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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翼阙的斗拱上擎着一弯新月,厚厚的积雪,让整个咸阳宫,一片白惨惨的。
那一座座耸立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
宵禁之后,咸阳宫大小的甬巷,除了巡逻的卫队,已经基本没有人出来走动。
巍峨的蕲年宫大殿广场上依旧禁卫森森,执戟仗剑的武士,在风雪中立成了冰雕。
从宫殿的门窗中泛出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在苍茫的夜色中,显得静谧而肃穆。
煊赫的宫阙内,壁炉焰焰,沉香袅娜,冬日的冷风飕飕依然无孔不入。
值夜的内侍和宫女,笔管条直地站着,手脚已经冻得发僵,好几个时辰下来,他们内心早已叫苦不迭,年轻的秦王不愿移驾暖阁,他们自然得陪着,在这里坚守。
宫灯温和的光晕透过茜罗凤纱,萦绕出一片瑰丽的玫瑰红。
秦王嬴政,站在屏风前,一副巨大的山海图前面,波澜壮阔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如松柏般颀伟的身子,矗立着,望着图上的纵横山河,出神,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今天,秦王政六马辂车,亲自屈尊驾临蒙府,敬香吊唁大将军蒙鹜,给了蒙氏一族莫大的恩宠。
蒙鹜的儿子蒙武,承袭列侯爵位。蒙鹜的大孙子蒙恬,效命军中,小孙子蒙毅从都尉升为郎中令,位居九卿,执掌王城宿卫。
蒙鹜大将军临终前,将这巨幅山海图,交给儿子蒙武,让他呈献给当今的秦王。
蒙鹜大将军遗言交代,这是鬼谷子前辈,率领弟子,踏遍九州大地,耗费毕生精力,绘制的一张完整的宇内图,希望将它交给一位雄才伟略的君王,助他一统天下。
相传大禹疏浚江河,划定九州,曾命竖亥步量天下,绘制山海图,并将这图铸刻在九鼎之上。九鼎从夏朝,传到商朝,又承继给周朝。
一直有一句民谣流传:功成洪水退,帝禹定九州,踏勘海内外,千古一图收。
周家八百年天下,已经颓然如大夏倾,泱泱大秦承受天命,继承大统,已经成为大势所趋。
九鼎传承千年,鼎上的纹饰,早已斑驳陆离,即使有山海图,也已经被岁月磨蚀。
眼前的这副山海图,将沟壑纵横的万里河山,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秦王政跟前。
经略九州的豪情,在他心中,如烈焰般,灼灼燃烧
二
风雪中,王戊匆忙的脚步向蕲年宫,疾驰而来。
在大殿前,王戊都忘了将豹靴上的积雪抖落干净,就叩响蕲年宫门上的鎏金青铜兽面纹衔玉环铺首,门咿呀开了,赵高挑帘将王戊引进大殿。王戊豹靴上的积雪,在软绵绵的毛毯上,踏过,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赵高看了不禁皱眉,王戊什么都好,就是不拘小节,尤其在个人的生活上,有一次他竟然穿着印有女人红唇印的袍服,谒见秦王,大家看了都哑然失笑,可王戊却不以为羞赧。
秦王曾当众夸王戊是名士真本色,坚持不以一眚掩大德,将王戊引为心腹。
冷风随着门开的瞬间,恣意地向殿内猛灌,轻裳薄衣的秦王政,忍不住一哆嗦,目光从山海图中,回过神来,转身回到大案边,在白虎皮席子,坐下,盯视着,趋步躬身进来的王戊,目光如电!
“参见,大王!”王戊稽首道。
“何事?”秦王捋起大袖,眯起眼睛,简洁明了地,吐了两个字。
“大王,燕太子姬丹,逃跑了!”王戊抬起眉眼,朗声说道。
“什么时候?”秦王一拍案子,站起来,喝道。
“看护的守卫,刚刚才发现姬丹脱离桎梏,遍寻不见踪影。”王戊战战兢兢道。
“一群饭桶,连个人质都看不住。将所有看管的人缉拿,交给廷尉,依法处置。”秦王果决地命令道。
秦王政胸部剧烈起伏,难抑心中燃起的怒气。
他讨厌提起“人质”这两个字,他也曾经是个困处赵国的人质,赵国人没有待见过他,他也没有待见过燕太子姬丹。
姬丹,那个倨傲而狂妄的燕国太子,周王室子孙,一直以真正的龙子龙孙自居。
赵国的闾巷中,他们曾经是伙伴,可是,他现在已经是大秦的王,可他姬丹,依然只是一个被国君丢弃在外,滞留在秦国的人质,他竟然,想着跟他攀交情,时移势易,他还在做梦。
邯郸梦魇似的岁月,秦王政每每回想起来都如剜心切骨,他极力想去忘却,可姬丹的存在,时刻都在提醒他,那些日子从未走远,要不是念在他们曾经的那份交情,他早把姬丹,菹醢,喂狗了!
