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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朋友。确切地说,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玩伴。
20年前,我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黄毛小丫头,只有6岁,没有读书。一天到晚只知道乐癫癫地跟着村里的大孩子去湘江河边摸螃蟹,去小溪里捞鱼,在田里山间游来荡去,冲呀杀呀,滚得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一回家就准得挨老妈的揍。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挨揍后的日子里玩性依旧,甚至还变本加厉,学会了爬、掏鸟、熏耗子----这实在不应该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形象,可小时的我偏偏就有那么淘气,顽劣得不可救药!
父亲对我的个性却颇为欣赏,常在他的同事面前炫耀他有一个多么可爱的小女儿。那个时候,父亲那一代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身边聚满了许多的亲密的好友同事。每逢周末,父亲常常一批又一批地将他们从五里之外的镇中学领到我们这个环绕在青山绿水之间的秀美小村落里来,在家里意气风发地神侃、喝酒。我也因此而一次又一次地被父亲引见到他们的面前。他们一来,我就特高兴,因为他们总会带给我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艺儿,如连环画、红丝绸头、小玻璃弹珠、小画片以及一些包装精美的糖果。每每那时,我的嘴就特甜,总围着他们不停地转来转去,伯伯长叔叔短地叫个不停,任凭妈妈怎么赶也赶不走。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个在学校当教导主任的王伯伯。他一见到了就会蹲下来逗我,给我讲连环画里的各个精彩动人的故事。听得入神时,我总会打断他的讲叙,不停地向他放“机关枪”问这问那的。这个时候,他就会眯起眼睛笑:“如果我家的海有你这么活泼就好了。”后来,他提海的次数多了,我就会忍不住问:“海是谁?他多大呀?”王伯伯便哈哈大笑:“海呀,是你的小哥哥,将来你给他做媳妇,好不好?”其他的叔叔伯伯也跟着大笑,都盯着我,看我怎么回答。唉,那个时候,才6岁,傻里傻气的,什么都不懂,咧开嘴就信口开河:“他来了,我就给他做媳妇。”于是,全场笑晕。我呢,也跟着呵呵傻笑。
不久,就见到了海。那天,我刚和伙伴们在院子里的谷坪上玩“梯田”游戏,大老远就有伙伴来通风报信,说看见一行五人带着个小男孩跟着父亲已到我家门口了。那小男孩肯定就是海了,他长什么样呢?我心里想着,赶紧丢掉手里的小石头撒腿就往家里跑。一头撞进家里,就听见妈妈的声音:“快坐,喝茶!”我好奇地跟着妈妈转进了客厅,便看见了海----一个秀气的腼腆的小男孩!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小格子衬衫,褐色灯芯绒裤子。头发黑黑的,有点微卷,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的。此刻,他正安静地坐在桌前翻看----什么!竟然是那些被我视为珍宝的连环画!我急忙跑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气汹汹地也是示威性地斜视着他。他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我,没作声。这时,王伯伯在一旁笑起来:“冰丫头,我把海带来了,怎么样?做不做他的媳妇?”我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吼道:“不准看我的连环画!”“啊哈,这么嚣张?海,把你书包里的书拿给她看。”海顺从地取下背上的包,解开,再把里面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摆在我面前。我顿时眼睛都看直了,他的书封面是那么的精美!他的任何一本书都比我柜子里的要新要漂亮得多。还不等我收回贪婪的眼神,海已在一边点着书念了:“这是海的女儿,这是灰姑娘,这是格林童话”那一刻,我所有的气焰轰然消退,对面前的这个小男孩赫然起敬。他用眼瞟了我一眼:“你要听哪一个?”天啊,他不光会看,而且还会讲?对他的敬意立马又增进一步,乖乖地拿起凳子坐到他的身边,听他讲起故事来。听着听着,老毛病犯了,我的嘴巴又管不住了。海一脸不高兴:“你怎么这么笨呐!”紧接着我脑袋被他轻轻地敲了一下,气得我牙痒痒的,但看在那些漂亮书的份上只好不跟他计较。
