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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陌生人相处,尤其是将要在一起度过一段时间的陌生人相处,你也客气我也客气,自然融洽,刚一个星期下来,同学之间的新鲜感就过了期,新学期的气氛也淡褪得无痕无迹,就像胭脂溶于河水中。且举费远城为例,和刘佳、王洁有说有闹,跟王炮抱成一团,与其他男生也打得火热,只是对其他女生总是敬而远之,假作不经意。处在疏远期的男女生总是表现得如此,除非座位靠近,否则很少来往。
就在男女界限清晰得秋毫可鉴的大气候下,费远城和刘佳的关系也日见突出,变得清晰抢眼,就像变色龙趴在玻璃板上一样无可遁形。同时张浩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宣扬此事,起初远城只是口是心非地斥责,后来干脆供认不讳,不过当刘佳的面远城还是不敢嚣张的。
刘佳也是个温和善感的女孩儿,对人总是客客气气,但她凶起来也很有威力,不过是专用来对付远城的。对于她有简单介绍的必要。她家后搬去了市中心,以前在近郊上学,现在读初中仍在近郊,一直住在附近的外婆家。
起初刘佳以为费远城是个表现欲极强的人,后来才发现他所有的表现都是冲自己的,她却没在意这个异常,使得费远城有机可乘,越发无拘束、越发胆大,继而把凶的专利给了他,也并不是因为讨厌他,只是觉得都是因该的,比如费远城只在她面前放肆,而她又用书砸他的脑袋有时她会用掌来击打,费远城畏称此掌为“百年夺命掌”中了此掌,百年之内必死无疑,后来因为不满足于只活到一百岁,更其名为“千年夺命掌”
费远城坐在刘佳身后,时间长了形成定势,要是眼前少了刘佳,他就感到不自在;她坐在面前了又往往挑衅吵嘴,刘佳也不客气,每次都请他吃饱“千年夺命掌”
吵架时难免涨红了脸,但像熟透的桃子煞是诱人,她一副兄相也很可爱。可怜的费远城像吸鸦片一样迷上了这些,包括挨打。除了黄盖,还没听说谁愿意挨打的,更鲜有迷上挨打的,但费远城似乎是神经质。有人说陷入情网的人和醉汉属同类,一点不错。
校园里拍拖成风,受高年级学长学姐们的影响,这些新生也渐渐垮入此行列。同学之间虽争相传论,老师们却按兵不动,似乎什么风也没闻到,然而引一种说法“统治者的嗅觉是最灵敏的,且一旦闻风便会血腥镇压”学生和老师自打出现那天就是不可调和的,两者矛盾与天地齐寿。但矛盾双方是可以转化的,比如毕其峰,拍屁股便从学生阶级统一战线上直接投奔到老师阶级中去了。
学生们谈论佳话时凡遇老师总是避开,所以老师们往往被蒙在鼓里,毕其峰自然也还不知道费远城追刘佳的事。
一天放学后张浩神色诡异地对费远城说:“有件事憋在肚子里不舒服,但又不晓得怎么开口。”这招是他刚学来的,叫卖关子,他知道费远城一定会追问下去,那时即使说了什么也不是自己要说的,而是被逼的。
远城却不吃这套,淡淡地道:“有屁不放破坏内脏!爱说不说随你便。”
“是这样的唉,是”张浩欲言又止,不信费远城不急着知道是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
“说死就断气,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别婆婆妈妈的!”他仍不紧不慢,嘲笑道:“憋出病来自己负责!”
“好吧,我服了的了,我招!”张浩终于沉不住气了,碰到个不关心兄弟感情的冷血动物只得自认倒霉。
张浩气提丹田,做类似于太监阉割前的心理准备,费远城在他肩上一拍,吓他一惊:“排场还不小!算了吧,别自我虐待了,你小子要放几号屁我知道,是不是看上哪个妞了?老实交代!”
果然是难兄难弟,如今张浩落难,费远城一猜即中——落入情网应当属于落难范畴——张浩此刻正假装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点头表示正确。
“哈,你小子!”费远城似乎比张浩还高兴,他因兄弟陪自己一同落难而幸灾乐祸,笑中带有诡异:“快说是谁,你看上了谁,让我帮你出点对策!”他趁火打劫。
“猜猜看!”张浩这时还不忘卖关子,他以难倒费远城为乐事。
“做什么秀,你肚里的蛔虫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是,刘佳”他打住,这害得远城全身神经高度紧张:莫非这小子要抢食?
