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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午夜的时候,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伊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接了,声音太熟悉了,夏的声音她听了二十多年。每一个音符都渗入了骨子里,即便是睡着了,也能在一瞬间听得出来。看来这个女人也失眠了
“外国的月亮比我这里圆吗?女人,深夜了不睡。”伊懒洋洋的说。
“想了很多天这个问题,没到你这得到答案,我想会一直睡不好觉了。”夏的情绪高涨,高八度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有点尖锐。
“至于吗?什么问题这么严重,明天得上班,拜托早点睡吧啊,困死了。”
“如果,当初要是没有我,你们会一直走下去吗?”夜在夏的回音里沉静,静到只听得到电话两端的呼吸声。
伊开始清醒,但发不了声音,这么多年了,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在这一个夜晚猛然被提起,伊开始不知所措。沉默了很久,轻轻地说:“睡吧,别胡思乱想了,睡醒了就好了。”手机从枕边滑落,她给不了夏答案,连自己都给不了。
泪从枕边滑落,伊说那是她亏欠下的,她说过,子墨曾经给过她的快乐,无以偿还,唯有用余生枕畔的泪水来清偿那一笔欠下的债。洗劫一空的心,在子夜的空气里窒息,只因了那一声轻轻的疑问:“夏,没有你,我们会到白首吗?”
伊无声地落着泪,她知道,此刻隔洋的夏也在哭泣着。她不知道夏今天是怎么了,这个很多年不提的话题,为什么今日重提,为什么要再次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她。但是伊不怪她,一切都是宿命吧,只是她说自己无法看淡而已。
伊从床上起来,推开阳台的门,阳台上的玫瑰开的极好,夜露停歇在花瓣上,欲滴落,却总也无法滴落。初夏的夜风依然有着冰凉的感觉,晨衣下伊单薄的身躯在不停在颤抖,她无意识地扯着玫瑰花瓣,一片两片,飘落一地。
脑海里又一次浮现着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子墨曾经说过的,他会送她一片玫瑰花园。他说他时常会想像着,在如水的月光下,从背后拥抱着她赏玫瑰的情景。他说他会为她采摘开在第一时间的花,一辈子。曾经的喃喃细语,他说过的太多太多,在这样的夜晚,伊无法静心地去回味,而那个影子一直驱逐不去,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顺着脸颊而下,滴落在花枝上,很快的溶入夜露里,没有了泪的痕迹。伊不自禁地呻吟着,手在不经意间被刺到了,刺陷入伊纤细的指尖里。空洞的双眼没有了放逐的方向,心开始空灵,伊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今夜,阳台上的玫瑰在伊的手下凋零,一片一片。
二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的炎热,似乎连一丝的风儿都没有,伊每天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门。夏总像一阵风一样,做不到一天不出门。她风尘仆仆地为伊带来书籍,伊喜欢的山花,还有那一篓子一篓子的笑话,一整个夏天伊的房间里总飘散着笑声。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的漫长,似乎就这么过不去了。伊的头发越来越长了,没有要剪短的意思,夏的短发却越剪越短了,却没有要留长的意向。伊想,如果说她是枝头上的叶子,那么夏一定是枝头上的飞鸟,叶是静静的,只有风来的时候,才会欢快的运动,而飞鸟却是自由的,无法停歇地飞翔。很多时候伊会笑自己傻,想像着太多的画面。
伊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会微笑,一会摇头。冷不防地肩头传来一阵疼痛,随之而来的依然是那高八度的声音:“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想你啊,想着想着就到了。”伊轻揉着自己的肩头,用白眼来抗议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这表情,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夏坏坏地笑着。
“这死丫头,再敢取笑我,小心你那两颗洁白的门牙。”伊用书拍打着夏的手心,夏灵巧的躲开了。
而后她们仰面而躺,突然夏定定地看着伊,足有三十秒的时间,而后不停地摇头。伊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我哪里不对?”
“好像哪也不对,怎么越来越四季豆了,再不补充营养和锻炼,将来准成飞机场。”
“积点口德好不好?我就这德性了,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有运动细胞。”
“大小姐,今天开始,我让你有运动细胞。”夏从床上蹦起来,打开伊的衣柜和鞋柜。可是满目的裙子和高跟鞋。
“就没有运动一点的服装,休闲一点的也没有?我平时是怎么和你呆在一起的?你的脑袋怎么就灌不了一点点的水呢?可惜我的能装你两个。”夏拉拉自己身上的短袖与运动裤。
“别费神了,我中考跑步都晕了好几次了,你就放过我吧。”伊几乎用请求的眼神看着夏。
“可是今天非去不可,穿高跟鞋,白裙飘飘也拉你去,我要介绍一个人让你认识。”夏的眼神中有一丝惊喜闪过,一瞬间,但伊还是捕捉到了。
“好啊,原来刚才是话中有话啊,为自己的语言做铺垫的,怎么,心上人这么快就要亮光了?”伊说话时连眉目也在笑着。
夏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和刚才一点关系也没有,什么心上人,只是一般的朋友。”
“让我想想,你喜欢的男生应该长什么样子。”伊故做冥思的样子“还是自己坦言吧,什么样的男生让我们铁石心肠的假小子动心了?”
