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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斐蓝揉了揉眼睛,又再掏掏两耳,不可思议地看向殿上这名来自狼宗的使者。
“朕方才没听清楚,你你再说一次?”
公孙狩站直了身子,咬字清晰地道:“本宗宗主说,要铁料不涨价也可商量,只要陛下您肯下旨赐婚。”
斐蓝呐呐地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一殿的官员们则是像在看奇迹般地瞪着面貌甚是清秀俊逸的使者大人。
在铁料涨价涨得他的国库有如大旱三年寸草不生后,狼宗又大老远的派人来这洒了一阵令大地回春的及时雨敢情那票抢遍八方的强盗,打的原来是强迫和亲这主意?
斐蓝定了定神,没被这点利益给冲昏了头,更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知贵宗主想与我原国哪家大臣之女结亲?”全天下皆知,原国自十年前的那场内乱后,除了断皇爷府上一门外,皇族斐氏可说是死了个干净,现下哪还有什么搬得上台而的公主或皇室贵女可供和亲,这家伙不是来找碴的吧?
“净公主,斐净。”
斐蓝倏地拢紧了两眉,定定凝视着胆大包天的公孙狩。
湛朗想娶的是四堂姊?
当年内乱时,在那最危急的关头,斐枭因先救他而不是返回府中救斐净,使得斐净遇上了那种惨事,这让小皇帝对斐净这名堂姊深感愧疚,故而不顾祖宗礼法规矩,更不管朝野的反对声浪,强行赐封逆贼之女为公主。但斐净并非皇室嫡公主不说,她还是人见人吓、鬼见鬼厌的斐枭的亲亲妹子。
斐净的血统离得皇室是不远,可人人皆知她那个公主名号也只是好听而已,她不但没有实权更无封地,声名狼藉的她,幼时的悲惨遭遇在原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因此落得无人敢娶,而雄霸一方的狼宗宗主,却想娶她?
他今年是十三,不是三岁这家伙当他是心智未开的稚童耍着玩?
难得神色严厉的斐蓝沉着脸,那欲置人于死地的凶狠目光与斐枭还真有三分神似,对此,站在下头的公孙狩并不以为惧,仍旧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答案。
“朕不会答应此事。”嫁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许打他家堂姊的主意。
公孙狩慢条斯理地再道:“宗主的意思是,若陛下愿将公主嫁至狼宗,日后铁料别说是涨价,就算陛下买铁料想不付钱也都可以?”
“你说什么?!”
敛财如命的小皇帝霍地拍案而起,两眼饿狼似地迸出幽幽绿光,而站在不远处的太师见他又一头栽进银堆里出不来,忍不住低声提醒仪态尽失的他。
“皇上”
斐蓝才不管那班大臣在跟他暗示什么,他直直瞅着财神爷般的公孙狩不放,兴冲冲地再问。
“此话可当真?不付钱都可以?”
“宗主的意思是”公孙狩懒洋洋地拖着音调,优闲的姿态就像在逗只猫儿“就当是无限期的聘礼了?”
打从听到结亲一事起,斐蓝本已做好国库将大失血的准备,没想到铁料的事情竟有此转折不说,今后还可以不再花他国库半两银子?
一直强自镇定的他,当下欢喜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嫁妆呢?”那位宗主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嫁妆?”公孙狩神色一凛,语气中颇有山雨欲来的味道“陛下这是瞧不起我狼宗?”
“当然不是!”得罪谁他也不会得罪财神爷啊。
“宗主说过,不要半点嫁妆,只要净公主?”
将他的话一字字收进耳底,小皇帝登时一扫大半年来的愁容满面,脸上黑暗远去光明尽放、人间处处鸟语花香他乐呵呵地笑眯了两眼,仿佛看见了源源不绝、还不费半两银子的铁料,已在他而前妩媚地对他招着手。
公孙狩打铁趁热“那么,这门亲事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那还用说?当然是--
猛然间,记忆中护妹至上的斐枭那双凶恶的眼眸,在斐蓝乐昏头之前忽地闪至他的脑海中,硬生生戳醒了他的美梦外还吓得他一身冷汗淋漓的,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长年挨板子的小**。
坏了狼宗宗主怎么什么人不挑,偏要挑他人人都巴不得护在心上的四堂姊?别说是想嫁她了,他要是敢擅自动了斐净一根寒毛,他就可以直接驾崩去见列祖列宗,不必在这位置上苦熬到六十岁了?
