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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骑士名唤贺炎,有个绰号叫做大怒雷公,说的就是他性子霹雳火爆。他出道三年,仗着掌中一口黑鸦宝刀打遍大江南北,罕逢敌手。
说起来,其实他也算是个好人,每次出手之初都为行侠仗义,可是他太过执著于是非,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因此动起手来难免手段毒辣,碰上他的江湖朋友即使只犯一点儿小错,也多数难逃或死或残的结局。一来二去,他的行事日见偏激。对他来说,这世上之人便只分成两类:好人与坏人。好人可活,坏人当杀。只要他掌中有黑鸦,心中有侠义,这贺炎便自成了独行判官,杀生神佛。
这时,却下雨了。
夏天的雨水来得极快。眼看着晴空上飘过几片云来,往下一沉,突然变了颜色,跟着几道响雷滚过,这雨,就如瓢泼般下起来了。
贺炎背着楚生已到了镇里。贺炎走得不快,一步步踏来稳如泰山。雨水一瓢瓢当头浇下,他两手托着楚生的双腿,对糊在脸上的一层水不管不顾。他身后的楚生伏在他肩头,身子抖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抽抽噎噎,当然不是感动,而是雨水点点滴滴流进伤口,他疼得快要昏厥了。
每到路口,贺炎就停下来,问道:“哪边走?”楚生便强打精神作下指点,如此拐了几个弯儿,二人便来到了刘府。此刻门前却有人,原来是刘府下人外出采买货物刚刚回来,正赶上大雨。因此两辆大车前,正有十来个家丁或赤手或持扁担、撬杠抢着卸货,乱成一团。
贺炎沉声道:“就是这里?”
“便是这里了我你怎么进去?”
贺炎断然道:“走进去。”
“他们不会让的”
贺炎坚定道:“我的刀子一向说一不二。”
“若若是刘府的下人挡挡住你”
贺炎稳稳道:“狗仗人势。杀了。”
“若是她的父母不让你见她”
贺炎定定道:“贪财慕势,买卖女儿。杀了。”
“若是若是刘小姐她自己”
贺炎愤愤道:“水性杨花,薄情寡义。杀了!”
两人压低了声音一问一答。问答间,贺炎已背着楚生若无其事地从家丁们身边走过。贺炎目光直望向门里,视十几名家丁如无物。家丁们一开始有点儿懵了,眼看着两人就要跨过门槛,才有一个管事模样的高个儿汉子拦住他俩的去路,问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贺炎个子原本也不算很高,此刻给楚生一压,更比这管事的矮了五分。见有人拦路,他慢慢抬起头来,龇牙笑道:“我是迎亲的,来给你们送姑爷。”那管事的一愣,愕然道:“什么迎亲?谁是我们的姑爷?”贺炎微微侧头,亮出龟缩在他肩背上的楚生道:“他就是你们的姑爷。”
那管事的更傻了,歪着身子绕过贺炎上上下下打量楚生。
只见这人:蓬头垢面,两眼无神,鬼鬼祟祟,穿半件“长袍”袍衣破烂,两摆全无,下边没穿裤子,露出两条苍白的大腿。他脸上、手上、腿上、脚上满是刮伤,瞧来像是从哪个破庙里拉出来的乞丐一般。再看贺炎:打扮得虽然干净利落,但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眼似睁非睁,说起话来又慢又哑,似乎体内气息不够,随时都要倒地暴毙。
刘家小姐才貌双全、远近闻名。对于这些家来说,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矮子背来这么一个狼狈万状的乞丐就敢说是小姐的姑爷,管事的心中如何能不气?他当即在贺炎肩上一推,骂道:“哪儿钻来的傻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居然敢上刘家捣乱!”
贺炎身上全没使力,给他一推,便踉跄退下门前石阶。旁边干活儿的家丁看到动起手来了,便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围成一圈儿,将贺炎和楚生围在了当中。
贺炎嘿嘿冷笑道:“姑爷,他们不认识你了呢。”楚生颤声道:“我们我们走吧”贺炎眼望周遭的家丁,冷笑道:“是啊你们现在当然不认识他了——可是,又是谁害得他如此落拓、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
楚生伏在贺炎肩上,悄悄哭道:“还不是你?”贺炎斩钉截铁地接道:“不错,就是你——们!若不是你们将他赶走,他又如何会自寻短见?今天这事,我若是没看到,自然不会找你们晦气;可惜我看到了,自然会一管到底了!”
