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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最后的一抹晚霞也已经消失在天边,夜幕降临了。
草原的夜还是有些凉的,虽然没有到沙漠中的那种“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啃西瓜”的夸张程度,不过,终究还是与白天的炎热大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篝火,只有一些火把插在少数外围帐篷附近,权且充当着照明与警戒的角色。
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大多已进入梦乡,只有少数值班部队仍旧守卫在小河附近和大营的南边一带,密切注视着漆黑一片的远处,耳朵则倾听着那呼呼的风声。
晚风吹过长长的山岔口,微风回荡在山的附近,这里的凉意更甚。
一阵浓香从大营深处传来,引得那些负责守卫河岸的士兵纷纷开始相互猜测起来。
“噢,有股子烤玉米的味道。”一个士兵抽了几下鼻子,对身边的战友说道。
“玉米?这里也种的有玉米?朝廷把玉米都种到这里来了?”一名很年轻的士兵嘟囔着。
“好香啊!”另一名士兵接口道。
“谁啊?这么晚了居然还在吃饭?该不会是那些个火头军、炊事兵又开小灶了吧?”带队的士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就在这些守卫河岸的士兵们议论着香味的时候,在兵站靠近山脚的一个很大的仓库里,里面的所有人也都闻到了香味。
作为主审官,张狗蛋的注意力也马上被这阵香味吸引过去,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刚才只吃了一个馒头,并没有吃饱,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现在的审讯已经接近尾声,他终于可以想些别的事情了。
俘虏的审讯相当的不容易,因为那些肯开口的俘虏都是一些小兵,而那些当官的却怎么也不肯招供,这样一来,要想得到更详细的情报,就必须想点儿别的办法。
作为蒙古人,巴特尔更了解蒙古军人的脾气,因此,当他与几名俘虏中的蒙古军官打赌摔交之后,事情马上有了转机。作为摔交中的高手,巴特尔轻易的取得了胜利,让那些对手心服口服,这样,张狗蛋需要得到的情报就从那些巴特尔的手下败将的口里套了出来,事情的真相终于渐渐明了。
让张狗蛋感到吃惊的是,这次他们抓住的俘虏中居然还有一个蒙古的王爷,虽然也许仅仅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不过,这也已经让张狗蛋非常兴奋了。
与别的那些养尊处优的蒙古王爷不同,这个王爷不仅年轻好胜,而且喜欢摔交,而那些有用的情报中的大部分都是从他的嘴里得到的。
据他说,此次僧格之所以连吃败帐,完全是因为他的对手得到了外人帮助的缘故,而这个外人不是别人,却是蒙古准噶尔部,或者说是僧格家族的世仇俄罗斯。
为了实现与反僧格部落的接触,俄罗斯沙皇派遣了一支数千人的哥萨克骑兵部队,并为僧格的敌人带去了大量的火器和金子,这些火器被武装给僧格的对手,而那些金子则成为僧格对手收买僧格部下将领和部落的最好武器。由于林清华并不太放心僧格的准噶尔部,因此,没有给他太多的武器,即使给,也是那种早就被镇虏军和镇戍军淘汰的前装火枪,这样一来,僧格自然无法取得武器上的绝对优势,而且由于僧格对待部下非常严厉,因此,一些部落首领心怀不满,当僧格吃败仗后,在僧格对手的银弹攻势下,很多人背叛了僧格,加入到了叛军一边,共同反对僧格。
正因为这些原因,僧格才会连吃败仗,并从准噶尔草原一直向东退却,现在估计已经退到天山以东去了。
虽然张狗蛋以前没有见过哥萨克人,不过,当年他还在林清华的近卫旅里的时候,就曾经听林清华说起过哥萨克人,因此,当那五名被一同俘虏的哥萨克战俘被士兵押到他眼前时,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由于他们的翻译已经与蒙古溃兵一同逃去,双方苦于言语不通,无法交流,否则的话,张狗蛋定要狠恨的羞辱一番这些长毛夷人。
看着身边那名副官整理好了审讯记录,张狗蛋才满意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那十几名用力摁住哥萨克战俘的士兵说道:“把他们押下去,单独关押,如果他们不老实,再乱骂乱喊的话,就把他们倒吊起来掌嘴!”
