小媳妇的眼睛由于月子里的哭泣,已经变的快瞎掉了。原来明亮水灵的有着双眼皮的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现在,整天的红肿着不说,眼睛周围还满是揉出来的黑斑,眼角里满是眼屎,好象整天都擦不干净。饥饿使她不再顾及什么,遇到别人吃东西她就会伸出手去要,尽管她知道会挨打。人们开始憎恶她:恶心死了,瞧她那受气包样,脏死了。只有极少数好心的婶子大娘们还偷偷塞给她点吃的。铁锁的名字也变成了瞎锁,而她自然就是瞎锁媳妇了。

    二

    一晃眼,又是三年过去了。瞎锁媳妇的啼哭与挨饿已经习以为常,人们也不再惊讶。这个时候,瞎锁媳妇又怀孕了。怀孕期间依然吃不饱的她,依然做着繁重的农活和家务,常常的从地里自己淘换一些吃食,那些秋季刚刚收获的所有能入口的农产品,都可以成为她果腹的食物。

    女儿们和丈夫都去陪伴婆婆了,她自己一个人住在既做住室也做仓房的旧房子里。冬天来了,夜里她经常偷偷的拿那些储存在她这里的南瓜白菜和大葱,用白水煮来吃。渐渐的,被婆婆发现了,把那些东西也拿走了。幸亏到了年关了,为了遮挡媳妇娘家人的眼目,婆婆对小媳妇管教疏松了些。就在青黄不接的春三月的时候,小媳妇终于生了一个儿子,一个瘦的几乎是皮包骨头的儿子。

    生了儿子的瞎锁媳妇,受到的待遇比以前略微好了些,但是她的病业已到膏肓,虽然她还在强撑着,虽然她还在用自己最后的精力与体力哺养着自己的迟来的儿子。

    瞎锁媳妇病的不行了,已经送到大医院去了。村子里的人在纷纷传说着这个消息。

    哼,早就该料到了。在那个歹毒的老婆子手里,那小媳妇能够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瞎锁媳妇家东邻的老大爷愤愤的说。

    唉,可怜的孩子,太可怜了。我偷偷给她点东西吃,不小心被那老婆子看到就拿白眼翻我,吓的那孩子什么似的。老大娘心疼的擦抹着眼泪。

    哼,人哪,就是不能太老实了。古语不是说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瞎锁媳妇但凡恶了点,那老婆子也不敢这么欺负她。以后啊,咱们女人得学着硬气点,不能得谁受谁的。西邻的大嫂气恨的说完,又呜咽了:这个女人也太可怜了!

    大哥接过了话茬:女人都有娘家。别看平时没出什么动静,一来可能瞎锁媳妇没有回家学说,二来定是人家娘家人明白事理。盼着吧,盼着瞎锁媳妇能够熬过这一关,挣得下这一条命。否则,一旦瞎锁媳妇有个三长两短的,那瞎锁和他娘那个老太婆就有的好看的了。

    大嫂赶紧问:当家的,这话怎么说?

    那还用说吗,闺女这样的死了,人家娘家爹妈能善罢甘休吗?那可是他们的亲骨肉呀,还不把瞎锁家给平了呀!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那还是解放前呢,听我爹说王大户逼死了儿媳妇,人家娘家也是有点势力的,结果过来几十口子,把那爷俩饱打了一顿,还点火烧了房子。幸亏救的及时,只烧了两间偏房。这回要是瞎锁媳妇真死了,看吧,还不知出什么乱子呢?

    天啊,这么严重啊!大嫂吸了一口冷气,转而又忿忿的了:要是能够打那老婆子一顿,也是她活该,该打。还有那个窝囊爷们,也该打。

    东邻老大娘也在担心:我说老头子,这要是那可怜的孩子真的死了,这事可就闹大了,人家娘家人来了,可就得由着人家办了。办大办小咱们村上也说不得什么了?

    老大爷吧嗒了一口旱烟:是啊。按说那老婆子也该有个人有个说法的压压她的煞气了,做的太过分了。以往人们都可怜她寡妇人家没有出头说她什么,可事做到这一步,真的麻烦了。看看事态发展吧,瞎锁媳妇如果熬不过去死了,那人家娘家人来了就得凭人家办了。只要他们不是做的太过分,也只好由得人家了。但要是做的太过了,我们也不能旁观的,毕竟一个村子住着,她一个寡妇人家也不容易。有些事有的时候也由不得自己,怕心魔作孽哦!

