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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什么?”欣然没听清楚。
他又眯上眼,嘴皮噏动,重复了一遍:“他总是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我周围无处不在,他夜夜闯进我的梦里呵斥我!”
看来有人困扰了他很久。
“谁?”
他的身子一僵,嘴唇嗫动一下,欣然察觉到他的眼神不经意地向右瞟了一下。顺着视线,欣然看到他的身边放着一副丝绸卷轴,离欣然脚下不远。
欣然拿起卷轴,打开,是一副帛画。画上是一位中年男子,切云高冠,眉眼耷拉着,眼神飘忽,下颌浑圆,一张脸上唯独鼻子陡峭突兀。
“你说得是他?”欣然看着帛画,问道。
那没有回答,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雨水淋湿后散乱的鬓发,丝丝缕缕地贴在他面颊上。他眯着眼睛,眼帘在抖动。他紧抿着冻地有些青紫的嘴唇,下巴僵硬地绷着。他还没有束冠,应该还未成年,可他的脸上却呈现出同龄人不曾有的刚毅和成熟。
“他是谁?”欣然又问。
“我也想知道。”他嘀咕道。
“你不认识他?”欣然感到奇怪。
那人摇摇头!
欣然不明白他摇头的意思是,他不认识帛画上的人,还是不是不认识帛画上的人,正要细问。
他突然又咕哝道:“如果一个人死得冤,他会阴魂不散吗?”
“不会的,人都会投胎转世,这辈子活得不好,老天会补偿他下辈子的。”欣然很果决地说。
那人眼睛突然睁开,眼眸闪着光,他腾地坐了起来,洒了欣然一身泥水,只听见“叮”地一声,从他腰间滑落下一个明黄色而透明的东西,那人没有急于去捡掉落的东西,而是手捂着额头,身子有些摇晃。
“你怎么啦!”
“晕!”他简洁地吐出一个字,欣然看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
“你没事吧?谁叫你这么冷,躺在雨水里,该不是得病了吧?”欣然面露关切,拿下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饿的!”那人身子微微一颤,嗫嚅道。
“我去给你拿吃的。”欣然跑到马车里,拿了一些干粮和干肉“给,你吃点,如果还是感觉不好,就去找个医生瞧瞧。”
“我不接受别人的施舍!”让欣然没想到的是,那人根本不领情,他冷冷地说。
欣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欣然急了,申斥道:“你这人咋这样!谁还没个需要救济的时候,你大雨天躺在雨水里,平白糟蹋自己的身体,你的父母要是看见你这样自暴自弃,他们得多伤心!”
“父母?他们?哼哼”那人一阵冷笑,欣然有点毛骨悚然地感觉。
“不会是你伤透他们心,他们把你逐出家门了吧?”欣然小心翼翼地说。
那人听了,瞪大眼睛看着欣然,满脸地怒气。
“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别生气!”欣然赶紧赔不是,心里暗道:香仪说得对,保不准这家伙是个狠角色,可别一片好心,到时惹祸上身“这些干粮,干肉你拿着,暂时充充饥。我知道在社会行走的义士,都讲究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源泉相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报答的,天下这么大,我们以后也许根本碰不着面,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欣然仔细看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对,他霍得亮出剑。欣然可不要不明不白地死在在荒郊野外。
那人露出诡异地笑,笑得欣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欣然避开他的目光,抬头看见大道上的马车,心里踏实多了。
没想到那人也转身瞄了一眼在大道上的一对人马“你是从外地来的?”
