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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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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头。”赵大明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看坐在树上更高处的几名帮众,却没有人发出代表警示的猫头鹰叫声,更远处埋伏监看元兵动静的三袋弟子们也没发出信号。

    赵大明亲自跃上树顶,依旧不见方圆二里内有任何元兵调动的动静。

    这天子脚下比武对阵,江湖豪客齐聚一堂,即使朝廷调度几个万人队来驱赶也是正常事,而此时此刻不见一兵一卒,或许是朝廷发懒?又或者是各地民乱,朝廷一时无法分神?

    “不,还是不对头。”赵大明摇头晃脑,想不透自己身上的寒气是怎么来的。

    略迟片刻,底下的七索与三丰也感觉到了从群雄中突然暴涨的莫名寒气。善于”听势”的三丰耳朵登时竖起,但觉一股压迫性的力量试图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有如一头栖息在黑暗中、无法辨识狰狞面目的史前凶兽。那力量的声音极其扭曲,无可形容的邪恶。

    七索本能地将红中快速推离自己,与三丰肩并肩,都觉对方身上一阵哆嗦,头皮都麻了。今天以前,两人绝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如此害怕。

    “那是什么?不像是暗算。”三丰皱眉。久历江湖的他也曾害怕过,也曾在九死一生的苦斗中萌生退意,却没有像此刻这样未战先怯。

    “有人在大都养的长白山白额虎走失了?”七索咬牙,免得牙齿抖动。

    “危险”这种东西非常奇妙,有人天生就能察觉危害自己生命的东西盘旋在附近,或有大祸临头的强烈预感。在东方有人感应到山洪、地震、天雷等大劫难,被称为仙人,在西方有人预见到千年后衰颓倾危的世界,被称为先知。历经越多生死交搏越有察觉危险的直觉,而武功卓绝之人,五感澄明,更能观觉常人所不能察。

    群雄中几个修为较深的前辈也开始觉得气氛不对劲,坐立难安起来,看着坐满树上的丐帮帮众,却无人示警,真是奇哉怪也。

    赵大明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遍体生寒、从内而外皆被恐惧吞没是什么时候。

    “大明,快逃!”当初师父焦躁的怒吼犹在耳边,接着便是血红一片。

    赵大明瞪大眼睛,几乎要摔下树。

    一个穿着黑袍的白眉老道低着头,缓缓从惊骇莫名的群雄中走出。不言不语,大袖干瘪,地上落叶无风而起,还未触到老道衣角便脆成碎片,当真是诡异惊骇的功力。

    老道一身黑,站在七索与三丰面前,依旧没有抬起头来,佝偻着背。三丰感觉一股无形巨力在眼前快速膨胀旋又缩散,绑在广场四周树上的火把猝然一抖,火焰瞬间怪异地缩小了。

    白眉老道抬起头来,火把上的火焰立刻轰然大盛。

    “好惊人的内力,端的是匪夷所思!”群雄震惊不已。比之三丰与七索的武功叫众人如痴如醉,这老道的武功却让人浑身不舒服。

    老道面无表情,说他是无精打采不如说他两眼无光,叫人无法看透他的心。一张口,两排焦黑的牙齿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这老道方才就隐身于人群里,待得两侠与华山派的决斗结束,方才现身,一身杀气破鞘而出。

    “老道,名,不杀,字,才怪。没事的,走,留下,跟这两个,一起,杀。”老道每说一个字,听起来平凡无常,无声若洪钟,亦无霹雳旱雷,广场火焰却不可思议地忽大忽小,群雄皆感到强烈的肃杀气氛,有些头晕。等到老道示下江湖最可怖的名号,群雄尽皆变色,立刻往后退出一大块空地不敢靠近。

    红中与灵雪也随群雄退到数十丈之外,生怕分散了七索与三丰的注意力。灵雪僵硬,紧张得无法言语,与红中手捏着手。即使是不会武功的重八,也感觉到即使合全场群雄之力,亦非不杀道人的对手。

    这不杀,乃百年来唯二悟出少林易筋经的奇僧之一,后来破出师门反噬少林,虐杀江湖豪杰万千,挫得武林不武不德。人人皆惧不杀,朝廷鼠辈横行。不杀破出少林后有十三个亲传弟子,却无一人突破易筋经的障碍,不杀并未引以为憾,反而更觉自己果然得天独厚,命中注定要领悟超凡入圣的武学。这等成就非同凡响,武林中人对他却只惧不敬,更令他难以压抑自己,出手毫不留情。

