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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一瓣心灯,以告慰亲人们在天之灵!
大师兄死了,死在手巾花开放的春天里,死在他自己亲手栽种的月季花烂漫的季节里。
一个生命,划了一个句号!留下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
他的一生是坎坷的,坎坷到令人无法想象,就象他离去的时间一样,赶上的只是一个春天的尾巴。
尊称一声大师兄并不是因为他就是大师兄,而是因为他的年龄。刚刚被分配到理发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五个人:老师傅、两个师兄、两个师姐。老师傅姓张,叫张发奎,从旧中国的小学徒到解放后的老师傅,教出的徒弟可说无计其数了,到我们这里已经多少代没人计算过,我们之后又收了两个关门弟子就退休了。两个师姐刘桂珍和张大春,春姐姐是个聋哑人,是我们这个地方有名的美人之一,因为聋哑从小就被狠心的亲生父母送了人,十几岁就嚷着让养父母送她学手艺,她的养父很宠她,就送她到张师傅这里来央求张师傅收下了这个漂亮的哑巴女徒弟。春姐虽然聋哑却很聪明,听说很快就学会了理发技艺,还听说好多人因为想一睹她的美貌慕名而来理发。师姐他们给我们讲她的趣事:有一次给顾客刮脸,刮脸水刚烧开她就接了来,一下手,太烫,热毛巾已经捞出来,烫的小手拿捏不住,慌乱之中直接就往顾客脸上走了,还没敷上呢,顾客嗷嗷叫着从躺着的理发椅子上一下子蹦了起来,春姐姐受到惊吓,热毛巾也抡到了地上,再看顾客的脸,已经烫起了好几个大燎泡,春姐姐一看吓的眼泪都出来了,可她只会哇哇的叫着比划着,张师傅赶紧给顾客疗伤兼道歉,最后由春姐姐的养父出头再一次赔礼道歉才完事。我们分配到这里时春姐姐已经四十多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她的容貌美丽依然。两个师兄就是这个师兄李玉良,还有一个比我们大一两岁的小师哥也姓张,叫张学军。这个大师兄其实排在两个师姐之下,因为投师比两个师姐晚,据说他比我们老师傅小不了多少,所以,无论是顾客还是我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们,都尊称他一声李师傅。而他自己呢,还是谦卑的跟我们一样尊称两位师姐,从不妄自尊大。
大师兄的命很苦,我们初次认师兄妹时,他看上去已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了,竟然还没有结婚,我们不明白,一个看上去很清秀的人,还有一份工作,怎么会还没结婚呢?我们上班没多久,他娶媳妇了,我们这一群小丫头太小,师傅没有让我们随份子,所以我们也没有参加他的婚礼,那个嫂子还是后来她来找师兄吵架才看到的,个子高高的,扁平的脸,比师兄高大约三四厘米,女人显高的缘故,比实际的高度高很多,可远不如师兄漂亮。
后来听说,师兄十几岁时来到我们这里,投奔他的舅舅家。舅妈给他找了一份工作,由于种种原因,他没有被正式分配没有定级,所以就沮丧的回了他的老家,一个偏远穷困的小村庄。由于他身单力薄,做不了庄稼活,无奈只好又重新回到这里,找舅舅舅妈想办法。他的舅妈找到我们的老张师傅,央求让他拜师学习理发技艺,老师傅看他也实在可怜,才破格收下了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徒弟。这样,大师兄总算有了一份自己的工作。吃住在舅妈家,而舅妈也是有两房儿媳妇了,这个小表弟仗着手脚勤快嘴巴甜,没怎么惹的表嫂们厌烦,可其中甘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由于来回的这一折腾,年龄可就过了。亏得他长的个子小,人又清秀,还不显老,四十岁左右的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大几。听师姐他们偷偷的说,当初师兄是看上哑巴师姐的,可春姐姐看不上他,所以,终究也没能成就一段佳话。师傅和他的舅妈就开始拼了命的想要给他成个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瞒起了十几岁的年龄,才给他找了一个外地的女子,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把他送进了洞房,师傅和舅妈以为可以喘口气了,可谁知两人脾气不和,整天的争吵,三天两头往法院里跑,这下子,师傅和舅妈可就有的忙乎了。既要磨破嘴皮的去劝解他们两口子,还要跟着往法院跑。他们可不是上法庭给他俩打官司,而是去找到那主事的法官,求告央告人家,千万别给他判离了。那时侯,还不知道什么叫贿赂呢,理发馆的收入还没有和工资挂钩。所以,那些法官们一直就是我们这里的免费贵客。
