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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琴是哪儿人，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五岁那年大琴到了一个叫做李集的地方。
那就是咱家，大琴的娘说。
大琴依稀记得她是从北边下来的，至于北边是什么地方，她恍然只记得一个叫做新门的地方，具体在地图的哪个位置，她也不知道。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人足以让大琴铭记终生。比如说富有而且很年轻的朝鲜人以及那些表面谦恭但内心残忍的日本鬼子。那里是一片黑色的土地，那地面是连插根筷子都能长出嫩芽的。但是对于大琴来说，她们还是得逃，逃离这片熟悉但又忧伤的土地。
一直往南。
大琴的名字是娘取的，即使在大琴出生的那一年大琴的娘也不会想象的到后面会有二琴三琴之类的兄弟姐妹们出现——事实上确实会有。但是在东北的农村，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娘取的名字就变成了大琴一生的符号。
在出逃的路上，大琴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影响大琴终生的事情，那就是大琴的父亲许二虎认识了一个同村的逃难者李老栓，并且成为了莫逆之交，而据说李老栓是一名已经有三年党龄的共产党员。作为大琴家里唯一的劳力，或许他的选择的的确确是对不住大琴娘俩，因为一个反满抗日的罪名足以让许二虎妻离子散。许二虎的倔强当年是全屯都有名的，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劝说。包括大琴和她娘。
在大琴六岁的时候，他们就在一个叫做董坡的地方安下家来，用大琴娘的话说是彻底安下了窝。那个地方离李集还有三百华里地，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另一个家乡，大琴在六岁前的记忆里基本上就是走过来的，一路上从满洲走到直隶，从奉天走到保定，脸上沾满了黄沙和风尘。等到达董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初秋的早晨。白色的霜在路边的野草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大琴她娘鼻孔里面呼出的热气很快在空气中变成细微的小水珠，纷落在大琴冻得紫红的小脸上。
娘这是哪儿？大琴问。
这是你舅舅家。娘叹了一口气，你爹那边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你舅舅这边的人了。
大琴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舒适但不宽敞的热炕上。后面就是一个黑木的案几，上面摆满了馒头和鲜菜。娘在炕下补着袜子，回头在窗户纸的破洞里看见爹在门前的石坎上吧哒吧哒的抽着闷烟，粗大的烟叶子燃烧成灰浊的烟雾，在大琴的眼前晃来晃去。
几乎这种日子一直在冗长而又单调的重复着，即使大琴不能看出任何的不愉快她也用她幼嫩的直觉感受的到家里的变化，舅舅总会在吃饭的时候带来鬼子们的消息，李老栓和舅舅很快也成了好朋友，再加上大琴的爹，三个人常常会在用堂屋的灯光下聚集，细碎的言语声和大琴娘的轻微的呼噜声给原本不甚暖和的屋子带来了一丝暖意。
大琴听着窗外鹅毛大学坠落的声音，很快的睡着了。
在大琴来到董坡的第三个年头，村子里传来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从满洲下来的鬼子很快的到达了一个叫做北平的地方。而北平的汉奸却把整个华北拱手让给了日本人。日本人在华北成立了自治政府，鬼子们南下没有遭受任何抵抗，再然后就是很快侵占了李集。
那年，大琴十二岁。
在无数个寒冷而又干燥的夜晚，大琴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繁星。想象着李集和满洲的鬼子，也怀念着自己的童年。在一片火红的高梁地里面，鲜红而又沉重的日头沉下去又升起来。黑色的泥土上沾满了熟悉而又亲近的气息，村头的枣树古井以及那个被大琴捅坏的鸟窝，还有很多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这里再也没有黑色的土地，再也没有让她倍感好奇的高梁地，也没有鸟窝和枣树，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大琴总会在娘的怀里喊冷，娘轻微的鼾声让大琴感觉到一丝倦怠和疲惫。
