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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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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之后——

    孟颖臻翻了个身,习惯性偎进温暖而强壮的胸膛,然而她缩起身子,只感觉到一阵余温,她睁开眼望向身侧,发觉床位是空的。

    “艾德格?”她轻唤,撑起身子找寻他的身影。

    夜灯亮着,他的床位还残留着余温,他应该是等她入睡才离开。

    孟颖臻起身穿上丝绸抱子,先进浴室探了探,才离开卧房。

    “艾德格?”她来到二楼,推开书房半敞的门,迎接她的是一片黑暗。然而在窗边有一束小小的红光,烟味在黑暗中蔓延,她点亮了书桌上的骨董台灯,光线渲亮了那抹伫立在窗边的伟岸人影。

    “嘿,原来你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应我?”拢紧丝抱走上前,她将脸贴在他坚硬的背部肌肉上,却意外感觉到他的僵硬与紧绷。

    事情不太对劲。她敏感的感觉到异状,伸出双手环上他精壮的腰部,陪着他一起沉默。

    她柔软的香气渗进鼻息,艾德格抽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头捻进搁在窗台上的烟灰缸。

    他转过身将她抱进怀里,下巴顶着她的发心反复做深呼吸,好片刻才开口:“你该回到床上好好睡觉。”

    “不,我要在这里陪着你。”她的双手抚揉着他仍然紧绷的后背。“你需要一杯牛奶,可以帮助你入眠。”

    他有事情瞒着她,但是她不想逼他,当前最需要的是先让他的情绪缓和下来。

    “我想这个时候,一杯威士忌会更适合我。”他戏龙的说道,口吻却是极度疲惫的。

    “没问题,但是有个条件,你得回到床上陪我。”她抬起微笑的眼阵,踮起脚尖亲吻他。

    他没有拒绝,低头回吻了她片刻,她喘着气推开他,纤指滑过他挺直的鼻梁,低笑着说:“到床上等着,你的威士忌很快就送上来。”

    十分钟后,当孟颖臻端着加了半杯冰块的威士忌进房间时,艾德格坐在床边,指间又点上了另一根烟,脸庞低垂着,半长微鬈的发垂落下来,掩盖他此刻的神情。

    她在他身俩空位坐下,将那杯威士忌端给他,学着酒保的口吻说:“先生,你的酒来了。”

    他撇过沈郁的俊脸,扯了扯嘴角,用夹着烟的那一手接过酒,另一手抚上她镲着甜笑的脸蛋。

    他的眼神充盈了阴霾,隐约可见绝望与愤怒,她心疼的伸出手抚摸他的脸,他没有抗拒,反将脸颊贴近她的手心,缓缓闭上双眼。

    “告诉我,艾德格。”她轻柔的开口,不舍的看着他眼睛下方的青色暗影。

    “前阵子我取得了黎湛存放在瑞士银行保险库里的重要文件。”他没有睁开眼,低沉的说道,嗓音仿佛被什么碾碎过,沙哑得接近破碎。

    她静静听着,不回应也不发问,沉默等待。

    “里头有一份亲子监定书,能够证明我不是我父亲的孩子。”他说。

    孟颖臻震惊得倒抽一口气,抚着他削瘦脸颊的手心抽动一大下。

    他的手心覆压住她的手背,疲倦的脸庞枕着她的手心。

    “那份亲子监定书是我父亲委托私人医疗机构做的,是他亲手交给黎湛。”艾德格牵动嘴角,似笑非笑,酸涩的双眸依然紧闭。

    “我跟我父亲的亲子关系不成立,跟我二伯的亲子监定报告却是高达百分九十九点九。”

    “噢不,艾德格”她的嗓音在颤抖,脑袋一片空白。

    老天,这意味着什么?黎湛策划的那场意外,也许并非偶然,更甚者,极有可能是黎士哲在背后授意。

    “今天早上我跟我母亲通过电话,我追问她关于艾德格的身世,她全都告诉我了。”

    他继续往下说:“当年她先爱上我二伯,跟我二伯有过一段感情纠葛,最后却碍于家族压力不得不嫁给我父亲,然而当时她己经怀了我,我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上了我的父亲。”

    孟颖臻红着眼眶聆听。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陪伴与聆听,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

    “得不到我二伯的爱,我母亲开始恨起他,她的恨意转嫁到我身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特别疼爱艾蒙,从来不愿与我亲近疑惑。多年的婚姻生活,她己经放弃我二伯,完全接受了我父亲,然而我二伯早就怀疑我是他的孩子,只是他始终没有出声。”

    他沉默了数秒,才又继续说:“因为我二伯对我的过度信赖以及支持,我父亲开始起了疑心,他逼问我母亲,我母亲以为我父亲爱她,会愿意包容她犯下的错误,所以她选择向我父亲吐露实话。”

    “但是她错了。黎家的男人可以接受任何失败,因为他们从不畏惧挑战与困难,他们唯一不能接受,无法原谅的,就是他们的女人背叛了自己。就是因为这件事,我父亲决定与我母亲分居。”

    “他不可能把愤怒转移到你身上。”她自欺欺人的安慰着他,或许也是安慰自己,事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