    哎,老头子。要是那孩子熬过来,能够留得下小命,回来后得给孩子讨个说法了,不能再让孩子那样子过日子了,太难熬了。

    恩!老爷子点点头:是该想个办法了。

    善良的村人们,边观望边祈祷着苍天,能够让这个可怜的人熬过去,能够留下年轻的生命。可村人的善心,孩子们的等待,没有唤回那个可怜年轻的生命。瞎锁媳妇还是死了,死时她那最小的儿子刚刚三个月,还趴在母亲的胸口吮吸着乳汁呢。

    三

    瞎锁媳妇的尸体从镇上大医院里拉回来了,瞎锁垂头丧气的跟在牛车后边,他们十一岁的大女儿抱着她的小弟弟,脸上木木的挂着泪痕。十一岁的孩子好象是个小大人似的端坐在车厢里,双手紧紧的搂抱着幼小的弟弟。那可怜的女人裹着她的那床旧被子躺在车厢里。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漠然的注视着他们,瞎锁那本就瘦小的身形显得更加的瘦小委琐了。车把势有气无力的挥舞着鞭子,驱赶着那头好似已油尽灯枯的老牛。

    村人们默默的围了上来,默默的注视着这辆牛车和车上车下木然的人们。没有人号啕,因为号啕的人木了,因为更加需要号啕的人还没来到,只有压抑的闷热的空气和空气里游移的啜泣、唏嘘、叹息。

    瞎锁媳妇被人给换上了最干净最好的衣服,打扮的几乎和她刚刚来到这个村子时一个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了红润的脸庞和明亮的双眼。即使是现在的那双给她带来难听名字的眼睛,也是半合半开的。邻居大嫂哭泣着给她合上了眼睛:闭上眼放心去吧,到了那边你就不会再挨饿了。

    瞎锁媳妇的灵停在了堂屋的地中央,现在,她是最大的,人人都要向她跪拜、叩头、哭泣,古来的习俗:人死为大。连那个给了她无数伤痕和无数个饥饿难眠的永夜的婆婆,也躬着身子弯着腰在她的灵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那个窝囊的没给过她多少幸福的男人在哭泣着,没有顾忌他母亲的白眼,跪在了他媳妇的灵前。四个孩子在哭泣着,大女儿把小弟弟托付给了别人,开始放声的号啕,两个小女儿一个七岁的跟在姐姐身旁,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躺着的妈妈,明白了什么,也跟着姐姐放声的号啕起来。四岁的小姑娘挣脱了大人的手,扑到母亲的遗体旁: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起来呀,起来呀,起来跟三三一起玩泥巴呀!妈妈,你怎么不起来呀,你看这么多人都在,奶奶不会打你的,起来跟三三一起玩会吧。妈妈,你跟三三玩,三三给你去偷吃的东西去,三三乖,三三聪明,不会给奶奶看到的。见自己的声声呼唤没有把“睡着”的母亲叫起来,小姑娘也放声的号啕了。

    村里的老人们来了,她们给瞎锁媳妇嘱咐着照料着需要注意的事情;村里的婶子大娘们来了,她们张罗着瞎锁和瞎锁的孩子们,别忘记了给死去的要去那边的瞎锁媳妇带上应该带的所有的东西,以免她到了那边还要挨打受气吃不饱;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来了,她们哭的眼睛红肿着心里惴惴着,可怜着死去的人儿,预测着自身的命运;村里的孩子们也来了,她们看到那三个孩子的悲哀,也跟着小伙伴一起擦着眼泪。那个制造悲剧的人,此刻惟有坐在屋子里独自叹息。

    停好灵,却没有敢入殓,因为,娘家人还没到。

    四

    瞎锁媳妇的娘家人们都到了,村子里的人们热情接待了他们,腾出了最好的上房,沏了上好的茶水,做了最好的饭菜来招待他们。那些比应到人数多了几倍的人们气势汹汹而来,饭不吃茶没喝,口口声声要找害死他们姑娘的人偿命。瞎锁和他的母亲抖擞着躲在自家的屋子里,没有敢到那些人那里去。村子里的人们没有人愿意出头去了结此事。最后,瞎锁母子去求告族长和支书,央求他们来解决此事。族长是一位满头银发的长胡须老头,他捻起烟袋吸了一口,点着瞎锁狠狠的数落了一顿,又委婉的对瞎锁老娘说:

    “他嫂子,不是我说你,这件事情你做的太过了点,现在早已不是旧社会,婆婆虐待儿媳可以无人管,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要再摆什么家长臭架子了,往后再不要这样对待儿媳妇。现在你儿媳妇死了,留下的几个孩子怎么办?你再给儿子找媳妇,还能那么容易吗?恶名传扬了出去,谁家还敢跟你做亲,哪个做父母的还舍得把孩子往你这样的恶婆婆手里送。说不上媳妇,孩子你自己带,不受累?”

