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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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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乳家村的夕阳还是一样漂亮。三年了。

    七索走后乳家村并没有改变太多,这是这个时代里所有人的特色。

    只不过说书老人常常漏了词,漏了段,说到一半就忘记故事说到哪儿。老人忘了词时,就会习惯性地看看老狗旁、七索老是蹲着的位置,摸着断腿,若有所思。

    村子里的大家都说红中是个赔钱货,还没嫁给七索就整天往他家跑,帮忙秋收家务的,活像人家的媳妇。红中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是很寂寞。

    少了七索,就算乳家村有十个夕阳也不够完整。

    “老师傅,你说七索什么时候回得来呢?”红中老是这么问。

    “最难醒的,就是英雄梦。”老人总是这么回答。

    秋收了,今天村子里来了不少官吏,还有几辆准备收佃的大牛车。

    所有人都苦着脸,并不是因为收成不好,而是今年的佃租又往上加了一层,上半年没缴完的人家,现在利滚利,不晓得能够剩下几碗饭。

    罕见的,村子来了个稀客。一个斗笠客骑着马在村子里慢慢走着。马很高,脖子伸得更挺,白色鬃毛很是漂亮,立刻吸引住全村人的注意,连忙着搜刮的官差也不由自主停下手脚。

    蒙古人长在马背上,最是爱马,官差们都露出欣羡的眼神:“小妹妹,这村子里,可有客栈?”白马停下,斗笠客看着正在汲水的红中。是女人的声音,腔调有些古怪。

    “咱这小村子没客栈,再往前走二十里碰上了大镇,那儿才有。”红中说,注意到马侧上挂了一柄剑,剑鞘花花绿绿缀得很漂亮。

    斗笠客的脸大半都给遮住,但红中感觉得到斗笠客正心烦意乱着。再往前二十里,天不就黑了么?斗笠客对赶夜路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有能栖身的小店、小庙?”斗笠客问。“直直过去,小庙有一间。”红中指着村子另一头,那里有座土地公庙。斗笠客微微点头,算是道谢。

    红中看着斗笠客趋马往土地庙走去,却被几个官差给喝声拦住:“喂!西征军还在打战,你这匹马朝廷要了!”为首的差爷早惯了蛮不讲理,尤其看到一匹价值至少三百两的骏马。

    斗笠客没有理会,继续踏马前进。

    “喂!你耳朵是聋了还是找死?”差爷大声嚷嚷。

    斗笠客恍若未闻,依旧骑她的马。

    这差爷也不是蠢货,没有令众官差强行将斗笠客拦住抢马。他瞧斗笠客不搭理他们的傲气,说不定是官宦子弟贪玩下乡走荡,或是武艺高强的浪客,根本就藐视王法、也不怕用刀剑讲道理。无论是哪一个,都别沾惹才好。

    群差只是远远观察着斗笠客接下来的动静,吹着口哨将村子里所有的差兵都召了过来,再作打算。

    红中跟斗笠客毫无关系,却善良地替她担心着。要是被这群恶官发觉斗笠客是个女子,抢马也就罢了,恐怕还会发生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红中当然不懂马,但瞧那白马神骏非凡,铁定是很能跑的异物,于是咬着牙抄快捷方式跑到土地庙,想出言警告斗笠客快些赶路、莫要久留在村子里。

    红中奔跑着,好不容易赶在斗笠客之前来到土地庙,在草丛里喘着气、挤眉弄眼地警告远远过来的斗笠客。但斗笠客似乎完全没将官差放在眼里,一见红中这样警告自己,反而挑衅似的将斗笠拿下,让跟在后头的众官差看清楚自己是个女人。

    红中一愣,斗笠客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相当美艳的色目人,难怪腔调跟红中所能想象的南腔北调都不一样。

    色目女子长发像黄金一样耀眼,眼珠子湛蓝,露出的脖子白皙胜雪,看得众官差目瞪口呆,你瞧我我看你,都是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

    “喂!爷叫你留下马来!”差爷大喝,挥手示令。差爷身后已聚集了二十几名差兵,差兵们眼见是场必赢的架,个个一马当先,瞬间就将色目女子围住。

    躲在草丛后的红中看了气结,心想这下场也是你自个儿找的。

    色目女子冷笑,一跃下马,顺手抄起挂在马侧的剑。

    “要马,来拿。”色目女子慢慢抽出剑,残阳之下亦不减锋芒,可见其锐利。这些差兵可不是一般的破烂货色,大多是西征血战后退下来的。

    他们瞧这色目女子个子高挑,连手中利剑都比一般人拿得还要长上几寸,说不定真有些门道,立刻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你自以为武艺高强,爷好心劝你还是省省吧。现在只是要你的马,再敢装腔作势,爷就不客气连你的人也一块儿要了。”为首的差爷狞笑着,拍拍手。差兵围着色目女子慢慢移动,手中的刀不断晃舞、反光,试图扰乱色目女子的视线。

