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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上楼来到一楼,就在楼梯间遇见了屠震的老婆。
“噢,嗨,叶小姐?呃,怀安?我可以叫你怀安吗?你和阿震谈完了吗?”那可爱的女人露出怯怯的笑容“我是可菲,丁可菲。你饿了吗?我在二楼厨房里炖了一锅鸡汤,可能没有很好吃啦,但填填肚子还可以。”
她楞看着眼前这笑得如小花般娇羞灿烂,像是对人毫无防心的女人,有那么一秒,不知该如何反应,结果等她回神,她已经被这女人带到了二楼,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坐到了椅子上。
“今天是假日,隔壁建商休息,不然平常这时真的是吵死人了。”
可菲说着,边在厨房里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边继续道:“不过我刚刚已经帮你把房间整理好了,还有新的牙刷和换洗衣物,浴室里的脏衣服我拿去楼上洗了,希望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收阿峰的脏衣服时没注意,洗完要晒时才发现你的混在里面。你要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去帮你买回来。”
当那女人终于停下来,她眼前已经摆了一碗菜饭、一碗鸡汤,一盘卤白菜,和一小盘的水果拼盘。
“别客气,你快吃吧。”可菲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一定饿了。阿震就是那样,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老是忘记吃饭,我才正要下楼呢。”
在这女人拉着她到厨房之前,她真不觉得饿。
可看着眼前这些热腾腾的食物,她才发现她确实饿了,再加上那女人用那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要是不吃她煮的东西,她的脸就会像被打的小狈一样,瞬间垮下来。
因为不想感觉自己欺负了小动物,她拿起鸡汤,先喝了那热烫烫的鸡汤。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饭,这女人的食物,真的十分好吃又温暖,就像之前那杂菜粥一样。当她抬眼朝那被唤作小肥的丁可菲看去,只见她露出欣慰又开心的笑容,让她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
“好吃吗?还可以吗?会不会太咸?”
那模样,看起来真的好像小狈狗,要是给她一条尾巴,她八成已经卯起来在摇了。
她见状,差点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这莫名的冲动让她楞了一下,只能回道:“不会,很好吃。”
听到称赞,女人眼睛变得更亮,因为单纯的笑意而变得弯弯。
“那你快吃,再多吃一些。”可菲兴冲冲的说:“不够锅里还有喔。”
电话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可菲立刻跳起来去接,讲没几句就挂了电话,回身和她道歉。
“怀安,不好意思,我有些家事要做,得先离开。你慢慢吃,不够就自己添,千万不要客气喔,反正你不吃,等一下也会被其他人吃完的。二楼这里是公共空间,你想待在这里,或上楼回房休息都行。有事就打——”
“内线按0。”她忍不住接口,温声道:“我知道,谢谢你。”
“没错。那我先下去了,晚点再聊。”可菲笑着对她挥挥手。
见那女人转身就要离开,她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等等”
“嗯?怎么了吗?”可菲迅速停下动作,张着大眼回身看她。
“阿峰他”她舔舔干涩的唇,硬着头皮问:“还在楼上吗?”
“你放心,他不在,去工作了。”
所以,他走了。
当然,他得回去工作,回去当塔吊员,回去过正常的生活。
塔吊操作虽然辛苦,但与和她一起相比,危险层级完全是两回事。
这样很好,他离她越远越好。
她松了口气,但同时却也感到无法控制的痛,绞扭着心头。
但那女人还在,且正看着她,她极力保持镇定,挤出一抹微笑。
“谢谢你。”
“不客气。”
可菲笑着摆摆手,掉头迅速离开,还没到楼梯间就开口朝外大声喊着:“等一不要先泼水,要先扫地啦!”
