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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取怜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潘急道已经起身,将潘无量搁在椅上,笑容可掬道:“二娘说到哪去了,不过是因为十九娘病了,我才守在这儿罢了。”
“可我听说,大人这几日都未到宫中。”牧慧娘喟叹了声。“眼前正要举行开朝圣庆,大人身为宫中太尉不在宫中,反倒待在疏月楼里,这事要是传出去,就怕有心人造谣生事。”
听这话,大人似乎一直守在她身边夏取怜扬眉,睨了碧落一眼,只见她神色未变,乖巧地舀粥喂自己,一时间也难辩状况。
“二娘说的是,不过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潘急道笑意不减地迎向她。“二娘,我已经决定将府中产业交由十九娘打理,我在这儿等着,就只为等她醒来,告诉她这个消息。”
牧慧娘温婉的容颜闪过一丝恼意。尽管神情变化得极快,但还是被夏取怜捕捉到。
“大人怎会有如此打算?”牧慧娘勉为其难地笑问。“这不会太突然了吗?”
“二娘,桑成说先前我拨给十九娘打理的南北货铺子,才半个月的时间,利润就提高一倍,她如此有本事,将产业交由她打理我也放心,加上有桑成在旁督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掌管潘府所有产业,怕会遭人打压。”牧慧娘委婉的暗示。
“谁敢懂我潘府的人?”潘急道敛笑,不怒自威。
“可是”
“二娘,这事我已经决定了。”潘急道沉嗓多了几分不允许干涉的强势。“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
“去吧。”知道改变不了他的主意,牧慧娘只能拍拍他的手,暂且按兵不动。
“二娘也早些休息吧。”话落,潘急道头也不回地离去。
屋子突然静默下来,夏取怜初醒,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也能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可她累极,就连话都不想说,便由着氛围继续僵持下去。
“怜儿既已醒了,往后要是大人又来探视,不该让大人久留,这个道理你该懂的。”牧慧娘嗓音依旧温婉,但眸色多了分凌厉。“毕竟怜儿是老爷妾室,不该和大人独处,这事要是传到外头,可是有损大人声名。”
夏取怜再搞不清楚状况,也知道她是在警告自己了。“怜儿明白,谢二夫人教诲。”她低声应着,就连笑容都很勉强。
“明白就好,用过药后,早点歇息。”
“谢二夫人关心。”
目送牧慧娘领着丫鬟离去,夏取怜原就不饿,如今更是失了胃口。
而潘无量则是偷偷又爬上床,偎进她怀里。“娘,我不喜欢二姨娘。”
“为什么?”
“她总是在爹面前笑脸待我,在爹后头就冷脸瞪我。”
夏取怜微愕。他的话和她认知的牧慧娘有出入,但她也知道小家伙没必要说这种谎,更何况,在上次的落水事件后,这孩子变得老实许多。
“夫人再吃点吧。”碧落舀了口粥,送到她唇边。
她摇了摇头。“我吃不下。”轻揪着她的手。“碧落,我睡了好几日吗?”
“夫人已经昏睡了八天。”
“八天?怎会如此?”风寒加上疲累,也不可能昏睡这么久吧。
“因为娘中毒了。”潘无量从她怀里探出头,想也不想的说。
碧落来不及阻止,只能硬着头皮对上主子质问的眼神。“夫人一开始确实是病了,可不知道是谁在夫人的药里下毒,所幸大人发现得早,如今夫人体内的毒已经祛除,这事大人也在查了,夫人尽管放宽心地静养便是。”
说完,看了潘无量一眼。唉,原来她们几个丫鬟私下交谈时,小少爷将她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
为什么要对她下毒?没了她,对谁最有利?夏取怜又惊又疑。
“娘不要怕,有我在,我保护娘。”潘无量用他短短的手和身子包覆着她,五岁大的他虽然稚气,却也有他的坚持和霸气。
夏取怜听了,心底发暖。“那你得赶紧长大才成。”
“要等到像大哥那样可以把娘抱进怀里,才能保护娘吗?”潘无量童言童语地问。
“嗄?”她是不是听错了?