    说完这几句话,瞥了一眼现在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的瞎锁老娘,那恶婆娘哆嗦着嘴唇说:“老族长,以前是我不对了,我今后一定改!错已经犯下,我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眼前媳妇娘家这关,说什么也得请你老人家帮忙,我们娘俩死了没什么,抵命也没什么,可几个业障孩子怎么办呢?”

    老族长把那袋烟又狠命吧嗒了几口,然后掉过长烟袋使劲的在鞋底子上磕打了几下,乓乓作响,这才咳嗽了几声,慢条斯理的对那战战兢兢的娘俩说:“眼前这关我们尽力去排解,过了算你幸运,今后改过,过不了我们也就无能为力了。”

    村支书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也在旁边开口说:“现在新社会,打人犯法,虐待致死是要治罪的。古话还说呢:民不告,官不究。一旦人家娘家人非要告官,你们娘俩就得吃官司,到那时我们谁说也不管用。眼时下,我跟族长老人家尽力去说和,能办到哪步算哪步。办好了,咱都高兴,办不好呢,你也别恼,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把人太不当人了。”

    瞎锁娘俩唯唯诺诺的应答着,不断的说着好话。族长让他们回去听消息,领着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守好灵堂,然后随时准备着族长的传唤。娘俩走了,族长和支书交换了意见,都觉得此事棘手,如果人家娘家人追究不放,这娘俩就得要坐牢。医院的诊断书人家娘家人也拿到了,这事只有看那女人的娘家爹的态度了。族长说:“咱爷俩尽力的办,最好的结果是劝说那女子的娘家不去报官,若真的报了官,政府知道了,归了法律判决,肯定要抓人。抓一个还好,若娘俩都抓走了,那几个孩子可怎么办呢?”支书连连点头:“您想啊,娘家要告肯定告他娘俩,论罪论处,娘俩都脱不了干系。咱先去看看他娘家爹的态度吧,到时候咱爷俩既要柔,柔里还要有点钢。您代表家族说些道歉话,我呢,跟着配合您道道歉,实在不行加点压力。您老看呢?”族长点了点头:“目前来看,也只好如此了!”商议好了,族长和支书奔娘家人休息的房屋去了。

    到了接待娘家人的屋子,本村一栋比较好的房屋,屋外伺候着的人们都恭敬的迎接着他们,让进了屋子。赶紧的给那些人介绍:这是我们族长大爷,这是我们村支书大哥。屋子里的火炕上,摆着一个崭新的大八仙桌,桌面上是冒着热气的茶水,正座上,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精神烁烁的精干老人,老人五十多岁,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一张干净的白净子脸,一双睿智的眼睛里透着隐隐的风霜。族长和支书一打量,心里略略的轻松了点,看来这娘家爹不是那种强横之人。赶紧的上前热情的招呼:“亲家他叔啊,来了呀!”没等老者答话,猛然旁边一声炸雷:“人都给你们饿死了,能不来吗?”

    老族长被这突来的声音吓的一激灵,支书也怵然扭头观看,只见炕桌边的地上站着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黑里透红的皮肤满胳膊的腱子肉,一看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够楞。

    “恩,栓子,别没大没小的!”炕上的老者轻喝了一声。

    “叔,就是他们把我姐姐给活活饿死的,就要找他们算帐。叔你别压着,我去找出那老不死的和那个混帐王八蛋,一棍子一个打死他们,给我姐姐报仇!”旁边的一群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嚷到:“对,把那两个凶手交出来,任由我们处置,我们的姑娘可不能白死!”