    “正好拿你们,试剑。”色目女子微笑,却让红中瞧出了她眼神里的紧张。差兵一拥而上,刀光霍霍,色目女子身形不转不滞,单靠手中长剑急促飞舞,竟将第一轮欺身的差兵轻易逼退,双方刀剑丝毫没有碰击。

    色目女子冷笑,将手中长剑一拆为二,左右各持一柄。原来那剑并非是以机关扣合的长短子母剑,而是更罕见的磁剑。一拆为二、握柄分半,剑身便更削薄。色目女子轻轻抖动双剑,空气中隐隐有金属呜咽之声。

    差爷是识货之人,断定色目女子手持之剑必定是百年前花剌子模的国宝“玄磁双剑”此双剑乃玄磁打造,玄磁之所以珍贵,乃因它有磁铁之性,却无磁铁之脆,而有金刚之坚,且有软鞭之质。而玄磁不仅能扰动一般钢铁,玄磁与玄磁之间引力更是数倍,善用玄磁双剑者甚至能甩剑飞控,杀人于数丈之外。

    蒙古灭花剌子模已是一百二十多年前之事,当时花国城破后搜遍整座皇宫都没发现玄磁双剑,还一度被人认为玄磁只是传说,百年之后更被说是无稽之谈。差爷认定只要将双剑呈上,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女人,你是花剌子模的皇亲国戚么!”差爷大声问。色目女子并不答话,只见目中凶光。她只打算用手中双剑悼念从未见过的故国。

    “等什么!砍下她的双手!”差爷大喝,众兵再度欺上。

    色目女子双剑如翩翩蝶舞,越舞越疾,身形更是挪腾轻跃,宛若是天女下凡穿梭在刀光之中。一刻间血花四溅,五个差兵跪倒在地,红中吓得傻眼。

    差兵在攻城斩敌时个个骁勇善战,却非武艺高强之人,他们立刻严守自身相互掩护,不再躁进的差兵利用人数优势将色目女子围困,打算耗尽色目女子的体力。

    色目女子的确来自已灭亡的花国,但剑法并非领略自花国的镇国绝艺”麒麟天剑”而是自行揣摩、苦思而得,说到底不过是由花国舞蹈演变而成。既是舞蹈,难免有多余累赘的变化,剑光翻飞虽有扰敌之效,却多是无谓招式,只要敌人冷静下来便不利久战。色目女子见差兵不再往前,只好自己往差兵们舞去。差兵并不上当,干脆一路后退。

    “中!”色目女子额上汗珠滚落,手中剑势更疾,却没再杀中任何一人。

    色目女子实战经验无多,今次更是群战首作,仗着天资聪颖与复仇信念,终于自创出剑舞,一路杀敌行马到乳家村。此番遇上有远征实斗经验的差兵是她始料未及,看样子是太过托大了。她眼神一瞥骏马,思量着冲回马上逃走的时机。

    “别让她跑了!”差爷看出色目女子心中的盘算。

    “谁要逃了!”色目女子怒道。

    突然,一只水桶从天而降,里头的水泼将出来,洒得众差兵一阵慌忙。

    差兵起先并未自乱阵脚,但一只又一只的水桶从天摔落,几个差兵忍不住张望起来,生怕有更多敌人埋伏附近。

    “倒下!”色目女子趁着奇变突起,立即冲上前与差兵对决,杀得差兵呜呼哀哉,断手断脚一地。色目女子剑法本就诡异,加上不知敌人是否有强援,众差兵已无对阵之心,赶着四窜逃跑。

    严阵既破,胜负即分。差爷大骇也要闪人,不料却被一只毛茸大手给按住。”区区一个女子有什么好怕的?”差爷定神一看,原来是前天刚到县里作客的残念头陀,心中大喜。

    残念头陀乃当朝国师”不杀道人”的十三弟子之九,高大威猛足足有七尺之巨,不杀传他惊动八方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金刚伏魔功”手持一重达五十七斤的金刚杵,舞将起来有疯虎之势,山河欲裂。

    前天在县衙前正好要监斩一户欠税人家,残念索性将三名囚犯用铁链绑在一块,运气全身,金刚杵轰然横击,首当其冲的囚犯胸口碎开,其余两名受到怪力余震,也当场吐血而亡。”让开让开,尽是些丢脸的小把戏,怎么抱得了大姑娘回家睡觉。”残念头陀扛着金刚杵,大步向色目女子前进。残余的差兵退到远处,心中兀自惴惴。

    “不过是粗汉一名,动作迟缓,我一剑就要了他的喉头。”色目女子并无恐惧,调节呼吸。

    残念随手挥舞着金刚杵,沉重的嗡嗡之声让一旁的差兵感到莫名的压迫感,真不愧是不杀一手调练出来的猛将。色目女子心中一凛。这敞胸露毛的头陀怪力源源不绝,那金刚杵好像玩具般被他随意戏耍着,呆会儿砸下的怪力岂是自己足堪招架的?

