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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话纳福堡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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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身后的木门缓缓闭合后,一张大手倚着全身的重量,按在灰黑色的墙壁上。

    那张大手还黏着未干的泥浆,五指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深深抠进墙壁中,随着那阵阵咳音“噗”地一声。

    一蓬血水喷在了墙壁上。

    他上下唇开始不停地抖动,单眼恍惚地盯着墙上斑斑的血痕。

    随后,他干咳了几声,倚着墙壁缓缓瘫坐在密室中,四周静的出奇,除了对面三个透气窗,没有一丝光线。他颤着右手,无力地擦试着嘴角的血迹,随后拾起奔狼绷簧刀,默默地拧着旋扣。

    在这封闭的密室,分雷不时呕出几口鲜血,那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已经在此时了无生机。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颓废,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无力。他也心知肚明,这场战争已不再是消耗生命。

    而是那仅有的意志。

    一个时辰前,薛延陀联军发起了总攻。

    而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三面防线丧失了整整七千精锐,光是狼头牙底,一万突厥守军站到最后的,也不过区区六千余人。

    但战争,仍在继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分雷陡然一震,他挣扎着疲惫的身躯,起身打开木门,迎如眼前的是一片红韵,红的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他不由晃了晃身子,眩晕之下,他以刀拄地,堪堪稳住身子后,耳畔才传来熟悉的声音。

    “头人塔尔多罗他”

    分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后深深望着孔果洛,响起沙哑的嗓音问道:“塔尔多罗是谁?”

    孔果洛微微一愕,忽见分雷欲跌的身子,忙上前抱住他,痛声道:“头人!塔尔多罗是旧部统将啊!他他战死了!”

    分雷在孔果洛怀中,挣扎着抓向他的头发,贴着他耳边喃喃道:“怎么死的”

    孔果洛咽了口唾沫,哽噎道:“奉头人之命,我们防守在西线与狼头牙底之间,那里的豁口很大,塔尔多罗带兄弟们扛木头上去擂墙,没成想被抛来的大石削去半个脑袋”

    分雷心头一阵绞痛,再也撑不住身子,就那么瘫在地上,而他右肋的伤口涌出股股血水,孔果洛看得眼圈泛红“噗嗵”一声跪在他面前,双手翻开分雷的衣襟,那曾经在狼窑及大小阵仗留下的新伤旧伤全都绷开了口子,不到片刻,分雷已如血人一般大口喘着气,他弯着孔果洛的脖子,冷冷道:“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孔果洛“嗯”了一声,抬手迅快地抹掉眼泪,从包囊中扯出几尺长布替他包扎起来。

    分雷忍着疼痛,望着天空连绵不断的暴雨,不禁张开嘴巴迎了上去,草原的雨水是甜的,分雷知道,每逢买天举行巴哈秃儿集会的那天,在清晨中总会下这么一场大雨,所以勇士总与水脱不开干系,他看了看双手,手上粘黏的血污似乎也是这样。

    水与血是纯粹的。

    “头人?”

    分雷低下头望向孔果洛,耳畔又传来震天的爆裂声、嘶杀声、哭嚎声。

    “纳福堡那边,怕是守不住了。”

    孔果洛的话,令分雷想起那一身黄金甲的纳什,他淡淡道:“已经五个时辰了吧纳什该率军出击了。”

    孔果洛摇了摇头,道:“江老头跑了三个来回了,纳什根本没有出击解围的意思,我看索爷也会不安的,毕竟是父子情啊”分雷点了点头,道:“纳什为人轻率,我还怕他冒然出击,我看这小子是在酝酿一场反攻,虽然冒险,也是一个妙招。”

    “哦?头人怎么说?”

    分雷咬着牙撑起身子,沉声道:“契丹与奚部的去路被纳福堡阻断,如果他们拿不下堡垒,东线的远程攻击便会发挥优势作用,这就像点燃的狼尾巴,头面打着堡垒,尾巴便被烧着了,所以契奚的头尾冲击之间总会有间隔,梭伦能挺到这个时候,也全赖东线的攻击。”

    孔果洛皱眉道:“这样不是很好,头人为何又说纳什会反攻呢?”