大琴在一个初冬的凌晨慢慢醒来，爹和舅舅还有李老栓都在黑暗的油灯下说着什么，大琴侧耳想仔细听，可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于是大琴还不甘心，从炕上慢慢的爬起来，一转身发现娘也不在，大琴有点胆怯，也有点紧张，然后在昏暗的油灯下面走到了里屋的门前。看见娘在屋外张望，而爹和舅舅一脸严肃的对着一块有些破旧的红布小声的发言，而李老栓则站在爹和舅舅的两侧，昏暗的灯光诡魅的映射在三个人的脸上。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决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大琴的妹妹二琴出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那一年董坡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村里的老人都说是鬼子来了造成的，许二虎由于在满洲生活了很多年会说日语于是就在村子里担任了村长。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掩护身份，而舅舅则是当地的维持会长。李老栓去了城里，杳无音信。
二琴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少生气。该贫穷的照样贫穷，就在二琴出生的那一年，舅舅因为被叛徒告了密，于是就被日本人抓了去，在村头堆麦垛的空场上舅舅的肠胃心肺都被鬼子们掏了出来。大琴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看着看着眼泪就洗哗啦的流了下来，大琴的娘站在大琴身后，一动也不动，眼眶干干的。舅舅的肠子和血水就在地上漫溢着，一直蔓延到大琴的脚下，大琴愣住了，退后了两步，于是血水就浸到了大琴娘的脚上，她还是一动也不动。乡亲们愤怒的叫喊声让整个空场的地面发出悚人的颤抖。大琴吓得转过身去，把身体埋在娘的怀里。二琴则在娘的怀里发出尖利而又凄惨的哭声。
鬼子在人群前面架好了机枪，一个肥胖而又矮小的鬼子吱吱呀呀的对着人群发出豺狼一般的嚎叫声音。正午的日头在头顶上闪着，发出鬼魅的光芒。
鬼子要杀人了。娘说。大琴你怕吗？
不怕。大琴说。
二琴继续哭，哭声让大琴心里难过许久。
在一阵慌乱过后，出乎意料的是鬼子没有杀人，也没有做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继续又叽叽喳喳的骂了一顿，然后让一个戴着眼罩的人出来。那个人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布套子，眼睛前面有两个窟窿，在那两个窟窿里闪烁着幽幽的贼光。
那个人走在人群前面，弯腰驼背。白色的衬衣是敞开的愤怒的人群开始了一种因为长期沉默导致的骚动和爆发。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声让鬼子们彻底慌了神。
谁再乱喊，死啦死啦的！矮胖的鬼子歇斯底里的嘶嚎着。
俺操你娘的狗汉奸！
不准杀人！
大琴也在人群中跟着叫喊。
那个戴面罩的人走到大琴娘的前面，微微的愣了一下。大琴只看见那面罩轻轻的点了一下，然后亦步亦趋的走到那个胖鬼子面前。
太君，他家男人就是上次俺跟您说的那个八路。千真万确。
嗯？胖鬼子抬起头，他家男人在哪里？
就在村公所，就是村长许二虎。
大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娘在身边靠着，说着胡话。二琴在娘怀里打着微鼾，远房二叔在房间里忙碌着。窗外的雪花顺风砸在窗户纸上发出刷刷的响声，大琴已经不能回忆起在此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冷，而且胸口很痛，象里面被灌满了风。
后来二叔告诉了大琴，大琴的爹许二虎被日本人枪杀了。当那个戴黑眼罩的汉奸把许二虎出卖的时候整个人群里面发出了惊讶的呼啸声。连日本人都不相信这个会说日语的村长居然是一个八路的卧底。被彻底激怒的胖鬼子于是开始歇斯底里的要把许二虎抓来枪毙，而那个汉奸则自告奋勇的愿意去做引路人。
许二虎被带到刑场上面的时候整个村子的老百姓都开始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暴动，他们象潮水一样冒着必死的危险涌到了最前面，日本人开始慌了神，那个矮胖的鬼子开始指挥宪兵用机枪扫射，然后把死掉或是受伤的人塞到井里面，最后用石磨盘把井口盖住。
刑场上的许二虎用日语和鬼子争辩，鬼子气急败坏的跳起来争吵。当时的场面忽然一下变得格外寂静，一个喧闹的人都没有了，或许是因为鬼子的机枪，也或许是因为许二虎。总之，就在那个时候，大琴娘抱着已经晕倒的大琴和正在哭泣的二琴趁乱离开了人群。