    “我叫残念,你可得牢牢记住啊,呆会儿到了床上要是叫错了名字,我另一柄金刚杵就捅到你双腿再也合不起来!”残念咧嘴大笑,右手平举,金刚杵竟直直地指着色目女子不动,可见臂力超卓。

    色目女子剑花疾舞,眼中却充满了恐惧。

    “打歪你的剑!插坏你的穴!”残念大笑,金刚杵递出。色目女子当然不敢硬接,想靠速度递剑刺杀残念,却受制于残念看似笨拙、实际上却很实用的步伐挪移,一靠近,金刚杵便吹落狂猛的飓风,色目女子金发都给扬了起来。逃!越快越好!

    色目女子这么决定时,心中一点儿怯懦都没有,毕竟双方差距太多。

    她往后连跃几步,吹着口哨召唤白马。白马乃大宛神驹血统,深具灵性,早就等待主人叫唤,登时拔腿奔来。

    “想逃?”残念一杵悍然轰地,大地震动,白马惊得双腿跃起。白马这一受惊,色目女子更是惶恐,只见残念已拦在自己和白马之间。

    残念怪力无匹,竟举起巨杵要将白马生生轰杀!“雪儿快跑!”色目女子急道,双剑毫不迟疑朝残念身上刺去。

    残念微笑,巨杵只往前一递就轻易荡开了色目女子的双剑,还震得色目女子双手发软、双剑坠地。

    残念一回身,一手强按着马脸,一手高高举起金刚杵。白马挣扎,却无力摆脱残念恐怖的怪力。

    红中双掌遮脸不敢再看下去。

    此时一只水桶高高落下,水桶在半空中一个翻转,水已往残念身上泼落。

    “谁!出来!”残念一拳击毁水桶,身上却不可避免地湿了。

    一个光头少年手提着一只水桶,慢慢地从土地庙后走出。粗布衣裳,赤脚卷袖,少年的脸上皆是风霜之色,却有一双聪慧的明亮眼睛。

    “瞧你这身衣服,是刚从少林寺出来的吧?”残念并不生气,拍拍自己胸脯“大家都是少林传承,我乃不杀师父门下,算是第一百零六期,小兄弟是几期毕业的?到一边看着,等一下插穴也有你的份儿。”

    “没毕业。”少年毫无惧色。“没毕业?那就是逃出来的啰!有种!呆会儿师兄请你开开洋荤,再上山不迟!”残念哈哈大笑。

    “清醒清醒。”少年竟举起水桶,往残念身上又是一泼。那水有质无形,武功再高都不可能与之相抗,残念闪避不及,登时又是一身湿。

    “你找死?”残念大怒,一拳将白马打昏,举起金刚杵往少年杀去。

    满身冷汗的色目女子尝试捡起双剑助阵,但手腕酸疼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残念轰成肉汁。

    少年深呼吸,一股先天真气从丹田下放到周身百脉,不等残念杀到就先慢慢舞动起全身,双掌凝重如大笔后缩,脚步缓踏如虎蹲象步。

    一切,仿佛又在银色月光下。

    “还在打套路!”残念满脸不屑,却不知道这是哪一种拳的套路。金刚杵横挥,残念转瞬间就要将少年的腰杆儿折断。

    却见少年身影微动,抚手沾杵,将巨杵斜斜引开,残念只觉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滑,巨杵便将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土屑纷飞。而少年丝毫没有受伤,依旧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自己双手。

    残念心中奇怪,就算巨杵没有直接削中少年,他的硬气功已贯注在杵上,少年只要给轻轻沾上了,非得咳血暴毙才对啊!