这个师兄呀,对我们和顾客脾气很好,虽然有些古怪,有的时候,他古怪的过分了,我们四个刚刚分配的小姐妹就联合起来和他吵,师傅反而会来说我们,让我们要尊敬师兄。我们气的没办法了,就偷偷的在他身后学他走路的样子,然后唧唧呱呱的笑一通完事了。可我们大家也不怎么和他计较,一个理发馆总共这么几个人,象一个大家庭的兄弟姐妹,谁都熟知谁的脾气。可是,偏偏和妻子就那么水火不相容。打打闹闹的过了几年,他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情况总算好转一些了。
他是个很细致的人,从来不许我们乱动他的理发工具。有的时候我们这些疯丫头忘记带钥匙了,拿不出工具,一时救急也只有找两个师姐,他是决不通融的。可如果我们姐妹有个磕磕绊绊的,他总是很关心,劝解我们,逗我们开心。有的顾客太挑剔或者是太脏,我们为难他就主动招呼过去。到现在,我仍然记得他工作时的样子和他的那些自己特有的习惯:顾客来了,他先打个招呼:“您来了,请坐。”让到理发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给围上围布,然后先伸伸右胳膊,把推剪拿稳,再伸伸左胳膊,把梳子拿好,这才开始下推子。理完一遍,掸掉发渣,又招呼顾客:“好了,咱去洗洗头。”领着顾客走到洗头盆旁:“您低头,坐好,我给您洗头。”洗完头发,领回座椅旁,照照镜子,最后休整一下:“您刮脸吗?”顾客若回答是,慢条斯理的放倒座椅,用热水给顾客把胡子唔上。拿出剃刀,先在背刀布上使劲的把刀子背一背,然后拿起刷子,把顾客的胡子刷上一层肥皂液,刷出好多的泡泡,下刀子,哧哧的把胡子刮干净,再把整个的面部清理干净,耳轮耳朵眼都用剃刀掏挖干净了,最后,把剃刀落在人中收刀。整个刮脸工序完成。“您要不要吹吹头发?吹干了再出去。”一般他做的活计要求吹风的很少,也就省下了这一部分开销,后来效益工资了,师兄对这一条很是不满的,因为吹吹风可以多挣一元钱呢。那时,理一个发总共才两三元钱。
全部活计做完以后,他告诉顾客去买单。自己呢,把座椅和围布掸扫干净,两只手往背后一顺,一起抓到自己的两边屁股上,在上面磨两下,再蹭两把,然后就原样保持那个姿势慢慢的度着四方步,走到我们休息坐着的条椅这边来,和我们大家一起说话。而他的白色工作服上,总是在屁股后边那两个地方先出现两块大大的黑印子。有的时候,我们故意的逗他,不给他洗工作服,让他那黑印子多保持两天,那时,他就来央告我们这些小师妹。我们趁这个机会迫他讲诉他和哑巴姐姐的恋爱史。而他呢,竟然会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你们不给我洗,我自己洗。”这时我们就会哈哈大笑,然后抢过他的工作服给他洗干净。他那两步,我们几个小丫头和大师姐常常背着他偷偷的边学边笑。比他早些拜师的哑巴师姐根本就不怕他,每当师兄惹到她时,她就会度着四方步学他走上几步,这时我们大家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连一向严肃的师傅也会被这二位活宝给逗笑的。
后来大师姐小师哥还有我们四个小丫头都先后调离了理发馆,最后只剩了大师兄哑巴师姐和师傅留守。后来知道他的女儿毕业了,参加了工作,继承了他的衣钵,做了一名理发师。感觉师兄也该开心了。师兄最高兴开心的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吧,那时侯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来请我先生给他女儿的店面安装电气设备,看到他还在忙碌,我劝他,女儿也大了,该歇歇了。他说还不行,还要帮帮女儿。第二次看见他,很悠闲的样子,谈起他的女儿,幸福的感觉溢于言表。再后来听说他的退休工资办下来了,他终于如愿以尝,我们大家都为他高兴。
然而,命运总不偏爱可怜人。在他刚刚得尝心愿时,却被查出得了喉癌,家人朋友都瞒着他,不忍告诉他实情。可是,仅仅过了半年,他就去了,抛下了还没有结婚的女儿,还有吵了一辈子的老伴。他的心底,该是怎样的遗憾呢?只有一个心爱的女儿,却没有能够亲手送她走上婚姻的红地毯。一辈子的心愿,却没有能够看到他自己后代的繁衍。
他的心中,相信也有过春天,可是,他却没有把整个的春天走完。当我跑去告诉哑巴姐姐他去世的消息时,我用的哑语就是我们大家都熟知的,他的那几步走。
2003。6。14晚上22。15完稿2007。3。9星期五19:45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