    “栓子!”老者扬高了声调:“不许再闹,这些人不是害你姐姐的人,咱不能这样说话。”

    “哼,反正他们村子没好人,不然怎么能够眼看着我那可怜的姐姐活活饿死呢!呜呜呜,我那可怜的姐姐呀!”说着说着,小伙子悲从中来,哭出了声音。

    “唉!”老者长叹了一声“人各有命不由人呀,我那可怜的女儿呀!”话没说完,老泪纵横。

    老族长和支书一看这阵势,也由不得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老族长干咳了几声:“唉!亲家呀,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家长的没尽到责任呀,总以为婆婆厉害古来有之,没有想到会闹出人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不好哇!唉!”老族长说着话,弹了一把老泪。抖抖的手拿出一块蓝手帕,擦了擦润湿的双眼,又顺便抿了抿雪白的胡须。

    支书也赶紧说:“大叔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千说万说也是我们不对了。您老拿个意见,您看咱这个事情该怎么办,咱就怎么办,都听您老人家的。铁锁媳妇您那姑娘,是个好人哪,可惜的这么年轻遭遇了这么悲惨的结局,可怜的是竟然给活活饿死了,更可怜的是她还留下了几个没了母亲的孩子,最小的还是个月孩子呢,奶还没吃够呢,妈妈就没了,好可怜哦!几个孩子今后该怎么办,您也是孩子的亲姥爷,您也心疼吧!”说到这里,支书的眼睛也湿润了,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唉!”老者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老族长,老亲家,支书哇!我姑娘死了,那是我的亲骨肉啊,我心疼啊!她的兄弟们一听这个消息,再看了那诊断书,都气疯了: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呀,她那个狠心的婆婆怎么就那么的狠毒呢,生生的把我的女儿给饿死了!我的孩子她娘死的早,我也没有别的儿女,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我是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她拉扯大。满以为找了婆家,女儿有了归宿,我这才放心的出去工作了,谁知道晴天起霹雳,女儿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让我这个孤老头子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更剜心的是,孩子是这么死的!咱不说别的,你我都为人父,都有亲生的儿女,将心比心,你们又会怎么样呢?我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我也是在外面参加工作之人,依孩子们的办法,来了就把那畜生家的房子烧了,然后或直接打死他们娘俩,或打个半死再揪送官府。可我却想,新社会了,总会给我们一个公道吧!这才拦下了孩子们,现在,我先听听你们怎么给我们一个公道吧。”

    支书赶紧说:“看的出来,您老是个明白人,不会做那糊涂事的!二蛋,赶紧的,给亲家叔拿个热毛巾来!”

    “哎,来了!”门边一个瘦精的小伙子赶忙转身去外间屋拧了一个湿毛巾:“支书,给!”

    支书接过毛巾必恭必敬的递给了老者:“您擦擦脸,别着急,慢慢说。也别再哭了,保重您老身体要紧,再哭人也活不回来了,节哀顺便吧!”

    老者听了这话,刚擦掉的眼泪又涌流了出来:“我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我把孩子们给压了下来,也考虑到了我那闺女留下的几个可怜的孩子,我疼爱我的闺女,我的闺女最疼的是她的孩子们呀!打、烧、杀不是新社会办事的方法,咱不能做缺理的事,我不能让上园村的老少爷们们说我姓李的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我砸了烧了杀了走了,让人们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个人事不懂的混人!”

    老族长赶紧的说:“亲家呀,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人!是他们母子做事太不对了!”

    “唉!”老者长长的叹息令人心碎:“老话常说,那苦瓜秧上结不出甜瓜来!我的女儿命苦哇!现在人已经死了,我也不说别的了。证据我有,医院的诊断书在我的手里呢,你们爷俩说说,这事怎么办吧?”

    “这个”老族长和支书碰了碰眼光:“这个”心说:您是苦主啊,这话能让我们说吗,我们怎么说呀!

    “这个亲家,您说吧,您看咱们该怎么办呢?”

    “我说,我去法院递个状子,把那个畜生和那个狠心的老太婆抓起来给我那可怜的女儿偿命!”

    “这个,亲家!您即使真要这么办我们也没别的话说。因为人确实是给饿死了,再怎么说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可是亲家,我舍着老脸说一句,您要是看得起我们爷俩,我们爷俩给您出这口气,我们拿个主意您看看。您要是不愿意,我们爷俩就什么也不说了,任由你们去报官抓人。”

    “老族长,您说说看吧!我的女儿死了,她还有我这个爹,还有她的叔伯兄弟们,不能就这么样的冤死了!”

    “亲家,眼前这事是这样,人已经死了,这么个天气,停灵时间长了人就会发糟起来的这是其一。第二,人死不能复生,无论我们怎么做,您的女儿她再也不会活转来了。死人好说,发送了埋了,苦乐都不会再知觉了,可是活着的人们呢?也许您现在疼女心切,不会顾及到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可当事情平静下来后,您思想起来,你能忍心让他们无爹无娘到处流浪乞讨度日吗?您疼爱您的女儿,因为她是您的亲骨肉,可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也是您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哇!”