“这事朕得再想想。”他头痛万分地抚着额,一时之间压根就想不出能够说服斐枭嫁妹的好法子。
公孙狩也不逼他,优雅地朝他一揖“在下静候陛下佳音。”
当公孙狩在满朝文武目送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大殿之上后,金阶上的斐蓝随即一把扯下身上的龙袍,十万火急地对一旁吩咐。
“快,朕要出宫!”
“去皇爷府上?”劳公公接住飞过来的袍子,并快步跟上他。
斐蓝一溜烟地往殿门的方向跑“朕要去找纳兰先生商量商量!”
当小皇帝急急往断皇爷的府上赶时,收到消息的斐净已早他一步回到了府中,一身军甲都还未卸下的她直接来到后花园内,不一会儿就找着了将她召回来的纳兰清音。
“先生有事找我?”
站在池畔赏花的纳兰清音回过头,乍见风尘仆仆的她穿着一身布满了尘土与污血的铠甲,不似城中的少艾们打扮得娇美动人,反而原本该花样般的脸孔上则布满了风霜,这让他怎么也止不住眼底暗藏的心疼。
当年他们太晚救下的那个女孩如今早已长大了。
忍受着旁人歧视的目光,在伤人的流言蜚语中成长,这样的她,小时看着还觉得她同自家的兄长们没一个像。但在十年之后,走过遍地荆棘的她,眼神倒是愈来愈像冷血无情的斐枭。
这可不是好事。
默然将叹息都咽在腹中后,纳兰清音走上前,掏出袖中的帕子轻拭着她面上的尘土。
“唤你回来,是因有件左右你人生的大事。”
“何事?”斐净乖乖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在她面上折腾?
抹去她颊上最后一点灰后,纳兰清音边整理着她颊边散落的发边淡淡地问,那悠然轻松的语气,就好像是在与她讨论今儿个天气好不好似的。
“狼宗宗主不计代价求娶你过门,你要不要嫁?”
嫁人?
斐净黛眉微微轻佻,怎么也想不出怎会突然有这么一出。
早就没了清白的她,居然会有人想娶?且想娶的那人,还是近来把她家小堂弟虐得欲死欲仙的狼宗宗主?
“他不清楚我的底细?”她还以为当年那件丑闻全天下人早就都知道了。
纳兰清音含笑地摇首“听说是再清楚不过。”
“那就是狼宗对原国有所求?”若是如此,攀亲搭戚也是一门不错的办法。
他又再次打消她的怀疑“眼下该巴着狼宗大腿的可是咱们原国。”倘若他们往后还想有锅烧饭的话。
左思右想也琢磨不透,斐净索性放弃了猜测,直接向他求教。
“不知先生认为那位宗主是怎么想的?”
纳兰清音以指勾起她的发丝“说不定,他只是单纯想娶你。”
想娶她?
像她这等既不是天仙、在他人眼中杀人如麻、还打小就失了清白之人,而他却单纯只是想娶?别说这话她打骨子里不信,就算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信。
做人是该有自知之明的,虽说她本身并不认为她失了清白就不能婚嫁,或是不能好好地在世人眼中活下去,这么多年来,再不堪入耳的流言中伤她都听过,以及她的上头又有只野兽投胎的土匪兄长老是护着她,还有一票深深以为亏欠了她的兄长将她给捧在手中,连她掉根头发他们都会因此而杀上门去无人敢娶她,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虽然她推敲不出狼宗宗主求娶的原由,但想想近来狼宗的动作还是可以的。
“狼宗仍把持着铁料?”
“嗯。”“他们以此为条件威胁求娶?”怪不得这大半年来铁料价格涨得有如插翅般的飞快,原来是挟铁料以令诸天子,直接扼在敛财如命的小堂弟咽喉之上。
纳兰清音很是欣慰她的聪颖“可以这么说。”
斐净不置可否地轻耸香肩,就是不知狼宗如此大费周章部署求娶后,在见到她这声名狼藉的公主时,那位宗主会不会后悔做了这么桩压根就不划算的买卖?