仓库的门被打开,外面的香味更浓了。
张狗蛋抽了抽鼻子,赞道:“真香!是谁在开小灶?”
一名守卫在仓库外面的士官奔到张狗蛋跟前,敬礼道:“报告!这是那些商人雇佣的刀客们在吃饭。”
“听说这些人身上都带伤?”出于军人的本能,张狗蛋更关心的是这些刀客,而非那些一毛不拔的商人。
那士官说道:“是的,他们全都受了伤,而且死了不少。”停顿片刻,他接着说道:“这些刀客中有师长的老熟人。”
“老熟人?”张狗蛋有些意外“谁?”
士官道:“就是‘结巴’,师长以前的卫队长。”
“哦?是他?”张狗蛋高兴的挥了下手,说道:“走,领我去见他!”
士官不敢怠慢,立刻将守卫辎重车的任务交给部下,而自己则领着张狗蛋一行人走向大营深处。
汉人商队的营帐就位于紧挨大营西北边的内侧,离河不远,虽然这里比较拥挤,不过总算是有士兵们的保护,倒显得非常安全,因此,那些商人们早就安定了心思,各自睡下了,唯有那些劫后余生的刀客还围坐在帐篷附近的一个小小的篝火边。
刀已经解了下来,放他们的脚边,与过去的那些刀客们不同,他们的武器中又多了一种火绳枪,而这些火绳枪则放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帐篷脚边。
刀客的人数不多,这里只有七个人,而且人人带伤。
手中的烤玉米已经完全熟了,那弥漫小半个军营的香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结巴’!”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到!”一个相当敦实的刀客听到这个声音,马上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但不等他站稳,身子便晃了一晃,向一边跌倒。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一把拉住那名刀客。
在这个人和另外两名刀客的帮助下,那人站稳了脚跟,随后忽然叫道:“师长!”
张狗蛋嘿嘿一笑,握掌为拳,提起右拳,在那刀客胸前擂了两拳,说道:“行啊,你小子!怎么也跑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你的腿脚不方便,亏你走了这么长的路!”
“结巴”傻笑着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笑道:“已经好好的差不多了,反正是走路没问题了,就是稍微有点儿瘸。”
张狗蛋低下头看了看“结巴”腹部缠着的绷带,问道:“这次伤哪儿了?”
“结巴”答道:“肚皮一刀,小腿一刀。”
张狗蛋拉着“结巴”坐下,正对着那篝火,他扫视了一眼在坐的另外几名刀客,随后抱拳道:“几位能够如此拼命,倒真是让我佩服的很,听说你们死伤很重?”
一名看起来应该四十多岁的大汉也向张狗蛋抱了抱拳,并说道:“咱们大伙儿吃的就是这口饭,也怨不得什么的,此次多亏贵军仗义来救,否则咱们哥儿几个恐怕这次是交代在这儿了!”
“结巴”接口道:“咱们死了四十二个弟兄,还有八八个活着。”
“八个活着?我怎么只看到了七个?”张狗蛋生怕自己刚才眼花,便又数了一遍,却发现坐在这里的确实只有七个人。
“师长别别找了,另外那个是咱们的二头儿,现在睡睡在帐篷里,他的伤势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多多”“结巴”费力的讲着。
“多亏贵军军医官来给他治伤,否则的话,恐怕早就不行了。”那名四十多岁的大汉见“结巴”那费力的样子,于是便抢着将“结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应该的,诸位能够冒险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经商,而且面对强敌毫无惧色,确实让我佩服。”张狗蛋谦虚道。
“结巴”又说道:“师长,二头儿可能你你也认识。”
“也是咱们部队的退伍兵?”张狗蛋起身欲往帐篷走去。
“结巴”急忙拉住他,说道:“不不是的,他原来是是南京城里的南北城总捕头,叫叫”
“叫‘张东珲’?”不等“结巴”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张狗蛋却已猜了出来。
“对,就是他!”“结巴”高兴的说道。
“他也来了?”张狗蛋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猜得这么准,他重新坐回“结巴”身边,问“结巴”道:“说说,你是怎么干上刀客的?”