    “我那可怜的儿啊!”老者低泣了一声,强忍哽咽点了点头。

    “亲家,杀人不过头点地。咱是有理,您也说了,您是在外面工作的人,是个知情达理之人,咱也不能逮住蛤蟆攥出尿来不是,他们娘俩呢也吓坏了,那老婆子自打儿媳妇死了就吓的吃不下睡不着的,整天坐在儿媳妇灵前哭。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再活也活不多长了,她累心的事还在后边呢,您说是吗?咱留着她,给咱照应抚养几个孩子不比杀了她要好?您说呢?”

    老者无言,用眼色示意了一下,族长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那个铁锁,是个窝囊的愚忠愚孝的人,也难怪他,老娘年轻守寡,把他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就是太不知道疼媳妇了,是个混帐东西。现在也知道媳妇没了后悔了心疼了,整天哭的个泪人似的,也不怕老娘怪罪了,守着媳妇的灵柩不肯离开。我说这些亲家你明白,我不是给他们表说,确实是这样的,不信你问支书和乡亲们!”

    支书赶紧应道:“亲家大叔,他们现在确实如此,乡亲都在骂他们呢:早知这样,何必当初呢!”

    老族长又接着说道:“亲家,咱要是抓了他,孩子们靠谁来挣糊口的饭去呢,倒不如留下他给孩子们挣口饭吃。他们知道悔过是他们的事情,您这口气咱不能不出,我倚老卖老说个办法,您要是答应呢,咱就这么办。您要是不答应呢,我们爷俩算是什么也没说,您继续办您的,该报官报官,该抓人抓人,该流浪乞讨的也照样流浪乞讨。”

    老者沉吟了一会:“老亲家,您说说看吧!”

    “那好,我可就说了亲家。”老族长又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亲家,人死为大这是古理,可水大不能漫桥不是。咱现在就从这古理上给亲家你出气,让铁锁给咱那姑娘披麻戴孝,让他给咱姑娘行三拜九叩四礼八拜的大礼,把咱那姑娘发送了,您看成不?”

    没等老者回话,那壮小伙子又是一声炸雷:“不行,不能便宜了那两个狗东西!”

    支书刚要答话,老族长使了一个眼色制止了支书,把眼光定在了老者的脸上,看老者怎么说。

    老者眉头紧锁,苦苦的沉思了一袋烟的工夫,屋子里的人除了小伙子愤愤的喘气声,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终于,老者抬起了沉重的头:“那就这样吧亲家,我听你的!”

    “不成呀叔!”小伙子急了:“叔,咱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那样的话,我姐姐不等于白死了吗!”

    “栓子,我知道你疼你的姐姐,可你姐姐留下的那几个业障怎么办呢?”

    “可是,叔,咱不告他,咱心疼孩子,将来那犊子娶个后老婆,孩子们不还是受气吗。那后娘可是比这死老婆子还要狠毒呢!”

    “恩,栓子提醒的是呀。”

    “还有,就算便宜了他们,也不能太便宜了,让那老婆子也给我姐姐披麻戴孝,行大礼!”

    老者点了点头,转向老族长:“亲家,你也听到了,我可以听您的,按您的主意办,但是我得要个条件。”

    老族长赶紧说:“亲家,您尽管说!”

    “那个畜生今后不许续弦,他现在有儿有女,我女儿也给他立了后了,为了我那些可怜的外孙们,不许他再娶。要他给我记着:他的狗命就是我给我的外孙们留的!”

    “这个我可以答应,既然我是一族之长,这个话我还是可以说的!还有吗亲家?”

    “还有,就是必须他们娘俩给我女儿披麻戴孝,因为老婆子是直接害死我女儿的凶手,让她披麻戴孝而不要她的命,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个,毕竟她是婆婆,是长辈。刚才我也说了,水大不能漫桥呀,我得想想!”

    “想什么,不答应我们就烧了他们的房子,我杀了他们娘俩,豁出我一个人给他们偿命,也要给我的姐姐报仇!”

    “栓子!”老者轻唤了一声:“不要这样跟族长说话。”

    “叔,咱们都这么便宜他们了,他们还不愿意!我豁出去了,叔你别管!”