“小堂弟希望我嫁?”若是这么一嫁,依狼宗所开出的求娶条件,应当是能够解了原国迫在眉睫的铁料欠缺之困,还可让近来愁得像个小老头般的小皇帝作梦也会偷笑。
他轻轻摇首“甭管他人怎么想,这事全看你的意愿。”
“二哥知道这事了没?”
“目前还没告诉他。”一想起那个让他恨铁不成钢的斐枭,纳兰清音面上完美的笑容就隐隐有些崩坏?
斐净点点头,也是,要知道的话府里早就该闹翻天了。
“如何?小净你的意思呢?”说了这么久,她总能告诉他这亲到底结是不结吧?
斐净不语地看着他眼中焦急的眸光,一如以往地,在担忧之余,还掩掩有着不想让她看出的心疼,就像在其他兄长身上所看到的一样。
在这等的目光和言语之中,她过了多少年?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们无一日不都在用这种神态提醒着她,十年之前在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哪怕她早已记不清也不放在心底,可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无时不刻地缚住了她想往前走的步伐,将她困在那一池以同情为名的泥淖之中,却从来都不听她说。
她想告诉他们,在他们口中那残忍无比且毁掉她一生的往事,她早就
不记得了。
十岁那年的一场噩梦,如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并非是她的记性不好,只是那时或许是因为年纪犹小,受到的刺激又太过,因此自然而然就遗落了一些记忆片段,加之又有些年头了,要她清楚记起当年发生了何事,说真的,她记不起来。
可当每个人都在为她而感到悲伤时,纵使她再如何说明她真的不记得、不怎么在乎那些往事了,他人却只会以为这是她刻意说来安慰他们的,如此一再对他们辩解不去,倒像她没心没肺似的,也因此,渐渐地她也不再说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很努力想从那片陈年的泥淖中爬起来的,可每每看见兄长们自责的脸庞、众人不忍的模样,她就觉得那片泥淖好像又把她拉下去了一点。
她多么想告诉他们松手放开我吧,我不想陷在过去的噩梦里,咀嚼着痛苦、吞咽着悲伤过日,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们从不知,那些出自善意却又带着怜悯的言行举止,宛若刽子手手中凌迟的利刃,一刀刀在她身上刮下,连皮带肉,痛不死人又让人没法活着,总教她疼得喊不出口。
亲情的抚慰一旦过了度,就成了沉重的罪枷,一日日扛在身上让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万分艰辛,这种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年年月月都看着他们拚命想要弥补或是想要赎罪,而她不想接受却又不能将之拒于门外与其如此折磨每个人,让每个人都沈陷在往事中走不出来无法得到个解脱,赶在灭顶之前,她得想个法子自救。
“我嫁。”
纳兰清音蓦地抬首,原以为她需要考虑个几日,没料她竟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么快就做决定,不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她没表情地点点头,只求能够离开这个困境就成。
他犹不放心“你不问问你要嫁的那位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必要。”不都只是过日子?地狱她都踏过走过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儿去?
“小净”
斐净拉来他的雨掌,紧紧握住那份温暖之余,也在心底决定从此搬开心中那以亲情为名的姅脚石。
“先生与兄长们,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是个乐观的人。”
纳兰清音听得有些怔住。
在发生过那种惨事后她还能乐观看待一切?这么多年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就是深怕她会如其他女人般想不开,或是放弃了自己自暴自弃,而如今她却倒过头来对他说,她乐观?
“所以你们真的毋须为我操那么多心的。”斐净松开手改而拍拍他的肩头,也不多作解释。
把话说完后就潇洒走人的斐净,没有去管身后纳兰清音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在走出花园后,她扬首看向净朗无云的湛蓝天际。
望着那一片纯粹湛蓝的天际海洋,她不禁忆起十年前在最绝望时,她曾对魂纸所许下的心愿。
可结果呢,当时她的魂役非但没有出现拯救她于水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从不曾现身实现过她的心愿
一直站在园中沈思的纳兰清音方想转身回到府里时,平常事事都处变不惊的府中管家已气端如牛地飞奔至他的面前。
“纳兰先生,皇爷回府了!”
他挑了挑眉“拆房子没?”