夏扑过来捣伊的痒痒,伊不停地求绕,夏不再理会伊,管自己在衣柜里翻看着伊的衣服,想找一件稍微有一点运动味道的衣服,总是左手拿起右手放下,没有满意的。最后伊自己找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西服的白长裤穿上。
“又不是见我的心上人,穿成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此话又引来夏一阵追打。
盛夏的傍晚,夕阳也是火辣辣的,伊躲在夏的影子里行走,街两旁的梧桐树上传来知了的叫声,似着诉说着那一夏的绵长。一丝风儿从树的缝隙里倾泻而下,伊贪娈地呼吸着风中的空气,说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目的地近了,长发飘飘,身材修长的伊落在酷似假小子的夏的身影里,渐行渐远。
三
子墨跑离跑道,朝着夏的方向慢跑着,微笑着挥着手。伊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其实她度数不高,只是一直的习惯让她依赖于眼镜。
“嗨,夏,今天来晚了啊。”一个高大的男孩子带着一股热气逼到眼前。伊的呼吸开始变得急骤,一种窒息的感觉随着距离越逼越近。
夏在做着热身运动,抬头看向伊:“硬拖着美女来的,能不晚吗?”
“发小,伊。”
“子墨,运动伙伴。”夏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运动,眼睛是,连声音也是,跳跃式的。
“原来你也在这里。”子墨看着伊笑。
“好熟悉的台词啊,哪看到过的忘了,子墨,你至于吗?看到美女也不要如此啊。”
伊笑着握了下子墨伸过来的手。
“你好,子墨,很多年不见了。”风从发梢吹过,伊缓缓地说着话,像是对着所有的人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子墨的眼睛有点不安,看着伊,又看向夏。“夏,你来这里不是运动的吗?去吧,你们,我就不去了,坐着看你们。”伊突然很想一个人呆着。
“等等,等等,你们认识?”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比认识你早,只是太多年不见了,走吧,跑步去了,回聊。”子墨说着跑开了。
夏跟着去了,他们绕着跑道一圈一圈的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
伊坐在梧桐树下,看着他们。思绪却不经意间回到了那一年,那一个干净健谈的男生,那一场不经意的邂逅。
98年的夏天,伊高考结束后,比往年更沉默,每天窝在家里等通知。那一个百无聊赖的傍晚,伊硬是让姐姐拉去参加一个聚会,姐姐的原意是为她解闷的。可是聚会开始后,伊终于明白了,现在的人所谓的聚会总也离不了烟、酒、摇滚,而伊没有一样是喜欢的。伊发誓下次再也不陪姐姐参加这样的聚会了。她礼貌性地打完招呼,便一个人溜到顶楼的阳台上看星星,世界顿时一片寂静,伊又开始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
w城,时常被称为江南的一座不夜城,这是一座高涨着欲望的城市,夜幕来临的时候,街两旁的霓虹在树影与人影之间闪烁着,高处望下去,整座城市璀璨地发着光,伊却总是不喜欢,觉得眼花缭乱。夏时常会说伊是不适合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更适合住到h城去。伊笑,她说自己生存能力差,离不了这一片土地。
楼梯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近了,再近了,伊想起身离开,可是来不及了,灯光下,一个干净的男孩正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男孩看到伊,一愣,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嗨,原来你也在这里。”
伊点头笑着,男孩来到伊的身旁,顺着伊的视线看星星。
“这真是一片宁静的天空,似乎你也不喜欢喧哗。”
“酒味熏人醉,烟味让人窒息,摇滚震得心碎,而这宁静的天空却让人陶醉。”伊喃喃地说着,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哈哈,有同感。我是子墨,你是哪一位呢?”
“你是子墨,我是伊。”他们相视而笑。
伊自诩自己躲在壳里过日子,对周围的一切陌生人过敏,夏总取笑她,说她更适合活在古代,像极了整天坐在阁楼上的小姐。今夜对着眼前的子墨竟没有多少的陌生感,还能这样坦然地开怀一笑。
“看神情,今后高考刚结束,记得当年我也是如此,失落着又欣喜着。”
“是啊,期待着,又害怕期待。”
视线朝着同一个方向,他们开始交谈着彼此经意的不经意的话。子墨大伊三年,还有一年就从学校毕业了,他上的是本市的师大,但他说自己以后也许不会从事自己的专业,因为父母都在澳大利亚。可能感觉话题沉重了,子墨不停地转换着话题,从大学的生涯一直到近代的文学,走红的明星,再到古代的诗词,而后又回到伊的身上。
繁星落在天际似静而动,月光从天际的尽头倾泄而下,落在伊的秀发上,淡淡的。子墨滔滔不绝的话语时时引来伊的笑声,伊静静地听着,除了笑,很多时候静默着,神情从刚才专注在星星上,回落在子墨的身上,而后又抬头看天,突然之间,天际暗淡了,星星开始稀稀落落,月光隐去,除了街上的灯影,世界开始变得灰暗。
手机响起,传来姐姐着急的声音:“丫头,跑哪去了,一整个晚上不见人。”
“哦,我,马上回来。”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点心虚的感觉。
“我得下去了,姐姐找我。”
“一起走吗?”子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伊。
但是他们都没有要走的意思。“高考后很久没有这么说过话了,谢谢你,子墨。”
“我也是,可以给我联系的方式吗?”