    尽管觉得奇怪,但残念并无惧怕少年之意,手中巨杵舞得更凶猛,不断往少年身上砸去。少年不再坚守阵地,而是随着巨杵进击之处而动。

    不管残念怎么发狠,少年都能以毫厘之差避开巨杵,有时再用单掌拖引,有时双掌顺泻,让残念的攻击不断落空。

    “沾、黏、连、随,遇强即屈,死缠活打。”少年若有所思,在狂猛的杵风中继续导引着残念的攻击。残念猛攻无功,心中有气,地上早已被巨杵轰得坑坑洼洼,有时残念想中途收势转攻都没办法,非得耗竭一击之威才能继续下一轮猛攻,于是杵法断断续续、续续断断,已无金刚伏魔之势。

    一盏茶后,残念尽管天生神力,却也满身大汗。比起身处西征攻城、血肉横飞的尸块在四处飞舞的情况,这击击都落空的滋味更令残念感到无力,他心中不禁大骇起来。

    “己顺人背,引进落空,不顶不抗,舍己从人,曲伸开阖听自由”少年老是念颂着残念无法理解的歌诀,脸色不惶不惊,却又毫无得色。

    而残念的杵越是砸不到少年,就越是用力挥动,但刚猛的劲道不断被导引到地上,残念的身子就越不能保持平衡,次次都被自己的怪力给带着走,此时不觉有些头昏眼花,脚步也虚浮了起来。

    “不对!这世上哪有这种邪门武功?莫非少年念的是害人的咒语!”残念这么一个念头后,更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脑子越来越不清楚的残念只想赶紧抽身离开,却有心无力,因为少年的”咒语”越来越厉害,自己不仅停不下攻势,还瞎绕着少年团团转。

    少年的身影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残念绕到最后连呼吸都紊乱得没有章法,全身的气力都要狂泻而出似的。

    巨杵竭力过甚,残念想要抛下巨杵改用双拳击打,但巨杵却像被无形的气劲给黏在手上,居然找不到缝隙扔出。

    “敌欲变而不得其变,敌欲攻而不得逞。”少年念道“敌欲逃而不得脱。”他暗暗惊讶自己在无意之中控制了残念的动作,这可是他与挚友揣摩互击时所无法想象的。

    一旁观战的色目女子和红中当然不明究理,瞠目结舌地看着诡异至极的画面:少年一手托着金刚杵,一手架着残念的胳膊底,不断地划圆、转圆、划圆、转圆。圆有大有小、有斜有直,一下是少年自己踏圆,一下是牵引着残念转圈圈,好像妖异的舞蹈。

    “脱手?”少年说出这两个字时,连自己也感到狐疑。

    少年轻轻拨开残念手中的金刚杵,笨重的金刚杵登时顺着圆形转势斜斜飞出,正好砸落在差爷的跟前,吓得差爷一裤子尿水。

    少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道盘旋在自己与残念之间,这股力量明显不属于自己,因为他很明白自己并没有办法发出这么浑厚的劲力,而这股劲力越来越饱满、越转越疾,随时会撑破两人跳舞的圆似的。

    少年发觉地上都是水,这才猛然发觉两眼无神的残念早已虚脱瞎晃、浑身燥热,地上都是从他身上不断倾泻而下的汗浆。那股雄浑至极的刚劲当然来自逐渐枯竭的残念,自己只是不断地压榨、牵引罢了。

    “啧啧,这功夫还挺管用?还是这头陀太过废物?”少年暗自惊奇,眼见残念无力再战,干脆试着借那股积蓄已久、快要胀破圆圈的怪力将残念抛出去,于是自然而然顺着残念不由自主地脚步一带,逾七尺高的残念居然就这么平平飞了出去,足足飞了一丈才跌落,摔了个狗吃屎。

    摔飞了半死不活的残念,少年感觉到还有部分劲道在自己手上似的,立刻深吐长纳,想象的体内先天真气继续拖引着那余劲进入体内,变成真气的一部分。

    少年深呼吸,环顾着零零散散的差兵,差兵拖着受伤的同伴连滚带爬逃开,差爷更不知躲到哪儿去,无人理会残念是否摔断了脖子。

    少年几个箭步跑到残念身边,拍拍他双眼翻白的脸,天真地问:“喂!刚刚是什么感觉啊?想吐?头晕?喂,起来再打一次吧!”残念当然没有回话,他全身的经脉几乎被摇散了,颈骨也受了重伤。

    “啊!你没事吧!”少年见残念昏厥依旧,这才回过神看看还坐在地上的色目女子。“我一个人自能应付,要你帮忙做啥!”色目女子怒斥,简直是蛮不讲理。“啊,原来你刚刚没出全力,是我不好。”少年一脸愧疚,显然未谙世事。

    少年根本没意识到他刚刚那一架,已开启中国武术最深邃悠远的一页!