面对小家伙万般肯定的眼神,她只能找贴身丫鬟问个清楚,而碧落无奈地叹口气,用力地点头。
很好,说好不能说的事,全因为小少爷变得不能不说。
“夫人昏倒的那一晚,也不知是身子难受还是怎的,突然将大人紧紧抱住,还不停哭着。”
夏取怜瞪大眼。“我?”
“嗯,后来因为夫人中毒,老是发出梦呓,又紧抓着大人不放,大人偶尔会将夫人抱进怀里安抚。”
想象着那画面,夏取怜小脸不自觉地发烫,同时也寻思着自己为什么会那种反应。
似乎是因为遇见酷似织雨的姑娘,掀开她一再压抑的爱恨嗔痴,教她兴起想要争夺强占的心理。
她真是病昏头了,竟会生出那般心思,甚至还抱着大人不放“大人应该将我推开的。”她捂着脸低吟。
难怪二夫人特地前来探视兼警告,恐怕是有人撞见,将这事传到她耳里。
“奴婢也是这么认为。”
“大人怎会”
“因为大哥喜欢娘啊。”潘无量一针见血地插话。
“无量,不得胡说。”夏取怜满脸通红地低斥。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他说过,他讨厌她的。推翻掉这个可能,但下一秒,她又想到前些日子他未竟的暧昧告白难道他真喜欢她?可他没想过她的身分吗?
尽管她不是真正的世怜,然而在外人眼中,他们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母,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就连她都跨不过道德的界线,他身有官职,读尽圣贤书,岂会不知道后果?
再者,他不介意吗?
“是大哥说的。”潘无量可怜兮兮地扁起嘴。“娘说不可以说谎,我不会再说谎。”
夏取怜怔了下,望向贴身丫鬟。
碧落默然无语,间接给了她答案。
如果消息都已传到二夫人耳里,那岂不是代表大人的心思,府里众人皆知?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应该要避嫌的。
她恼着,可是心却也骚动。
好久了,她是如此渴望被爱。
她的情像是一份镂在灵魂里的咒,哪怕在不同的时空中,她也不停的寻寻觅觅,许下千万心愿,翼求相逢,就算有缘无分,她也甘心守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喜怒。
最终,她的爱围城一座牢,她被困缚着,只怕无数个来世,都得经历同样的错过,同样的心痛。
如果可以爱、可以被爱即使踏过道德界线,从此坠落地狱,她也无悔。
很快的,夏取怜清醒的消息传遍潘府,几乎每日,女眷们都会聚到她房里,说着她昏迷这些天发生的事。
“当大人问起我那些手提包的事时,我觉得我的心就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丰艳说着,光是那双灵动大眼就很有说故事的天分。
“大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夏取怜轻笑。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能够拥有这么多的朋友,一道用膳闲聊虽然有点吵,但她一个人静得太久,热闹些,才有生活的感觉。
“你当然这么说,问题是,在咱们眼里,大人可是手握咱们生杀大权的人,怕他是应该的。”丰艳一席话获得其他女眷的附和,她忍不住又道:“况且,大人皮相虽好,但眉头一攒,鬼见了都发愁。”
说时,还不忘回头望去,就怕话题人物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门外。
“是吗?”夏取怜歪头道。
怎么她从不曾觉得他是可怕的?
不管他用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或者是用再无情的话嘲讽她,她不曾感觉他有一丝可怕,更别说,在他那冷沈的神色下,其实有颗非常温柔的心。
他对人,无情的只有表面,像是为了建立某种威信,否则,他当初大可不需要理睬她的要求,径自将女眷们赶走便是。
“是啊,你问她们。”丰艳手一摆,众人点头如捣蒜。
夏取怜忍不住被逗笑,再听她们说着这几日的工作是有潘急道发落,待她们的态度也比以往要好上太多越听就越想他。
听说王朝开朝庆日就快到了,各国使节到来,所以他得留守宫中,然而之前他却伴在她身边长达八天毫不避嫌,甚至不假他人之手的专心照料她。
碧落还说,她服药之前,总是由他先尝过。
心头发暖,相思成灾。
她好想他
“怜妹妹,你到底听见了没?”