“前厅已半毁,您快去救救火吧,大爷快挡不住了。”管家好不可怜地望着他,在听到前头又传来一阵巨响后,直心疼起厅内那些这个月才新进的古玩与珍宝。
“啧。”纳兰清音衣袖一拂,不情不愿地提起脚步随同管家前去救场。
战况激烈的皇爷府前厅,下人们早已作鸟兽四散避难,唯独被留下来的,就只有正飙着火气砸屋拆房的斐枭,与下了朝就赶着回来拦人的斐思年。
“你再说一次!”一拳击碎一面墙后,斐枭恶声恶气地揪着斐思年的衣领大声怒吼。斐思年心慌慌地想拦住这个凶神恶煞“二、二弟”
“小毛头想嫁了小净换铁料?”反了反了,肯定是太久没抽那小子板子了,居然敢把算盘拨到他斐家人身上?
斐思年忙向他解释“二弟,你别冲动,目前只是听说、听说而已!皇上还没决定是否真要让小净去和亲”
“那个臭小子”斐枭才不管他在说些什么,稍一使力就甩开他“竟敢擅作主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要他把自家妹子嫁给那个来历不明的北方强盗头子?那就先把他摆平了再说!
“慢着,二弟你先冷静点”被甩得头昏眼花的斐思年,一骨碌地又再次扑上前拖住他兴师的脚步。
斐枭将十指按得格格作响“哼哼,把持铁矿以此为要挟是不?待我宰完小毛头,我就去灭了那姓湛的全宗!”
“不行!这狼宗万万不能动”要是国库因此而见了底,小皇帝八成真会引疚撞墙见自家祖宗去。
他阴森森地道:“放心,我不急着去动那狼宗,待我先去料理那只**太久没挨板子的小毛头再说!”
急急忙忙赶来皇爷府的斐蓝,在踏进了府院正要踏进前厅的外门之时,冷不防听到斐枭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低喝,他抖了抖身子,悄悄收回了刚要踏进门内的小脚。
赶在斐思年已经没了力气,就要架不住斐枭时,纳兰清音站在他身后冷冷地问。
“你想弑君?”
火气正上心头的斐枭,回过头来就不客气地朝他吼“小毛头敢把主意打在小净身上,老子就敢砍死他!”
纳兰清音不疾不徐地再问:“那下一任皇帝是谁想必你也已经想好了?”
斐枭登时如坠十里冰窟,火气消减得半点也不见踪影。
“呃”下任皇帝?
“或者你想为帝?”纳兰清音云淡风轻地再问。
“不想”他要有那份心思,当年他干啥还扶小毛头上位,还硬是万分忍耐地当了七年的摄政王后就急吼吼地还政于皇?
纳兰清音徐徐漾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那就是你想让原国斐氏葬送在你手上?”
“这个”天地良心,他从没想过要断绝祖宗血脉。
“皮痒欠收拾了是吧?”纳兰清音当下笑意一敛,本色尽现地狠揪着他的耳朵“过来!”
“别拧、别拧泼猫,你怎么又动手了?”
“既然脑袋有洞不长记性,我就让你的皮肉长长记性!”
站在门外暂时捡回一条小命的小皇帝,颤颤地抬手拭去一头的冷汗,趁着里头正乱着赶紧逃离虎口,可就在他方才踏出皇爷府大门时,一抬首,就见泪眼汪汪的文武大臣们都等在外头准备堵他。
“皇上”
有没有这么逼他的?有没有?
他悲他苦他怨啊,嫁了堂姊,不但会**开花还可能会小命不保,不嫁堂姊,国库则将会像无底洞般地亏下去,这、这饶是经历过多年挨板子的压迫洗礼,小皇帝也忍不住此刻那股想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们这是逼着他这少年搞造反玩叛逆吗?都不觉得他的年纪还太嫩了点吗?
深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斐蓝边听着身后皇爷府中吵吵嚷嚷的打骂声,边看着眼前一个个都在逼迫年幼孩子做决断的大臣,半晌,小皇帝暗暗握紧了拳。
他决定了,为保他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国库,他要奋起!他要反抗!他要效法纳兰先生不畏恶势力,他要做个昏君!
次日,当公孙狩来到宫中,再次询问斐蓝是否有一结秦晋之好的意愿时,他颇纳闷地看着神色憔悴的小皇帝。
“不知陛下您考虑得如何?”
深怕夜长梦多,斐蓝毫不犹豫地拍板。
“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