    色目女子也真没想到救了自己、还被乱凶一通的少年会道歉,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应付。站了起来,走到逐渐睁开眼睛的白马旁,怜惜地摸着白鬃。

    “请问这里是不是乳家村?”少年问,张望着。“你应当先问我的名字吧,哪有人像你这么说话的!”色目女子愠言,这少年当真视自己为无物了。

    红中从草丛里走了出来,看着少年:“这里便是乳家村。”刚才她听见少年承认来自于少林,即使少年并未出言询问乳家村,红中也想拉着他问话、打探七索的消息。

    “可有位叫红中的姑娘?”少年喜道。“我便是。”红中连忙点头,心跳得飞快。

    色目女子见红中双颊略红,居然又生起气来:“喂,我叫灵雪,你叫什么名?”她瞪着少年。“莫怪,我有急事找红中姑娘参详。”少年满脸歉意,却依旧没将灵雪放在心上似的,拉着红中的衣角就往旁边走去,气得灵雪全身发抖。

    两人来到土地庙后,少年神色惴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在红中手中。

    “可是七索捎来的?”红中开心得哭了出来,一点都没有平时的好强样。“正是七索。”少年叹了口气,拳头紧紧捏着,将头别了过去。

    这信他是看过的。但红中不识一个大字,是以信里长达五页全是稀奇古怪的图形,少年拆解了半天也不晓得他的好兄弟在涂鸦着什么。但,信中的意思他到底知晓了八分,所以他决不忍心看见红中呆会儿的表情。

    红中发抖地将信拆开,静静地坐在一旁读了起来。她愣住,然后号啕大哭。这一哭至情至性,连本来想继续臭骂少年的灵雪都找不到缝隙介入,而少年更是无奈地将头垂下,很低很低。

    红中哭到天全黑了,这才勉强止住了泪,抽抽噎噎地。

    “我要去少林。”红中说着说着,眼睛又噙着泪水。“为什么?”少年讶然。“救七索。”红中擦掉眼泪,挺起胸膛。

    七索来到少林已经快三年。

    对一个迟暮老人来说,三年只是让眼角下的皱纹烙得再深点,但对一个快满十七岁的大孩子,三年可以改变整个人。

    面对这些改变,七索甘之如饴,因为环境能改变一个人,但英雄却能够改变整个环境。要成为英雄,就要有超乎常人的觉悟,那些官宦子弟无聊时便以试招为名对他拳打脚踢,他也学着君宝满不在乎地承受下来,就当作用最笨的方法学“卸力”

    前阵子七索参加了索然无味的站桩速成班、艰苦的铁砂掌速成班、保障就业的“胸口碎大石”速成班,双手被廉价的药水泡得发紫,双腿也蹲到抽筋,胸口到现在还会疼。

    “子安师兄,昨天讲到武松碰着蒋门神,结果怎样想出来了没,等得我好急啊!”七索倒吊在树干上吃馒头,吓了正要坐下刻木板的子安和尚一大跳。“喂喂,都快要闯关比试啦,还有时间听故事?”子安说道,心里却是爽呼。一个喜欢说故事的人,其最好的朋友莫过于喜欢听故事的人,如果这个爱听故事的人不是哑巴,还能说说意见、替故事添油加醋那就更难得了。自从七索进了少林,子安写故事的速度就加快了好几倍,有人催比一个人闷着写来得有动力多了。

    “行了行了,闯十八铜人阵所需的十八种拳法我都学了个全,就算不靠贿赂也没问题。”七索将馒头啃完,双脚紧勾着树,开始做倒悬挺身的练习。

    十八铜人阵里当然有十八位把关的师兄,每位师兄都擅长一种拳法或兵器,共计十八种。这十八种里形意拳占了半数,依照次序分别是升龙霸、虎咬拳、悬鹤踢、地躺拳、鹰爪功、蛇手、蝙蝠沾、猴拳、狮子吼。其他是兵器类,刀、枪、剑、棍、鞭、盾、三截棍、暗器。最后一关则是天顶锤,必须用头一口气敲破五块砖的程度才能破关进木人巷。

    七索并非娴熟以上每一种武功,却很有把握比韩林儿等人提早闯关下山,因为他的手劲越来越大,昨天在练蛇手时甚至差点将韩林儿的手折断,弄得韩林儿哇哇大叫。事实上,七索在这两年来已没有被韩林儿等人打倒过,还得留手才不致打伤他们。而七索与君宝更发现,体内有一股非常纯粹的真气正源源不断生成,说不定这就是人家所说的”内力”

    至于兵器类,因为刀剑不长眼怕伤了公子爷们,守关的师兄个个草草比划了事,还将锋口磨钝,根本没有实在功夫,不足为惧。

    除了功夫上的明显长进外,七索在挨打上尤其了得。那套”慢拳”在君宝与他三年来的改良精进后,更衍生出抱残守缺、敌强我弱的防御法则,常常韩林儿一拳全力打在身上,该处肌肉登时松懈软化,加上身形微微腾挪,几乎没有痛苦。一个不易受伤的人便不可能输,七索有自信靠挨打的本事闯过阵法。