然而二叔并没有离开，根据二叔说，后来的事情就是非常惨烈了。那个戴黑眼罩的人再一次的出现在许二虎面前，当他摘下眼罩的时候，许二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愤怒和激动想要对他一顿猛揍。那个汉奸为了护住脸只有被迫转过身去面对愤怒的群众——所有的人全看清楚了，他就是许二虎和大琴舅舅的入党介绍人李老栓。
许二虎被鬼子绑在了树上，许二虎开始用中国话骂日本鬼子，骂的是粗话，很难听。残忍的小鬼子用刺刀把许二虎身上的皮肤一刀一刀的割开，鲜血顺着许二虎的身体往下流，一直流到他舅舅的尸体旁。她舅舅敞开的胸膛和肚皮引来了无数飞翔的苍蝇发出嗡嗡的声音，浓烈的血腥味在刑场上空盘旋。直至许二虎的尸体变成一堆肉酱。
大琴的眼泪流了下来，父亲的骨架还绑在树上，眼睛是睁着的。地上的鲜血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冰。大琴和娘把爹从树上解了下来。和舅舅的尸体放在一起。大琴娘再也止不住心里的难过，一头倒在许二虎的尸体上，呜呜的大哭起来。大琴和二琴也跟着娘一起啼哭了起来，哭泣的声音惊起了树上的老鸹，哇啦拉的发出了凄惨的叫声。整个平原上飘起了一阵阵的雪花，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2
许二虎被杀害之后，叛徒李老栓也随之逃之夭夭。据说鬼子在事后也准备枪毙他。多亏他做保长的大舅子苦苦哀求才饶他不死。当天晚上李老栓连家都不敢回就去了，连夜跑到了孙家镇去投奔了他当土匪的哥哥。传说兄弟俩后来一起逃往了保定，村里人再也没有见到他。
大琴那年才十三岁，娘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眼睛都肿出了血泡，二琴在娘的怀里蹬着要吃奶。二叔在家里忙前忙后，张罗着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处理舅舅和爹的尸体，爹和舅死了之后家里只剩下半口袋小米，连棺材都没有预备，半口袋小米是大琴娘仨和二叔四个人吃的口粮，再说即使用来买棺材，也不够两个人的。
大嫂子，您看要不这样吧。二叔把大烟袋往脚下磕了磕，俺帮你问问村东头老孙家吧，他家有些富裕，应该会借钱给咱们，让俺试试看吧。
老孙以前是在南各庄那边卖杂货的货郎。民国二十年因为躲避直奉战争一家人躲到了董坡，又恰逢董坡头年遭蝗灾，第二年又发霍乱，全村男女老少死了一大半，本来就贫瘠的董坡一下子都把老孙当作财神爷，就两年时间，老孙发高利贷狠赚了一笔，不久之后老孙就花钱买了一个村公所粮捐团团长，出门有一辆破吉普车，可谓是威风八面，钱权两得。
当二叔带着二琴娘仨一起去老孙家的时候，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爹的尸体还放在堂屋的门板上，风一吹窗户纸整个房间里面都弥漫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哀号声，大琴常常一个人会在炕上不自觉的想到爹被小鬼子杀害的场景——尽管没有见到，但越是想象越是觉得恐怖，然后就不自觉的发出胆怯的哭泣声，娘，咱把爹埋了吧，实在不行，咱们借滚子利也成。
到达老孙家的时候老孙不在家，去刘家大院催债去了。只剩下老孙的老婆在家。他老婆脾气暴躁，又不爱干净，别人都叫她牛夜叉。牛夜叉看见二叔带着这大琴娘仨进来的时候故意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着一条脏兮兮的花手巾对着大琴娘招摇，哎哟，俺说是谁呢，敢情是许家嫂子来了啊，哎哟，你说说，二虎哥死的多惨，干嘛要去给八路卖命呢？给皇军做村长不做得好好的嘛，哎哟哟，你看看这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正在这个时候老孙穿着一件破夹袄走了进来，眉毛和眼眶上都是一层白白的雪花。二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孙的面前打招呼，孙老板，您回来啦？
是啊。是哪阵风把你许会计刮来了？屋里坐吧，天这么冷。老孙一边招呼一边拉门帘，进来坐吧，都是自己人，别客气。
老孙听完二叔的来由，久久默不作声。二叔担心老孙不同意，于是又走到老孙面前，恳求的说，孙老板，俺知道你有难处。这样吧，俺给你滚子利，过年头翻一番，您看成么？
大琴娘在椅子上抱着正在睡觉的二琴，大琴在旁边看着二叔说话的神情，老孙一脸恍然的神色，眼睛盯着手里面的紫砂茶壶直发愣，最后终于从脏黄色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俺说老许啊，你看看，这兵荒马乱的，借钱这事儿，还真有点不大好说。
二叔一听心里立刻凉了半截，大琴娘赶紧抱着二琴扑通一下跪倒在老孙面前，都知道你孙老板一向积德行善，您就帮帮咱孤儿寡母的吧。咱们只是给他爹和她舅舅打一副薄皮棺材，咱们借滚子利可以不？俺求求您了。