    “栓子,你豁的出去叔可舍不得的,好孩子!都怪我,对你那可怜的姐姐关心太少,只顾忙于工作,就忽略了女儿的事情。叔后悔呀!叔该死啊!”

    “叔可怜的姐姐呀”

    叔侄俩再也忍不住泪水,抱头痛哭起来!

    老族长和支书你看看我,我看了看你,支书说:“得了老族长,不要计较那些了,就这么办吧!依了人家娘家人,人家已经够宽宏大度的了。那娘俩那边,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话的,毕竟人已经死了。古来就是人死为大,披麻戴孝就披麻戴孝吧!只要这事平息了,可以救活那几口子人,即使受点委屈也值得了!”

    老族长听了支书的说法,又看了看哭泣的爷俩:“好吧,就这么定下来,咱去安排下面的事宜吧,准备入殓选日子发送死人。”

    “老族长,还选日子呀,今天都三天了,再不埋人就臭了。反正铁锁娘孤老婆子一个,也没那么多禁忌,干脆今天晚上入殓,明天就发送吧!”

    “恩!”老族长点了点头,劝住了那爷俩的哭泣,跟老者商议了刚才跟支书商量的话,老者也同意了,两人安顿好娘家人的吃住,赶紧的呼喝厨子点火,众人侍侯,给娘家人吃饭,准备饭后入殓,明日出灵。刹时七大盘八大碗的端了上来,爷俩陪着那老者,吃了晚饭,饭后领着众人灵前哭泣去了。

    五

    祭拜的仪式是自古相传的,所不同的市灵棚没有搭建在瞎锁家附近的街道上,而是搭建在了村里最宽阔的街道上,灵棚前不远是一个大饭棚,负责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饭食。灵棚里是一个新油漆的紫红色的大棺材,棺材前的供桌上是五色果品供品,还有临时画的一幅瞎锁媳妇的小照。灵棚门柱的挽联上写着这样的句子:呜呼青天,空有红颜惊乡邻,连饭也吃不饱,活有何用?哀哉黄土,凭谁纸笔论千秋,纵死都不甘心,死不瞑目!挽联旁是两个素白的花圈。棺材一边是三个哭泣的女孩子,一边是瞎锁抱着他的小儿子,爷几个在他们亲人的灵前痛哭着,惹的前来观礼的乡亲们一阵阵的唏嘘。道爷们高诵吟唱着超度经文,击打着法器,走过供桌前铺着的芦苇席,那是给前来祭拜的人们准备的。他们站在灵前,把那些听不懂得经文咏唱了三遍,又敲打着走到死者的房间,坐下,继续的敲打咏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暗淡的蜡烛发着黄白的光。一个大嫂匆匆过来灵棚,把那最小的孩子由瞎锁手中要了过去:“天晚了,孩子还小,给我吧,别在这里了!”然后匆匆进屋去了。几个吊唁的妇人哭着走了过来,走到灵前把手里拿着的烧纸放到供桌前的烧盆旁边,然后弯下腰痛哭着数说着,一看就知道那是死者的同辈或者长辈。几个小媳妇又哭着走进了灵棚,她们跪在灵前哭泣,这是死者的晚辈。农村大多是邻舍辈,淳朴的乡风也使他们如亲人一般的行礼哀悼。灵棚里大人孩子的哭声与前来吊唁的哭声混合在了一起,连带着夜色中的空气也颤抖了起来,仿佛也在为这个可怜的女子哭泣。

    “回礼!”灵前蹭的一声高喝,几个行礼的女人礼毕退去了。今晚的重头戏:那娘俩的行礼就要开始了,人群渐渐静了下来,人们等待着,观望着。“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死者的娘家人走过来了。老者三步并做两步奔到灵前,一把扶住了女儿的棺木:“我的儿呀,你死的好惨!爹来晚了,我对不住你呀孩子,该死的人是我呀”声音嘶哑的痛声哭泣,让周围的乡亲无不落泪。老者弯腰拍打着棺木,身后那些子侄们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痛哭声此起彼伏。栓子哭爬到棺材前,沙哑的声音哭喊着:“姐姐,姐姐,我那老实听话的好姐姐;我那疼人的姐姐;我那饿死的姐姐呀!你兄弟来晚了,你不要走这么快,你睁开眼看看你的亲人们呀!”人群里的女人们跟着哭出了声:“唉,作孽呀,可怜的人!”栓子哭的声嘶力竭:“姐姐,我不能亲手给你报仇,我好恨呀,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边哭边捶打着棺材的栓子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唤:“舅舅,舅舅!”他抬头一看,是那三个可怜的孩子,那最小的小姑娘正抬着泪眼怯怯的扯着他的衣襟叫他呢,栓子一把抱起了那孩子:“三三,你娘她死了,我的姐姐她饿死了!可怜的孩子,舅舅不能为你娘报仇呀,舅舅无能呀!”“舅舅,舅舅!”“可怜的三三,为了你能活命,舅舅忍了!”这时棺材后已不见了瞎锁,不知是谁已把他拽到了一边,惟恐盛怒的栓子做出点什么事来。