“有缘自会再见的。”
“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子墨没有看伊的眼睛。
伊笑:“如果很多年以后再见面,我还是会想起那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他们聊着走下楼去,那个疯狂地世界近了,近了。
在楼梯口道别,子墨目送着伊离去。
伊转身的时候,看到那一个男孩笑着向她似招手又似挥手。
走在回家的路上,伊又回到了往日的神情,姐姐在不停地数落着伊的性情,这么格格不入,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天际却又开始月明星稀。
四
连续的暴雨,伊感觉整个人都发了霉了,感觉哪儿也不是。下雨的时候,她就这样趴在窗台上听雨,不经意间总有一个影子在心头涌动着,伊很多时候想知道这是谁的影子,看不清却又挥不去。雨巷里不断的有人走过,匆忙的,安静的,熟悉的,陌生的,雨后的巷子是安静的,伊也有了出去走走的冲动。
师大的这条路,伊很少走过,今天不经意间经过,她想应该是快上高校了,感觉一下校园的气氛吧。在校门口驻足不前,一群男生围着篮球架在欢快地打球,伊的眼睛不停地转,很想看到点什么,却又怕看到点什么。记得那晚子墨聊起假期生活,说傍晚的时候总在校园的操场上打篮球。伊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他的身影,也许是有的,只是看不到吧。
街旁的梧桐树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伊没有打伞,偶尔有水球滴落在发梢上,伊没有去理会,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在往返的路上。身后一群男生从校门口蜂拥而出,传来运动过后的欢笑声。
“你们先走,我有事走岔路。”突然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跳猛然加快,终于想明白了,这么多天缠绕在心中的影子是谁,但伊没有回头,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嗨,伊,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家在附近?”子墨从校门口小跑着跟上了伊,不知是因激动还是运动涨红了脸。
伊转身,刚才的慌乱在瞬间隐去:“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闷坏了,出来走走。”
“想体会一下高校的生活吗?还是我们有缘,就碰上了。哈哈。”子墨直白话语,爽朗的笑声让伊有点不知所措。她看着子墨笑,却没有回答。
“要是有时间,明天早点来啊,我带你到校园里转转。”
“好啊,只要你不怕对着一个木讷的人,如雷雨般的沉闷,我奉陪。”
“是我奉陪好不好?”子墨作故委屈,伊却俏皮地笑了。
随着伊的步伐慢慢地走着,在巷子口分手的时候,已近黄昏,伊的眼睛里满是欢笑,转身前说着再见。子墨挥着手说一定别忘了明天的约定,伊静静地消失在他的回音里。
走到巷子的尽头,伊转身,依稀还有一个影子留在巷子尾。天际挂着一条彩虹,明天应该是一个好天气吧。
暑期的师大校园,显得比较冷清,偶尔有三五成群的学生走过,朝子墨打着招呼,伊想,子墨在学校里应该是一个活跃人物吧,随处都是认识的人。校园里有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一直通往校园边界的小湖边,湖边上有一座小亭子。走在林荫道上,子墨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向伊讲述着这几年的校园趣事,有表情,有动作,还有场景,伊感觉什么都新鲜,却总是浅浅地笑着。
在亭子间坐定后,子墨看着伊的高跟鞋说:“很喜欢你高跟鞋的声音,只是一定累人,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如果想脱掉放松一下呢,我是不会介意的。”
伊微微红了脸,低头看自己的鞋子说:“不会的,习惯了。”
湖心一老伯划着小船在捞着什么,子墨说平时这里有很多学生在钓鱼,经意不经意间就在湖里扔了些垃圾,老伯过几天就会划着小船来捞垃圾。
“你会钓鱼吗?”
“会啊,以前钓的鱼时常飞到树枝上去了,往往扯断了鱼钩下来,鱼就在树枝上晒鱼干了。”子墨说过大笑,用手指划着当时的情景。
“至于吗?”伊也跟着笑。
“你看,有一条大鱼正朝着我的方向游来,白色的,还在冒着泡,一定是天气太热,闷坏了,你说我该拿什么吸引她呢?”
“看花眼了吧,那是一片树叶而已,鱼是自由的,树叶却是安静的,没有知觉也不知道挣扎。”
“如果你在钓鱼,肯定有一条黑色的鱼,不用诱饵就自愿上钩了。”子墨看着伊笑。
伊转开了视线,远方正是夕阳西下时,一抹淡淡的红,映在湖面上,水波在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