老孙头缓缓的从椅子上挪开身体，走到大琴娘面前，伸出双手做出搀扶的动作，唉，许家嫂子，你这是何必呢？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有什么困难俺这个做街坊的也不能袖手旁观你说是不？
大琴娘最后和老孙立了契约，是二叔写的。二叔也是情急之下求的老孙头。因为两口袋小米正好可以买一副薄棺材，就算利滚利来年也只用还四口袋小米，对于大琴娘仨来说问题也不是很大。一年的收成刨去吃剩下的，正好可以用来还债。
在埋葬爹和舅舅的时候大琴和大琴娘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嚎啕大哭起来，四周的天蓝的几乎快要沉了下来，天上的星星被浓烈的乌云笼罩着，远处的平原和房屋变得深邃而又低沉。爹的坟就定在了村头那棵树下，大琴给爹掘墓的时候心脏就开始了扑通扑通的跳动，仿佛要从心口里面蹦出来一般。周围的树木被风吹起，发出沙沙的声音，直搅的人肝肠寸断。
在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的等待之后，董坡开始出现了一个叫做蝗灾的自然灾害。无数只从天而降的小生灵歇斯底里的啮食着嫩绿色的小芽。整个董坡，整个冀中地区，整个华北平原，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悉悉索索，稀里哗啦，一夜之间，所有的绿色庄稼地都变成了一片了无生趣的黄土。一时间饿殍遍荒野，百里断炊烟。
大琴的娘开始着急四口袋小米的债，毕竟没了许二虎家里就没有了劳动力。大琴娘就做许二虎的农活大琴就做大琴娘的农活，尽管这样一年下来仍然没有剩下多少口粮，满打满算只有两口袋半，自己吃都不够，更别说还债了。
在一个寒冷的秋夜，老孙头果然很快就登门催债了。大琴正在家里煮面粉糊糊吃，娘正在灶旁烧水。二琴看到老孙头吓的哇哇大哭，大琴看到老孙头心里不觉的一阵发怵。窗外斑驳的树影在老孙头的身上投射出半真半幻的光影，大琴娘倒是显得镇定许多，从灶旁边慢慢地站起身，然后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孙老板，您来了，这屋里乱得很，你就将就着坐会儿吧。
老孙环顾了整间房屋，破旧的家具和脏乱不堪的陈设使整间屋子散发出一种让人呕吐的异味。老孙呛的连连咳嗽，但是又不愿意离开，于是只有找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屋外氤氲的气味，以及家里柴火燃烧升起的腾腾烟雾。老孙一边咳嗽一边往屋外退，哎呀，俺说大嫂子啊，你看看这个快年关了，街里街坊的，俺也不忍心跟你说太多。去年的那债你应该比较清楚吧，当年的字据可是写的明明白白，这利滚利的债，今年也就到期了。
大琴脸上露出愠怒的表情，老孙头嬉皮笑脸但是格外阴险的神色让大琴感到一阵阵发冷。大琴娘只有走到老孙面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孙老板，您看看这个局面，全村人都饿死了一半，这孤儿寡母的，钱往哪儿去筹呢？
话不能这么说。老孙头把吸饱了头油的帽子摘了下来，放在手里把玩。许家嫂子，你应该清楚这个道理，穷的不是你一家，眼看俺家大儿子就娶媳妇了，这都是需要用钱的，你不但不还利，连本都不还了，这怎咋成呢？
二琴开始在娘的怀里哭哭啼啼，大琴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孙故作休闲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大琴娘厌恶的看了老孙一眼，转过身去平和但很铿锵有力对老孙说，孙老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这日子再苦，俺也不会拖欠你一分一文，你看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任凭孙老板处分。
老孙收回了那张契约，也带走了大琴和二琴两个女孩子。大琴娘没有想到老孙会这样狠毒，只剩下大琴娘一个妇女在家里，连劳动力都没有，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老孙头有着自己的目的，他的二儿子是一个痴呆，二十八岁了生活还不能自理，大琴正好卖给他做童养媳，等于给自己家请了一个不要钱的长工，再加上自己儿子的事情也解决了，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在很多时候董坡这个地方并不如某些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望无际的高粱地旁边并不永远是那几栋简单而又破败的房子，炊烟在头顶上升起的白色氤氲让人喘不过气来，日头永远变得不是那么让人一眼看穿，就连晚上天上的星星都变得冷清寂静，不知道是为什么。
