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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时候很喜欢下雨的天气，夏天里可以任性地玩水。在我还不能记事的时候我们就搬了家，不过离老家不远。于是我经常在雨天的时候跑回老家。在破旧的老屋的檐下，雨水一滴一滴地从屋顶上滑下来，落在一个破的石臼里。我站在石臼旁边，仰起头来看那落下的雨滴，晶亮透剔。然后伸出双手，想把雨水捧在手心，但它们总是从我的指缝里流走。沿着我稚嫩的手臂，流进腋窝。接着一丝丝的冰凉开始在从掌心游离开来，侵染我的整个身心。脚下是油油的苔藓从破石臼一直蔓延到古井边的光滑完整的石块上。
姐姐也喜欢雨天。不过她是跟她一个很要好的伙伴撑着红色的伞在雨里玩的。她们有时候蹲在井边看自己在幽深的井里的倒影，有时候堆那些被雨水冲洗得很纯净的细沙，有时候捡一些碎瓦片，然后把好看的给我。
等我玩得身子几乎湿了一半，姐姐终于怕我会生病，把我拉回屋子里去了。然后我们一起在老旧的屋子里听雨。灰色的古老屋瓦抚琴般时而低沉时而清脆地凑着天籁，让我在上中学之后看到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的时候，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当时的欢乐时光。
雨停之后，我便又来到石臼边。石臼被冲得洁净，里面有一窝水和一些细腻的沙子。我总是试图把里面的水和沙子倒出来，可是石臼很重，我只能把它稍稍的挪动，或者把弧状的石臼一上一下的摇动，很费劲才摇出一点水来，沙子是老出不来的。然后姐姐叫我别管那它了。于是我只好伸手进去把沙子捧出来，细细地品玩。
有时候大人是不让我们去老屋那玩水的，因为怕我们会掉进古井里。我们只好在自己的房间里折纸船，有蓬的没蓬的，然后把它们一起放到地上的水流里，让它们慢慢地漂去。我们撑着伞跟着，看它们漂到外面的小河里，或者池塘里。有的在半路上便翻船了或是进了水，然后我们又重新折，继续放。姐姐折的有蓬船总是很精致而且不易沉，我就老是要把她的纸船抢过来，然后骄傲地跟别人说看我的纸船，可以漂那么远。姐姐老是生气，不过我知道那是假装的，她总是让我由着性子。
我还记得有一次，姐跟她的伙伴到小河边洗衣服，后来突然下起雨来了。她们要看着衣服，我就马上跑回家去拿伞，来到小河边的时候却都不见人了。然后我就大声叫姐，接着我就听见姐姐她们清脆的声音从石桥底下透过雨声传了过来。姐从下面探出头来挥着手叫我也下去，于是我就连裤脚都没有卷起来就跳了下去。小河不深，适合我们在水里走来走去玩耍。我们在那里一边避雨一边玩水，笑声和歌声在石桥底下悠悠地回响。姐唱“池塘边的落落野花/雨后的我怎么啦”还有就是“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的悲伤/我记得你向我挥手的模样/纯真的年代象流水/想要追/想要追”姐的声音清亮动听。
冬天下雨的时候就不能玩水了，太冷。我们就去睡觉，几个人一起钻进被窝里，挤在一块，彼此温暖。而我时常会想起的是那个冬天的雨夜。细细的雨细细地下，挟着冬季清冷的气息无声地冰着我们这些纯真的孩子。我和姐姐跟奶奶一起睡，她们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厚厚的被子柔软而温暖。于是我一动不动地躲在被窝里静静地听雨，听默默的细雨落在屋瓦上细碎而轻微的声响，听冷冷的细雨落在我童年里安静而温暖的声响，然后便这么酣然入梦
二
我们是一群来自乡野的孩子，淳朴而善良。
冬末春初，蒜田里已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发，而蒜畦边上野生的荠菜则引领了我们儿时自由欢快一整个初春的时节。姐带着我们，挖很多荠菜。
