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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嫁衣,花烛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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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烟茸嘴里得知墨绹对自己的心思后,千陌连着几天看到他都不自然。墨绹不知道烟茸已经把他“出卖”了,他又神经大条,因此也没有发现千陌的不对劲,依旧每天我行我素,最爱和千陌耍嘴皮子,千陌面对着他却没有了以前的肆无忌惮,因此这些天来他一直是输多胜少,这让墨绹十分得意,也成了他在烟茸面前炫耀的资本,让通晓一切的烟茸对他特别无语。

    就这样过了将近半个月,到了千陌娶亲的日子——四月十三日,这个日子还是诸神昊天去请轩辕永定下的,以表示诸神家族对夙琰珀这个未过门的“小少夫人”的重视。修真界的人虽然人性淡薄,但对嫁娶之事还是比较看重的,婚礼仪式也按照凡界的那一套来,当然,像诸神家族和夙琰家族这样大世家联姻,比之凡界普通富室更加隆重就是了。

    夙琰珀毕竟是男子,虽然也要按习俗戴凤冠,穿大红嫁装,但也不能像一个女子出嫁那样讲究,只不过把平时穿的衣服换成了红色的,腰系流苏飘带,颜色虽艳丽但也不显女气;凤冠也没有女子用的那么夸张,用绒球、明珠、玉石丝坠等装饰物连缀编织成,他戴的凤冠只不过是用纯金打造成一个展翅的凤凰,凤眼用红色的鸡血石点缀,其实就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富贵的束发,只不过重量也不轻就是了。霞帔被省去了,太过女气,以诸神昊天的话来说,两家结亲,只是个仪式,“可不是专门来折辱人的”,显然,他对夙琰珀的傲气也有所耳闻。

    即使千陌千不愿万不愿,他还是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身后一大群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夙琰仙居大门口。千陌虽然顽劣,但他也知道成亲是大事,马虎不得,所以尽管他对这桩由他一手“策划”的婚姻再不满意,也只得打起精神,表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他作为新郎倌,自然也穿着一身大红衣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巨蟒,顶带花翎,腰系玉带,加之千陌眉眼俊朗,气质雍容华贵,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有千陌自己知道,他这个新郎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硬逼出来的,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娶夙琰珀。这并不是说夙琰珀不好,只是千陌一直把他当朋友,如今这么一闹,怕是朋友不成成仇人,因此,千陌在不满意的同时心下也不免惴惴。

    没让他等多久,不一会儿千陌就看到被红色的盖头蒙住了头的夙琰珀被他大哥背了出来。千陌盯着那个削瘦的人影,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将这样一个风神如玉的人迎了回去,该如何是好?摆哪里都不合适,千陌越发后悔当初的多嘴来。

    在千陌的自怨自艾中,夙琰珀被送进了他身后的八抬大轿中,然后,又是一阵吹吹打打,千陌带着新嫁“娘”回到了诸神山庄。

    到了诸神山庄后并不是直接就可以拜堂了,还要经过跨火盆和射箭两道工序。那火盆就置于诸神山庄大门口,并不是真的要新娘去跨,而是由轿夫抬着花轿越过火盆,寓意婚后的日子红红火火。然后才落轿。在新娘下轿之前,新郎还得拉弓朝轿门射出三支红箭,用来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做完这些后,千陌才可以撩开轿帘,扶着夙琰珀下轿,然后将他背去大堂——很显然,一向讨厌繁礼的千陌并不怎么希望这成亲的流程快点结束。

    背着夙琰珀千陌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轻,比烟茸还要轻,继而想到他身体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命不久矣,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之情,然后越发愧疚。似乎是想让他更愧疚似地,夙琰珀突然低低地咳了几声,整个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千陌一惊,原本缓慢的步伐蓦地加快——这个成亲仪式他都觉得累,更别说经脉尽断的夙琰珀了。

    大堂上坐了一大片人——诸神夙琰两家结亲,自然是要大宴宾客的,还好诸神山庄的大厅够大,否则还坐不了这么多人。坐在正位的自然是双方的家长,千陌心不在焉地和夙琰珀在众人看国宝似地目光下成了礼,之后夙琰珀被送进了洞房,而千陌自然被留了下来灌酒。