    分雷含笑摇了摇头,道:“虽然狼有头尾,但奈何狼数众多,我想梭伦那五千人挨不到这两个时辰,纳福堡的溃败是早晚的事,我看纳什也想到这点了,所以他必然会在关键之时出兵救围,不过”

    孔果洛望着分雷灰白的脸庞,愕道:“不过什么?”

    分雷长吁了口气,道:“纵然出击,也是一场惨胜。”

    一阵猛烈的爆炸后,梭伦听到刺耳的嗡响由头中传来,除了鸣响,就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了。

    周围的人像演着无声的哑剧,这使他更清楚地看清一切,不停飞溅的鲜血如一条条飘舞的红带,有一种麻木令他昏昏然然,他拄着刀一屁股坐在残石断瓦之上,在耳畔渐渐恢复凄厉的哭嚎声后,梭伦透过墙垛,看到新一轮压上的敌军。

    他回头望向东线城墙,一点微弱的金色在攒动,他无力地笑了笑,挣扎着直起身,再次杀入攻上堡来的敌凶之中。

    激战了整整五个时辰,五千环刀子部勇士,只剩下一千余人,八大刀徒战死其六,唯有两人拼死护在梭伦左右,梭伦和近千勇士杀退七次围攻,以顽强的意志杀伤奚契联军共七千余人!

    此时此刻,黑烟滚滚、残破不堪的纳福堡已被削去三丈,无数架绳梯接连不断地搭上堡垒,梭伦一提斩马刀排在最前,嘶吼下拼尽最后的力气杀在堡头,当他劈飞数个敌兵后,抢身踏上墙垛,入眼的景色让他目瞪口呆。

    契奚联军尽起余众,排山倒海地狂压而来,那被鲜血激起的凶意,已完全将生死抛在九霄云外。

    梭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纳福堡像块蜜糖,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团团包裹住,不消半个时辰,只剩几百人的环刀子勇士们被挤压在堡头,仅存的两位八大刀徒也命丧于乱刀之中,伤痕累累的梭伦机械地挥舞着斩马刀,就在重重人海中,突然传来一阵犀利的号角声!

    梭伦抹下满脸鲜血,闻声望去,只见东线城门大开,六千骑加宁儿部战甲分左右两路杀来,左肋是红甲先锋大将娜耶,右肋正是黄金甲纳什。

    震天的马蹄如海潮一般狂卷而来,纳什举起豹头重剑冲天地暴起一声大喝!前排骑兵齐整地竖起长枪,接着排在马前,在疾速的奔袭下,两翼骑兵闪电般豁入纳福堡左右敌兵阵中。

    被冲飞或挑起的契奚士兵惨叫迭起,两路骑兵硬是杀开了两道血路,在纳福堡防线前并合在一起。纳什豹头重剑在手,上劈下刺,逐渐靠向娜耶后喝道:“把梭伦给我抢出来!”

    娜耶一声得令,领着一队悍士捉刀攻进纳福堡,这时的梭伦已如血人一般,见救兵杀来,想仰天大笑,可喉中干涩,只憋出几声沙哑的古怪声音。

    当娜耶手舞双刀杀上堡头时,梭伦的身旁只不过区区十几人了。

    就在这时,堡下突然响起号角,娜耶与梭伦俯视下望,只见纳什阵前突起异军,两个手握长刀的大将率领两千骑兵横插进来,一时杀得纳什措手不及!

    这两千骑兵显是新锐,在突袭之间直杀得加宁儿部人仰马翻,纳什双眼红芒厉闪,一马当先杀入那两人身前,怒道:“来者何人!”

    其中一个长刀大汉咯咯笑道:“我乃奚骑大将崔珠克!你就是乳臭未干的纳什吧?”

    纳什冷笑一声,瞄了一眼另外一骑,回声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分雷的手下败将,今天算你走霉运,爷爷可没分雷那好脾气,抓了你你就是死路一条!”

    崔珠克闻言怒从心来,分雷带给他的耻辱传遍了草原大漠,这刻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奚落立时杀意更浓。他一举长刀提马就要杀去,却见旁边那骑横刀拦住去路,他一看刀锋的寒芒,不觉愣了一愣。

    “听闻加宁儿部这头人之位,是别人让给你的,是否属实?”

    纳什蓦地一震,紧锁眉骨冷声道:“你是谁!”

    那人于乱军中依旧镇定自若,摸着马鬃呵呵笑道:“我就是契丹主帅肃热,方才所问是否属实?”