    几位乡亲出来劝住了哭泣的娘家人们,这时老族长走了过来,对那老者说:“亲家,别哭了!保重身体要紧!告诉孩子们也不要行礼了,过来坐吧,等着他们娘俩要过来了,咱这就给您出气!”正说着,灵前蹭一声高喊:“孝子呈孝了!”只见瞎锁穿着一身孝服抱着同样穿着孝服的小儿子,疾步走了过来扑通跪在了老者眼前:“大叔,您外甥给舅爷们呈孝来了!大叔,爹!我对不起您呀!”抱着孩子叩了三叩,然后把孩子交给旁边等候的大嫂,又趴下磕了三个响头:“大叔,爹,您有气就冲着我出吧,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孩子他妈,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孩子们,呜”“你!”老者气恨交加,忍不住抬起了手,就要冲着姑爷的脸扇下去。就在这时,旁边猛地伸出了一只脚,一下狠狠踢了下去,正好踹在了瞎锁的屁股上,把瞎锁踹的一个前滚翻跌了出去,然后是一声怒喝:“我打死你这个混蛋,你还我姐姐的命来!”怒喝的栓子接连又是两脚,把瘦小的瞎锁踢的滚了两圈,然后又跌跌撞撞的爬到老者脚前:“大叔,爹,您也打我几下出出气吧!我不怪栓子兄弟,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们!”老者抬手制止了栓子:“栓子,给他留条命抚养孩子们吧!”这时老族长也说:“该打,该打,舅子打姐夫,没人笑话的,谁让他混帐来着!”老者哭声说:“打死他我那可怜的女儿也活不过来了,算了,由他行礼去吧!”“好,行礼开始。”老族长说了话,灵前蹭一声高喊:“行礼了!”只见人群闪出一条缝隙,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颤巍巍的走来,右胳膊上是一条白色孝带。栓子叫了一声:“恶婆娘,为什么不给我的姐姐披麻戴孝?拿孝服来,给这老婆子穿上,然后再让她行礼!”旁边的村人迅速的递了一身孝服过来。人群里也是愤愤的轻声的呵责声。“亲家!”老婆子一下跪在了媳妇的灵前:“是我害死了我的儿媳妇,孝顺的好孩子,我有罪!我给亲家赔罪了!还请亲家给我老婆子留点颜面,我在这里谢谢亲家了!”没等老者答话,栓子又是一声怒喝:“不行!杀人偿命,不让你偿命,是为了孩子们,给你留这条老命已经便宜你了,你还要什么面子!”“舅舅!”那最大的女孩突然喊了一声:“舅舅,你饶了奶奶吧,奶奶也是受苦受怕了!我来替奶奶给妈妈行礼,好吗舅舅?”说着抢过那孝服,套在了自己的孝服外面:“我给妈妈行四礼八拜,我来给妈妈行礼!”哭着扑通跪在了众人面前。

    “孩子!”老者和栓子几乎同声的喊了出来。“唉!孩子,不是你的舅舅不讲理,他们害死了你的妈妈,如若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怎么知道错!好吧,你起来吧孩子,让你的奶奶就这样给你妈妈磕四个懒头,算是给你那可怜的妈妈赔罪吧!”