怀安被她吓了一跳,但那女人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厨房里只剩下她一人。
午后的阳光,迤逦进窗,洒在流理台上。
她低下头,伸手扶着冒出青筋的额,张嘴喘了口气,将压了一晚上的痛,硬生生再压回心底。
没关系的,她没事,她没事,不会有事。
她再吸气,又吸气,把几乎涌出眼眶的痛,再次咽下。
那花了她一点时间,但她做到了。
当她再抬头,她强迫自己坐在原地,喝完了鸡汤,吃完了菜饭,又吃了半盘的水果,真的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菜和水果拿保鲜膜包起来,冰到满是食物的冰箱里。
这间厨房又大又宽敞,冰箱有两台,甚至还有一台独立的冷冻库,但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得整整齐齐的。
她洗了碗筷,擦干了手,这才转身上楼。
可到了楼梯间,她很快就发现不对,楼梯湿答答的,有水正从楼上流下来,上面还一直传来嬉笑怒骂的喧哗声。
因为好奇,她到了三楼之后,忍不住又往上探看,只见四个七到十二岁左右的小男生,光着脚丫,像猴子一样的提着水桶跑了下来,其中一个还是把扶手当滑梯滑下来的。
“借过、借过、借过”
四个男孩边笑边喊,她侧身让他们过,但之后一个更小的孩子,有样学样的坐着扶手滑了下来,她吓了一跳,眼看那大概只有四岁的小女生就要落地,地上还有积水,她连忙上前,但之前跑过去的男孩,有一个折了回头,一个箭步接住了那小女生,却因为踩到积水,瞬间滑倒。
她伸手及时抓住了他,没让他脑袋落地,那小女生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开心的道。
“好好玩,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个鬼啦!你这个跟屁虫是想吓死谁啊?”那皮肤黝黑的小男生对着那小女生翻了个白眼,爬站起身,看见她,立刻摆出营业用笑脸,不忘弯腰道谢:“美女姊姊,谢谢你的帮忙。”
她一楞,只觉那笑脸很眼熟。
“呃,不客气。”她说。
“阿泽,你搞什么,动作快一点啦!”另一个小男孩从二楼转角探头往上喊。
“来了啦!”他探头回应,跟着转头就把那小女生塞到她怀里“美女姊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一只先拜托你,我马上就回来。”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那油嘴滑舌的男孩已经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留下她和这个软绵绵的四岁小女孩一起。
她傻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抱着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女孩看着她直笑,一点也没有一般孩子会有的害羞及怕生。她本想将这小女孩放下来,那些男孩却在这时又从楼下跑了上来,这次那些空桶子里,全装满了肥皂水,她见了,只能抱着她退到一旁,让他们过。
“美女姊姊,再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回来。”那个年纪较大的男孩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保证,然后三步两并的冲上了楼。
结果,他的马上就回来,重复了好几遍。还真的每隔一两分钟,他或某一个男孩就会出现,这次拿水桶,下次拿刷子,跟着拿抹布,然后又冲去拿地板蜡。
他们下楼都是用跑、用跳的,不然就是滑着扶手下来,有几次为了赶时间,甚至是直接抓着扶手,翻到下一层去,若不注意看,还真会以为这些男生是一群雨林里的猴子。
跟着第一个男孩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拿着扫把虎虎生风的扫过每一层阶梯,经过了她和那女孩,然后继续往下。第二个男孩手提水桶,一路泼洒肥皂水经过。第三个拿着刷子卯起来刷洗,第四和第五位是拿着水管和刷子的女生,将肥皂水冲洗干净,第六个是原先那个带头的男孩子,他抓着旧衣服和第一个重新跑上来帮忙的扫地男孩一起擦去所有水渍。第二和第三个男孩也回到楼上,跟在两人后面拿干布和地板蜡一阶一阶的打着躐。
前面几个步骤,他们从头到尾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可打蜡这事没法混水摸鱼,所有孩子,最后全都一起蹲在楼梯上拿着干布和地板蠘打蜡,就连那小女生也要求下地,拿了块干布一起。
等她发现,她也已经跟着蹲跪在楼梯间,帮忙他们打蜡了。
说真的,她不是很确定这些小朋友是从哪跑出来的,但既然是在这公寓里,应该是红眼员工的孩子?她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这是另一个她应该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天启。
这里有孩子,她无法理解他们明知有猎人在追杀她,为何还让她待在这地方,她不想牵连别人,更不想害死孩子。
