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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惜秀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她只简单带了个包袱,里头全是换洗衣衫、历来自己做绣件积攒下来的一些碎银子和那纸休
女子孤身上路,多所不便,所以身量瘦小的她换了粗布男衫,扮做了个小伙子。
怀里揣着油纸包的大饼干粮,腰间系着一牛皮袋清水,头上戴着顶草笠,她和一支商队搭了伙,一路上,由陆路转水路,走运河往山东方向前进。
虽然她木讷寡言却手脚勤快,总是默默帮着做了很多杂事,于是商队里众人都格外照应她这个像是风吹会倒的瘦弱小子,连一入了山东地界,欲再往南行的商队诸人不得不与她在此分别,还不忘切切关怀着她此去的安危。
“小刘,你自己一个真不要紧吗?”
“是。”她可以低嗓音“谢谢各位大哥关心,我一个人能行的。”
“听说山东多响马,而且早些年闹大饥荒,还有一些城镇至今杳无人烟,宛如死城,难道你不怕?”
刘惜秀眸光一黯“实不相瞒,我就是早年逃荒出来的,如今正想回乡寻访亲人。”
“原来如此。”领队头儿闻言唏嘘,还是再三叮咛:“那你千万得好生注意安全才是,这盗贼凶残得很,万一遇上了可不是开玩笑的呀!”
“我会的。”她感激地点点头,谢过众人后,瘦伶伶的北影背着包袱,默默消失在众人眼前。
“唉,可怜荒年多苦难啊”领队头儿叹了口气,转头对众人扬声道:“走咧!”
马蹄和车轮扬起了黄沙滚滚,转眼间往南方赶路而去。
没有人察觉到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骑着骏马,马上挂着行囊和一柄剑,远远地跟在后头。
来到山东的地界碑旁,那男子勒住了马,脸庞上尽是挥不去的疲惫沧桑,但一双黑眸却是熠熠生光。
黑夜沉沉,四周野草丛生,隐约只听见夜猫子咕噜噜的叫声,让人倍感凄凉。
刘惜秀走了一整天都找不到可借宿歇脚的地方,就连间可供片瓦这头的破庙也无,最后只好在山路旁找了岩石底下的小凹处,用披风将自己包得严实,缩成小小一团,默默啃着干巴巴的大饼充饥。
只能暗自祈祷这儿没有野兽,否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吃了小半块饼,再喝了两口清水就权充饱了,将剩余的饼放回包袱里,背靠着大石缓缓闭上眼睛休息。
睡是不敢熟睡,就怕一有个风吹草动,自己来不及应变。
但饶是浑身精疲力竭,她只要一闭上双眼,眼前就情不自禁跃现刘常君的容颜
她心头一热,不自觉恍惚惘然了起来。
夫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时序自初夏入了盛暑,她也已经离开京师两个多月了,算算日子,嫣嫣应该也过门一个半月了吧?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想必此时此刻,在同一片天空、同一轮明月底下,他和嫣嫣定时牵手相偎,在美丽的园子里远眺星空,共赏皎洁月色。
她心头一阵剧痛,手揪紧了胸口衣襟,努力压下那股酸涩不堪的痛楚感不不,别去想,别去猜,只要祝福就好可若只“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从被无情弃,不能羞,”又谈何容易?
“常君,离了我,你有没有比较欢喜,比较快活?”
她仰望着苍茫茫、星子幽远的辽阔夜空,不能自抑地有些哽咽。“她待你好吗?有没有比我更能够令你常欢笑?”
料想,有嫣嫣在侧,顾盼之间,笑语流转,定时日日琴棋书画诗酒花。
不像她,带给他的都是无味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那些最最狼狈不堪的贫困记忆—
他会永远记得刘府是自她手中缴回了户部,记得娘亲在她的侍奉下归于九泉,记得她如何熬着苦、缩衣节食,一心一意指望他一朝高中,光耀门楣。
这些日子每走一步,离他越远,她心底渐渐明白,要一个人长期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恩情”是何等沉重艰难的折磨。
所以她不怨他,不恨他,怪只怪苍天弄人,让他们的姻缘线一开始便缚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两端,松不松手,最后都是一场沦落。
夜风吹过,刘惜秀将披风拢得更紧,不愿去想象,此刻,他是否揽着伊人入眠,已彻彻底底将她遗忘?