    子安轻轻咳了几声,松了喉咙:“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蹬,蹬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往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往蒋门神头上便打。”子安说唱俱佳,描绘起拳脚相加时全不必实际比划,七索便听得直点头。

    “然后呢?打着了吧?”七索应声,那是一定要的。“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将过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为玉环马、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得蒋门神在地上叫饶。”子安附注似的详解了方才那套交手的名堂,却忘记那招还是从七索那里听来的”戳脚”招式。

    正当七索听得津津有味,召集所有寺僧的大钟声突然响起。

    “会是什么事?”七索抓着脑袋,翻身下树。“哪个高官来少林出巡考察吧。”子安叹气,大好的说故事时光又报销了。

    两人跑到大雄宝殿前时,五百寺僧已差不多集合完毕,大家或坐或蹲,一点肃杀庄严之气都没有。君宝已排在韩林儿等人后头招呼着。

    “什么事?没看见大官的轿阵啊。”七索窃声问道,君宝摇摇头。

    “韩信点兵,看谁倒大霉的时候到了。”韩林儿转头,看着七索。

    大师兄站在殿前高台上睥睨众人,几个达摩院武僧拿着棍子排站在后头,方丈在一旁抚须微笑,一切看来都跟平常一样。唯一诡异的是,把守铜人阵“猴拳”关卡的圆刚师兄背着蓝色包袱,换上俗家弟子的打扮站在大师兄旁。

    “各位师弟,今天是圆刚把守咱少林十八铜人阵满十八年的日子,这些年辛苦他了,圆刚功德圆满,返乡归田,依旧是咱少林的好兄弟。”大师兄声音洪亮,每个字都含有铿锵之音。圆刚长揖到地、满脸喜色,将背上的包袱解下的动作,泄露一身虚晃颤抖的肥肉。那包袱看起来很沉,想必是守关时贪了不少银子,此番下山定是要买田娶妻当地主了。

    “恭请方丈为小僧解穴。”圆刚跪在台上,五体投地。

    方丈点点头,微微屈身,拈花扣指,脚步缓缓绕着圆刚,手指弹射出一道又一道无形气劲,从各处解开圆刚身上长期被封阻的七筋八脉。

    圆刚哇的一声吐出黑血,登时如释重负,感激得全身颤抖。

    七索看着一脸兴奋之情的圆刚,却暗自替他叹息。都已三十八岁了,下了山还能有什么搞头?人生最绚烂的日子都这么耗在无聊至极的守关上,瞎困了十八年,难道是白花花的银子可以弥补得了的么?

    “所以,今天咱少林要选出一个新的守关好汉,此事关系甚大,因为守关长达十八年,这位兄弟必须擅使猴拳,拳如流星,腿如闪电。”大师兄目光如鹰扫视全场。排在有钱公子哥们后头的劳役寺僧无人敢跟大师兄的眼睛对望,生怕自己给点了名。纵使有贿可拿,但十八年可不是开玩笑的。

    “把守关卡,乃是舍己为人的光荣任务,一眨眼一十八年便过去了,再说咱少林什么东西没有?要银子?有!要女人?有!要武功?多得你学不完!要念经修身养性?藏经阁里多的是叽叽喳喳的忏言!瞧瞧圆刚,这十八年下来不仅身子变得更壮健,脑子也更清醒了,这证明少林功夫的确是,行!”大师兄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

    “可有自愿?”方丈缓缓问道。他的声音不若大师兄洪亮,却透着不疾不徐的回绕声,可见内功深湛。

    七索低下头,把玩着鞋。左边的鞋子破了个大洞,露出三只脚趾。要不是少林寺一双鞋要价三两白银,他早想换一双穿了。

    “七索?很好,很好,还有没有人自愿?”方丈和蔼地说。七索大惊,猛然抬头。君宝与子安也一脸震惊,方丈的刻薄他们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这么硬来,今天七索真是交了大霉运。

    “方丈,我没有”七索结结巴巴。“七索,还不快上来。”方丈远远瞪着七索,神色严厉。七索心想方丈大概是看错了,只好尴尬地跑步到台上,想亲自跟方丈说个明白。

    韩林儿等人在肚子里暗笑,七索什么人不好得罪,一入寺便得罪了方丈,难怪会有今天的场面,就是神佛也救他不了。

    “方丈,其实弟子并没有自愿,弟子志不在守关,而在于”七索慌慌张张,满身大汗。“圆刚,七索想自愿守关,你瞧这孩子行不行,猴拳练得可得神髓?”方丈微笑,似乎没听见七索的辩驳。

