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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都说春脖子短,尤其在这苏北大地,还没从青光明媚中清醒过来,已是初夏时节了。学期临近终点,是该为应付期终考试而拼命啃书了,就像董存瑞同学在临终前很有必要地歇斯底里一样,更恰当的说法是比方成赛跑临近终点时的冲刺。大多数人乐于用“冲刺”这一词,你以为学习应该像这样用命来拼吗?但事实上是存在这种看法的,而且相当普遍,就像当初国人认定鸦片是上好的东西一样。
可是费远城才不管那么多,照样拼命踢球。他常说:“学习是我的命根子,但只要有刘佳和足球,命根子我也可以不要。”对此谁的规劝都无法让他改邪归正。刘佳也劝过他多次让他少踢几回球,他却有些不耐烦:“已经少踢好多回了。”
十二中这次申报省重点失策,霉及远城,正所谓“祸不单行,霉不独倒”他的团员也申请未遂,原因是入团申请书经过江琴之手时出了差错,弄丢了,远城怀疑这个江琴于自己八字不合,天生犯剋。
学期临近结束,同时也意味着到了收下学期学费的时候了。收学费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正如世间所有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事情一样。但费远城和张浩却因此开罪了毕其峰。
与小学里有所不同,初中收费名堂中多了补课费的项目,曰:60元。毕其峰解释说,每晚从六点到七点的这节课以及星期六和星期日上午所上的课都算是补课,要额外收费。真他妈的没道理,多受这么许多的罪还要讨好般地进贡,和去医院拔牙差不离,都是花钱买罪受。
放学路上他们同四班一个旧友扯到此事,得知四班才收50元,费远城顿生疑惑,出于年少的冲动,他决意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毕三真的使坏,我们一定要告诉校长,不能便宜他!”张浩同样义愤填膺,举双手双脚赞成,在空气中挥拳甩脚,往另一方向回家去了。他们向来不平则鸣,对此事他们若能置之一旁,那么任何纸都可以把火给包住。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二班才收40。两个尚未涉世的毛头小子哪里知道山路还有十八弯,决定非把毕其峰的财路给摸清。
回到家费远城打电话给在另一所中学做什么主任的舅舅,并从其口中得知:上面是不允许学校补课的。这补课费便也无从收起。但老师们怎肯白忙活,得伸手向学校要钱,学校才规定个金额收费,从中分配给老师们。
原来如此。下一步应该弄清各班收了多少,学校规定的又是多少。远城和张浩调查到六个班中二班最少,六班——也就是他们班,收得最多,其他班都在40到60之间。二班的金老师带六班的政治,倍受学生们的敬重,没有一个学生不承认他是个为人师表的典范和道德高尚的党员,果然没被看错。
放晚学路上费远城和张浩正商议下面该怎么办。他们毫无隐瞒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刘佳。她极不情愿地接受说:“怎么会这样,真想不到毕老师会是这样的人!”
“唉,你数学成绩那么好,当然想不到,但事实就是这样!”费远城问刘佳:“你看该怎么办?”
刘佳听了不悦:“这跟数学成绩有什么关系!我可不受‘爱屋及乌’思想的左右。既然他做这种事就应该揭发他,但是”她又觉得这么鲁莽行事不太妥当,犹豫起来,没续上下文。
“但是什么啊,是不是不支持我们啦?”
张浩不失时机地取乐:“开玩笑,她支持不支持我难说,怎么说也要支持你呀!”刘佳给了张浩一个白眼,却没说什么,费远城立刻会意,抱起拳头徉作恐吓:“我料你小子牙是不想要了!”张浩也装作吓得发颤,连声讨饶:“有话好说”远城这才放下拳头。不料张浩又冒出一句:“你们两口子一致对外呀!”这会费远城毫不吝啬地送了他两拳,力道正足以警戒他,又不至于让他夭折或内伤什么的。
“别闹了!”刘佳收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揭他的底?”
“明天!”张浩当机立断。“对,就明天!费远城如此强调,以示决心不逊于陈胜造反。
“我看还是等期末考试之后吧,还有几天就考试了,这样会受影响的。“
“要是不告他,那才影响我呢!大丈夫做事说一不二,优柔寡断是你们女人的专利。要不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只管复习你的,我和张浩搞得定!”
