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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偶记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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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地站在楼顶上,指间点燃着一卷香烟,默然对视着天空。眼看着黑暗渐渐吞噬了最后一丝光明。路灯昏黄的光线终于现出了威力,投射出一片幽暗。楼下来来往往地走动着晚出的人们。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似正站在生命的某个渡口,迎送着这些过客;努力地要看清他们的面相,弄清他们的过去未来,他们来自何方,又要归向何处。月亮起来了,淡淡的,静静的;仿似是上帝睁着他的眼睛冷眼旁观着人间的哀愁。他已经这么旁观了不知道有几千万年,也许还要继续旁观不知道多少个几千万年。只有他,永久地见证着人间的悲喜。

    第四支香烟熄灭的时候,我知道已经差不多是睡觉的时间了,但同时又知道,要入睡是有些困难的。在以前,我好像也没有多么喜爱香烟这东西,也只是在最近整夜整夜地失眠之后才喜爱它的。呼吸之间,仿似能够籍着那烟气吞吐出人间所有的烦恼。对于失眠,一直以来好像总被认作一种生命的病态,但呼吸着那烟气时我却会想,人类的睡觉与否本与夜的深浅没有什么关联,人类只在自己的身体感到疲劳,需要休息的时候才睡觉。既然如此,失眠是否正可以视为生命力的旺盛的一种表现的呢?自然,这大概多少都有些自我安慰的成分在的。

    就算是自我安慰的罢。但在失眠的时候,却总发现自己的脑中装进了太多的东西,思想便似脱缰的劣马自由地奔驰着,各种奇怪的念头会在一瞬全都涌入脑中,但还没等自己理清究竟是什么,它却又溜走,只留下似梦非梦的淡淡的影子。每在这时候,我总想到要写下点什么,但提起笔,却又发现头脑中荒芜得可笑,连凑出成句的话也成为不可能。于是再次记起了鲁迅的那句话“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很久以来便沉溺在这样的景况之中,再没有写下点什么能够让自己稍稍觉得无愧于这逝去的时光的文字了。但也在笔下记下了不少零星的字词,或是曾经相熟现在却已经远去的人们的名字。翻看着它们,突然想到发一回狠,将它们连缀起来,居然也凑出了些些意思来,也算是近日的一些感想的吧?

    首先是关于贞观长歌的一些。这部中央电视台的黄金大戏已是圆满地落下了帷幕的了。但除了让那些个新旧演员们借鸡生蛋地在全国观众面前亮了回相之外,我再没有其它任何的感受了。因为觉得一部长至八十余集的电视剧整个地只是在讲一个争夺东宫的故事。并且故事讲得实在拙劣,根本见不出任何应有的历史文化内涵。但我之所谓“近日的感想”却也不是指的这个。当电视剧的下半部播出的时候,为了打发晚上的时间,我特地弄了个袖珍电视到宿舍里,碰上了便看上两集。我的那些同学们自然都是雅人,对于看国产剧是一向要投以轻鄙的嘲笑的,对中央电视台的电视剧尤其如此。所以我这么做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招来了不少的讥笑:讥为空虚,笑为俗气。我之被他们所笑,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于是乎,笑且由他们笑去,我自走我的路。但不知怎的,不知道到了哪一集,这个一向被他们笑为“看则俗气”的电视剧突然间竟有了莫大的魅力,小小的电视机前竟是颇围了几个人的。渐渐地,他们自然觉得这小电视“不过瘾”了,于是乎,网速虽慢,居然不惜血本地将八十二集全给下载了。这以后,每晚八点过后,电脑前便照例地围满了雅人,直到夜深方散。多人看电视,自然免不了议论,于是所有的雅人们都成了历史学家了。他们大概是知道李世民的下一任是叫作李治的,先看见了太子李承乾,于是一口咬定李承乾即是李治“承乾”便是李治的表字或是小名云云;见了文成公主,大抵知道她是与外番和亲了的,于是拉扯上王昭君,说是唐太宗将宫女王昭君封为公主,嫁了匈奴以和亲云云。汉代的王昭君居然成了唐代的李世民的宫女和公主,实在算得古今一大奇迹,若是有人要编一部新今古奇观,这个怕也是可以入选的了。每听见这样的高见,我总想说点什么,却又觉着无从说起,而且也无可说起。他们都替唐太宗算计得这么之好了,用宫女来充公主,我又有什么话可说的呢?想起叔本华的话“假如你偶然听到两个人的交谈,并且为他们荒谬的评论感到恼火,你就应当想象自己正在听一出喜剧中的两个傻瓜的对话。”对于叔本华,我一向并无所好,唯独于这一句极其钟爱。