二琴的命运比大琴更悲惨，二琴被卖到了一个叫做管家湾的地方，那个地方离董坡三百多里地，大琴娘每天晚上在炕上痛哭流涕，后悔不该对老孙俄语顶撞，到头来是自讨苦吃，一方面又惦记自己的孩子在别人家会受气挨骂，自己的家再差也比别人家要好，在别人家没有热炕没有新衣服，一日三顿都不能吃饱，说不准还会挨东家的鞭子，大琴娘每天晚上都会在紧张担忧中度过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久而久之，大琴娘变得憔悴而又疲惫，深陷的眼窝显得更加苍老，性格变得沉默而又忧郁，也不再主动和人答腔。
3
大琴逃回家是在一个夏日的晚上，整整半年大琴娘一直没有见到大琴的影子，尽管大琴离娘并不遥远，或是说很近很近，但是仅仅只是一座院墙，娘和大琴再也没有见到面。
娘唯一能分辨的是大琴身上身上的胎记。红色的血凝结成的血痂在身上显露出恐怖而又狰狞的颜色，有的地方皮肤的颜色变的粗糙而又皴黑，大琴娘禁不住的哭出了声，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闺女在别人家里会这样委屈受气，大琴也倒在娘的怀里嘤嘤的哭出了声，娘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大琴哇哇的哭了出来。不走了，打死俺也不走了，大琴边抽泣便说，娘，就让咱留在家里吧。
娘转身把锅里的玉米糊糊和着糠稍微的热了一下，大琴的身体颤抖着，眼泪稀里哗啦的往下流，娘有些激动，也有些着急，一边转过身一边给她擦眼泪，乖，快别哭了，这不到家了吗？晚上和娘睡一起，咱们哪也不去了。
老孙很快就到了大琴的家，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他的痴呆儿子和三个护院家丁，大琴的娘一脸惊慌，因为老孙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头上顶着鬼子才有的绿色瓜皮帽，脸上松弛的肌肉露出诡异的微笑，俺说许家嫂子，你这是何必呢？你看看你家大琴，这是何苦呢？从俺家跑到你家，这么远的路，咳咳，也亏这孩子跑的。
孙老板。大琴娘话没落地眼泪就开始稀里哗啦的往下流，孙老板，大琴是咱家的孩子，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您看看她身上的伤，做娘的看到了能不疼心吗？
大琴仍旧趴在娘的怀里抽泣，娘也在一旁唉声叹气。脸上的伤和着眼泪在大琴娘的怀里蹭出一道道的褐色的印记，娘也抽泣着，老孙在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几个家丁也在一旁束手无策。
愣着干嘛？老孙摆了摆手，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没用，快把小妮子给俺抢回去！哭什么哭，大过年的，哭的晦气！
大琴强忍着流泪的神情并转过身去看着那些正准备走过来的家丁，孙老板，俺每天给你从早做到晚，你给俺吃过一餐饱饭吗？你马厩里面马，门外面的狗，每餐都比俺吃得好，比俺吃得饱，俺在你们家连畜生都不如！
你就是畜生！孙老板气的大跳大叫，反了你了，没有见过奴才反抗主人的。来人给俺带回去！
大琴会永远记得那个时刻，在反抗下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的二叔正在那时走了进去，或许往往在更多的时候这种事情会轻微而又不经意地改变了现世的一切。大琴被已经是农会主席的二叔带回了家，并且让她很畅快的洗了一个热水澡。
俺真的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二叔唏嘘着摇了摇头，不过这里肯定也不安全。老孙表面上屈服了，实际上是不会放过你的。俺的家也不能久待，还好俺是一个村公所所长，鬼子不会太难为俺，你先走吧，今晚就准备一下。
去哪？大琴露出了一脸的疑惑。
去赵家集，晚上俺就套马车送你走，那里有一个叫白冰的妇联主任，是俺们的人，她的丈夫叫赵永昌，也是和你父亲一起从满洲下来的。表面上是鬼子的翻译官，实际上也是俺们的人。今晚你就去那，那里最安全。
马扬起的鬃毛划破了原本寂静的夜空，马鞭也击碎安静的世界。大琴在一个寒冷但又寂寥的晚上，在一趟简陋的马车上，去了另一个未知。
那年，大琴十六岁。
白冰的家是一个比较有规模的四合院，门前的梧桐树偏偏坠落在门前，显得富贵而又华丽。大琴看到那高高的台阶就心头发怵，别怕，别怕。二叔笑了笑，这里不是老孙家，也不是地主家，是自己人，你就放心吧。
白冰和赵永昌已经在照壁后面等候多时，老许，这就是你侄女？怎么身上是这个样子，谁打的？怎么能够这样对一个孩子呢？
老孙干的。二叔叹了一口气，不是俺这孩子又得被抓进去，身上被鞭子打得都是伤口，这孩子命太苦了，前几年俺那大哥被鬼子和那狗汉奸活活地剐死，一家人完全靠俺嫂子一个人维持，现在都快生活不下去了，你看看这孩子能吃苦，能干苦力，就让她留下吧。
