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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近黄昏时,天空中开始弥漫层层乌云,眼看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滔滔黄河随烈风吹袭越加汹涌澎湃,于狼窑而来的两艘双层大船默默地随波逐流,甲板上空无一人,就连船底橹桨也收了回去,任凭船身顺流而下,向那十里之遥的萨骕布坞头驶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第一艘斑纹大船的船头甲板上,走出一高一矮两人,高的正是分雷,矮的则是江老头,见后者拿出个靠肩木椅,分雷甩袍端坐而上,且默默地闭上单眼,江老头在他身后抽出一柄花把儿剃刀,按着他的脑袋刮去一层蛹毛。
“开心胸咧,哟河子跑哩,谁与走咧,哟家收网哩。”
随着江老头一口地道的盘河谣子,两艘斑纹大船劈波斩浪,借着西风颠簸而去。
就在剃过分雷最后一茬头蛹之时,只见左岸峭壁之上蓦地现出排排火把,江老头看在眼里微微一怔,这时分雷睁开单眼,缓缓起身后摸着亮堂堂的秃头,高声笑道:“买天乌骑甲分雷在此!哪个当家的下来说话!”
那悬崖之上的排排火把像是鬼握的灯笼,在分雷的话音回荡在两峡之间时,一声彻天的大笑回应而来!
“买天分雷!好一个买天分雷!此伏长达六里,你当求福于长生天了!”
分雷瞄了一眼江老头,后者皱眉道:“果然是薛延陀,地道的腔子。”
分雷抽出奔狼绷簧刀,拧着旋扣高声道:“装什么把式!耍刀还是耍嘴皮子划下道来!”
分雷话音尽去,沿岸却毫无回应,就在两人迟疑之时,沿岸的排排火把灭了开去,分雷心道好家伙,我疑敌疑,都耍开腔子了。
就在两人忐忑不安之时,只听前方半里之遥的悬崖上亮出火光,分雷和江老头面面相觑均暗叫不好!
只听“嗖”地一声!
十几斤重的大石便滚着火油砸了过来,分雷和江老头腿肚子直转筋,见那大石越过两人头顶砸向第二艘船“啪”地一声贴着船帮落入河中,二人这才稍缓了口气。
分雷叫骂道:“有种冲老子来!下次打偏了就是狗娘养的!”
江老头战战兢兢地拉着分雷胳膊说道:“你当这群崽子是唐军呢?玩狠的个个是头野狼,你喊也是白喊!”
分雷笑骂道:“当初怎么说的?这会儿装孙子了,护着你命根子!说不定小孔还能分你个江南娘们!”
又是一声石投之声,二人望向那瞬间的轨迹,心头噗腾噗腾乱跳。
“轰”地一声!两人踉跄地滚做一团,再看船尾飞溅起雨点般的木屑,斑纹大船前后颠簸,掀起的水浪足有两丈之高。
分雷和江老头互相搀扶着勉强直起身子,船尾遭到重击后,船身开始倾斜,所幸大石毁去的是二层房阁,底盘并没有遭受损害,分雷暗叫好险,他横刀立于船头,忽见黄河奔流的方向上空劈下一记闪电,再听隆隆的雷声炸天响起,他哈哈笑道:“要下大雨!这帮崽子是用不上火箭了!”
果然,那前方崖上的一点火光渐渐隐去,随着两艘斑纹大船越靠越近,分雷清楚的看到一架投石车停在悬崖之上,车兜子里堆着一块千斤大石,再看车旁立着一骑,此人身披银黑相间的落襟狼袍,内裹重甲,头带狼牙头盔,深陷在头盔中的双眼闪着慑人的寒芒,他左右护肩甲的后侧扎着一条条花翎子,正随着大风飘舞在空中。
分雷随着船身的移动,与崖上的骑士相互打量,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宇,伴着隆隆的雷声照亮了骑士狞笑的脸庞。
分雷看在眼里蓦地一怔,接着颤声道:“苟苟古拉”
江老头愕然望向分雷,不解道:“头人认识此人?”
分雷木然地呆立在船头,在船身缓缓穿过悬崖后,仍旧不能置信地望着那越渐模糊的骑士。江老头见后船也跟上来了,摇着分雷道:“刚才距离太近,投石车用不上,我看他们是在等我们行驶到有效距离再攻击。”
分雷咽了口吐沫,淡淡道:“他只有一次机会,就看他砸哪艘船了”
这时江老头望着前方,喜道:“嘿!不出五里就到萨骕布了!我都看到坞头的***哩!欸?不好!”随着江老头的叫喊,分雷已然看到了沿岸密林中跟随船支而行的骑兵了!