“结巴”得意的笑笑,随后指着那四十多岁的汉子,说道:“他是我们的头儿,也也是我的远房亲戚,论辈分,我该喊他‘幺爷爷’,是老刀客。那年,在京都一带,日日军大举反攻,我负伤,腿腿瘸了,就退伍了,后来后来就就跟着我幺爷爷一起当了刀客。”
张狗蛋皱了皱眉毛,问道:“你为何要当刀客,是为了混饭吃吗?可是兵部不是每隔半年就给你发一次优恤金吗?而且还有分给你的那些地,怎么?不够用?”
“结巴”摆了摆手,说道:“够够用!那些钱虽然不多,不过若是加加上地的话,也够全家吃喝了。但我我不想这么呆在家里,后来就当了刀客。”
那刀客头儿见“结巴”说话太艰难,于是接口道:“是这样的,我这个晚辈很喜欢现在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回乡后,家里用兵部给的一些钱给他娶了房媳妇,但他就是不肯好好呆在家里,这不,把他媳妇跟儿子甩给了他的兄长,便跟我跑来了。唉,其实我是不愿意让他来的,但终究拗不过他,还是把他带来了。”
“原来如此!”张狗蛋点点头,对于“结巴”的喜好他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这个人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要想让他呆在家里种地,那比让他光屁股在大街上走还要难上些。
“师长,你你的伤好了?”“结巴”关切的问道“我我住军医院的时候听说听说咱们师后来损失惨重。”
张狗蛋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就在你回去后不久,日军发动了更大规模的反攻,从正面突破了我师阵地,而当时我师正处于整个防线最薄弱的地段,因此损失惨重,后来预备队冲上来,才抵挡住攻击,但此时全师只剩下了不足一千人,已经没有了战斗力,而且我也负伤昏迷,再后来我们就回来了。”
“你你的伤势怎么样了?”“结巴”问道。
“已经好了,就是阴天有点儿酸酸的。”说到这里,张狗蛋不由自主的将右臂举起来,抡了几圈。
“噢,对了,张东珲是怎样跟你们混到一起的?”张狗蛋忽然想起了那个还躺在帐篷里的刀客。
刀客头儿问道:“张师长也认识张东珲?”
张狗蛋答道:“在南京的时候见过两面,当是他还是南京城里的捕头,归顺天府管,后来朝廷撤消了顺天府,他就当巡警队长去了,不过后来就没干了。”
刀客头儿点点头,说道:“这倒跟他说的差不多,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干得好好的就不干了呢?”
张狗蛋说道:“去年年底的时候,朝廷在南京搞巡警新政,他被街坊们给弄下来了。”
刀客头儿脸上皆是迷茫之色,说道:“这可不一样了,他对我说的是,他是被巡警队里的小人给暗算了,因此在巡警队里混不下去,就跑来当刀客了。我见他身手好,而且当过公差,虽然胆子好象小点儿,不过终究比愣头青好,于是就让他当了二头。”
张狗蛋摇头道:“不是的,是被街坊们选下来的。朝廷的巡警新政与以前大不一样,凡是城里的巡警队长,先由朝廷提几个名字,然后贴在城内各处,由街坊们自己选。”
刀客头儿更不懂了,问道:“街坊们选?怎么选?人人都可以吗?”
“不是人人都可以,只有紧挨着街道两边的住家才可以。”张狗蛋解释道“沿街两边的住家,每家一票,最后谁得的票多,谁当巡警队长。张东珲的票最少,自然是当不成了,他又不肯当小巡警,于是就没干了。”
刀客头儿好象有一点儿明白过来了,他问道:“那张东珲为啥当不成队长?”
