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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源南城,郡守府。
今日的郡守府,没有了往常的喧嚣与奔忙,取而代之额,是些许寂静和肃穆,在漫天轻雪的映衬下,更显出一丝冷清之色。
屋外无人,但细看屋中,却已人满为患。
只见议事厅中,记事掾、奏事掾、少府史、门下议曹、郡卫长等共计十六位郡守府五百石以上官员,齐聚于此。
除了年会,在寻常日子里,想凑齐这些人,不可谓不难。
瞧这个阵仗,不可谓不大。
也是凑巧,今日有雪,百工冬藏,所以,官员们都窝在郡守府里猫冬,华兴郡郡守应知觉着针对张家村被屠一事,需要众议决断,便把一众官员都唤到了厅中。
可这些官员刚刚到达,应知便有些后悔了。
帝国在经历了诸王叛乱和世族作乱两次大规模乱局后,现帝刘彦吸取教训,决议加强集权,遂在当朝丞相吕铮的帮助下,重新修订了《汉律》。新修订的《汉律》明确规定:郡府中五百石以上官员的任免权,在州牧手中,而不在郡守手中。
所以,眼前这十六位官员,并不全然是应知的亲信。
这十六位实权大吏中,有亲近世族的、有贪赃枉法的、有忠直不二的、有混混度日的,形形色色的都有一些,应知传唤这些人议事,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不过,既然叫都叫了,应知索性安下心来,听一听大家对此事的看法。
此刻,应知斜坐主位,左手捋着修剪精致的八字胡,右手轻敲案几,三角眼一瞪,沉声说道,“诸位,探子来报,刘氏家主正御车赶来,稍顷既到。平日里素不来此的老刘兴突然造访,想必是为了近期江湖盛传的刘二公子刘瑞生屠村一事。”
应知顿了一顿,环顾场中诸人,说道,“在座诸位,皆我心腹勾股,刘兴谈及张家村一事,本郡守该如何应对,还请诸位畅所欲言,一盏茶内,要拿个主意”
说罢,应知便老僧入定般坐在席间,不再吭声。
其实,应知在刚刚说这些话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今日众议的结果。
那便是众议无果。
既然无果,他也懒得多费口舌啦。
稍顷,郡卫长王大力率先开口,他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张嘴既道,“大人,在张家村寻到了刘瑞生的贴身玉佩,此物足可证明,江瑞生同张家村全村被屠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刘老家主亲自前来,必是做贼心虚,设法为儿子开脱,而这恰恰从侧面坐实了刘瑞生屠村的事实。末将以为,倒不如趁此猛虎出山的机会,由末将率一队人马,前往刘府拿人。”
王大力是个智勇双全的卸甲境汉子,只因生不逢时,又没有泼天机缘,所以人到中年寸功未立,仍只是郡府帐下的一名普通百夫长。
而王大力此番建言,让应知的嘴唇不经意间动了一下,应知的表情仅限于此,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
王大力话音方落,门下议曹黄岩立即起身言道,“郡守大人,王大人此举,太过冲动。凌源刘氏乃华兴郡百年望族,贸然抓人,恐铸成大错。况且,睚眦羊脂玉虽是人间凡品,但也并不是独一无二,我等凭借一枚小小的玉佩,恐怕不能定了刘二公子的罪吧?”
众人皆知,黄岩是刘兴的座上宾,其人善于逢迎,是个实打实的墙头草,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刘家重金的黄岩,自然要为刘家开脱。
“黄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勇夫识义、智者怀仁,我汉家儿郎以仁义为先,凌源刘氏作为世家大族,更应做此表率。前日,刘瑞生行此丧义失仁之事,非严刑不以正法!”素来刚烈的记事掾曹治大手一拱,语调慷慨,“郡守大人,刘氏盘根凌源,枝丫错节,上有巨宦支撑,中有豪族联姻,下有恶霸乡绅,坏事做尽,大人安身于凌源,郡府与县府同城共事,本就颇受掣肘,而在华兴八县中,凌源刘氏、宣怀赵氏、丰毅黄氏皆树大根深,民怨甚高,当此之时,正是我等伸张正义之时。”
曹治咽了口唾沫,接续说道,“大人,近年以来,陛下推汉律、明刑法,然法不平则人心不平,大人,张家村的冤案若草草了事,恐人心不服啊!”
全场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曹治话说的虽然隐晦,但也已经有了直抒胸臆的意思。
在曹治说话间,应知故作淡定,不经意地眯眼瞧着坐下诸人的表情,扫视一轮下来,他已然全数洞悉了每名官员对待张家村被屠的态度。
而众人的态度,也让他对张家村一案,有了计较。
应知自认为是个品行正直的郡守,多年以前天子刘彦将他从京畿长安空降至此,也并非让他来此中饱私囊安度晚年,但是,应知深知,凌源刘氏的根基远未动摇,意欲借张家村一事除掉刘氏家族,恐功败垂成。
于是,应知佯作恼怒,吐沫横飞,五马长枪地骂道,“放屁,曹治,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凌源刘氏等世家大族,乃是民生仰仗,能与他们共事,乃是本郡守之福分,你倒好,在这里大放厥词、里挑外撅,是何用意啊?若不看在你是我侄儿的份上,今日就将你乱棍打出去!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一行人仿若得到特赦,脚下生风,纷纷散去,唯有曹治三步一回头,缓缓出亭。
看着曹治那道来时踌躇满志去时恋恋不舍的身影,应知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悲怆之感。
我们这一代人,也就活成这副窝窝囊囊的德行啦。
希望交到你们这代人手中的,是一片拥有蓝天白云的华兴郡。
恰时,一名仆人走近应知,悄声道,“老爷,刘兴刘家主,到啦!”
应知眉毛微微一挑,脸上透出三分愠怒、三分狠辣、三分温情和一分怀念,在五味陈杂中,他微微张口,“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