大琴被安排在一间空厢房里住，里面有一个单独的炕，还有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不要说比老孙家，就是比自己家也强出许多。大琴左顾右盼就是不敢坐。白冰一把把大琴按在炕上，往后就是自己人了，大琴，你爹是为抗日牺牲的，俺和你赵叔叔都是你爹的同事，你爹还救过俺们的命。往后你就帮着你小芹姐在这里做点事情吧，等以后有了好的机会阿姨再把你送过去。
大琴开始哭，哭得很动情，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一直流到身上，滴落在地面上。白冰一时慌了神，孩子，你哭啥？嫌弃这里的环境不好么？
阿姨大琴一把扑在白冰的怀里，阿姨，您这样对俺，俺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呢。只是俺的娘，还有二琴，她们还在家里受苦，这让俺怎么忍心啊。
赵小芹是白冰和赵永昌的独生女儿，在保定读了初中。回来在小学里当老师，偶尔也在家里做做家务事，但是仍然是很有限的扫扫地擦擦桌子，多数时间都是在学校里面上班。大琴就在家里帮忙烧水做饭，大琴本身在家里就是一个很勤快的女孩子，到了这里每日吃好穿好当然也是格外的卖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等到白冰她们俩起床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已经是打点停当了，白冰也是格外喜欢这个女孩子，不出半年，大琴的个头也变得比以前高了不少，人也俊俏多了。
一年以后，白冰和赵永昌在接到县委的安排之后马上就要去保定工作，女儿赵小芹留在赵家集负责妇女工作。一夜间整个村子里面开始了大的撤退，大琴紧张了很久很久，最后忍不住走到了白冰的卧室里，看见白冰正在收拾东西，于是努了努嘴，低下头，然后又走到她旁边，小心翼翼的问，白姨，你们为什么要走？
鬼子来了。白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淡薄而又微妙，鬼子往西边设据点，赵家集就是一个，俺们得到其他地方去。
那小芹姐呢？还有俺？大琴有些着急了，俺们留在这里吗？
对。白冰把包袱背起来，确实是，你留在家里看看院子，你小芹姐要做一些具体的工作，你给她做做饭就行了。
白姨，你能帮俺一件事情吗？大琴忽然抬起头，很恳求地问。
你要俺帮你做什么呢？白冰把一条白色的披肩放在肩膀上，需要零用钱吗？
不用。白姨，俺想和你们一样，参加工作，打鬼子。大琴的眼泪一下子唰啦唰啦的流了下来，俺爹和俺舅舅都是被鬼子杀的，俺娘说了，这仇，一定要报。
白冰低下头去，想了很久。
大琴，你有什么事情给小芹姐姐说吧，白姨真要走了。白冰整理了一下衣领，迅速地转过身去，走出房门，上了一驾已经准备好的马车，绝尘而去。
小芹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大琴的入党申请，在经过很久的思考之后。对大琴说，这样吧，你协助俺做一点村子里的妇女工作，到时候俺考虑帮你推荐一下。
大琴的工作能力很快就在妇女工作中体现出来了，或许这是一种天赋，一种与生俱来的技能，但是大琴却做的轻车熟路，无论是搬土还是挖地道，大琴总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并且超额完成了很多份外的工作。一方面小芹确实很高兴，看见了大琴在妇女工作上的进步，另一方面小芹也很为难，生怕大琴又提出入党的事情让小芹下不了台，过了约莫有一两个月的样子，大琴被村委会提拔成了妇女队副队长，协助小芹处理村子里的工作，到了年底村子里通报表彰积极工作者，给大琴发了一袋粮食和十块银元，大琴把粮食和钱统统请人捎回了家。
表彰大会在村西头的空场上举行，白冰和赵永昌都从保定赶了回来，村长许大年是大琴的本家叔叔，但是多年没有来往过，会议的一开始就安排妇女运动先进个人许大琴同志讲话，大琴被小芹推推搡搡的送上了讲台，不一会儿大琴在讲台上呜呜地啼哭起来，小芹莫名其妙，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又不明白该如何去做。
咚。
大琴一头栽倒在地上，弄翻了面前的桌子。
怎么了？大琴？小芹把大琴搀扶了下来，白冰和赵永昌也跑了上来，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大琴从台上抬到台下，喂水的喂水，帮忙照看的帮忙照看，要不要俺去镇上请个郎中？给你抓几副药？
不用了。大琴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扑倒了白冰的怀里，哇哇的哭泣起来，白姨，俺不是胆小鬼，俺要革命，要打鬼子，俺要读书
白姨送你去读书就是，大琴你别哭了，白冰心疼的把大琴搂在怀里，现在你小芹姐正准备办一个“抗高”学校，到时候你就去听课吧。
4
“抗高”学校全名“抗日高等小学”学校没有固定的校址，也没有完整的教材或是师资力量。大琴和十几个女孩子就在村南头的高粱地里坐着听课，从早晨坐到晚上，中间偶尔会帮忙耕地或是处理一下农活之类，教师就是小芹，一块小黑板放在了树桠上，然后高声对着学生们上课。