    纳什眼中泛过极其复杂的神色,就连手中的豹头重剑也垂了下来。

    肃热哼笑一声,眯着眼睛淡淡道:“加宁儿部的头人之位是世袭而来,本该是你们的先锋大将娜耶,可她一界女流难当大任,在加宁儿部先头人临终前亲点你为额婿,将头人之位交于你手,这是可不是!”纳什闻听此言终于色变!他狠声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肃热仰天响起一阵大笑,随后一提战马,闪电般切入加宁儿战阵中,手起刀落下连劈飞数颗首级,他回头之际,双眼绽放出慑人的寒芒,道:“加宁儿部与我契丹草场之间只隔数百里,这刻贵部穷兵而出,部内只留妇孺,如果尔等今日全部战死,我将率军荡平加宁儿!到时贵部将在草原除名!”

    纳什听得目瞪口呆!

    肃热说的不错,加宁儿部的所在虽然地理开阔,但毕竟是在突厥、契丹与奚部的夹缝中,当初率众增援玳轲岩城也是观望突厥的车鼻可汗雄才伟略,希望借此一战将两部的利益捆在一起,可人算不如天算,车鼻的死已让他在内心深处泛起了摇动的漪涟,他回首望了望不满六千的加宁儿部战骑,这几乎是加宁儿部的所有家当了

    忽然之间,纳什意识到,纵然在今日全部战死,也免不了本部的血光之灾,他犹豫了。

    分雷望着只有少数突厥战士留守的东线,忽然荡起一丝不安,他拎着奔狼绷簧刀穿过激战的人群,找来年尼雅和孔果洛,道:“纳什出击了,这小子行事武断,我怕东线会有事。”

    年尼雅点点头道:“这里只留下莽乌特他们就成,我和老孔带人去看看。”

    分雷皱了皱眉,道:“我也去。”

    三人言罢冒着刀光箭雨抽出一百买天乌骑甲,在分雷的带领下奔向东线。东线城防有纳福堡在前,还没有沾临太多血光之灾,城内的老弱病残也集中在东城墙后,他们穿过大街,由东大门旁的角门策骑而出。

    很快,沿路的死尸就越来越多了。

    远处的纳福堡喊杀微弱,这让分雷等人越觉不安,当他们看到加宁儿部逐渐向贺兰山移动时,那不祥的感觉被验证了。

    六千加宁儿部战骑随纳什正撤往贺兰山,万余的契奚联军毫不理会这支骑兵大队,只顾向纳福堡发起最后的攻击。

    当分雷看到堡头孤身影支的梭伦时,他的心仿如被千斤大石压住了一般,他几乎不能相信,纳什竟然叛变了!

    “分雷!”

    一声震天的大喝由敌军中传出,分雷等骑暗叫不好,只见崔珠克提着长刀率领骑兵冲杀而来,转瞬之间,百多人竟成了契奚联军的新目标!

    分雷翻转绷簧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暗骂自己过于松懈,如果在这刻撤回,城门根本就没有时间闭合,到时契奚联军一击而蹴,整个玳轲岩城就算完了。

    年尼雅一横双剑,沉声道:“头人速回城去,我等在此阻挡!”

    分雷闷哼一声,望向血肉横飞的堡头,道:“如果在此时丢弃你们,我还是人么,既然回不去,就先把梭伦抢出来!”

    孔果洛与梭伦曾在狼林大战唐军,交情最是深厚,闻言一马探出,长弓在手迎敌射去,分雷长刀一扬,年尼雅等众骑紧跟而去。迎面杀来的崔珠克盯着分雷厉马杀来,一声暴喝后吼道:“分雷啊!我没找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就是你的归期!

    分雷知道梭伦已再不堪战事了,哪有心思听他废话,奔狼绷簧刀平举眼前,在与崔珠克双马交锋的一刹那!长刀诡异地平滑开去,绕着崔珠克的刀就势一绞!“嗖“地一声撩到天上,崔珠克“啊”地一声!暗叫不好之时,年尼雅的双剑已迎了上来!

    “噗噗”两声。

    崔珠克的胸前被戳开了两个大洞,激血飞扬下,他在马上晃了晃便一头栽去。

    分雷与年尼雅一前一后,直杀入敌骑中,这时箭哨连响,分雷暗惊下举刀搁挡,可身后的买天众骑却是措手不及,接连倒去十多个,孔果洛三箭连击射倒敌骑后,转身一看纳福堡倒塌的残石上,一人拾弓瞄向分雷,他大骇下举弓射去!