“的同桌。”见他紧张得就差口吐白沫倒地抽搐翻眼蹬腿撒手奔西,目的已经达到,这才亮出底牌“是王洁!”
远城吁口气当即置疑:“那个假小子?真的假的?”
“对,就是她,如假包换!”张浩帮助远城确定所听没错,顺便表示自己的忠诚——无论是对远城还是对王洁。
“嘿嘿你小子终于也呵呵”张浩被笑得心慌,口不择言:“你可要帮我多说说好话,你和她不是挺熟的吗。”
“那当然,兄弟我义不容辞。我明天就对她说:‘张浩追你,他人还不错,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对你一片痴心,不如成全他吧。’怎么样,够不够哥们?”
“去你的吧!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这么说怎么行!”他才意识到不该那么说,但该怎么利用费远城还没想到。
“还是你自己努力吧,兄弟我精神上支持你。”
费远城一阵狂喜,当日他追刘佳的事就是他给乱宣传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放过这小子。
不出两天,全班轰动。张浩表面上不好意思,心里却美得无法形容。费远城乘机大肆渲染,而聪明的王洁装作一无所闻,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张浩写了张字条央求远城帮递给王洁,向来推崇雷锋精神的费远城乘机发扬乐于助人的作风,一口答应了。他一看字条笑得舌头抽筋,上写道:
申请书
尊敬的王洁小姐:
我在此郑重申请做你最特别的朋友。如果你同意,不胜荣幸;如果你拒绝我,说明我还有做得不够的地方,我会反省自己,改正错误,继续努力的。
申请人:张浩
即日
“恐怕你真的要反省改正、继续努力了!”这分明是他们两人共同策划共同使用且共同落选的入团申请书的翻版。就是因为这样的一封糟糕的申请书,他们都名列第一次团员选取的五个名额之外。
费远城可惨了,因为乐于助人而挨了王洁的一顿臭骂,刘佳也帮着王洁骂,但后来发展为刘佳和王洁之间起了内讧,原因是王洁在数落费远城时报复性地提及他与刘佳的事。
三
发现!大发现!一个意外的有如哥伦布发现美洲的大发现!费远城发现同桌王炮最近总是手托下巴冲刘佳发呆。刚发现这一现象时他也没多想,认为毕竟是同桌,关系也还不错,这小子总不至于跟自己过不去。后来有一次他发现王炮不仅发呆,还流口水。这种情形出现得也不少了,想到“爱情总是自私的”这么一句话,他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还发现王炮对刘佳的话也多了起来,心里很不平衡,以为必须让他趁早死心,得用“癌症若是及早发现还是有救的”作为论证,对他晓之以理。
费远城毕竟是个谨慎的人,他没有卤莽行事,决定先探个清楚再采取行动。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查,如果真有那么回事又该如何采取行动,幸好他还有个好哥们儿,于是决定先找张浩商量个对策。
放学路上,费远城把这事告诉张浩:“我发现又人要跟我抢食,是兄弟的一定得帮我这个忙!”
“什么?抢食?你是说有人要和你争刘佳?”张浩觉得不好理解“谁那么不自量力,明知道你跟刘佳这么好还自讨没趣?”
“去你的,别拿我开心,真有这事,我骗你干嘛!”
这倒也是,费远城要是想开玩笑宁愿说王洁有凯子了也不会把玩笑开到刘佳头上的,这一点张浩很清楚,对这事态度认真起来:“你说是谁,兄弟我帮你摆平!”张浩义愤填膺。
“是王炮。不过我也不确定,所以我还没和他摊牌,你也别乱来,先帮我查清楚是不是真有这事,我们再商量怎么办。”费远城故作稳重。
张浩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于是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归家。
第二天上午得体育课老师忙于约会没能来上课,学生们自由活动。王炮在打篮球,张浩避开费远城把王炮叫到操场边上。王炮问所为何事。
“是我兄弟的事!”张浩冷冷地说:“你小子昏了头,敢和远城抢食!”
“这话什么意思?”王炮莫名其妙地问。
张浩心想:“好小子,还死不认帐!”他说:“别水仙花不开装蒜我早发现你冲刘佳发呆了。你不是喜欢她吗,干嘛不敢承认。我劝你识相点,趁早死了这条心,别等我不客气!”