    还有关于端午节的一些零星的字词。固然,丁亥年的端午节距离现在还是有着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的。但所以提及这个,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几天公寓餐厅不知道怎么突然多了几个米粽卖的了。某君买来几只品尝着。另有某君见之而讶曰:“现在又不是什么端午节,怎么就有了米粽了?”该君竟能知吃米粽乃是端午节之事,却也可嘉。但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可就要让人跌眼镜了,竟说“对了,端午节究竟是什么时候的呢?好像是农历八月的吧?”当真足令人绝倒。更可骇者,该君问之宿舍诸人,时在场七八个竟无一人知晓。记得前几日我曾写过一篇过错的节日,似乎颇对某些雅人们发了些牢骚的,说他们忘记了五四那个纪念日云云。那结果自然是遭到了雅人们的一致反对,说是口中不说并不能代表就一定忘记,他们的心里可都记得那个伟大的日子呢。我自然没有孙悟空的本领钻到他们的心里去看看究竟,于是哑口,并且也相信那些牢骚是我的妄言。但如今再看,却就很有些惭愧于自己对他们的过度的轻信了。能够使屈原自投汨罗于八月,要编新今古奇观自然也是少不了这件事情的。

    这段时间被炒得沸沸扬扬的自然还有“林黛玉”陈晓旭的弃世。在那些零星的字词里居然也找到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便也来说上几句吧。那日上课,水影兄竟例外地来了个大早,见我在看书,照例地倒转过来看了封面,却是周汝昌汇校本红楼梦,便笑笑说怎么又在看红楼梦,是否因为陈晓旭的去世。我答说不是。周汇本红楼梦我买来已经很有几个月了,但一到手里就被多人借阅,虽然我早声明这本书我绝不外借,但还是直到现在才回到我的手里。当时和水影兄说说倒也罢了,但他的话却让我突然又想起很多。对于伟大的人物的存在,我们中国人是一向不以为意的。平日是绝对不会想到世间还有这么一个人物的,一定要等到他死去,等到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会想起他,想起他的伟大。孔丘先生活了一辈子,也流浪了一辈子,所到之处尽被驱逐,带领弟子差点饿死陈蔡,没有一个人会记起他,但他一死,就成了圣贤,一被纪念,便是两千五百年。即如曹雪芹,那样一部伟大的著作,在他活着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养不活“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终其一生,但等他死去,一部红楼梦残稿,却就养活了无数的人,有着无数的人靠着它来讨生活。有时候看着那所谓“红学家”的论著,我便会想,他们在这里夸夸其谈的时候,可有没有想到过雪芹?这些人成“名”成“家”的资格究竟有多少,有没有为此而曾经觉到过些许惭愧?实际上,在中国,像这样的事是数不胜数的。现在终于轮到了陈晓旭。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家,不是因为她的死去,又有几个人会想到她,开口闭口地提到她?每日浏览各大论坛的帖子,看见关于陈晓旭的文字,看着那些人仿似一个个都成了陈晓旭的隔世知音,我都会对着那文字发出冷冷的一笑,连回帖说上几句的意思都没有的了。鲁迅说过一句话,说是伟大的人物要得到人们的赞颂,必须死去。在中国,正是如此。

    此外还记下了很多零散的文字,但现在多想不起来最初写下它们的时候的原因的了。暂且记下这么多,等想到的时候再来续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