“苟古拉真有你的”分雷喃喃说着,他心里明白的很,苟古拉到现在还没看出哪条船藏有重兵,所以派出靠近萨骕布密林中的骑兵跟随船支抵达坞头,如果分雷此刻还不下命,那么到了萨骕布就会被骑兵堵在坞头歼灭,而他们敢于杀来自然是摸透了坞头的动向,要是现在分雷指挥应战,苟古拉在高崖上就会知道哪艘船藏有实兵,再以投石车给予致命一击!这一箭双雕的办法确实老道狠辣。
正迟疑着,只见密林中黑压压的骑兵亮出六尺短矛,两人看在眼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短矛不仅近战可搏,若是好手,远距离也能掷出杀人于百步之外!
“头人怎么办?”
分雷眼看船队就要驶到萨骕布坞头了,一时犹豫不决,就在这时,数道闪电于空劈下!耀着人眼睛直花,分雷蓦地醒悟过来,凑在江老头耳边道:“一会再有闪电,你便趁机通知嘉布塔拉,只要将刀扔进船仓,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江老头重“嗯”了一声,两人心急如焚地等待闪电来临,可过了许久都不见老天打闪,那密林中的骑兵少说也有五百来人,他们措不及防下必会吃了大亏!
在分雷眼里,时间缓慢而急迫矛盾地交织在一起,那生死一线之间的心情让他手心冒出冷汗,他眼见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转眼下起大雨再无闪电,一时心叫天亡我也。
“嘭”地一声巨响!悬崖上的投石车终于掷出了那块千斤大石!分雷和江老头望着那迎来的弧线,两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大石“轰”地将第二艘斑纹大船砸成粉碎,四散激射的木屑洒满黄河,唯一让他们庆幸的是,这艘却是空船。
分雷哪还敢再迟疑下去,猛地蹿进船仓,向两层士兵叫道:“响刀子了!”
嘉布塔拉、梭伦和孔果洛还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闻言抽出各自兵刃,开始动员全军。
在慌乱之中,斑纹大船停靠在萨骕布坞头,分雷和江老头抢先跳下大船,这时迎面而来的薛延陀骑兵已在百丈之外了。
“嘉布塔拉!给我领着买天兄弟顶上!江老头!孔果洛!你二人负责将伤兵转移向玳轲岩城!梭伦打号子求援!”
四人领命而去,嘉布塔拉见敌骑旋风般杀来,向后大喝道:“上嚼链子!”
二十个买天勇士掏出身上的铁链子,迅速地各自连接而上,一边十人地向两个方向拉扯着跑去,嘉布塔拉抡起链子锤见身后买天士兵陆续集结,再看近在咫尺的薛延陀骑兵,心急如焚下暴喝一声!领着一百多个买天勇士结成弧型阵,当第一批薛延陀骑兵杀来时,嘉布塔拉叫道:“起链子!”
长达十三丈的铁链子倏地绷起!十多匹战骑嘶鸣着绊在泥地中,身后紧随而来的薛延陀骑兵与绊倒的战骑绞在一起,一时冲势尽去,嘉布塔拉迎着雨水纳喝着杀去,一百多个买天勇士瞬间隐入薛延陀的战骑之中。
大雨滂沱,分不清漫天的雨水还是血水,闷哼声、交击声、豁肉声、惨嚎声彼彼传来。
当后续的买天勇士杀入阵中时,一排排短矛穿过雨水掷来,二十多个买天男儿应声倒去,这时一道红光迎着雨水冲上天际,可瞬间便被大雨打得灰飞烟灭
分雷指挥着环刀子部的战士抬着重伤兵赶下船去,再看嘉布塔拉撕杀的方向,已辨别不出是哪方人马了,一个个身染污泥,混乱地杀作一团,直到战了两柱香的时候,买天勇士也没让薛延陀骑兵挺进一步!当最后一个环刀子部的伤兵撤出大船后,分雷单眼中放射着血一般的腥红!电闪般切入战阵之中,他砍翻数个敌兵后,全身旧伤再次崩出口子,鲜血刹那间染红了狼袍,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挨了一记锤子,口中狂喷着鲜血倒在泥水中,分雷呛着泥污勉力抬起脑袋,一时悬晕下,眼前的杀戮变的诡异,所有的喊杀声都缓慢而低沉,他穿过层层士兵的腿脚,看到四蹄刨着泥浆由远奔来,他看的真真切切,马上人就是苟古拉,那深陷狼牙头盔中的脸面狰狞而恐怖,他嘶吼着举起长把马刀向一人冲去
分雷看到了那人是谁,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不!”
嘉布塔拉抡着链子锤,恍然间望向分雷,再转身回头时,苟古拉已将他的首级劈向雨雾之中
买天悍将嘉布塔拉的断项处哧出数尺鲜血,却屹立不倒,直到苟古拉身后跟随的骑兵乱矛刺身而过,那巨大的身体才轰然倒地。
分雷“嗷”地一声拎刀而起,混身刀口喷出触目惊心的鲜血,终还是昏倒了下去,在他闭上单眼时,看到了成捆的红色号子在云雨中炸裂了开去
第三十八话萨骕布(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