    人群中窃窃私语:“人家娘家爹是个明白人呀!便宜了这老太婆!”原来四个头称为懒头,是最基本最初级的礼节。那老妇人颤巍巍的重新站起,走到灵前铺着的苇席中央,两手由身侧缓缓前举握拳在胸前摞在一起上下一拜,然后左脚迈前一步右腿屈膝跪了下去,依然两手由身侧缓缓前举握拳在胸前摞在一起上下一拜顺势一叩首。只见她两手一上一下的接连四下。缓缓站起身子又是一揖,回走几步。灵前蹭高喊:“回礼!”老妇人回身又是一揖一头,礼毕羞惭的退了下去。

    瞎锁的礼节是三拜九叩,只见他远远的退到了一定的距离后,先是深深的作了一个揖,然后左脚前迈右腿屈膝跪地叩一个头立直身躯并不站起然后叩第二个头再立直身躯然后叩第三个头,然后站起前走三步,深深一揖,跪地三个响头。站起前走三步,深深一揖,跪地三个响头。正好到了苇席中央,站起回身走几步,灵前蹭一声高喝:“回礼!”回身,一揖一头,礼毕退了下去。

    那孩子不顾众人的阻拦哭泣着走到了苇席中央,她要给母亲献上她最虔诚的礼节。她先是两手由身侧缓缓前举握拳在胸前摞在一起上下拜了一拜,然后左脚迈前一步右腿屈膝跪地叩两个头,起身。如是四次,四揖八叩称作四礼八拜,叩完起身回走几步,听灵前蹭高喊再回身一揖一头。礼毕后孩子又回到棺材旁痛哭不已

    结尾:

    时光匆匆的过了三十余年,瞎锁媳妇坟前的青草绿了黄黄了绿也轮回了几十载。改革开放后的农村发生了巨变,人们逐渐淡忘了那个被饿死的可怜的女子,也忘记了那些艰苦的岁月。甜蜜和舒适,总是这么的容易轻易将人击败。农人们依然辛勤的劳作,劳作的成果却是那么的丰盈,让他们被风雨晾晒的黑黑的皮肤也泛着点点光泽,大姑娘小媳妇们开始跑美容院逛时装城,农闲时或坐进城的班车或直接登上自己心爱的小摩托,一路欢歌的去消费她们的劳动所得。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明,瞎锁媳妇的坟前肃立着四个人,年纪最长的大姑娘从停在地边的小车里拿出一大箱子供品,一一摆放在亲娘的坟前。她的二妹也从自己车的后备箱里拿下了一大摞的烧纸冥币,三妹则从自己摩托的后座拿下了许多的鞭炮焰火。他们的小弟,吃力的从一辆崭新的桑塔那里搬下了一箱子酒,又抱出一个白白胖胖精神气十足的五六岁的男孩子,一起走到了那高耸的坟前。姐弟几个把供品一一摆好,然后一起跪在了母亲的坟前,大姑娘不由得悲从中来号啕痛哭:娘,我那可怜的娘啊,现在咱的日子好过了,您再也不用挨饿了。这是您的儿女们给你带来的好吃的,你见也没见过的好吃的,您就起来收下吧!娘啊,可怜的娘,倘若您能活到现在,奶奶再刻薄,也不会再让您挨饿了!娘

    她的二妹闻听也号啕起来:娘啊,您放心吧,现在你的儿女们再也不用饥寒交迫了;再也不用跟着爹爹奶奶过苦日子了;再也不用吃那难以下咽的高粱饼子了,我们都有了好的归宿,都有了一个富裕的家。娘,您就放心吧,您在那边不要省吃俭用,我们再不会让您过挨饿的日子了!

    娘,三三又来看你了!娘,我多想您现在就在三三的身边呀,跟三三一起过快乐富足的日子!娘,害你的奶奶也去找您了,您应该看到她了吧!我知道善良的您不会亏待她,可娘啊,您也不要再恨她了。您走后,为了我们她也受尽了苦,费尽心力把我们拉扯大,娘,奶奶她也不容易,您就消除心中的仇恨吧!

    她们的小弟也泪流满面的祈祷着:娘,我那么小您就去了,我知道您心中是多么的不甘多么的不舍;娘,我也知道您是多么的放心不下。现在,您最牵挂的小儿子已经长大,已经成家立业了,现在,我给您领来了您的孙子:满仓。您孙子给您磕头了,娘,您就放心吧!边说边把旁边那懵懂的男孩子拉到坟前跪下,摁着孩子一起磕了三个响头。娘,您看您眼前这大片的土地,这都是儿子承包的,这是咱们自己的土地,儿子每年打下的粮食您一辈子都吃不完,娘,您再也不会挨饿了,娘

    姐弟几个哭拜毕,眼看着纸烛烧尽,一起站到各自的车前,回头望望自己娘的坟墓,还有娘头前上一排的奶奶的墓,欣慰的舒了一口气。又一起望向小弟那片黑油油的土地,今天是清明,难得的这么好的天气,今年一定又是个大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