“我管不了你们!”刘佳也无可奈何“天黑了,快回家吧。”于是先走一步。就在费远城和张浩刚转过校门口的一个岔道的时候,他们发现四班的班主任正和蒋校长互让对方先进一家中档饭店的门。蒋校长佯装客气一番,还是率先进入。费远城顿感事情不妙,为证实自己没看走眼,借问张浩:“你看那两人是不是陈老师和蒋校长?”
“没错,我用这2。0的眼珠子打赌,就是他们。”
“他们这是难不成我知道了!”
张浩也若有所悟:“他出这招?”
跟着又有五六个熟悉的身影鬼魅般地从那个洞闪入,他们当然认得出是另外两个蒋校长——众所周知,十二中有三个蒋校长——和年级主任老李以及五班的班主任。
“糟了!”两人异口同声,他们担心毕其峰留了同样的底牌。,若真是这样,总不至于把学校给告了吧,干这种事恐怕凭任何一个学生的魄力都不够的。这时他们最大的以后就是,这样的校长,去他那告终是否可取。
张浩像兔子一般快速而悄然地作了番侦察,回来时仿佛只剩一口气可喘。他长叹一口气,带有仅剩的兴奋说:“幸好没有毕其峰。”
“真他妈的不象话,在学校门口就干起这勾当!”张浩说。
“毕其峰也太不够意思了,捞得最多居然不做东!张浩你说这是不是太抠门了。”
“那么我们明天就让他后悔今天没有来做东!”
“他妈的,简直没了王法!”
于是他们就决定不管校长已经清楚个中奥妙,还是要去参毕其峰一本。
第二天上午费远城把这一发现秘密地诉之刘佳。她听后除了义愤更是满脸的忧郁,劝道:“我看这事就算了吧,至少先放一下。他们都想到先把校长这关打通了,毕老师一定也有了准备,搞不好告不了他反而得罪了他,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才不管好不好过,告不通算我倒霉!”费远城一意孤行,听不进刘佳的劝告。上午的数学课他是什么也没听进,总觉得毕其峰所说的每一句话不是毫无道理就是语句不通。
午后费远城和张浩一起去了校长室。蒋校长正襟危坐,正叼着根烟,一边吞吐着云雾一边看着报纸。见远城和张浩推开门站在外面,校长放下手中的混帐报纸,同时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扼灭在烟灰缸里,满脸不高兴地用淡淡的口吻问道:“什么事?”他深知校门口挂着“无烟学校”的铜牌而作为校长躲在办公室里吸烟被学生撞个正着是多么不光彩的事。但好在不是外人,他又正襟危坐,企图用凌人盛气叉开话题。
“然而费远城他们从未注意过校门口众多牌匾中都有哪些,因此并未觉着有什么不正常,况且在这校园里找到烟蒂或闻到烟味并不是什么难事。
“蒋校长,我们想向你反应一件事。”他们没经同意,直接进了来。其实开始是报告了一声的,见蒋校长愣了会也未允许他们进屋,但又事关重大,不进屋去显然是说不明白的,这才如此无礼。
这校长室很是气派,一看便知其主人是有着相当高品味和素养的。蒋校长的专人办公室总的说来是个体面的客厅与宁谧的书房的杂种,不伦不类。不但有书橱办公桌等一整套办公用品,还有沙发、dvd、电脑、饮水机、冰箱,另有瓷器、盆景作点缀。一只波斯猫摆出作为与其主任身份相符的典雅的姿态,蜷缩在沙发一角,对两位客人毫不加以理会,相当具有宠物风度。
“什么事?”蒋校长拧开茶杯盖,假惺惺地微笑,似乎对他们的不请自入煞有介事。
“是这样的。”张浩抢着说“是关于补课费的事,别的班有的收四十,有的收五十,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为这事。”意料之中蒋校长并未为之惊讶,反倒呷了口热茶,装作有些忧郁,作若有所思状:“现在这世道可真乱,这事不是我直接管,我也不大清楚各年级规定的是多少”任何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知道推卸责任是多么地可耻,蒋校长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他又补充道:“作为校长,这事我不能不管。这事也有人向我反映过,的确到了整顿整顿的时候了,很有必要,由着他们乱来可不行!”看来他记性不佳,似乎早已忘了昨晚那顿酒,远城对自己这步棋持怀疑态度。
蒋校长张口欲言,显然他这番激动人心慷慨激昂的演说刚顶上高潮,费远城和张浩也正听得起劲,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混帐手机牙痛般地叫了起来,搅了本堆放整齐、呼之欲出的好词儿。
“哪位噢。李主任呀,你好你好好,哪里?恒利大酒店?好,一定到,七点半是吧?就这样,好的。”
接完电话,蒋校长又呷了口茶。远城张浩做好继续恭听的架式,而蒋校长的满腹经纶已经被即将来临的酒肉给搅乱了,想了片刻未果,只好扫兴地说:“先调查一下各年级的收费规定再说吧。你们是哪个班的?”