刚听海讲完灰姑娘,院里的其他伙伴就找来了,躲在我家后面的山上大喊我的名字,要我上去。我问海:“你去吗?”海摇头。我又说:“你不去,那我可就真的走了哦。”海犹豫了一下,又摇头。我便丢下海,爬到山上去了。
到了那,伙伴们提议玩“打仗”游戏。一开战,我就四处乱窜,时而躲到密密的绿色树丛中,时而躲到长满青苔的干水榘里,对着对面的敌人放冷枪。一时之间,后山上到处都是我们穿梭的身影和快乐的笑语。正玩得尽兴时,低头瞥见海正站在我家的后门口眼巴巴地往山上看!我向他招手;“你来呀!”他马上跑了出来。可是,才一会儿又停住了,沮丧地往回走。我又叫他:“快来呀,我等你,你算我这边的人!”他昂起头,顿时眉开眼笑地转身往山上冲。刚冲到一半,身后的伙伴不知从哪都冒出来了,围在我的身边,有的叉腰,有的举拳头,有的弯腰捡石头,故意吓唬他:“不准上来,上来我就揍你!”他又被吓回去了,站在那动也不敢动。伙伴们哈哈大笑,我也笑着跑下山去逗他:“来吧,我等你呢!”边逗边往回跑,他跟着我紧跑了几步,看了看山上的伙伴,再看看我,又停住了。我不由得发了火:“死胆小鬼,你到底来不来?”海的脸憋得通红,却不说一句话,磨蹭了半天,终于向我跑来了。我扭头就跑,边跑边向身后的海招手:“来呀,来呀,来追我呀!”清脆的笑声放肆地回荡在山林之间,树叶儿也沙沙沙地随着我们的欢笑婆娑起舞了。就这样追追赶赶,来来回回地绕着树林跑了几圈后,海终于融入伙伴之中,和我们打成了一片。等他父亲来叫他回家时,他已哭着舍不得走了。真好笑。
后来,我们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每次他爸带他来我家玩,他总是拖着我的手要我带他到院子里四处乱逛,和伙伴们一起去捉迷藏,过家家,摘桑叶喂蚕。。玩得不亦乐乎。在最稚嫩的友谊里,他很快地学会了山村田园里儿童乐园中丰富多彩的游戏玩法,而我也从他那里知道了许多新奇的童话人物,开始迷上神奇的书本。
转眼间,时间又过了一年,我上学了。上课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海和我是一个班上的同学。他也看到我了,竟全然不顾讲台上的老师,拼命地大叫我的名字,被老师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通,委屈地坐下了。好不容易,下课了。老师刚走下讲台,海就飞快地跑过来叫我的名字,愉快地牵着我的手出去玩。在学校,一个球台,一堆沙子,一只蚂蚁也足以让我们玩出许多的花样来。就在我和他因为牵手而被班上同学取笑了好几次后,我似乎突然间就明白了中国封建文化里几千年亘古不变的一个死脑筋----男女授受不亲!于是,在学校里,我拒绝和海玩,最主要的是拒绝和他牵手。但在家里,在爸爸的学校里,我们依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害羞。有了许多顾虑,有了许多心思,不知道这是不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成长过程!?二年级的一天傍晚,我正在爸爸的办公室里做功课,海来找我玩。看我还在算呀算的,就凑过来挨着我,笑哈哈地问:“要不要我教你呀?”我没吭声,继续做题。他无事可做,就很随意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仔细地看我做题。他离我那么近,我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背后他轻轻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身上热的气息。我的脸突然就发起烧来。我微微地欠了欠身,抖了抖肩膀,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他却不懂,还一脸委屈地问我:“怎么了?”索性又把手攀到了我的肩上,搂着我笑:“我们出去玩吧!”我忸忸怩怩地站起来,甩开他的手,眼睛盯着地面低低地说:“你是男生,我是女生,这样多不好。”那一刹那,他突然就明白了,我看见他的脸顷刻间便是一片绯红,一脸错愕地瞪着我,然后逃也似地跑掉了。
自那以后,和海就有了膈膜,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一起出去玩了。到四年级时,我们分班了,不再在一个教室读书了,就很少有来往了。听到海的消息,也只是从他父亲口中知道,他又考第一名了,开始喜欢打篮球了读中学时,也不在一个班,他很快地长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偶尔在学校碰到,也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便匆匆而过。似乎我们儿时的友谊早已不知所踪,永远地停留在二年级的那个傍晚,我对他说的那句话里。
再后来,我考上了师范,他去了外地读书,关于他的消息就完全断了。偶尔想起他总忍不住迷惑:曾经是那么美好的友谊为什么就那样在不经意间就碎了,再也找不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