张狗蛋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识的字不多,不过好象街坊们说他收得孝敬太多,而且不太管事儿,总之人缘儿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街道边有不少的店家的,他们最恨的就是青皮混混儿来捣乱,若是巡警队长不给他们撑腰,他们就头疼的很。张东珲当队长那半年,街面儿上一直不太平,为了这事儿元帅还训斥过他,但总没用,他的胆子小,不敢管的太严厉,最后朝廷没办法,就搞巡警新政了,好象是唐初六当上了队长,听说他许诺半年内抓光南京城内的青皮。”
“哧——”刀客头儿轻蔑的哼道“许诺有何用?以前我保镖时去过南京,也多少知道一点那里的事情。这南京城内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甚多,从嘉靖年间开始,青皮就一茬多于一茬,就靠一个许诺,能抓完吗?再说了,他怎能保证谁是青皮谁是百姓?莫要乱抓错人才好!”张狗蛋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从去年开始,巡警也象咱们军人一样有官阶了,巡警队长每三年选一次,而且朝廷打算将此法慢慢在全国推广,先是城里,然后是乡下。也许十年,也许三十年,总之一句话,朝廷元帅恐怕是下定决心了。”
“结巴”有些向往的说道:“要是我不瘸就好了”
张狗蛋明白他的意思,遂接口道:“你的腿不方便,自然是不能当巡警的,不过,以后你可以去当税吏,我听说朝廷也将革新税制,招募税吏,只要能识字,会算术就成,而且退伍兵优先。你是认得字的,就是不大会算术,不如去义学学几年。”
“去义学学?”“结巴”张大了嘴,连忙摇头,说道:“我我一个三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儿去义学?我不去!我还是当当刀客好了。”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那刀客头忽然指着“结巴”斥骂起来“当官你不当,你想做甚?”
“税吏不是官,只是吏。”张狗蛋急忙分辩道。
“那也一样!总之是吃皇粮的,一辈子不愁!”刀客头儿气哼哼的说道。
“我我现在也是一辈子不愁!我我有优优恤金。”“结巴”小声说道。
“不行!我过几天就带你回去,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义学里去!”刀客头儿吼道。
张狗蛋示意刀客头儿冷静下来,随后说道:“我看你们暂时还不能马上回去,因为据那些俘虏说,现在蒙古叛军数量很多,而且敌我不分,你们人数太少,又不十分熟悉这里的路,现在贸然回中原危险的很,所以最好暂时先在这里呆上些日子,等太平些了,再回去。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去了,也许过一个半月左右,援兵就会来到这里,到时你们就可以跟随运送辎重的部队一同返回肃州堡。”
“师师长,你你也留在这里吗?”“结巴”问道。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将留下骑兵团的一个营,还有两个步兵营,协助兵站进行防御,我必须马上赶到西南边去,去救援叶尔羌城。”张狗蛋答道。
“叶尔羌城?噢,听说过。”刀客头儿喃喃说道“听说要穿过一大片沙漠、戈壁,路程很远。”
张狗蛋说道:“确实很远,因此我才带了两千二百辆大车装辎重,差不多已经将沿途兵站和肃州城里的辎重弹药全搬空了,沿途补给困难,只能一鼓作气向西南冲。幸亏我们有向导,向西南走个二十几天后,就可以沿着塔里木河走,水应该不成问题,而且那里也有一个规模更大的兵站,不过却离阿克苏很近,叛军很可能已经攻进了阿克苏,所以我必须马上赶到那里。怕就怕叶尔羌城撑不到我们抵达的时候,希望哈斯木的回援部队能够早些从包围圈中跳出来,比我们更早一步救援叶尔羌城,也希望他们的弹药能够支撑到我们的弹药车到达的那一天。”
“这么少的人,够吗?”“结巴”关心的问道。
“够了,虽然只有一万人,可是我们的武器很好,大炮多,弹药充足,而且士兵也多是从肃州各部队中挑选出来的精兵,远征茫茫戈壁贵在神速,只要能尽快赶到塔里木兵站,和那里的一个团整编一下,迅速发动攻击,攻下几座大城没有问题。”张狗蛋很有自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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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冷风夹带着寒意,毫无顾忌的肆虐在山坡上,并将那早已枯黄的草叶吹向不远处的海岸。
并不算高的山头上站立着几个汉子,还有几名骑士,从他们身上的军服来看,应该就是镇虏军与镇南军的军官,而且级别不低,而就在他们的四周,那坡度平缓的山坡上则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附近的一草一木。
作为郑森最为亲信的将领和心腹,刘国轩意气风发的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旁,面朝大海,尽情呼吸着那亲切的海风。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军服,这种镇南军的军服是完全仿照镇虏军军服制造的,除了颜色略微不同之外,其他的地方几乎毫无差别,就连肩膀上边的肩章也是差不多的。