    “自断,琵琶骨,挑破,双目,扭下,脚筋,饶你们,不死。”不杀说的是恫吓之词,却无恫吓之色,毫无感情的一张老脸。

    三丰不自觉退了一步,冷汗涔涔。曾经指点他武功迷津的奇人警告过,普天之下唯一千万不要尝试对抗的,便是这不杀道人,一见就逃,决不可耻,若能苦修二十年,届时不杀要还活着,才有一点儿希望能够与之较量生死。当时三丰颇不以为然,此番一见,才知逃跑也是一种本事。

    七索仗着乡下人的无知,却拦在三丰前面。他的眼神示意呆会儿两人一出招便出全力,用霸道的快攻让不杀没有还手余地。

    “树上,下来。”不杀右掌凌空遥击,身旁大树落叶纷飞,一招平淡无奇的少林劈空掌竟有如斯威力。

    赵大明笑嘻嘻跃下,竟没有走:“这样才饶我们不死,你怎么不去街上卖粪?卖他个十两白银一条,你有天分!”赵大明嘻皮笑脸的,全身却已真气充盈。不杀看着赵大明,他身上真气的感觉,让他想起一个老朋友。

    “你师父,临死前,有,没有,哭,求饶,吐,想知道,否?”不杀回忆起十五年前与前丐帮帮主霍仲的那场架。降龙十八掌只出十一招,霍仲的双手就给他扔进了井里,此后霍仲被囚禁在大都水牢里三年,全身泡得腐烂。

    “你是说那个老混蛋啊?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啦,我个性懒惰他却老逼着我练什么狗屁十八掌,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干!你杀了他,很好啊!等一下是该好好跟你道谢啊,哈哈哈!”赵大明朗声大笑,疯狂拍手,将不杀的气势压了回去。

    三丰与赵大明未曾谋面,却从他的大笑与臭气中知道他就是丐帮帮主。一身的纯阳刚气,经脉愤怒地暴涨猛缩,内力远在自己之上。果真世间武学多端,诸家修为各有所长。虽然不杀方才威吓要杀尽留下之人,但群雄可决不肯错过这一场真正关系武林祸福的死生大决,比之起来,刚刚两侠斗阵不过是场节奏明快的热身。

    “你身上,镇魔指,可解?”不杀看着七索,竟说出这么一句没有头绪的话。“是又怎样?”七索凝神,气沉下盘。“留你,不得。”不杀语毕,广场四周数十火把瞬间熄灭,暖风岗一片漆黑。

    七索但觉恶风扑面,不杀已来到其前,五指箕张,用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龙爪手。

    不杀悟得易筋经,此后催动任何武功犹如探囊取物,不管是什么平凡的招式到了他的手中都是威力倍增,还多了几分毫不留情的霸道。

    “好厉害!”七索仗着无知揽身回旋,双手抱圆飞转想格开这龙爪手,却被可怕的怪力甩脱出去,就跟下午被赵大明的见龙在田甩陀螺般飞出去那样,七索跌出五六丈外。不杀皱眉,这种事还是头一回遇到。

    而适才当七索试图卸化不杀那一掌时,三丰从七索背后出掌,十成十的功力毫无保留打在不杀身上,不杀不闪不避任由三丰轰下,易筋经功力自动运转护体。三丰掌力如雷,却犹如打在一条巨大的铁柱上,掌力尽数反弹,三丰大惊,赶紧往后翻滚卸力。火把熄灭的瞬间,双方实力悬殊高下立判。

    但不杀没有趁胜追击,因为他很在意赵大明的举动。

    方才不杀与两侠对斗,赵大明居然不趁机突入补上一拳,只是晾在一旁热身伸展,甩扭颈项,做起健康操来。

    七索跌在地上,瞪着赵大明这个今天才认识的新朋友,三丰也喘着气,颇不满赵大明束手旁观的态度。不杀杀过万人,对此也极为不解。

    不杀不解,也无暇理会,因为七索矮着身子,双掌揽后犹如雀鸟、掌心聚劲疾冲而来。地上尘土飞扬。三丰大袖飘飘,身体旋转,犹如一只人体大陀螺。两侠各从左右扑向不杀。

    七索大喝一声,双掌自后而前、由下而上画出两道裂土半圆,乃是一招平庸无奇的少林金刚罗汉掌”双杵击钟”靠的全是可怕的内力。

    不杀面无表情,好像戴了丑陋的人皮面具,双脚凝力不动,两手自下而上挥出,也是一招双杵击钟!两人都是同样一招硬功夫,七索却是助跑了三十大步才聚劲上轰,不杀却纯粹凝力便轰,仿佛当狂奔而来的七索只是个三岁小童。双掌交接在即,七索惊听出不杀体内的真气孔窍里好像塞满了许多巨大的铁块,铁块不断被可怕到不正常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彼此撕咬,发出震耳欲聋的崩坏声。