    艾德格睁开了双眼,美丽的瞳眸被血丝覆盖,她在他眸心深处见到了最深沈的绝望。

    “不,他恨我。他认为我的存在是对他的一大耻辱,我的优秀全都遗传自我二伯,并不是他,他恨透了这个事实。”

    “不,不会的就算是这样,他也没道理那样做”心疼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为他哽咽落泪。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的语气近乎淡滇,脸上却覆着深沉的痛。“上个礼拜我专程回纽约一趟,为的就是向他当面证实我的臆测。”

    “是他亲口承认这一切?”孟颖臻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是以黎湛的身分主动提起这些事,他当然没有理由否认。他不希望我成为继承人,他想除掉我,扶持他自己的儿子艾蒙取代我。”

    她心疼的看着他,他的眼神毫无感情的直视前方,口气值硬而冰冷。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居然比不上我的事实,更不能接受这二十几年来,居然帮着别人培养继承人。他恨我,恨我为何如此优秀,恨我的存在。”

    “我的天啊,艾德格”泪水溃堤,她再也无法忍受,万分心疼的抱住他。

    “他恨我,他希望我消失,他的想法跟艾蒙一样,是他支持艾蒙的计划,让他除掉我,他跟艾蒙一样,都希望我彻底从世上消失。”

    绚丽的浮华背后,躲藏着一颗颗充满算计又丑陋的心,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为了继承权,即使是二十多年的父子之情也能抛弃。

    上流社会的世界,如同玻璃那般美丽,然而所有人的心都是空的,这是一个没有真实感情的虚伪国度。

    艾德格闭上眼,一截的烟灰落在手背上,烫红了肌肤,可他仿佛没了知觉,只是握紧了手心里那杯冰凉的威士忌。

    她抱住他的头颅,让他枕在她颈间,纤手抚摸着他柔韧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希冀这样做便能抚去一些伤痛。

    一阵潮湿染透了她丝袍的襟口,枕在她颈弯里的黑色头颅轻轻颤动着,他手中的那杯威士忌己经洒出一半,她从他手里接过。

    他空出来的双手,转而紧紧抱住她的腰背,紧紧地依附着她。这一刻,他是脆弱的。

    他的世界正在下雨,雨水从他眼底涌出来,浸湿了她。

    他没有哭,她替他哭泣,替他哽咽。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改变不了他是黎家人的事实。他是艾德格,他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他勇敢,睿智,自负得很狂傲,他是不会被击倒的王者。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需要被安慰的男人。

    “艾德格,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有我的支持,我会一直陪着你。”她哽咽的说着。

    “我爱你,你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

    他的回应是将她抱得更紧,灼热的呼吸喷洒过她颈部的肌肤,她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湿痕,他紧绷的颜抖。

    她抚着他偎直的背脊,毫不厌倦的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他在她怀里逐渐放松下来,然后将脸枕在她的大腿上,阖着双眼,嘴唇紧闭。

    她垂眸凝视着他,用手指抚去他脸上的湿意,低下头亲吻他的眼角,还有他眉心间深刻的折痕。

    “抱歉,我不该让你看见我的软弱。”她以为他己经入睡,但他没有,他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当所有最信任的亲人,都希望他从世上消失,他发现自己忽然失去了活着的动力。

    “你还有我。”她坚定的说,然后吻去从他眼角渗出的那颗泪。“艾德格,你听好了,你还有我。你不软弱,你只是需要休息,需要一个安全的空间好好静一静。”

    “洁丝,我爱你。”他睁开眼,瞳面倒映出她放大的容颜,她的眼神好美,柔软却也坚硬,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憾动她的决心。

    “我也爱你。”她微笑,凑近他的唇,无比温柔的覆住。

    当他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她错过了,没能陪在他身边,但是当他最绝望的时候,她会守护着他,成为他的后盾。

    她一直为自己而战,从来就不是需要别人呵护的柔弱小花,而现在,她想为他而战,成为他疲惫时的依靠。

    “睡吧,你需要休息,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她伸手拂去覆盖在他眼上的发丝,来回抚触着他的额心和脸颊。

    艾德格闭上眼,内心激动得无法言语。

    她是这么的坚毅勇敢,她包容了他这一刻的软弱,连他自己都觉得耻辱的软弱。

    他全心信任的亲人在背后策划怎么毁了他,改变他与黎湛命运的那场意外,没人会为黎之浚的消失感到忧伤难过,就连亲属也巳逐渐淡忘他的存在。

    只有她,依然记得他,记得比谁都深刻。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认出灵魂被困在黎湛肉体中的他,如果他没有不顾一切,也许他现在己经失去了继续伪装自己,只为了活下去的意志。

    他闭上眼,意识逐渐模糊,然而迎接他的不再是绝望的黑暗,而是温暖的平静。

    枕在她的腿上,他放纵自己沉沉睡去,睡得像个初生婴孩那般的深,毫无戒心与恐惧,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怨气,随着呼吸缓缓吐尽。

    “艾德格,我爱你。你不孤单,你还有我。”

    即便意识陷入模糊状态,他仍能清晰听见她的安抚,她甜美的嗓音宛若天使吟咏,抚去了他的痛苦,为他带来了全新的光明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