她猛地回神,才发觉房内女眷一个个脸色凝重地看着她。“怎么了?”为何大伙的表情如此沉重?
丰艳无奈地摇头叹气。“我说,你和大人年纪相近,他伺候你已是不合常理,更别说大人他总之,就算我不提点,相信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她努了努嘴,示意偎在她怀里睡得正香甜的潘无量。
夏取怜浅浅漾笑,轻抚小家伙的颊,却没有回答。
她不清楚。
在爱情面前,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
一开始是将他视为boos,所以不管他如何对待她,她都很难对他真的生出厌恶之情,也正因为如此,在迎春阁里瞧他左拥右抱,她才会一时气得失去理智。
要说是他破坏boos在她心底的形象也行,但她对他动了心是事实,否则理智如她,怎会为他而喜,为他而忧?
他虽然带有偏见,却不会因此完全否定她这个人,虽然态度淡漠,但他仔细聆听她的请求。
是不是前世今生,是不是boos的魂魄,已经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动情,而他待自己若非有情,又怎会如此不避嫌?
好想爱他。
压抑三十年的爱,彷佛被封印三百年,如今咒被解除,她甘愿挑战道德的界限,只为获得所爱。
只要他一句话,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跟随。
“怜妹妹,你到底是听见了没?”瞧她漾笑,丰艳心里反倒更加不安。
“我”
“这是怎么着,全都聚在这儿,是不打算让十九娘好好静养不成?”
潘急道冷沈嗓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房内一票女眷二话不说起立站好,一个个垂着脸问安欠身,快步离去。
不过转眼间,她的房间已被净空。
夏取怜始终垂着眼,看着那双乌头靴徐步来到面前。思念泛滥,心跳快得像就要不能呼吸,教她更加情怯,不敢抬眼。
“把少爷抱走。”潘急道淡声吩咐。
守在床畔的碧落应了声,轻柔地抱起潘无量,但才一离开床板,小家伙就突然张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向大哥,眨了眨眼再看向碧落,立刻像只滑溜的鱼跳回床上。
“少爷”
“不准跟我抢娘,娘是我的。”他化身为八爪章鱼,手脚并用地攀在夏取怜身上。
碧落正待再哄劝几句,潘急道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潘无量,抛给了她。
“带走。”
“你欺负我!”潘无量挣脱碧落的怀抱,扑到他的身上。“娘是我的,不许跟我抢。”
潘急道冷眼瞅着他撒野,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将他拎起,直接丢到门外。
碧落惊呼一声,赶忙跑出房门。
潘急道快手关上门,听着潘无量在门外哭喊“你给我记住,我会长大,你会老,等我长大,你就知道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长不大?”潘急道开了条门缝,怒目一瞪。
瞬间,潘无量噙在眸里的泪水滂沱而下。“娘,大哥欺负我”
听着两人对话,夏取怜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娘笑我我好可怜,娘还笑我”呜的一声,他窝进碧落怀里寻找安慰。“我不要娘了我只要碧落就好。”
“小少爷乖,奴婢带小少爷回房,不哭了。”
潘无量的哭声随着碧落的温柔劝哄声渐远,潘急道啐了声,环顾房内,到底摆满椅子和绣架,他随手勾了张椅子坐到床边。
“一票人打扰着你,你要如何静养?”他不快抱怨。
“不碍事,我好多了。”房里少了潘无量,突然安静下来,反令她不知所措。
明明如此思念,如今他就在面前,她反倒是情怯,羞涩得无法看他一眼。
“是吗”潘急道抬手覆在她额上,她却像是受到惊吓,往后一退,教他的手扬在半空中,有几分尴尬。“我只是想确认你身上的热退了没。”
“我没事。”她始终垂着脸。
潘急道看出她的异状,但一时猜不透她是防备还是羞怯,索性换了个话题。“虽说我已打算把家业交由你打理,但你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到时候桑成会辅佐你,不会把所有重担都压在你身上。”
“大人为何这么做?”她不解的问。
这话题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也不会再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
“因为桑成夸你将南北货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再者,潘府产业确实需要一个主事者,我人在朝中,是不可能再接管家中产业的。”
“大人,那不过是”
“就当是无量长大之前,你先帮他守着家业吧。”说着,突然听到外头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
他目光锐利如刃,彷佛可以划开墙面,瞧见躲在外头的人是谁。
思索了下,他欲起身,却感觉袍角被扯住,回头一看,对上她带着羞涩泛着雾气的眸,他的心颤了下。再听她怯声问——
“大人要走了吗?”