答曰:“初一六。”
“班主任是是毕其峰吧?”
“嗯!”“收了多少?”
“六十。”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互递眼神。
“什么?”蒋校长惊讶地问道“多少?”他拧上杯盖,静待答案,那架式似乎不信任跟随自己四十多年的耳朵。
“没错,是六十。有多大出入?”
蒋校长手指轻击高级办公桌,似有无穷乐趣:“唉,年轻人啊,太冲动了这事我一定要管,简直不得了了。得先查个清楚,如果真有纰漏,我得在大会上批批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
费远城和他的搭档相视而笑,心想,这回有好看的啦,毕其峰不被辞掉也有得受了。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这事由我解决。”蒋校长的确很生气。他们也心满意足了,转身欲出这间豪华的办公室。
如同快乐的飞鸟被击中一般,他们转身时差点吓懵了,呆立原地有一会。只见毕其峰拎一大方便袋站在门外,见远城和张浩在此,很老练地收起满脸的笑容。袋中的烟和酒的品牌清楚可辨,都是些上镜率颇高的明星。
想到有校长撑腰,他俩气焰嚣张地从他们的班主任旁边哼哼而过,且用鄙夷的目光斜视之。
“五粮液真的假的?”费远城嘲弄道。
毕其峰刚要辩驳是花了多少钱在哪买的,绝对真货,两个小鬼早已跑远了。
蒋校长冷峻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他示意毕其峰进来顺便把门关上。
“你小子胆子可不小啊,知道刚才两个学生干什么来了?”一改刚才的冷峻,语气转为说笑。
作为狡猾的数学老师,毕其峰用脚趾头也猜得到怎么回事,熟练地陪笑,一边把方便袋放在那张高级老板桌上,露出里面的贡品,说:“我就是为这事而来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这太客气了。”蒋校长刚绽放出的笑容却又收了回去换作无所谓的样子,接着又面露难色地长嘘短叹地说:“这事可不好办啊,学生都告到我这了,你让我怎么做好,这个”
毕其峰脸上的笑一秒也不敢收起来,显得极不自然。
有人敲门。不等蒋校长吩咐小毕忙去开门,正好趁此机会,他才得以放松一下已渐僵硬的脸部肌肉。是后勤陈主任。毕其峰转过身和陈主任一起进来时发现原先在桌上的方便袋已然躲出视线,老头正在关桌下的柜子。
陈主任请蒋校长签了份文件就离开了。
毕其峰继续刚才的话题:“还请蒋校长您多关照关照,呵呵”“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蒋校长笑了笑说道:“你收了60?这多余的我可是一分不落,都归你自个,但你们也太大胆了,也该收个统一数目啊,是不是,啊?万一有人告到上面这么办?”
“呵呵,您手眼通天,有您,什么事不好办!”毕其峰一个劲地恭维,吮痈舔痔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你把我当神仙啊!到市里,请钱大爷出面差不多还能混过去;要是告到省里就麻烦了,上头那些老爷谁屌我!”
