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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人须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有些人,学了一辈子,也学不会实践这个道理,但是,对于问惊鸿而言,这一份防人之心,似是天生就从娘胎里带了出来,于人于事,他心细眼毒,总是很快的就能够掌握诀窍,然后,在众人皆醉时,做到冷眼旁观,在时机成熟时,攫获丰硕的成果。
或许,他这些本事,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毕竟,这天底下,不是谁家的娘亲都可以是当年轰动京城的万能小总管,被人说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精明女子。
身为沈晚芽的亲生儿子,问惊鸿知道世人的评价,并没有言过其实,或者说,他觉得世人根本只知道他家娘亲之一二,未有人窥见过其真正面目。
生为她的儿子,究竟是幸抑或不幸?至今,问惊鸿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依然没有定论;世人皆以为对人总是言笑晏晏的沈晚芽是位慈母,只有他这个儿子深知道她非但不是,更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够心狠手辣地加以算计利用。
年关将近,大街上人来人往,携老扶幼赶办着年货。
前几天下过了一场不小的雪,这两天虽然都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但是偏寒的低温融不了地上的残雪,在热闹的大街上,可见一堆堆白雪融着尘埃,一丘接着一丘,被铲堆在最不碍事的角落。
“云扬号”总号里,也是里里外外,人进人出,从冬至之后,各地的掌柜们就陆续回京汇帐,账目上其实已经结算得差不多,现在大伙儿们在为年关做最后的忙碌工作之余,心里对今年的身银分红数目不无期待。
只是,这热闹喧腾的气氛,到了后院大堂之前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悄得几近诡谲的氛围。
大堂内,几个大掌柜依序而坐,面对着坐在堂首之位的女子,饶是一个个都大把年纪,在商场上都是经验老道的熟手,心里仍旧不无忐忑。
虽然,在东家问守阳担心爱妻心思过重,不利于长生之道,有意的主导收权的情况之下,沈晚芽近几年已经不太过问商号事务,但是,在场几个掌柜早年都在她底下做过事,比谁都明白这位曾经的问家小总管,如今是问家夫人的女子,和气的表面之下,有着比谁都精明干练的手腕与心眼。
问惊鸿是大堂里唯一站着的人,在场众人之中,以他年纪与资历最轻浅,站着似乎也是应该的,就算他的身分是少东家,是“云扬号”这两年的真正发号施令的人,但问惊鸿一点也不介意像个被夫子考核的学子般乖乖站着,觉得此时此刻,比起那些局促正坐的大掌柜们,站着面对他家娘亲反而是比较轻松的姿态。
沈晚芽噙着浅笑,仿佛对现场紧张的气氛毫无所觉般,轻巧地翻阅着手里的账册,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地浏览而过。
蓦然,她扬起首,扫视了众人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其中一名掌柜手边几上的茶碗,笑道:“瞧我胡涂了,一时看得出神,忘了这么冷的天里,各位掌柜们的茶也都该冷了吧!还不来人替掌柜们再布上热茶,让掌柜们润润喉,暖暖身子,别教冷得都起哆嗦了。”
原本,她这番话不说还不打紧,才一说完,就见几个掌柜脸色微白,不知道他们家夫人让人送热茶,是真心为他们驱寒,还是像早先有几次经验一样,让人送茶润喉,是有事追究,让他们好出声可以详说解释?!
“娘,你要不要干脆让人备下饭菜,要是一盏茶的时间追究不完,儿子想一顿饭的功夫可能更好把问题说清楚,儿子我与几个掌柜从早忙到现在,不止渴了,也应该都觉得饿了,只是娘,你今天突然过来总号的事,我爹知道吗?”
问惊鸿语气里的那一顿,顿得十分蹊跷,也顿得十分狡猾,最后一句话才甫出口,就见到他家娘亲面色微微一变,细微得几不可见,但是,逃不过他这个儿子知母莫若子的锐利眼光。
沈晚芽侧抬起头,看着站在她手边不远之外,背着双手,装作一副乖巧懂事的儿子,没漏看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揶揄笑意。
问惊鸿不以为意地嘻皮笑脸,与娘亲四目相视,眉梢微抬,一双酷似亲爹的琥珀般的眼眸可掬地笑眯着。
这该算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没人能比问惊鸿清楚,对他家娘亲而言,他家亲爹的“黄雀”地位有多固若金汤,不可动摇。
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场,沈晚芽真会被儿子把他家爹给抬出来的说法,给无奈气笑出来,但她依然一脸沈静微笑,不回答儿子那个他早猜到答案绝对是否定的问题,只是语带试探道:“鸿儿啊,你真的觉得今年的生意账目,至此,都已经处理得很完善了吗?”
“依儿子看来,大部分的兄弟们都已经尽力了。”
“大部分吗?”
“是。”问惊鸿对着母亲微笑颔首。
沈晚芽与儿子四目相视,面上的笑意不增一分,不减半毫,依然是恰如其分的徐浅,最后点头道:“既然听你这么说,娘觉得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时候不早了,几位老前辈累了一天,都好好回去休息吧!这一年你们多有辛苦,犬子年纪尚小,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携襄教导,别跟他客气了。”
沈晚芽与众人一小阵寒暄之后,便让他们都先离开,大堂里,只留下儿子与她二人,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她没好气地对儿子说道:“都没人了,还不坐吗?娘没罚你站着,坐下吧!”
“娘啊,儿子也累了一天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想要跟那些掌柜们一样告退,早早回去休息。
问惊鸿太了解他家娘亲棉里藏针的本事了,让他坐下肯定不会只是单纯心疼她家儿子腿会酸,若不是要好好训他一顿,就是要交代的话,像是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长,让他坐下来,她才好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坐下。”沈晚芽仍是微笑,这时正好有下人换了热茶上来,她顺手接过,把茶碗推递到儿子手边的几上。
“先喝口热茶,别急着想理由逃跑,娘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的意思,如果这事你不同意,娘也决计不会勉强,鸿儿啊,我终究是亲生你的娘,怎么说我的心都是偏着向你的,别以为你娘究竟有多聪明,心里在算计你什么事,这天底下,心疼儿女的娘亲都是最傻的傻瓜,我也一样。”
“娘,您太谦虚了。”
这句带着吐槽意味的话,问惊鸿说得含糊不清,却是心里实话,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只好乖乖落座,端起茶碗低头啜饮,若不计一双根本心不在焉,往一旁瞟开的目光,那模样看起来完全就是恭候母亲大人圣训的乖巧儿子。
这小子,就会在她面前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