    “七索不可硬拼!”三丰也听出不妙,双掌勾勒劲圆,奋力为七索消解不杀的阴霸掌力,七索忙将攻势转为守势,将所有内力转化为横抹的散力。

    连声轰然闷响,噼里啪啦,三人之间快掌连雷,广场四周的火把依旧残留着零星火苗,竟被急速扩张的风压再度引燃。

    群雄均感骇异,耳边都是极沉重、似近实远的爆响。

    不杀两掌成爪,施展出碎石裂铁的少林龙爪手,两侠周旋在不杀四围,忽快忽慢,全以不杀没见过的慢拳拼命拆解,七索内力尚逊三丰一筹,临敌经验更加不如,此刻已快脱力,幸好三丰勉力将不杀的六成攻势接下。

    然而强如三丰也渐感不支,不杀每一爪都暗藏绝大后劲,他的双脚犹如踩在山洪暴发的泥石流里,快要无法踏稳。脚步一虚浮,内力便无以为继。

    不杀本有意引得两人真元耗竭疯狂而死,所以并未连使杀招,被怪异的招式化解开,他也不在意。但不杀每每觉得两人就快用罄身体里最后一滴内力、束手待毙时,七索与三丰却又能从体内的真气孔窍缝挤出根本不该存在的劲力,让不杀又开始愤恨起来。他最在意的一件事,竟然成真了?

    三丰一个眼神,两侠同时撒手翻滚开,这一翻滚借着不杀的巨劲荡开,竟摔到十五丈外才真正着了地。

    不杀没有追上,群雄这才看清不杀的双脚早已深陷入土,其四周也全陷得凹凸不平,足见方才三百招里片刻都充满内功重手。两侠罕见地剧烈喘气,汗流浃背,一半是真气大耗、从体内蒸出的热汗,一半是九死一生的冷汗。

    赵大明在一旁早做完了暖身操,兀自挖着鼻孔,挖出血来也不在乎。刚刚他没有加入战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喂!你打不打啊?”三丰瞪着赵大明颇有不满。虽然自己并不认识他,但这家伙怎么说也是武林公认的正派第一高手,更何况他体内的阳刚真气绝对凌驾在自己之上。“打啊!等你们投降的时候我再上吧,要不,就退到一边去,我一个人来。”赵大明双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脸,像是要振奋自己的精神。但他的手劲却越来越大,好像要将自己打昏似的用力。

    “干吗这样?大家一起上啊!给他来个瓮中捉鳖!”七索嘴巴吞吐着浊气,摆开慢拳架势大声说道。他的体内真气翻滚如浪,一时无法平静。

    只见赵大明独自大步向前,毫不把不杀放在眼底。七索与三丰两人面面相觑,难道赵大明真有偌大自信能独自打败不杀?

    “你们两个听着,这老秃头刚刚只用了七八分力在羞辱你们,别以为你们还有机会,就算加上了我,也打不过这个老秃头。”赵大明的双颊都肿大起来,红得快涨破皮。

    三丰点点头,他隐隐约约”听出”不杀体内真气孔窍还有扩张的空间。

    赵大明瞪着不杀。不杀没有反驳,也没有表情。

    重八眼看帮主与不杀之战箭在弦上,却没有胜算,心中连生十计,百人打狗阵、锁魂歌、毒蛇阵、乱石阵等,却无一管用。难道,只能使出那招?重八看着外表沉稳、骨子里足智多谋的徐达,徐达缓缓点头。

    “既然大伙儿一齐上也打不过这老秃头,那为啥还要一块儿上灭了自己威风,让那老秃头肚子里暗笑!干!”赵大明肚子高高鼓起,真气勃发,昂首阔步道“男儿大丈夫,不管是大便还是打架都是同一个道理,就是气势第一!有了气势才有胜算。就让我一个人拍拍这老秃头的光脑袋吧!”