第一课是木兰从军——或许这一课给了大琴终身的影响，这也是大琴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课。日光在黑板上发出夺目的颜色，黄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刻划出一道道显眼的痕迹，每个字都变得清楚而又醒目，大琴看了许久，眼泪都流出来了，就是记不住里面的内容。在阳光下大琴忽然觉得头有些昏，手脚也开始发冷，不一会儿，就晕倒在地上。
小芹姐，俺不读书了。大琴扶着小板凳，小芹姐，俺想去杀鬼子，哪怕让俺去挖地道也行，俺一个字都不认识啊。
大琴，你把俺写的字都记下来，然后下了课姐告诉你该怎么记。
姐，俺没有笔没有纸。俺没有钱买。大琴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拼命的抽泣着，牙齿咬着嘴唇，眼睛紧闭着，整个人都在使劲的抽搐。
大琴，大琴。小芹紧张地叫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你怎么了，别哭啊，纸和笔姐姐给你去买就是。
我有办法弄到纸和笔。大琴抬起头，小芹姐，你别伤心，有什么事情我能解决，我就是不认识字，这让我怎么办啊。
你放心，大琴。小芹抬了抬头，只要有小芹姐在，大琴能够认识字的。
鬼子来啦！
鬼子来啦！
鬼子！
正在割麦子的村民和正在上课的学生们开始风一般的隐蔽，小芹怔了一下，继而马上扶起正在地上抽泣的大琴，顺手拿起一把镰刀塞到了她的手里，大琴，快去割麦子，鬼子来了。
鬼子在村东头——所谓的学校附近开始修碉堡和工事。抗高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上过课，而事关学习和认字的热情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在妇女队工作的时候，大琴就开始搜集队上扔掉的废纸和铅笔头，一张张放在桌面上，然后认真的临摹一个个的方块字。直到整张纸都画满了为止。
小芹姐。大琴困惑地把划满字的纸递到了她面前，是这样的么？
对。大琴，这个字念抗，就是抗日的抗，就是打的意思。
大琴挥舞着手指头，在空中临摹着那些小芹教的新字。左边的扁担将她的肩头压得很弯，水桶湿漉漉的底座都快挨到地面了。脸上的表情欣喜而又兴奋，小芹一天让她学五个字，很快一个月她就基本能看懂标语写标语了，这个时候大琴还偶然帮着村里面刷刷标语，写写传单之类。这个结果无论是大琴还是小芹，都感到十分欣慰的。
终于到了一个炎热的中午，白冰的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几乎陌生的客人，大琴正在厢房里写一些标语和小旗，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前面的刘海湿答答的贴在前额上，来客很惊奇的站在她的面前，而她丝毫没有觉察。
这是大琴？
大琴！
来客的惊叫声划破了小院的寂静，大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手不觉得一颤，笔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黑色的墨水溅到了她的衬衣上。
二叔！
大琴这才看见了来客是二叔许二虎，将近三年没见二叔，二叔的表面上还是老样子，但是身上已经换了一套灰色的西装，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礼帽，气色看起来也比以前好的多，二叔，你怎么这打扮啊？和城里面的汉奸差不多。
呵呵。二叔笑了笑，我现在就在汉奸里面。
您当汉奸了？大琴一脸困惑的神情，二叔你骗我的对吧。
对。白冰尾随其后而入，一脸微笑的接过了大琴的话茬，你二叔不但是汉奸，而且还是大汉奸。
啊。大琴愣了一下，一脸狐疑的神色，然后就转过头看了白冰一眼，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僵硬住了。
你二叔现在是鬼子的保定城防司令，白冰哈哈地笑着，现在你二叔不一般了啊，你看他那身行头，够牛的。
大琴很快就明白了二叔是在鬼子那边做事，而确实和父亲一样是我们打入进去的人。大琴充满敬畏地看着二叔。大琴，你变化的好快，二叔都认不出来了。
二叔，俺现在会写字了，还认识字了。二琴的表情很激动，也很自豪，你看看，这些标语都是俺写的。
很好，很好。二叔在屋子里环顾了一下，非常好，大琴，二叔很开心你进步了，组织上让二叔回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关于你的。
关于俺？大琴有些纳闷。