“不可理喻!”王炮愤愤道,他不愿再和张浩纠缠,要回去打篮球,张浩却认为他是认了,迎面送上一拳。前面说过王炮体格不错,他格开这一拳,决定给张浩点颜色瞧瞧,一脚踹过来。而张浩也不是省油的灯,闪过来脚又展开攻势,两人打在一起:奔雷掌来齐风腿去,你敬个谜踪拳,我回个无影腿,直到没力气跳了,两人搭起丝瓜架,玩起柔道来。这是在操场边上,同学们都在矮墙那边。他们打得不分胜负,怕有人打扰他们的打架兴致,也都没喊,因此没人围观也没人拉架,他们打累了歇一会再打,直到下课,才都挂了彩筋疲力尽地回教室
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观:两个都挂了彩并浑身臭汗衣衫破碎,一个从前门一个从后门同时进了教室,都气喘如牛。王炮气乎乎地往座位上一坐,擦掉嘴角的血,但很快又有新的血流出来。
费远城见此状,心知是怎么回事了,明知故问道:“怎么啦?”此时刘佳和王洁也转过身慰问伤员,周围的同学急于知道原委,都围将过来问长问短同时张浩那边也围了个圈。王炮向大家解释道:“刚才张浩想打架来挑衅,我就陪他玩玩,顺便奏了他一顿!”刘佳递白手帕给王炮说:“流不少血,搽搽吧!”王洁也说:“平时你那么老实,一定是张浩不好,他也真是的!”顾虑到张浩是自己的追随者,她没说难听话,但对他显然没什么好感了。
血很快把那只小手帕浸成鲜红,并还在往外渗,这时后面一个女生顾不得羞,递来一片卫生巾说这个效果好,广告天天放,还防侧漏。
费远城见刘佳又说好话又递手帕,深信他们关系不寻常,幸灾乐祸地恨不得他再伤得重些。但他现在更担心张浩得伤势,但愿不是很重。张浩确实伤得不太重,脸上有道血口,凶器想必是王炮的指甲,虽不太重,也算是轻度毁容。而遭严重毁容的是他的衣服,虽是名牌,也经不住厮打,成了正宗的“阿跌打撕”无法再实现其使用价值。
张浩不愿说为什么和王炮打架,刘佳就问费远城,远城心下不爽:“死丫头,这么关心她,老子偏不告诉你!”摊手作无可奉告状。其实他也不敢说出真相,怕刘佳瞧不起自己。
中午放学后远城责问张浩:“你太冲动了,我不是说了先查清楚再说的吗?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去和他打架!”
“我怎么没跟你说了?”张浩说“我不是说了包在我身上的吗,你也同意的阿!”
“可是我是说查这件事包在你身上,查清楚就行了,没叫你去和他干阿!还‘包在你身上’,叫我以后怎么再对你放心!”
“我这就是在查。”张浩一本正经“不揍他一顿怎么能清楚!”
“揍他一顿?你们两真滑稽,都说是自己揍了对方,到底谁揍了谁?”张浩听这话大怒:“八个鸭路,这小子口气不小,看来还得扁他一顿。”费远城拍张浩后脑勺“别扯了,言归正传,你都查到了什么,说来听听,这才是重要的。”
“我审他,他不吱声,不等于是默认了吗?还有。”张浩顿了顿说“你看他挂了彩之后刘佳对他多关心,不能说明什么吗?”
“奇怪,难道不仅仅是王炮对刘佳有意思?”张浩接过话茬“我也怀疑,他们是不是互相有意思。”不料挨了一脑勺“王洁对他不也很关心的吗!”
张浩顾不及这一巴掌,狗急乱叫:“你怎么知道刘佳不是水性杨花的那种?说不定”这话着实叫费远城来火,吃了炸药般暴跳起来大叫:“是不是牙不想要了?说话不忌口,小心我叫你满地找牙!”抡起拳头挥过来,吓得张浩“兔子是他孙子”撒腿便逃
远城问张浩下面该怎么办,张浩提议找他谈判,远城同意。
吃了午饭嘴也忘了抹,费远城就去了学校,没想到王炮也到了。“我知道你通常来得都挺早,所以就早些来了。我有事要和你谈谈,去操场上吧。”虽然教室里就他们两个,远城还是答应去操场。
正好费远城也想找他谈谈,但计划中是和张浩一起,打起架来也有个帮手。此时的气氛确实像要去决斗,昨天就是在这儿王炮和张浩发生激战的。但同桌这么些日子,他了解王炮一般来说是不会这样做的。费远城跟了出去,心想打就打,谁怕谁。
强烈的太阳光像毒蛇,它吐着信子,似乎要吞噬一切。出乎远城意料,王炮找了块树荫坐了下来,他才放心,也坐下。
“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王炮似乎没因为张浩得无礼而迁怒及彼、敌视远城,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上了刘佳?”