在不远处,也有人正静静望着天际,望着月光,想着这一生曾经放手的,这一世最不该遗忘的。
刘惜秀在酷阳下走着,汗流浃背,脚下青布鞋都快磨破了,仍旧咬牙继续前行。
翻过了一座小山岭,好不容易瞥见前头有间简陋的茶铺子,她不禁松了一口气,托着疲惫的身子,迫不及待在一张老旧摇晃的桌边坐下。
“这位小扮儿,渴了吧?喝点什么呀?”缠着头巾的妇人晒得黝黑,招呼起来却是笑容灿烂,丝毫不逊当空的艳阳。“我们有湃过井水的凉茶,自家酿的烧刀子,若是肚饿,有今早新蒸出的馒头,老卤汁的五香牛肉,要不要切个几两下下酒?”
“大娘,劳烦给我一碗凉茶就好了。”她肚子虽饿得咕噜噜叫,可惦惦荷包里仅存不多的银两,还是作罢。
“嗳,一碗凉茶,马上来。”妇人动作利落地斟了一大粗碗凉茶给她。
“谢谢。”尽管喉头焦渴得紧,刘惜秀顾不得先喝茶,忙问道:“大娘,你知道离济南约莫八十里路的村镇,是往哪边走吗?”
“我想想啊。”夫人沉吟了一下“那可多了,济南城外方圆八十里,东南西北什么村镇都有,比如浣花镇、牛村、吴乡多了去了。”
“我想去的那个村镇,是在十七年前曾闹过一场大饥荒的”
一提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浩劫,妇人脸色一白,不禁打了个冷颤。
“唉,十七年前咱山东各处闹的饥荒还少了?甭说济南城外的小村小镇了,就连济南城里都死了十几万灾民呢。”妇人忍不住叹息“那个惨啊,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刘惜秀面色一黯,失望的喃喃自语:“那怎么办?我又该从何找起?”
“小伙子,你是要找你的亲人吗?”妇人同情地问。
“是的,我是当年逃荒出来的,现在回乡,想找找自己还有什么亲人没有,如果亲人都不在了,若能寻回他们的骸鼻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极力藏住心酸,强颜道:“就是这样。”
“我听说城北外有乱葬岗,官府收拾了很多没亲人相认的骸鼻,就埋在那儿,不过那里骇人得很,就算大白天也无人敢路过,说是有听见鬼哭”光天化日之下,妇人光想就汗毛直竖,通体生寒。
刘惜秀脸色有些惨白,咬着下唇,还是坚决道:“大娘,你告诉我那儿该怎么去吧,说不定我爹娘就在那儿。等着我带他们回家。”
“这”妇人瞧了瞧她,最终被她的一片孝心感动了,叹道:“好吧,等会儿大娘再跟你说怎么走。不过大娘劝你还是找个胆大的人结伴去,那儿真的可怕得紧哪!”
“谢大娘。”她满眼感激之色,连连道谢。
“不用谢”妇人眼角余光又瞄着了有客人在角落坐下,忙招呼去了。“不知这位大爷想吃点、喝点什么?”
“一碗凉茶。”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低声含糊道:“四个馒头,半斤卤牛肉,各分一半给那桌的小兄弟。”
“好的。”妇人回头看了低下头,小小口啜饮凉茶的刘惜秀一眼,忍不住好奇问:“两位既是熟识,要不凑一桌坐吧?”
“不,”黑衣男子压低斗笠,沉声道:“我不认识他。”
“呃?”妇人一愣。
“就这样。”男子略显不耐地自腰间掏出二两碎银子抛给妇人,语气却是沉静平和“只管忙去吧!”
“嗳、嗳。”妇人一见碎银子,眼睛都发亮了,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好酒好菜马上来!”
“慢着,”他迟疑了一下“别说是我让你送过去的。”
“好好。”妇人有了银子就不管闲事了,笑眯眯地道:“大爷尽管安心,我保管那小兄弟不会起疑的。”
他颔下首,修长大手扶着斗笠将脸遮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