这下子,他十分确定,她对他并非防备而是羞怯。
也对,他毫不避嫌,她这般聪颖,也该懂得他的心思。
只是眼前这时机
“十九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似笑非笑地问。
带着轻嘲的低嗓教她错愕,看他漾着些许恶意的眉眼,她心隐隐颤着。“大人,你”“十九娘,你该不是误解了什么吧。”他笑叹,轻轻地拉开她的手。
误解?是她误解了?
“还是说你死性不改?当初一再引诱我,被我严词拒绝才作罢,如今我爹死了,你又故态复萌?”
“我”被拉开的手,空虚得什么都没抓住。
耳朵嗡嗡响,心跳失序,恐惧自四面八方靠拢而来。
“你是不是傻了?你都已经替我爹生了个儿子,我和你之间岂有什么可能?”说着,他看向门外,思索了下再望向她,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浓睫垂敛教人读不出思绪。“早点歇着吧。”
末了,他只能低声叮嘱,快步离去。
夏取怜没再唤住他,听到门开门关,突然掀唇笑了。
像傻瓜似的。
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结果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原来他根本无意,只是好心照料她,只是因为她病着,才将她紧拥在怀。
他并不爱她。
嗯,也对,毕竟她已经出阁,孩子还得唤他一声大哥,他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
这样也好,好歹她是个律师,怎能允许自己做出不伦之事?
可是,她的心好痛
“娘,大哥呢?”
稚嫩嗓音传来,她抬眼望去,双眼模糊得看不清孩子的脸。
“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大哥欺负你?”潘无量扑到她怀里,用小小的臂膀抱着她。“娘,不哭,等我长大,我帮你报仇!”
就是担心大哥欺负娘,他才会趁着碧落不注意溜回来,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听着,她哭了,也笑了,紧紧地回抱他。“没事,你大哥没欺负我。”
“那娘怎么哭了?”
“娘哭,是因为开心。”
“啊,是不是夫子说过的喜极而泣?”
“是啊。”她笑得眉眼弯弯,泪水却是决堤不止。
“那娘在开心什么?”他不解的问着。
“娘开心终于可以死心了。”
她讨厌不上不下,老是悬着心,给她一个痛快,别再让她患得患失,她不想再用三十年的时间,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很幸福。
老天跟她开了个大玩笑,给她一世的寿命,却给她两世相同的经历,注定只能在一旁看他珍惜守护另一个人这这一次,至少她有儿子和朋友,她可以不用假装忙碌掩饰孤寂,哭的时候也可以有人陪。
心再痛,总有放下的一天。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一抹身影来到账房,确定里头无人才轻推开门,熟门熟路地摸到五斗柜前,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打开藏在书架上的一只木匣,将几张千两面额的银票揣进怀里,正打算上锁时,门板却突然被推开,吓得人影手中钥匙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二娘,这么晚了还不睡?”提着油灯,潘急道笑容可掬地问。
一身冷汗涔涔,牧慧娘一脚踩住掉落的钥匙,扬笑问:“已是亥时,大人怎么还没回宫?”
“我正打算回宫,却听到账房有声响,还以为有贼呢。”他扫过她的脚下。“二娘,这时分怎会在账房里?”
“我睡不着,到处走走,也是听到这儿有声响,才过来探探。”听他的话意像是没发现异状,牧慧娘微微宽心。
“既是如此,二娘怎么没提着灯?不怕危险?”