“海军上将。”刘国轩心中颇为得意的闪过一丝念头“来之不易啊!死了多少人,翻了多少坎儿,经历了多少危险才得到今天的一切。”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肩膀上那硬邦邦的肩章,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刘国轩静下心神,回头望去,却见镇虏军的将领陈唯一仍然在与他的几名副官商议军务,而那个一直骑在马上的郑山河则依然一脸阴沉的看着远处海面上耸立出来的一个小礁石,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围在陈唯一身边的五名副官转身离去,而陈唯一则带着几名卫兵,走上前来,一直走到刘国轩身边才停了下来。
“仗终于打完了!”陈唯一长长的舒了口气,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是啊!整整六年了,伤亡数十万,终于打平了日本。”刘国轩深有感触的叹道。
陈唯一看了看那块耸立在海岸外数里处的礁石,沉默片刻,忽然又道:“我原以为日本不过蕞尔小国,容易对付,却想不到这么难打,当真是我从军以来遇到的最硬的骨头。”
刘国轩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此次不比上次扬子江大战之时,那时我军防御,日军进攻,天时、地利、人和均在我一边,而日军则人生地不熟,偷袭不成,自然很快失败。现今这一仗,形势完全颠倒过来,我军进攻,日军防御,日军在本乡本土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其一边,我军却人生地不熟,因此打起来就格外的艰难些。依我之见,若非日军急着从海上溜走,而且我军大炮厉害的话,恐怕此仗至少还要打上两年时间,到了那个时候,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陈唯一从身边的一名卫兵手中接过刚才脱下的软帽,用手拍了拍,随后说道:“虽然我军也有些吃力,但日军早就撑不下去了,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三十万军队一起投降。”
刘国轩看着陈唯一手上的帽子,笑道:“其实这也在我家元帅意料之内,要知道,向井氏用心险恶,有意借战争削弱其他大名的实力,同时又在其朝廷内部逐步排挤大名派,这样一来,原指望能从拥立天皇的功绩中得到实惠的那些大名就感到不满了,而当其走投无路之时,更是树倒猢狲散之时,现在,除了昨日最后投降的锅岛,再除去那些被向井自己解决掉的大名,日本那些声名赫赫的大名已经差不多全消失了。”
陈唯一将软帽戴在头上,接口道:“依我看,日军前几年的强横还有一个原因,那向井搞了个什么‘改造纲领’,向部下宣扬杀身成仁的道理,所以日军士兵才会如此疯狂,这也就可理解那些自杀船上的水兵了。”他顿了一顿,又说道:“部队伤亡惨重,将士思乡心切,家乡父老又望眼欲穿的等着他们回去,可是很多人却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后世的史书上会怎么写我们?”
刘国轩嘿嘿一笑,说道:“史书是人写出来的,你想让它是个什么样,那么它就是个什么样,你我二人也许会成为千秋功臣,但也可成为千古罪人,就看你我二人今后怎么做人了!”
陈唯一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刘国轩话中的意思,顿时恍然,略微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看今后你我二人怎么做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齐将目光投向远方,望着那南边激烈的海上战斗。
确切的说,这不是一场海战,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海上屠杀和掠夺,那些最后一批抢在守港日军投降之前行驶出港口的众多日本运输船遭到了郑森海军的穷追猛打,那些负责护航的日军战舰在郑森舰队猛烈的炮火下纷纷化做海上烟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而那些毫无战斗力的运输船则被无情的拦截和俘获,由于此时是北风,因此,日舰队并非是向东而去,而是转向南方,慌不择路的奔向那茫茫大海,各自追寻着自己那未知的命运。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海上舰船,陈唯一折服的说道:“贵军海军战舰不仅多,而且极善于海战。”
刘国轩谦虚道:“那也比不上贵军的铁甲船队,虽然卖了两艘给我家元帅,可是我军舰队仍是木船,不可与贵军相提并论。”
陈唯一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问道:“这些日船深入南方,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彼岸?”
刘国轩冷笑道:“恐怕其中大多数是到不了彼岸了!我军舰队会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得他们筋疲力尽,就算是能够逃脱我军的追赶,那么他们也逃不过大海的狂浪,去年就有几支同样的船漂泊到了澳州,恰好遇见我军舰队,根本用不着将大炮伸出,他们便已投降,所以说,这些船只是徒劳的奔命而已。”
刘国轩提起手中的千里镜,向着远方眺望一阵,随后放下千里镜,对陈唯一说道:“陈将军,这几年里你我二人可以说是齐心协力,虽各为其主,不过却并无大的分歧,这种合作恐怕也是空前绝后了吧?”