    七索与三丰无言,却无法反驳。按照两人的想法,既然不打,那便逃,但却没道理放下赵大明一个人不管。不杀冷冷地看着赵大明。屠虐江湖三十年,能让他留下印象的武功少之又少。

    可,降龙十八掌。那可是他生平罕见的遭逢。

    “你师父,临死,前,说你,是个,笨蛋,果然,如此。”不杀踏出一步。“见龙在田!”赵大明暴吼,身影一晃,瞬间已来到不杀面前。不杀全身十丈内无不笼罩在赵大明降龙掌的杀意内,草屑纷飞,无可避闪。

    豪迈的右掌硬劈!

    “蠢货。”不杀念道,与赵大明硬碰硬对轰了一掌,却因边对击边说话,这一个托大,竟觉胸口一窒,差点提不起气来,心中暗暗讶异。

    只见赵大明并没有被震飞,反而借劲在空中一回,反身踢出刚猛无俦的”神龙摆尾”!不杀气凝不顺,却也不往后跳开,伸指一招”参合指”激射出一道凌厉的气劲,想阻挡赵大明这连花岗岩也能凿破的一脚。却见赵大明无视参合指的威力,一脚踢得不杀连退好几步。

    “好!”七索大叫。“见龙在田!”赵大明双脚甫落地,一个大吼,居然又瞬间来到不杀面前,抡起右掌又要轰出。

    原本不杀一个气凝不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跟他不断对掌的可是当今武林正派第一把交椅。只见不杀被轰得接连后退,尘土飞扬。

    赵大明接连又是一大串重复又重复的”见龙在田”与”神龙摆尾”掌腿双绝,撼动山河,千篇一律地交替。

    “怎么不换点新招?就只是那两招换着打?”三丰暗觉怪异。不杀心中大怒,古井不波的死脸色竟浮现难得的怒意,接连变了几招,什么般若掌、大力金刚掌、大悲手、普陀莲花指都无法阻止自己被一掌威力大过一掌的赵大明逼退,生平之耻莫过今夜。”神龙摆尾!”“见龙在田!”“神龙摆尾!”“见龙在田!”“神龙摆尾!”“见龙在田!”“神龙摆尾!”“见龙在田!”赵大明声若旱雷,掌若海涛,即使招式与节奏都没有变化,依旧轰得不杀节节败退,群雄大感振奋。

    “我要大便!”赵大明突然吼道。趁着神龙摆尾踢起的瞬间,不杀的”一指禅”递出相抗。赵大明的脚高高踢起,裤子瞬间撕裂开一条大缝,一条大粪朝不杀呼啸而去,不杀递出的手指正好戳中湿湿软软温温的大粪。大粪平淡无奇,当然禁受不住少林神指,瞬间爆碎成碎粒,将两人喷得满身。

    不杀愤怒异常,顾不得气转不顺、只能守无暇攻,强自催出十成掌力,与赵大明的见龙在田硬碰硬对轰,两人都是拼尽全力,赵大明与不杀登时双双往后跌滚。

    赵大明双掌滚烫,气息翻涌,吐出一大口血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天纵奇才,自命如果再苦练五年,功力绝对可与不杀比肩,而现在他尚逊不杀四成,却将不杀打得毫无反手之力,身上又黏满自己的大粪,真是令他乐不可支,一面狂笑一面吐血。

    黏满碎粪的不杀决不好过,在气息不畅下强行催发十成功力的结果,纵使领悟了易筋经依旧大伤身体,经脉受损,现在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不杀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真气如烧红的铁块充盈孔窍,纵使经脉受创也无损眼前的局面。无限的杀意暴涌而出,广场火把瞬间缩扁成一线。现在的不杀,就连达摩在世也非敌手。

    七索与三丰凝神聚气,不管赵大明愿不愿意,两人都要联手力拼才有生机。

    赵大明擦掉嘴角黑血,站在两侠前,瞪着不杀:“你知道你最叫我生气的是哪一点吗?”赵大明看着不杀,嗅着黏在肩上的碎粪大吼“一看到你,竟让我害怕得全身哆嗦,混你妈的蛋!今天非要把你的屁股整个扒开不可!见龙在田!”

    三侠齐上!不杀脸上肌肉抽动,火把飞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