“没想那么多。”
“是吗?”他不置可否的撇唇,走向她,大手一搀。“时候不早了,我送二娘回房再回宫。”
“不用了,大人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先去处理,别”话未竟,潘急道搀住她的手微微一扯,扯动衣襟,让怀里的几张千两银票掉落在地。
登时,她目瞪口呆,一时间找不到搪塞的借口。
潘急道拾起,看她一眼。“二娘何时缺这么大面额的银票?想拿总得告诉账房一声才成。”
“我”
“不过这面额如此大,就怕跟账房说了也不会给。”他不甚在意地将银票往五斗柜上一搁。“算了算,二娘的马商缺口极大呀。”
闻言,牧慧娘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潘急道也不急着解释,只是低唤了声“桑成。”
牟桑成旋即手中拿着账册走进账房。
一仔细看那账册上的字,牧慧娘瞬间面无血色,满脸是无力回天的绝望和愤恨。
“二娘,既然要做,就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用了潘府的元押请了商号,岂不是留下证据,要我不揭穿都觉得对不起自己——”接过账册,他大略翻过,轻点着头。“还挺赚钱的,说来二娘也有经商的脑袋。”
当得知女眷们被苛扣花度,再加上心屏道出有认不出嗓音的丫鬟在疏月楼造谣,他立即想到二娘,因为当时聚在外头的丫鬟,唯独不见明贞院的丫鬟,而有本事苛扣女眷花度的,除了掌管内务的二娘,还能有谁?
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无非就是为了潘府的家业,要是她从以往就苛扣如此大笔的花度,累积起来肯定是一笔财富,拿去经商利滚利,也不是不可能。
而一个妇道人家想要经商,绝非易事,但要是借用潘家元押,打着潘家名号,再托人打理,那就不难了。于是,他先前连夜将桑成找来,为的便是查清事实。
一确定事实,他设了个局,让桑成命人找上二娘的马商谈笔大买卖,未来吞下可观的利润,马匹不足的她肯定会想法子添购马匹,然而他已下令女眷的花度不再经过她的手,没了这笔钱,再加上他表明要将家业交给十九娘打理,无计可施之下,她只能铤而走险。
巧的是,他今日回府原是想要对十九娘表明心意,岂料二娘就躲在外头窃听,他转而喝斥了十九娘,让二娘认为他待她如昔,因而大胆行事。
当然,这些细节,他没必要对二娘交代。
“大人若真这么认为,为何不将潘府家业交给我?”牧慧娘冷着眼,既然大势已去,她也不打算顽抗编谎。
“我爹说过,经商者,重诺守信。”他没什么兴致地将账册丢还给牟桑成。
“十九娘重诺守信,而且也不会像二娘老在背后玩些小伎俩,好比苛扣女眷们的花度,好比煽动朱袖杀了我爹,又好比设陷阱让心屏推十九娘跌下拱廊二娘确实聪颖,可惜用错地方。”
其实二娘做的事,只要稍有心眼就能看穿,之所以不曾留心,那是因为他从未对她起疑。
牧慧娘抿了抿嘴,没承认也没否认,反问:“大人扪心自问,老爷待咱们可好?当年你还那么小,便将你交给我,伺候不管咱们母子生活,我要是不强硬一点,就怕被后院那群豺狼虎豹给吃了,哪能拉拔大人长大?”
一席话说得温婉动人,意在勾起他的年少记忆,想起她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长大。
潘急道低低笑着,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解他为何突然大笑,牧慧娘神色微动。就她了解,他从不是个爱笑之人,唯有到隔壁卫府时,才难得听到他的笑声。
而眼前的他笑得张狂放肆,却只教她心惊胆。
“二娘,朱袖说,只要把罪推给十九娘,届时她就能接养无量,有无量在,就能保证她从此生活无虞”顿了下,他敛笑抬眸,眸冷如刃。“二娘,我娘是不是你毒杀的?”