    “方丈英明。七索这傻孩子在方丈德化感泽之下颇有长进,猴拳在众劳役寺僧里算是十分本事的,由他守关再好不过。”圆刚躬身道。“既然圆刚都这么推荐,老衲也只有成人之美。七索,以后你要好好干、用心干,知道么?”方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七索听了登如五雷轰顶,但在这紧急当口却没时间呆想,他立刻想回话辩驳。“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料大师兄一个踱步,出手就往七索的嘴巴掌去。大师兄这一掌无工不巧,端的是快如闪电。

    一瞬间,台下所有僧人都呆住了。大师兄的手悬在半空,被七索硬生生拨开,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不好!”君宝暗叫不妙。

    七索惊恐地看着大师兄愕然的眼神。他还没看清楚大师兄要甩自己巴掌的手法是哪一招哪一式,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圆”遭到侵犯,便直觉地用左掌斜斜引开。大师兄的眼神变得很可怕,有如一头愤怒的狮子。

    “长幼不分的家伙!”大师兄怒道,一招金刚罗汉拳就往七索的胸口砸去。方才大师兄那一掌只是为了给七索一个教训,是以没带着内劲,威力不透,但现在这一拳可是有如星锤,一旦沾上七索胸口,七索大概要断上两根肋骨。

    “君宝!”子安看出不妙。的确,没有人比君宝更清楚七索接下来的反应,所以君宝拔腿就往台上冲跑。

    七索只是直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胸口内缩,便避开了大师兄这可怕的一拳。“忤逆!”大师兄打不到七索,只有更怒,摆出大开大阖的起手式,抡手便要将自创的盘古开天拳使将出来。

    七索脸色大变,知道自己不该闪开大师兄刚刚那一拳,已然犯下大错,可是却又挨不起呆会儿这一抡猛拳,难道还要继续抵御?

    只见君宝冲过人群一跃上台,双膝跪地:“方丈!请求让弟子担任猴拳一关的把关人!”君宝叩首,大胆地跪在七索与大师兄之间。

    如果真打下去,大师兄下手不留情,七索必定惨死在台上。

    方丈冷眼看着君宝,不发一语。一滴水落在韩林儿的额上,他抬头,又有几滴水珠落下。

    天空乌云密布,大雾起兮,远山隐有风雷,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大侠张悬的儿子,你可学过一日猴拳?”大师兄收起架势,睥睨着君宝。“不曾。”君宝冷汗直流,根本不敢抬起头。若是招出七索早将猴拳教给自己,不晓得会犯下哪一条门规,后果难料。

    “那便退下吧。”大师兄一脚用力踹下,却觉得脚底陷入沙坑里,劲道瞬间分散,化得无影无踪。大师兄神色大变。

    君宝不是死人,当然感觉到大师兄踢他,却傻愣愣地纹丝未动。

    七索震惊君宝跟自己一样无意间展露了苦练的古怪功夫,若再让大师兄当众丢脸,恐怕两个人都会被逐出少林,甚至被活活打死。

    “君宝!你搅合什么!能够继承圆刚师兄的衣钵我高兴都来不及,你胆敢拦手强抢!下去!”七索佯怒,一脚往君宝脸上踢去,君宝登时摔得前仰后翻、狼狈至极,端的配合得天衣无缝。

    七索大笑,双膝跪落,恭请方丈赐下十八铜人阵守关者的可怕枷锁。他笑着,却无法阻止眼泪盘旋在眼眶里,只好紧闭双眼。

    “七索,这死穴一点下去的后果,你是知晓的。每个月都得缓解一次,否则经脉逆流、暴毙身亡、七孔流血种种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奇怪死因都可能出现,若你胆敢辜负守关的重责大任也得由你,莫要怨尤。”方丈微笑,伸出手指“七索,大声再说一遍,你可是自愿担任十八铜人阵之八,共计十八年?”

    “弟子自愿,这就叫请君入瓮!毛遂自荐!老王卖瓜!在所不辞!”七索裸着上身大叫,叫得震天价响!叫得翻落在地的君宝,也落下热泪。

    他的好友,唯一的好友,那个立志要下山锄强扶弱,闯出一番惊天侠业的好友,如今屈辱地跪在大雄宝殿前,任凭那些妖僧欺凌、毁灭、剥夺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落下。

    “恭请方丈赐穴。”七索大叫,全身都发抖着。方丈点点头,满意地将左手重重按在七索背脊上的死穴,刚猛绝伦的真气倾泻注入七索七经八脉。此真气霸道无比,根本不理会七索自身自然运行的真气抵抗,犹如百万甲兵直破城池。