    千陌强按下想打呵欠冲动,笑脸应酬,心里却直想骂人。这也不能怪他觉得无聊,修真界毕竟和凡界差了很多,凡界新人成亲是热热闹闹的场面,亲朋欢聚,就算两人不相爱,婚礼也当真的喜庆。可千陌和夙琰珀成亲,排场虽大,来的人也多,可他们的笑脸都像是被人捏造的,一个弧度,看多了,千陌只觉得腻歪,还不如和夙琰珀相对无言的好。想到夙琰珀,他又开始头疼了——他一会儿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千陌娶亲是大事——或者说,诸神山庄的小少爷娶亲是大事,作为诸神山庄死对头的蚩尤魔宫也在受邀之列。蚩尤叱风依旧揽着美艳妖娆的月绕前来,一头炫目的红发加上一身盔甲似的红衣,直将千陌这个新郎倌的气度都压了下去。诸神昊天气结,少不了一番嘲讽,而千陌却没什么反应——他的心思早就放在“该如何向夙琰珀解释”上面去了。

    月绕端起一盅酒浅酌了一口,一双美目却在不经意间不停地逡巡在到场的宾客身上。她和蚩尤叱风来得比较晚,到诸神山庄的时候,千陌和夙琰珀已经拜完堂,众人全聚集在诸神山庄的主院里——主院早就在千陌迎亲之前就摆好了天地桌。所谓天地桌,就是在桌上放大斗、尺子、剪子、镜子、算盘和秤,称为“六证”——可知家里粮食有多少、布有多少、衣服好坏、容颜怎样、帐目清否、东西轻重等。当然,月绕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之上。终于,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不消多说,自然是一身紫衣的诸神浩淼。只见诸神浩淼静静地坐在他应该坐的位置,背挺得笔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连带着他周围一圈都没有几个人。

    月绕嘴角的笑容越发狐媚,斜了一眼和诸神昊天“相谈甚欢”的蚩尤叱风,见他没有注意自己,便扭着蛇一样的腰向诸神浩淼走去。

    诸神浩淼自然也发现了她的接近,眉头不由得一蹙,幽邃的眸子显得越发阴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定定地盯着月绕,等着她主动开口。

    若是别人,触到诸神浩淼毫无生气的眼神或许会心生胆寒,可月绕却丝毫不受影响,她自顾自地做到了他的身边,娇柔地说:“诸神小少爷娶正室夫人了,听说他们在夙琰仙居时的感情就很好——二少爷,你对此怎么看呢?”

    诸神浩淼没有理她。

    月绕不以为杵,继续道:“二少爷觉得自己对诸神千陌的影响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以前他只有你一个,自然会把你放在心尖子上,后来有了烟茸,不过他一介男宠而已,二少爷可以不把他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又多了个夙琰珀,”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夙琰三少爷身份尊贵,虽体弱,但说不定因此反而更得诸神千陌怜惜,而且,就算他对他没那个心思,但碍于家族的压力,恐怕也必须多多关注夙琰珀吧?这样一下去,谁知道不会日久生情呢——你说对吧,二少爷?”

    诸神浩淼冰冷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月绕还欲煽风点火,却突然听到了蚩尤叱风不悦的声音:“月绕,你什么时候又去到诸神二少爷身边了?难道你看上了他不成!”那语气,把“捉奸在床”的丈夫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月绕闻言,也不再纠缠,双眸妖娆地一勾,眼底潋滟之光流连婉转,娇滴滴地说:“宫主明明知道,奴家心里只有您!”说话间,她已经走到蚩尤叱风面前,小鸟依人似地倒进了蚩尤叱风怀里。

    蚩尤叱风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刚才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但大家只当月绕是在讥讽诸神浩淼,便没有多想,更何况,这些修真者的好奇心都不不多,月绕对诸神浩淼说的那一席话自然没有第三个人听到,因此,他们更不可能猜到那些隐藏在最深处,却即将浮出水面的丑恶。

    除却墨绹。他本是凡界之人,虽然也修真,但对暗地里进行的阴谋更是有着凡人本能的敏锐。他不是蠢笨之人,只消一想便打通了一切关节,怀疑诸神浩淼跟蚩尤魔宫有着见不得人的勾结,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他的推测告诉千陌。可等他一站起身,看着千陌踌躇满志的样子,想到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心里未免有些发酸,更何况他也知道,千陌对诸神浩淼维护至极,多半不会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恐怕就算自己把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也会怀疑是自己捏造的吧?这样想着,墨绹越发气闷,终于赌气似地坐回了原处——他诸神千陌要怎么样怎么样,他懒得管了!他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没必要为他惹得一身骚。