牧慧娘眼皮跳了下,神色微慌,却又很快地收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人不会打算强扣莫须有罪名吧。”
“时隔二十年,确实是无凭无据,所以我不过是顺口问问罢了。”但他已经几乎笃定此事与二娘脱不了干系,甚至当年爹为何执意要不识字的妾室,许就是她出的主意,以防有人得知她从中动了多少手脚。
过去,他总是冷眼旁观,毕竟连爹都不在乎后院那些女人怎么斗得你死我活,更别说,他打从心底认为是那些女人和他亲爹害死娘的。
在他心里,后院那些女人一个个毒如蛇蝎,为了自己的利益,再肮脏、再可怕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然而十九娘却改变这一切,让始终针锋相对的女眷们可以和乐融融地共处,她确实与众不同。想到她,他唇角不自觉勾起。
“大人这又是在笑什么?”牧慧娘紧盯着他,如今他一笑,总教她心生无边恐惧。
潘急道微愕,摸着自个儿的脸,问:“我笑了?”瞧她一头雾水,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二娘,看在你拉拔我长大的份上,很多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要收回这家马商,还有,你必须即刻离开潘府,从宗谱上除名。”
“你要赶我走?”牧慧娘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二娘,你煽动朱袖毒杀我爹,这事我要是告上府衙,那可是死罪。”他还懂得饮水思源。就算她是虚情假意也罢,当初如果没有二娘,只怕他早成了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地痞。
这让他不愿押她上府衙治罪。
“你根本就没有证据,你不能啊!”牧慧娘话未竟,手已被他一把扣住,清楚让人瞧见她指甲上密布白色细纹。
“证据多得是,要是真惹恼我,就算无凭无据,我一样办得了你!”他怒声低斥,眸底再无宽容。
见状,牧慧娘颤巍巍地跪下。“大人,你要是狠心将我赶离潘府,岂不等于逼我去死?”她声泪俱下地请求。
“如果这样就是逼你去死,那么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难道就该死?”他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左又,送牧慧娘离开,不准她再踏进潘府一步!”
听他连名带姓地喊自己,牧慧娘背脊发凉,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赶她出去。一直守在账房外的左又立刻进屋,扯着牧慧娘走。
“大人,看在我照顾你多年的份上,你留下我吧,让我为所犯之错赎罪,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潘急道没回头,左又毫不容情地扯着她,直到她声音渐远,潘急道才闭了闭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话落,踏出账房外。
跟随在后的牟桑成,见他前往的方向,赶忙绕到他面前,将他拦下。“大人,夜已深,大人该回宫了吧。”
“桑成,你这是在做什么?”潘急道冷睇着他,不怒自威。
“大人”牟桑成将账册卷起,轻敲着额,试着找出委婉的用词。“你该知道,怜夫人是老爷的妾室,你伺候照料她,就已经不合常理,要是这时分再探望她,就怕人言可畏。”
他知道这是件苦差事,可左又都向他求救了,他怎能袖手旁观?再者这事要是处理得不妥,就怕大人的官职都会受影响。
“那又如何。”
牟桑成心头一惊。“大人,这事要是传到外头,大人的乌纱帽恐怕不保,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呀!”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大人在朝中树敌颇多,要是被人逮住机会,哪会不加以打击。
“大不了不当官,我就当个闲人让十九娘养我。”潘急道无所谓地耸肩。
“大人!”牟桑成五官都扭曲了。“大人难道都忘了?当初为何考取宝名,你说要造福百姓,你说要让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当今圣上知人善任,王朝在他治理之下必定人才辈出,不差我一个。”他也是个凡夫俗子,也想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大人,”牟桑成再挡。“请三思!”
“我不只三思,我已经想了大半个月。”潘急道一把推开他。眼前,他只想赶紧跟十九娘解释,他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权宜之计,绝非真心嫌弃。
他要她,不计任何代价,若问他为何,他只能说,他不想错过。
“大人,初六求见!”
正要往疏月楼而去,后方传来左又的唤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身戎装的初六疾步走来。无须禀报,光是初六的眼神,他便知道宫中出事了。
望了下疏月楼的方向,他握了握拳,只能先随初六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