    七索登时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眼泪如注,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连一向交恶的韩林儿都不忍再看下去。

    君宝紧紧捏着拳头,恨得无法自已。如果他有惊世武功,就算要与整座少林寺为敌也要将七索救下。看着好友受此绝大痛楚,比凌迟自己还要痛苦百倍。

    方丈似乎有意让七索多受点苦,原本只要一盏茶时间的封穴过程,方丈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工夫,痛得七索口吐白沫,肌肉抽搐,五官歪歪斜斜,好像就要变成白痴似的。

    方丈微笑,总算放开了手。袈裟也被大雨湿透了。

    君宝不敢立刻上前,等到方丈擦掉额上的大汗宣布今天集会结束后,他与子安才冲到台上,将昏迷不醒的七索扛回柴房。

    七索被点了死穴,手法又是奇重无比,让他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

    期间身子时而发热时而又发冷,吊足了君宝与子安的心。子安略通医术,开了几个解热消寒的方子强喂七索喝下,总算等到七索睁开眼睛。

    方丈所点的死穴,如果一个月内没有缓解一次,就会令人暴毙而亡。这功夫唤做”镇魔指”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四,奥妙无比,绝非暗算毒辣之技,因为点穴成功须花一盏茶时间,真实打斗哪来的笨蛋让人点这么久?

    这“镇魔指”是少林原本用在匡正行恶之徒的惩戒手段,高僧要求行恶之徒必须改过迁善,方替他每月缓解一次,直到恶徒的确改过为止,高僧才一次将死穴解开。

    一次解开死穴的时间没有一定,完全视施术之人的意愿。但方丈不瞋却将镇魔指用在威胁守关人恪尽职守上,其实有违少林例规,但方丈用此法管理十八铜人已久,大家也习以为常。

    “怎么样了?好像不烫了?”君宝松了口气,摸着七索的额头。七索不语。此刻的他万念俱灰,脑子一片死寂。

    “知不知你在昏睡时直嚷着什么?”君宝试着逗七索说话。七索微微摇头,又闭上眼睛。如果能一睡十八年再醒来,也未尝不是坏事。

    “你嚷着:‘红中啊!红中啊!莫要等我十八年,快快嫁人吧!"”君宝逗着他,自己却流下了眼泪。

    七索睁开眼睛,叹气。

    是啊,自己被困在少林寺十八年已经够衰了,怎能累得红中痴等半生?当初如果听红中的话,在村子里成亲、挑一辈子大粪也就是了,懵懵懂懂的,至少能感叹少林梦未能达成,却也不必真被这个梦锁上十八年!

    “七索,你有个青梅竹马在等着你,真好。有个人等,十八年一眨眼便过了。”君宝安慰道,殊不知自己安慰人的功夫正好是倒行逆施。

    “直你娘。”七索恨恨骂道。“直什么娘什么?反正有我陪你,你怕什么?等我考进达摩院修炼七十二绝技,藏经阁里经卷浩瀚,搞不好换你等我!”君宝道,装作毫不在乎。

    七索猛摇头,慢慢下床。七天没开过眼,身子沉得跟什么似的,才踏出第一步就头晕目眩:“君宝。”七索好不容易走到柴房外。此时又逢残月银钩,恰似两人初次相逢的那夜。

    “嗯?”君宝蹲在一旁。

    “偷偷翻墙出少林吧,帮我捎个信到乳家村给红中,告诉她,别再等我了。”七索的背影苍凉单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着。

    “行。”君宝立即答允。虽然自十岁以后,君宝便没下过少室山接近人群,但如果连朋友这点请求都办不到,他怎么还有脸陪七索十八年?再说,少林寺少他这么个存在感薄弱的下贱寺僧个把月,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早去早回就是。

    七索深呼吸,两脚慢慢打开,双手缓缓平推,动作包含了松、柔、静、空,即使全身乏力也能打出个形。

    “君宝,一直以来,我有个大侠的梦。”七索在月光下勉强打着两人合力推敲出的慢拳,君宝看了只有更加难过。

    “我明白,听到耳朵都长茧了。”君宝蹲着,挖着耳朵。

    “下了山,你就别回来了。”七索的语气很平顺,不像在开玩笑。

    君宝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带着咱兄弟琢磨出的这一套拳,去让整个武林震动起来”七索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天上的残月。七索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挚友君宝。他的目光又回到初来少林的第一夜,那样的天真,那样的豪情万丈。

    君宝忍住号啕大哭的冲动,伸出拳头。这是男人间的约定。

    七索微笑,拳头轻轻碰了君宝的拳头一下。

    “去让全天下见识见识,什么叫参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