“唉,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毕其峰倒也紧张起来,说:“这就全拜托您啦,千万要帮个忙。有空一起去搓一顿,咱们再研究研究(烟酒烟酒)。”
蒋校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吧,我尽力。”
毕其峰悻悻地离开了,本来没打算再另请吃饭的,但蒋校长分明就是那意思,上头有此意思,做属下的怎能不迎合,何况正有求于人。如此一来,多收的钞票恐怕贴个精光都不止了。但想到用这些来之容易的钱消灾去患,心下也宽慰不少。
放学路上费远城和张浩一左一右,绘声绘色地向刘佳描述中午的事,毕其峰到了他们的口中像是被剥光了仍在大街上,颜面全无,狼狈不堪。两人吹得云里雾里天旋地转,逗得刘佳笑不住口地问“是吗”
“站住!”他们经过游戏机室门口时被喝住。回身一看,是杨威。张浩本欲嘲弄道“手下败将皮又痒痒了不是”但欲言又止。只见杨威身后站着几个叼着香烟,装束挺痞的家伙,约摸比自己大两三岁。
杨威挑衅道:“哟,这美女不是刘佳吗!今晚陪咱兄弟吃顿饭,赏不赏脸啊?”另一个眉飞色舞地应道:“长得挺标志,走吧,吃饭去!”说着就肆无忌惮地走过来了。
费远城条件反射地把刘佳掩在身后,示意她先走。他心知不是这帮流氓的对手,支开刘佳一来是担心伤害到她,二来是怕当她的面挨揍。张浩也有此顾虑,同样没敢贸然动手,嘱咐刘佳快走。刘佳没敢拖延,径直往学校跑去叫保安,幸而离学校只有一箭之地。
刚才喝要刘佳陪吃饭的家伙跑过来叫道:“喂,美女,别走啊!”却被费远城一把挡住,就好像恶狗扑向猎物,而拴它的绳子却不够长。他见有人胆敢拦他,疯犬般暴跳起来,一拳击在远城腹部。费远城疼痛难当,抱腹蹲下,连叫痛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张浩见状,像吃了炸药冲将过来照那人鼻子就是就打。那人显然是个打架高手,将偷一偏,这拳失算,偏到了嘴上。杨威等人站在一旁看热闹,好似此人是世界拳王,完全值得信赖。
那人摆出拳击架式,脚下颠起错误却颇有节奏的步子。张浩不敢轻举妄动,以静待动,以不便应万变。他虽没有过特殊训练,所幸偏爱这行,从电视里也学了不少诸如此类的的理论知识,也算学以致用,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张浩摆出个跆拳道的pose,让了个虚,那人见机出击,张浩轻松地占了个便宜,一脚踹中其腹部:“这是替远城还给你的。”
“好小子,有两下子!”那人吃了亏,退回兄弟中间。
“我不是跟你说过上次他一个打我们三个的吗!”杨威说着故作潇洒地把手一挥,示意采取钻研已久的的“群殴战术”张浩见情况不妙,但又不能撇下远城一人,决心硬拼。脸上掠过一丝凛然,觉得自己就是陈浩南。
这群恶棍围了过来,脸上带着狞笑,好像打架是件其乐无穷的事情。就在这时援兵来了,刘佳领着学校的两个保安即使赶来,制止了“xx惨案”的发生。
恶棍们听见一声“干什么”抬头一看是穿制服大盖帽的,慌忙作鸟雀散。好一会费远城才缓过气来,对两位常与之打交道的保安连声道谢。
“谢当然是要谢的,但嘴上说不能算回事儿。你以后别再偷跑到操场上踢球害我们挨校长训就算报恩了。”
“是是。”他喜而从命。
毕其峰自然是遭到了谴责,但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费远城他们别扭地感到自己并不是赢家,毕其峰当然也不是。他们更不知道年级里规定的金额还不到四十。
打那以后费远城和张浩再没在数学课上被喊起回答过问题,尽管先前也有过举手。后来他们干脆摈弃了这一举世公认的好习惯,甚而至于敢公然对毕其峰那蹩脚酸涩的语言嗤之以鼻。
期末考试刘佳的领头地位没能保住,降到第三,这很难说没有费远城的原因。远城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尤其是数学,150分的卷子经左抄右袭才爬到40多分;张浩更是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已经落草为差生一列了。
初中的生活全然不同。初一的日子狼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