    而当时的墨绹并不知道,未来某一天他会为自己这个决定而后悔。

    跨过洞房门槛上的马鞍,夙琰珀松了一口气——这繁冗的礼节当真是累人,直到现在,他才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等新郎倌得以从酒席脱身……夙琰珀心里冷笑一声,任由诸神长勋,也就是他的公公将他扶到喜床上坐下。跨马鞍是婚礼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鞍”与“安”同音,取其“平安”长久之意,表示新娘跨过马鞍,一世保平安。当新娘前脚迈入门槛,后脚抬起还没有落下的时候,这时由上有父母、下有子女的全人把马鞍抽掉,正好符合了“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的意思。而诸神长勋正好充当了这个“全人”。夙琰珀虽是男儿身,算不得“烈女”,但跨了马鞍,表示他一辈子都是千陌的人。他对此并无太大的抵触,因为他觉得自己反正就是将死之人,到时候不过换了一个身份下葬而已。不过,在他生前,他决不允许诸神山庄的人将他小看了去。

    只是……他毕竟是第一次成亲,而且还是“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大红色的喜帕罩住了他的脸,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从他越来越频繁的咳嗽中可窥一二。诸神长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吧?”

    这老子跟小的一样,尽爱说些废话!夙琰珀心下腹诽,嘴上却说:“多谢大少爷关心,我没事。”

    诸神长勋听他的称呼如此生分,心知他对这桩婚事必是不满意的,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如果饿了,桌上有一些点心,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勉强能垫下肚子。”

    夙琰珀自然是应下了。

    诸神长勋带着丫鬟小厮们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小厮守在门口,以便夙琰珀随时传唤。由于洞房里的新嫁娘是个男人,留侍女在这里反而不方便,诸神长勋可不想在这当儿出什么事端。

    听到关门的声音,夙琰珀端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屋里没有人声后,他才轻轻撩起了盖头,打量着四周。新房没什么看头,只不过到处张贴着红艳艳的囍字,床幔也是红色的,结着漂亮的花穗。他的目光逐渐定格在了放在正中央的桌上。如诸神长勋所说,上面放着几盘精致的点心,但此时夙琰珀并没有吃的欲望。他死死地瞪着桌上那一对大红色的花烛,烛身上的金银龙彩饰鬼斧神工,似乎可以挣脱烛身的束缚。可是……夙琰珀冷哼了一声,假象终归只是假象,成不了真的。他又咳了几声,心中生出几许悲凉之感。

    他不是没恨过。他年少得志,一个惊才绝艳之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众人同情的废物,即使他们家族将他保护得很好,但他依旧每天郁郁寡欢——他从来没有说过,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们家族的人包括他的父亲,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同情的。

    但是,他不需要同情!

    与其说是夙琰崇不让他离开那个小院,倒不如说他自己不愿意出去走动。他怕见那种同情的目光。夙琰仙居里只有他所居住的那个小院没有云雾,是因为夙琰崇怕他看不清路,夙琰珀没有告诉他,他虽然没了修为,但视力并没有减退。他知道他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夙琰崇只会当他在逞强而已。

    于是,他彻底放弃了与外界的沟通,只留下了从小伺候他的沉沙。但沉沙也并不理解他。他原本以为自己将就这样抑郁而终,可这个时候,他却遇见了擅闯进来的千陌。

    那是个十分俊美的少年。这是夙琰珀对千陌外貌的评价,但他并没有被千陌的皮相吸引,修真界的人漂亮的多的去了,而夙琰珀本人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吸引他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并不是说那双眼睛有多好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坦然的目光,在那样的目光下,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他还是一个“正常人”,被妖气所侵的那毁灭性的恐惧,只存在于他的梦魇之中。

    可是,假的终究只是假的!夙琰珀自嘲一笑。正当他以为自己找到一生的知己的时候,现实却朝他咧开了丑恶的嘴脸,告诉他,这一切只不过是那人为了得到他而编织的一个美丽的梦境,可笑是他,竟把梦境当做了真!

    夙琰珀又迷迷糊糊地想了许多以前的事情,表情似悲似喜,却在听到推门声时,归于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