她得走了,现在,马上,立刻就走。
等她擦好这一阶,帮忙擦亮这一阶之后,她就离开。她一再这样告诉自己,结果每次她想起身,却又忍不住继续往下擦。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她实在看不顺眼上面这里被擦得干干净净,下面那一阶却还是灰蒙蒙的。
而且帮楼梯打躐,让人有该死的成就感。
结果,她擦了一阶又一阶,到最后甚至没再多加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一楼到五楼的楼梯,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上了蠘的楼梯变得干净又清爽,磨石子地的石头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后,也许是为了感谢她一起共同奋斗,她又被带回二楼客厅,还分到了一杯草莓口味的冰淇淋。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它,有些呆楞。
见她不动,阿泽晃了过来,好奇的问:“美女姊姊,你不喜欢草莓口味的吗?我爸说女生都喜欢草莓口味的。”
“才不是呢,是巧克力啦。我妈说女生最爱巧克力啦。”说着,男孩挖了一汤匙自己的,分给了她。“喏,这给你,很好吃喔。”
“哪有,我是女生,我就比较喜欢香草口味的。美女姊姊,你吃我的。”
结果,那些孩子争先恐后的,很快就把她的杯子堆满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他们那么热情,她也不好拒绝,结果只好乖乖把冰淇淋都吃光了。见她如此捧场,孩子们才开心的又在客厅里玩闹了起来,甚至打开了电视,玩起了电玩。
说真的,她累了,早该上楼回房休息,就算睡不着,也该为将来做点打算,她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应该要再去和那走私偷渡船连络,安排离开的时间。
可是,眼前这些男孩与女孩,如此的天真活泼,欢笑声、吵闹声此起彼落,不知为何,却让她莫名安心。
然后,不知何时,那四岁的小女生窝到了她身边,呵欠连连,等她察觉,她也已经昏昏欲睡,还忍不住把脚都缩到了沙发上。
她不能在这里睡着,当然也不会在这地方睡着,她只是闭一下眼而已。
可是,这地方好温暖,夏日午后的风,透窗而进,孩子们笑着、闹着,感觉那般平和。
她合上了眼,再睁开,又合上。
一下子就好,她想着,闭上了眼。
一个小时后,男人走了进来,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围在沙发旁,像看睡美人一样的看着她,当他们瞧见他,他朝他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阿泽把压在她腿上的小妹抱了起来,男人则伸手将那女人从沙发上抱起。
她抽搐了一下,试图睁眼,但他只是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呼,没事的,你睡吧,还早呢。”
她叹了口气,如往常一般,放松下来,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为太累、太疲倦,才会误以为还在从前,可她这不自觉的行为,仍让他心口发紧。
刚在阿震哥那里,他从屏幕上,看见她在楼梯间帮孩子们打蜡,差点忍不住上来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却还是卯起来帮楼梯打蜡,是为了逃避现实,是因为不敢自己一个人回房,一个人会想太多,会压不住苦,吞不下痛。过去,有好几次,她做了恶梦,情绪很差时,就会半夜爬起来做家事,把所有东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单调的工作,能让她什么都不去想,让她累到什么也无法想,然后她才能睡着。
他抱着这倔强又顽固的女人转身上楼,送她回房,上床,盖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个人又蜷缩成一团,咬着唇,拧着眉,眼角还泛出了泪光。他应该要走了,却无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泪,再一次又一次的轻抚着她的眉心,直到它们舒展开来。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将她紧拥在怀中,像过去那三年六个月,陪着她睡,哄着她睡,但她并没有邀请他,而他承诺了不会再骚扰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个枕头塞到她怀中,起身离开了那个房间,替她关上了门。
无论如何,至少她还在这里。
虽然她承诺会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词,就像他说过的,她随时都能再跑。她不欠他们,不欠红眼,没有义务留下来帮忙,而逃亡对她来说,早已成为本能。
他真该感谢楼下那群猴子,让她忙得忘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