陈唯一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东帅正式迎娶了西帅的妹妹?双方既已结亲,从此再无囹圄,共同对抗仇敌,岂不美哉?”
刘国轩呵呵一笑,说道:“说句实话,象东帅这样谦和之人,我刘某人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居然肯与外人共享好处。”
陈唯一淡淡说道:“这就是东帅为人最奇怪之处了,也许就象他常对军校学员所说的那样,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必须放下与同族兄弟的分歧,共抗外敌,与其便宜别人,不如同族共同分享收获,怎么说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国轩赞道:“东帅行事果然与众不同,令人佩服!”
一名陈唯一的副官跑回陈唯一身边,递给他一个本子,待陈唯一在那本子上签了字,他又转身奔去。
陈唯一将钢笔交给身边的卫兵,转身询问刘国轩:“刘将军这么快就要回南洋了吗?”
刘国轩答道:“是啊,马上回去,南洋那边有些乱,必须快刀斩乱麻,至于日本嘛,一来已经平定,二来有施琅在此,应该万无一失。施琅还是很有些才能的,上次与贵军的齐鲸波舰长共同探险大洋彼岸,着实立了功劳,我家元帅也更器重他了。”
陈唯一点点头,又问道:“南洋那边怎么乱成这样?”
刘国轩摇头叹息,向四周望了望,随即小声说道:“还不是因为西帅在南洋强行更改当地宗教?强令当地土著改信天主教,这样一来,不激起民变才怪。先是爪哇岛上的土著造反,接着香料群岛的土著也造反,跟着那些倭奴也起来造反,现在我家元帅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因此原先答应东帅的帮助他向中美洲移民的许诺只好作罢,先安定了南洋再说。”
陈唯一惋惜的说道:“其实西帅过于急切了,此事宜缓不宜急啊!”刘国轩不方便继续议论自己的主子,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听说贵军也马上就要撤离一大半人马,日本的秩序完全靠朝鲜和女真兵马维持?”
陈唯一点头道:“正是!我家元帅经略西域和河中的计划受到小挫,原先兵部想的太简单了,因此对于西域的辎重运送速度估计不足,致使河中的哈斯木总督无法尽快征服河中,我听说在最险的时候,他手下士兵每人手中的子弹不过几颗而已,只能自保,无法向四周扩张。兵部这次不敢再马虎了,我家元帅也知道此事不宜急噪,便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改为先安定西域,再经略河中,命令哈斯木暂时放弃一些无法守住的地方,全力收服西域各地的土王,而兵部则加快了兵站的建立速度,经过去年一年的战斗,整个西域大部已臣服,现在总算是可以继续向河中进发了。”
刘国轩叹道:“西域沙漠翰海,戈壁众多,要想彻底征服确实不易,贵军能在一年之内平定那里,确实了不起!”
陈唯一道:“全仗将士用命,朝廷全力支撑。现在西域已平,朝廷已决定,将在西域新设三个行省,除了那些留给蒙古王爷的土地、草原之外,从北到南将设天山省、塔里木省和昆仑省,汉人将向那里大量移民,并在那里屯田,这三个省以西则是河中地方,归哈斯木总督管辖。”
“那,陈将军将去西域?”刘国轩问道。
“不知道,朝廷给我的新命令是暂时留在日本,待善后事宜完毕,再回去。”陈唯一答道。
刘国轩沉思片刻,又问道:“郑山河将军也将留在这里?”
“不,他马上就回去。”陈唯一说道。
“去西域?”刘国轩问道。
陈唯一回头看了看那仍旧骑马立在那里的郑山河,随后对刘国轩说道:“不是,他将去云南。”
刘国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便不再言语,而是转过身子,与陈唯一一同走到山头的西北角,俯视着那下面的一片狭窄的平原地区。
与山坡上一样,那平原一带也布满了碉堡和防御工事,整个地区就象是一个巨大的要塞群,只不过,此时的这个要塞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力,那残垣断壁,那仍旧没有清理完毕的尸体,还有那尚未完全熄灭的大火,无不在向人们展示着这里曾经的惨烈战斗与撕杀。
天越来越阴、越来越沉了,铅灰色的云密集的布满了天空,一阵更冷的寒风吹过,几片雪花随风飘落,紧接着,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整个地区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严寒中。
北海道的冬天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