    那人正是肃热,他一听箭哨飙来,知道遇上了高手,蓦地侧过头去堪堪避开,手上铁弓长箭借势还击,孔果洛眨眼间见长箭射来,大骇下弯下马腹,从另一侧兜了上来,两人目光紧锁,手上却连搭劲箭瞄向对方!

    肃热见他弓上搭着两支箭,心下微微一凛,这时分雷等骑已攻到堡底,重重凶敌将他们团团围住,鲜血像大雨般四处飘荡,那惨烈的景象似让人感到坠入了地狱,群凶围困之下,分雷一骑被数个长枪手堵在一处,他背后一个枪手身子一弓,眼看就要刺入分雷的后背,孔果洛大惊下铁弓一转“嗖”地飙去劲箭!

    “唔”地一声闷哼,分雷回头一看,那长枪手脖项中箭跌滚开去,他哼笑一声,举目望向孔果洛,一看下却是让他睥皉欲裂!

    一支红缨长箭几乎透过了孔果洛的前胸。

    孔果洛睛凸着双眼,嘴上一努喷出漫天血水,而手上的长箭却含劲射出!

    肃热没想到他如此勇悍,措不及防下唯有避过要害“噗”地一声!长箭贯穿肃热的右肩将他身后的士兵钉在了纳福堡之上!

    孔果洛一把拔下胸前长箭,颤抖地含笑望向分雷,在这瞬间,十几支长矛“嚯”地刺入他的身体,将他挑飞下马

    “孔果洛!”

    分雷一声震天的大喝,发狂一般冲了上去。

    可眼前的群兵刹那间挡住了他的去路,分雷歇斯底里下连劈开数人,可最后看到的却是孔果洛淹没于敌军中握着长箭的手。

    分雷感到天昏地暗,周围的惨叫既陌生又诡异,他晃了晃身子,几欲跌下马来,若不是年尼雅拼死护在左右,他身上已多了几十个血洞了。契奚的骑兵和长枪阵将买天战士们困在堡下,而堡头之上,梭伦仅仅依靠着娜耶的双刀,拼死向堡下攻去。

    在这个时候,娜耶已心如死灰,她可以想到纳什的高傲自负,也可以想到他的刚愎自用,但决然无法想到的,是他的逃之夭夭,是他的冷漠无情。她带上来的几百加宁儿战士已全部战死,望着不断涌上来的敌凶,她感到阵阵绝望。

    梭伦的斩马刀已磕成了两截,他握着半截长刀突然搂住娜耶,娜耶蓦地一怔,盯着他半侧血肉模糊的脸庞道:“你要干什么!”

    梭伦闷哼着杀开一条血路,奔到堡头的墙垛,他环视阴晴交替的玉宇,咳声笑道:“如果你是爷们我定会与你喝它三天三宿,可惜啊要下辈子了。”

    娜耶在他怀中哽咽无声,梭伦一振斩马刀,低声道:“带我告诉分雷,说我这辈子能认识他真好”说罢。

    梭伦仰天一记大喝!将斩马刀抛入长天,紧抱娜耶纵身跳下纳福堡!

    分雷闻音蓦然一震!举目望去,梭伦全身扬着鲜血飘然于天际,就那么重重地摔在地上

    忽然之间,似乎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

    娜耶晃着身子从梭伦血肉模糊的怀中挣扎出来后,所有站在不同立场的人们均木纳的盯着他们。

    分雷颤着双唇,不知说着什么,这时肃热尖声道:“还在等什么!杀了他们呀!”

    “杀了他们!”

    万余凶敌再次围了上来,分雷下唇荡出浓浓血水,他将自己的下唇咬穿了,那奔狼绷簧刀闪过寒芒,在战马的前冲下豁到娜耶身边,他探手捞起娜耶,高举长刀破出嘶哑的嗓音道:“回城!”

    不满四十人的买天勇士齐声应喝!跟随分雷的战马突击重围!

    年尼雅掠在阵后保护队尾,在分雷艰难地破开一道道血路后,他们终于杀了出来,而同来的一百买天乌骑甲之余二十几人

    第七十二话纳福堡之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