费远城心想,你既然提了头,我也不和你客气了。就问道难道不是?你不是喜欢她干嘛总看她出神?“
王炮舒了口气:“原来真是为这事,我当什么大事呢!”
“这还不是大事?”
“你们真的是误会我了。”王炮笑了笑说“我不是看刘佳。她左前方是谁?”
“是是江莉!”费远城恍然大悟,原来真是误会了,心里疚得很,忙道歉。王炮很大方,说道:“别自责了,兄弟嘛!你的心情我也理解,既然现在都化解了,就别再自责了,就让它过去吧。”
真相大白费远城如释重负,但释下重负未必是件好事,就像蜗牛去壳,要承担痛苦。因为他的误会给王炮和张浩多少带来伤害,自己心里也仿佛鞋里进了沙,不是滋味。但真相大白总比大家蒙在鼓里互相误会好。他笑了笑,王炮也笑着说:“其实我本不想说出来的,但为了化解这次干戈不得不说,请你替我保密行吗?”
“没问题。不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是开放的年代,喜欢江莉就追嘛,别坐失良机叫别人捷足先登!”
“还是别说出去的好,江莉是个清纯如水的女孩,我不想让她知道,这是对她的侵蚀伤害。还是放在心里以后再说吧,也许以后想起会觉得幼稚。”王炮有些脸红,但这炎热的天气可以使他看起来少些羞怯。他追加一句:“记住一点要替我保密!”
远城忧郁道:“有个人恐怕非得让他知道不可。”
“是张浩?”
“对,如果不让他知道真相,他还会跟你胡闹的,我劝都没用,他那脾气我清楚。”
“我知道你们关系很铁,你可以告诉他,但得要他一起替我保密!”
“这个你尽管放心。”费远城爽快地答应。两人说笑着进了教室。这情形被张浩看在眼里,心下奇怪,只装作没看见。
误会解除后,费远城和王炮和好如初。别人都在以各种姿势一门心思地听大头课,他俩却什么也没听进。费远城在想要让张浩向王炮道歉,两人言归于好;王炮在考虑怎么向江莉接近而不致别人的闲话。
放心路上张浩告诉远城:“我要搬家了,以后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了。”
“什么?要转校吗?”远城惊讶。
“不用转校的,我家只是在城西买了房子,这边的退给单位,虽然远些,坐公交就行了,没必要转校。”
“那就好,恭喜乔迁!”但以后不能再这么形影不离,对此他俩都很遗憾,所以走得很慢,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远城因此差点忘了说中午的事。得知真相后,重义气的张浩当即表示一定要向张浩道歉,但负荆请罪就用不上了,因为没荆条。
毕其峰透露一个消息,说这几个星期省教委派人来校考察以评定省重点中学。这意味着星期六、日不用上课;意味着这些日子可以轻松些,不必担心挨毕其峰揍。全班同学欢呼雀跃,气氛沸水一般,毕其峰来一招“抽薪止沸”说:“别高兴太早,作业足够你们消遣的。数学只发四张讲义,而且很简单,半天就可以完成。”不想抽薪不成反烫了手。有人叫嚷:“开什么玩笑,要我们命啦!”有人喊:“那么多作业!能评上省重点才怪!”“学校不惜拿我们性命换荣誉”云云,甚至有人号召罢课。
室内大乱,毕其峰足足叫了十来分钟“静一静”最后使出“杀鸡镇猴”拎了一个学生上去扇了几个巴掌才稳住局面。
他用标准的方言抑扬顿挫地说道:“省里来人你们都给我注意些,不该说的话给我别说,谁犯时髦错误,后果自负!”这“后果自负”四个字委实吓倒一帮子,于是有人问哪些话不能说。毕其峰不耐烦:“不能说的太多了,比如星期六、日补课的事,课外活动改上课的事,每晚到七点钟放学也不能说,更别抱怨作业多、老师体罚学生什么的,自己看着办,谁说了有损学校形象的话没有好下场!”刚才挨了巴掌的学生埋怨道:“呢刚才还打人呢,还不准说!”结果又挨了两下子。另外有人忿忿不平:“不补课干嘛收补课费,不是前天刚交了吗?”毕其峰懒得理会,摔下一句“这个你别管”就摔门而去,仿佛急着去处理国家大事,但又折回来补充一句:“补课费是学校统一收的,要说理找校长去。”这一举动活脱脱一个二百五。校长哪有闲工夫跟学生说什么理,毕其峰一句话把责任都推给校长,巧妙应用了“移尸嫁祸”和“狐假虎威”这两招。