而捉螃蟹的乐趣可以从春末一直延续到整个夏天的结束。捉到螃蟹有时候是拿来玩，有时候便去了内脏煎着吃，往往过后仍唇齿留香。可算是儿时无上的美味了。
芭蕉林里宽大的叶子在凉风中为我们舒展出一片阴翳和谐安宁的乐土。可以在炎炎夏日里避暑，清爽舒心。我们时常在找寻芭蕉叶上的虫茧，里面都有一条又肥又软的虫子的。玩累之后便到自家芭蕉地搭起来守夜的寮子里休憩。寮子顶上盖的是芭蕉叶。如果下雨，一叶叶，一声声，小寮滴到明，可是一番意境深远的听觉享受。
天气很热的时候我便跑到树阴下的小溪边嬉水。姐已经要干点农活了，而我还可以随意玩，于是开始留恋于清冽的小溪流，坐在边上，把光脚放在水面踢踏，溅起晶莹的水花，有时落在脸上冰凉。光滑的碎瓦片和卵石在潺潺的溪水里轻轻地翕动。捡起来放在透明的阳光里看，有幻彩的流光。溪流里还有一些体形很扁的色彩斑斓的小鱼，很机灵，看着它在水里自在地游弋，尾巴一甩，便忽地不见了踪影。我想捉一条这样的小鱼给姐，却总也捉不到，只好拣些漂亮的卵石给她。然后叫她把卵石放在阳光里看，流光溢彩。
秋天渐深，小溪流慢慢地在流逝的日子里干枯，高田塍上也一天天地开出白色的淡紫色的小野菊。姐会背上竹编的背篓，带我们爬到高田塍上采野菊花，然后拿回家去，晒干后熬汤喝，清热解毒。
鸢尾在远处孤独的山冈上不经意地长出了一大片，默默地守望着这些乡野里自由欢欣的孩子。我们偶尔也在黄昏的风里来到这片山冈，在山冈上奔跑，流连很久。
田野里麻枯草脆，风高气爽，便到了烤红薯的时节。我们用干泥块垒起灶，把柴禾放进去烧。风把火吹得很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看升腾的白烟被风扭着卷着向天边飘散而去，心里总有点莫名的忧伤。而姐总是怕我被烟熏到，老把我拉开。后来田野里便弥漫了烤红薯的香味。
后来，姐便到城里读书去了。我永远也想不到，童年开始孤寂。
姐离开家那天，我独自来到田野。小溪流已经干枯，那些曾经流光溢彩的卵石干涩而落拓地躺在那儿。而我一直没能捉到一条斑斓的小鱼给姐，现在却都已经随着溪流随着时光，远远地流逝了。那些机灵的小鱼，我不知道它们都去了哪里了
高田塍上淡紫色的野菊花在微凉的秋风里淳朴洁净地开着，鸢尾在我身边，在夕阳的残照里，落寞凄清地飘摇。
来年春天，我不再去挖荠菜了。夏天独自在寮子里睡觉，醒来时已是夜幕低垂，芭蕉林变得黑暗可怕，我一个人惊惶地跑回家。后来因为经济效益不好，人们就不种芭蕉了，芭蕉树被砍了，寮子也拆了，没有了休憩的地方，我便时常爬到山冈上，坐着躺着，看蓝色的天际，看白色的流云。
再后来我便不再常到田野玩了。
几年之后，我也离开了乡下，到喧嚣的城市里生活。
最后一次来到田野，爬上山冈，高田塍上开着淡紫的野菊，鸢尾在黄昏的风里，在夕阳的残照里，落寞地飘摇
三
我一天天数着日子。仔细地看着岁月的痕迹穿过四季的雨飞雪飞。回头一望。还是一片仓促飞逝的年华。
我知道，儿时的乐趣已成为久远的记忆盘桓在流逝的岁月里，童年美好的时光已经如同秋风原上烤红薯的白烟，远远地飘逝了。我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看那些飘散的白烟了。只有高田塍上淡紫色的野菊花还在自在无忧地开着，那些蓝色的紫色的鸢尾还在黄昏的风里守着那片孤寂的山冈。
而老屋灰色的瓦总在雨天凑出绵长绵长的音乐，在童年的记忆深处时而时而遥远地回响，模糊而真切，带着那时候渗在空气里的潮湿雨气，噙在现在感伤回念的眼里。
那些日子早已经无处寻找/可那些回忆跟着我奔跑。我记得姐姐在石桥底下唱歌的样子，她唱池塘边的落落野花/雨后的我怎么啦。唱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的悲伤/我记得你向我挥手的模样/纯真的年代象流水/想要追/想要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