可姬丹,似乎一点不领情,他还期望秦王把他当作上宾对待,一个人质,他配吗?
“直接负责监管的守卫马大勇和里仁二人,害怕祸及家人,已经畏罪自杀。是否对他们网开一面,请大王示下。”王戊呈奏道。
“玩忽职守,惧怕追究,一死就能了之吗?让廷尉李斯负责纠察,依照律法,该怎么处置,绝不姑息!”秦王冷着脸,神情严峻。
“王,在囚禁姬丹的屋子里,发现一根掉落的金簪,想必他就是利用这根金簪,打开枷锁,逃脱的。”王戊从袖兜里,取出一根簪子,双手奉上。
赵高接过簪子,用双手捧了,呈给秦王政。
秦王政把金簪放在手心里,端祥。
金簪的式样简洁却别致,较之一般的玉簪,细长一些,簪子顶部是金线盘绕的竹节,中有一朵珊瑚红梅。
“那里怎么会有女儿家的配饰遗落在哪儿?传令下去,秘密盘查内宫!”
“大王,是不是派特使诏会燕国,以微臣之见,燕国惧怕秦国,为避免斧钺之祸,保不定会将姬丹送还秦国。”
“王卿所言极是!”王戊应诺退出,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又颠颠地跑回蕲年宫,声音轻颤地说:“启禀大王,朝奉宫闹鬼了!”
三
“鬼啊!鬼啊!”
一声声凄厉的尖叫,撕破朝奉宫本来寂寥的长空。
先是在jj侍奉的宫人们抱头鼠窜,接着列国美女也被从被窝中惊醒,衣裳不整地挤到窗户前,想看个究竟。
朝奉宫的jj,是一个巨大的二层环形建筑,中间围绕着一个大广场,广场中间有一颗百年的银杏树。树叶已经掉得精光,老树枯秃的枝干,在黑夜里静穆地,杵着。
但见直溜溜的一根粗枝上,一个穿着纯白色衣袍,披头散发的女子,随风悠悠荡荡,满头乱发在朔风中簌簌飞扬。
这一幕,在迷茫的雪夜中,格外怵目惊心。
列国美女囫囵套上衣衫,纷纷推搡着往外跑。
银杏树的树梢和楼房齐高,她们感觉到那女鬼,好像就在跟前晃荡,保不定她一时兴起,就飘进她们的寝室。
内廷混乱,噪杂,人们哭嚎着,向大门跌跌撞撞地拥堵过去。
可是通往外面的门,紧锁着。
她们费力地砸门,歇斯底里地喊叫。
正在暖被窝里酣睡的朝奉宫主事,听到宫女来报,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番。
那宫女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一向利索的嘴,更是结结巴巴。
即便是危言耸听,内庭出事,身为主事,她不能做事不管。
她摆着大阵仗来了,洞开大门,来到后院,一见院子中的这个阵势,她当即也被吓得俩膝发软,大冬天后背冷汗直冒。
但是,碍于身份,她好歹还是把架势端着。
朝奉宫紧邻宫人斜,就在这两月中,就有三个二八芳华的女子,得病,死了。
更别说,以前在宫中,屈死,横死的宫人,不计其数。
难道这些冤魂,要乘着彗星凶年,横行人间?
大半夜,肯定请不来巫师,驱鬼。
没办法,主事让宫人,摆上长案,奉上贡品,虔诚地烧香,作揖,磕头,希望飘荡在银杏树上的女鬼,能够隐去,莫要作乱!
女鬼在高高的枝头上,荡来荡去,仿佛乐悠悠地。
列国美女和宫女们,不分彼此,报做一团,就怕自己突然落单,立马会被女鬼拉去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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