欣然没来由地戒备起来,很小心地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
“我不想平白受人恩惠,我用这个换你手中的干粮,行吗?”那人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明黄色佩饰,摊在手上,伸到欣然跟前,面色和悦地说。可能他也意识到自己吓到这位好心的小姑娘了。
“这是什么?它看起来很名贵。”欣然没有立即答应,试探地问道。
“它是琥珀,它的中间有一个美人形的红心。因此它就叫琥珀美人心。我想你会喜欢的。”那人把琥珀美人心,递到欣然跟前“跟你换干粮。”他的眼神坚定,不容拒绝。
“这东西太名贵,我不想占人便宜。”欣然婉言拒绝道。
“如果你用干粮救了我一命,我的命难道不比这琥珀值钱吗?”他解颐道。
“那你等一会!”欣然把手中的干粮和干肉,放在他身上,跑开,到马车上,又拿了一些卤肉、一皮囊清酒,还有一袋金币,返回递给那人说“这些都给你,这样你就少吃些亏。”
那人拉过欣然的手,把琥珀放在她手上,撕开纸包很斯文地吃起肉来。
“伞也给你!我该走了!”欣然松了口气,准备撤。
“别,伞我不要,你给我打伞,不然这干粮泡着雨水,就吃不了了。”他从泥水里站起来,找了一块突起的石头坐下,向欣然招手。他说话总是有一种凛然的气势,即便求助别人,也带着命令似的语气,不但不容别人质疑,简直就是必须遵照执行。
欣然心想,算了,好人做到底。
那人吃了一大块卤肉,掰了一些干粮,就着清酒,吃得喷香。
欣然为他打着伞,耐心地等他吃完。
雨下得慢慢小了,淅淅沥沥的。
那人吃完,站了起来,他的个子很高。他走到沟渠边,把手上的油腻冲干净,拿出怀中的一个帕子,帕子已经湿了,他拧干后,擦了擦手,擦了擦嘴。
欣然垫着脚尖给他打伞。他不说话,欣然也不多问,
突然,那人打了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呼啸,远处的平原上,跑来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骅骝马,他跳上马背,不置一词,骑马飞奔而去。
真是个怪人!为他服务半天,临走,两个谢字都吝惜。欣然心里不禁咕哝。
欣然转身正要往回走,突然发现,那人把帛画落下了。
她拾起帛画,正想叫他回来,可他骑着马,一溜烟,早就没影了。
二
欣然打开帛画,又仔细端祥。
“赶紧扔了,那玩意可不吉利!”突然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欣然背后响起。
欣然转身,看见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雨衣的女人,倚着白杨树,站着她的身后。
“你说什么?”欣然有些惊奇。
“你手上那个。”那女的冲着欣然,努努嘴。
“不过一副帛画。”欣然不以为然地说。
“它不是一般的帛画,它是招魂幡。”女人脸上有一丝诡异。
“什么是招魂幡?”
“盖着死人棺椁上的。”
“啊!”欣然吓得不轻,急忙把手中的帛画甩了出去。帛画上的人在雨水中,扭曲着脸,那眼神看起来如此怪异,仿佛刹那间变成幽灵的眼睛。欣然一下子倒退了好几步。
“欣然,你怎么跑这来了?”是父亲白泽的声音。
“爹!”欣然上前一把拽住父亲的胳膊,一副惊恐的脸色。
“怎么啦?”父亲揽住了欣然,眼睛却看着那个穿雨衣的女子,微带愠色地说:“这位姑娘是”
白泽以为是那女子恐吓欣然了。
“爹,跟她没关系,是那幅画。”欣然胆怯用手指指那副帛画。
“它是哪儿来了?”父亲问道。
“刚才一位少年落下的。”欣然说道。
“不过一幅画,既然跟我们无关,就不用搭理了。刚才老夫误解这位姑娘,不知这姑娘怎么称呼?”白泽抱拳施礼道。
谁知,那女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姑娘这是?”白泽大惑不解。
“请老爷收留我吧!我的父兄死在战场,母亲含恨而终,本来家中还有些薄产,聊以度日。可是,沿街的地痞无赖时常上门纠缠不休,小女子只能出外漂泊。肯请老爷收留我,赏我一口饭吃,给我一个安生之地,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说完就不停地磕头。
欣然的同情心登时泛滥,扯了扯父亲的袍袖,小声地说:“爹,她真可怜,我们收留她吧。”
白泽心里还在度量。本来以白家的家世,收留几个人在府上使用,一点不是问题,关键是,白泽不了解这姑娘的底细,不敢贸然下决定。
“你起来说话!”白泽上前扶起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女人长得面嫩,眉目清爽,举止神态端正,不像是轻浮、刁钻的市井女人。
“老爷,家父曾经是齐国稗下学子,小女子也略通文墨,针线刺绣也拿手。”那女子看出了白泽在犹豫,在揣度,搬出自己的家世,试图打动白泽。
“你叫什么名字?”果然白泽一听,心思活络了。
“云裳。”那女子芳唇轻启道。
“哦!”白泽捋了一把胡子,一副沉思状。
“老爷,你愿意收留我了吗?如果不愿意小女子也不愿强求。” 云裳说完,作势要走。
“爹!”欣然拉长声央求道。
“好吧!姑娘,你就跟着我们吧!锦衣玉食不敢保证,不过吃穿用度自然不用愁。”白泽终于点头了!
“多谢老爷,多谢小姐!”云裳躬身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