对，就是关于你的。二叔笑了笑，你白姨专程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情。说你在组织上进步很快，不但担任了妇女队长，还在抗高认识了字，组织上决定给你奖励。
奖励？大琴有些诧异，也有一些激动，什么奖励？
这次我到赵家集，原因很简单。二叔拿出了一支香烟，用手指头弹了弹放到了嘴里，一方面，是鬼子派我来，让我在赵家集的碉堡工作，你永昌叔叔就去接替我担任保定城防司令。
那你不是可以和我们在一起了？大琴很兴奋，也很惊讶。
对，二叔转过身，坐到了炕上，为什么说关于你呢？经过组织上考虑，再加上你娘在董坡为咱八路军做的贡献，我们决定发展你作为党员
啊！大琴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大琴的眼神里露出异样而又悸动的光芒，是这样的，俺担心我工作做的不够
大琴，你别担心。白冰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大琴，这次组织上只发展了两个党员，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小芹。
在鲜红的旗帜下，大琴使着最大的力气，发出最小的声音。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决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鬼子投降后的第三年，大琴成为了村子里的妇联主任。在经过两年的磨砺之后，大琴成为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妇女干部，于是大琴就被选为了随军南下的妇女干部之一。
大琴。已经是县委书记的赵永昌主动找到了大琴，这次县委的女干部南下的只有四个人，其中你认识的就有小芹，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出发吧。
明天？大琴看了赵永昌一眼，永昌叔，俺还没有给俺娘辞行呢。
这个来不及了。赵永昌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大琴，你稍微准备一下就成，东西别带太多了，这边的工作组织上会来安排的，你必须去组织上需要的地方。
是。大琴双脚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两个月之后，晋冀鲁豫解放军主力开始了漫长而又艰难的挺进，从山东以南出发，战线一直蔓延到黄河沿岸。陈毅粟裕的东野主力和刘伯承邓小平的华野主力逐渐向南收缩，形成尖刀趋势，最后一直往中原挺进。
而大琴就成为了这支队伍中的一员，与她分配在同一支队还有唯一的熟人就是小芹。漫长的行军让大琴和小芹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艰难，在一个通宵的奔跑之后，她俩迷路了。
前面是望不到头的蓝色制服军队，后面也是。
这是什么地方？大琴很奇怪，但是又不知道该问谁，因为大家都在跑，并且跑得很快，大琴连视线都跟不上，更别说去询问。
走吧。小芹拉了一下大琴的衣襟，咱们继续往前走。
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奔跑之后，大琴彻底迷失了方向，汗水浸湿了她俩的帽子，脸上因为寒冷和燥热而变得通红。
小芹姐，大琴叹了一口气，我们的队伍究竟在哪呢。
你们是哪个纵队的？一个骑马的首长跑了过来，怎么跑这里来了？
二野十纵的。大琴理直气壮的抬起头，报告首长，我们晚上行军跟丢队伍了，现在找不到队伍，特来想您报告。
找不到队伍了？首长哈哈大笑，二野十纵的？张才千队伍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糊涂蛋？你们的政委是不是张才千？
俺不知道。大琴老老实实抬起头，脸上很快就出现了紧张而又焦虑的神色，首长，我真找不到队伍了，求求您一定把我送回去吧。
送你回去？那个首长又开始大笑，笑得大琴心里发毛，这样吧，中午就留在我们纵队里吃饭，你们这俩女同志行军也不容易，下午我让警卫员把你们送回去。
大琴和小芹被留在炊事班，中午吃饭的时候炊事班按照司令员的安排把给纵队司令和政委的小灶多做了两份给大琴和小芹。
快点吃，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那个首长端起饭盒，主动把饭菜送到大琴和小芹面前。
里面是香葱炒鸡蛋、粉条肉丝、白面馒头以及一碗小米稀饭。
这个。大琴看了看，摇了摇头，我们不敢吃，吃了会挨批评的。
批评？现在有谁批评你？首长又笑了笑，先吃，吃完了再说。
那年，大琴二十二岁。
离全国解放只有十一个月的时间。
白云苍狗，世事变幻无常。
多少年了，您还记得这些吗？曾经有人这样问过大琴。
记得，大琴很平淡，也很自信。我当然记得这些，不过只是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