带有满腔气愤,学生们这一上午的学习效率之低创历史记录。效率低无所谓,反正有的是时间补回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付大量的作业学生们也想出了逐个击破的对策,即大家分工,每人只做一门甚至更少,然后互相转抄,事半功倍。
张浩托远城约王炮中午早些来校,他要当面道歉,并起誓为他保守秘密。远城和王炮应约而来时,张浩已经等在花园里了。
“王炮,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怪我太冲动了。”张浩态度中肯。王炮欣然接受道歉,张浩继续说:“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如我们就花园里义结金兰吧。”他问王炮的生日:“我和远城都属老鼠,他4月,我11月,你呢,王炮?”
“我也属鼠,是十月。”
“大我一个月,那好,我认小,做老三!”
于是三人到花园里行礼起誓,拜了把子。费王张花园三结义,不过没有歃血为盟,因为这太残忍,没人愿虐待自己。
这时毕其峰从大松树后探出头来,他傻乎乎地冒出一句:“你们好像在结拜。”接着又探出个女人的头来,眨着眼。这里有树荫遮阳,有厚草为垫,还有花丛作掩是幽会的好地方,不但学生,老师也会挑地方。兄弟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们翻白眼作呕吐状,转身往教室走,费远城骂道:“瘪三,关你屌事!”王炮说:“肉头肉脑的家伙!”张浩将嘴一咧:“什么为人师表,自己带头乱搞!”他们知道那个女人并不是毕三的老婆,否则也不会往这地方钻。好在他们的声音并不大,毕其峰没听见,又忙他的了。
张浩提议明天,也就是星期六,一起出去玩,他请客,一方面以作为对王炮的歉意,另一方面作为对因评省重点而获得的假期的庆祝,费远城毫不客气,一口答应了。王炮却担心大堆的作业没法应付,说以后再玩吧。张浩摆摆手,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耐烦道:“你还怕没的抄啊,半天工夫就全部摆平!此时不玩更待何时!明天都给我甩起来玩,别担心钱不够!”费远城鼓动王炮:“包你作业有的抄,反正他大款,我们就照他说的,甩起来玩,难得他甘愿挨敲!”三人遂约定好碰面事宜:星期六上午八点零分零秒古黄河绿化带广场东边第四个假山下甬道南边从西往东数第四个石凳,说是四四如意。
他们先去戴维斯俱乐部打桌球,然后去唱卡拉ok,中午逛商城吃快餐,这个全市最大的商城在市民中的很有口碑,就像乡下人看镇子上唯一的澡塘子。这里的物品价格不匪,只要货物进了这个门就身价倍增,好比牛市的股票,谁也猜不到会涨到原来的几倍。不过张浩好像不在乎一个鸡腿四块还是十四块,只要兄弟吃得开心,钱包出点血无所谓,就当它是母的。
下午三人又去体育馆滑旱冰,远城虽然不会,但为不扫大家的兴,同时也去学学,就跟着去了。溜冰场的确是个好去处,好就好在那里美女如云,且方便接近比如有个美女第一次来溜冰,一步一个跟头,是在有损其美女身份,你就假装看不过去,提出英雄救美的申请,并不时在她面前展示你的技术——无需太高,只要不摔跟头,让她对你放心就成——然后你就可以尽情展示你出众的口才和浑身解数逗她开心,继而拨动她的心扉达到预期目的。或者遇见技术不错的美女,那就更好办了,免去第一步,直接施展天花乱坠之口舌功夫,最好摆出大款架式,据张浩说,这招百试不爽,已经是被实践证明了的真理。
这天张浩就表演了这手绝活,找了一个笨手笨脚的美女,果然灵验。那美女在他怀里撞来撞去居然也学会了,被占了半天便宜还对张浩感恩戴德视为良师益友。张浩拉着美女,把她的纤细小手作为战利品晃来晃去,去找远城和王炮炫耀了;费远城不想有个高技术的美女主动请缨要教自己,见姿色不错,就当仁不让,竟也马马虎虎能走两步了,此刻正拉手双双趔趄于舞池中央。张浩炫耀没能得逞。而王炮也不甘示弱,找了个技术不高不差的美女互相提高。张浩再次炫耀未遂。
直到六七点钟三个人才余兴未尽地走出来。街上早已华韵四起,各色灯盏将这个年轻的城市点缀得煞事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攫人夜景总让人禁不住要做个深呼吸,凉爽的清风一扫肌体的疲惫,叫人心旷神怡,三兄弟往四周看看,一方面确定自己所处方位,一方面以放松一下眼部肌肉,再一方面寻找下一步的计划兼看看景色。
他们决定去“卖当劳”解决温饱问题再回家。于是,说得文绉绉地,又将身影熔进着金碧辉煌中。
突然间一辆黑色桑塔纳从他们身边掠过,拐了个弯。远城叫了声好险,张浩破口大骂“瞎了眼”再看这车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家三星级馆子门口停下,从里面走出的几个人朝那门走去,张浩便指着那群人影骂,只恨自己不会含沙射影之术。费远城觉得其中一人眼熟,王炮也有同感,他俩同声叫道:“蒋校长!”张浩一惊:“蒋校长?”定睛一看,真的像是。这些人影走到灯光下时便无所遁形了他们确认那人是十二中的头儿无误,而一起的很有可能是省教委来的上级人物——这从老蒋的态度可知端倪。“他们来这儿,莫非”三人决定跟进去一探究竟。
一行人进了那气势不凡的大门,三兄弟乘机跟在后面进去,门口的礼仪小姐机械地微笑,用早已习惯的声调说“欢迎光临”并机械地鞠躬,从看见这个门到走进来,她们一直在重复这一动作。
门里门外顿时两样,里面有音乐和暖气——那音乐决不是会让人消化不良的摇滚也不会是让人一口水分七次咽的催眠式,而是有一定节奏并促进胃液分泌的,以达到增加客流量的作用;那暖气也决不会让人进门就要脱衣服而有被认为有色情服务之嫌,而要有其乐融融宾至如归的暖意,这样客人才愿意再到这来铺张。兄弟三人倒也像模像样地进了这个氛围。
进入餐厅,蒋校长指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桌席说:“8号桌,在那就这。各位请坐,陈部长请坐上席。”显然,这位被叫做陈部长的是在座地位最高的,他假装客气一番还是坐在了蒋校长所谓的上席——其实在这里圆桌是不分什么上下席的——接着为掩饰自己的当仁不让,交口称赞8号桌吉利。而蒋校长满面笑容为谄媚成功暗自庆幸,这笑中也许还含有对部长大人不懂上下席之道的嘲讽,接着又递上几句恭维话。
远城王炮张浩三人在旁边桌上坐下,仔细窃听8号桌传来的每一句话每一点声音,甚至吸食鱼脑的声音都不放过,如此高度集中注意力是课堂上所达不到的,连服务员问他们要些什么都没人注意。服务员以极大的耐心问了三次,张浩才回过神来不耐烦道:“基围虾、牛肉先来三杯茶,你可以走了!”
服务员走开,他们又继续侦察行动,蒋校长终于说出了他们等待已久的话:“陈部长,评省重点的事就请您多帮忙了,各位评委,也请你们多关照,我先干为敬!”
王炮忿忿不平道:“他果然来这手!”张浩叹口气:“这一桌少得两三千,反正不用自己掏腰包,吃吧,小心把牙蹦了!”
费远城如梦初醒似的:“我们还在这干嘛,不是刚吃过吗?”张浩这才想起,已经被远城拉着往外跑了。上菜的服务员发现时人已经到了门口,跟在后面大叫保安,但为时已晚。
出了宾馆,三人咬牙切齿地骂着各自所痛恨的东西,从古到今从中到外,骂得漫无边际,但很痛快。然后各自乘车回家了,第二天起得都很迟,下午奔走于同学家要作业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