贺炎说得慷慨激昂,十几个家丁却压根儿没听进去。他一边说,管事的一边推搡着,待他一番话说完,已被推出距离大门七八步远了。管事的见他毫不反抗,也放下心来,回身招呼其他家丁道:“看什么看什么!干活儿啦!”又回过头来把手指戳到贺炎的鼻尖上:“你!赶快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贺炎被他推得身子歪斜,但脸上兀自无精打采地讪笑着,两眼翻上来道:“别拦我的路。”管事的心头火起,用力在贺炎胸口一推,存心要将他掀个跟头,嘴中骂道:“你他妈算老几啊!”贺炎自是不会被他推倒,却也踉跄着跌出几步。那管事的冲着他恶狠狠地一扬拳头,回身紧走两步想要到车边去帮忙,却突然听见惊叫声起。干活儿的几个人惊慌地指向他的身后。管事的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那阴阳怪气的闹事人已经抽出一柄刀来。
贺炎这柄刀刀名“黑鸦”遍体纯黑,只在刀刃上有一道银线。此刀长三尺七寸,比一般的单刀长得多、重得多,乃是贺炎师门配合贺炎体质特制的利刃。贺炎十七岁上得着此刀,从此刀不离身,一身功夫就全凝聚在这二十三斤六两的顽铁之上。这时抽刀出鞘,刀尖在地上由左至右地一挑,地上积水噌地立起一尺余高的一面透明水墙。
他手臂不动,单用腕力就能击水成墙,可见其力巨大。十几个家丁虽不识货,却也知道这人是要动手了,顿时一阵慌乱。贺炎却不急着进攻,只把黑鸦刀斜斜指向地上。
暴雨淋下,砸在刀身上叮咚作响。雨水沿着刀上血槽汩汩流下,一把黑刀更被洗刷得触目惊心。家丁们见事不好,纷纷挺起扁担、撬棍严阵以待。
只听贺炎肃容道:“楚兄,你放心吧,我们这就冲进去见那刘小姐。”他的脸上满是雨水,声音给狂风一吹,听起来断断续续如同呜咽。
却见贺炎单手拎刀,另一手在楚生的屁股上一托,楚生的身子猛地挺了起来,惨叫道:“哎呀!”惨呼声中,贺炎脚尖点地疾奔而至。他存心要在家丁面前立威,因此在跑动中把钢刀拖在身后。刀尖擦地,只见他身后一道半人高的水线在刀尖下嘶嘶而起,声势端的惊人。家丁们吓得往后猛退,才一眨眼,贺炎已来到众人面前。“当啷”一声挥刀而起。这一刀,由上至下,快得如同流星坠地,别说家丁躲不过,便是贺炎自己也不由被大力带动,一刀挥过后,单膝跪在地上。
一时间,刘府门前一片寂静,风声、雨声虽不绝于耳,但是十几个人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长街漫漫,雨水在街面上打出圈圈涟漪,这些人,却全都像中了定身法一般动也不动。
少顷,管事的身子一晃,惶然道:“砍着谁了?”家丁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摸上摸下、一齐肯定道:“不是我!”
却见贺炎跪在地上,将右手举至眼前,一向睡不醒、睁不开的双眼瞪得眼白外露——他手里有刀柄,刀柄上却已没有了刀身。瞪视良久,他猛然惨叫道:“我的刀呢!”
旁边的家丁一见贺炎变成手无寸铁,顿时来了脾气,同声怒道:“打死他!”一时间扁担、撬杠一齐落下,贺炎却还沉浸在黑鸦刀不翼而飞的噩梦中,被当头一棒砰地打倒了。
一众家丁方才被贺炎吓得狠了,这时既恼贺炎虚张声势,又看楚生实在很不顺眼,因此棍棒拳脚一下下打来全没有半点儿留手。贺炎拳脚功夫几乎没有,背上还背了个楚生,此刻连爬都爬不起来。楚生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两脚还被绑在贺炎的腰间。两人变做两个倒地葫芦,在泥水中挣不起来,成了任家丁们暴打的沙包。乒乒乓乓,拳脚声一时比雨声更密。
忽听有一人问道:“薛伯,你们在干什么?”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这句话颇为严厉,但声音却清脆好听。众家丁听到一齐停手,那管事的道:“啊,小姐,大伙儿在教训两个上门闹事的闲汉。”那小姐冷冷道:“闹事的?他们闹什么事了,值得你们这样打人?”那管事的一下子哑口无言。
当下人群分开,一人走到贺炎身前。贺炎这时已有些神志不清,额上鲜血糊在双眼上。他只觉身上不再挨打,仰起脸任雨水冲刷片刻,这才清醒了些,只见身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一名女子。那女子身着素装,长得什么样子,他两眼浮肿一时也看不清;女子说了些什么,他耳中嗡嗡作响,一时也听不到;接着腮边一凉,竟是那女子拿了绢帕为他擦拭腮边血水。贺炎生性倔强,不愿受人恩惠,把头一侧,闪了过去。
只听得旁边一人叫道:“小姐”这回贺炎却听清了“小姐”二字,脑袋虽然木了,但终究还是明白这女子正是那水性杨花、悍然悔婚的刘小姐。身子用力一挣,只觉得头昏脑胀终于是起不来了。正愤怒间,有人走过来扶他的手臂,口中含混说着“治伤”什么的。贺炎大义凛然地挣开,激愤之下手脚竟突然有了些力气,终于慢慢背着楚生爬了起来。
他周身湿透,泥水满身,佝偻的身形满是疲惫与落寞。楚生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后边有人拉他,贺炎一概摔开。走了两步,脚下踩着一物,发出“当啷”一声,定睛一看,黑黑的一条,正是黑鸦刀的刀身。贺炎弯腰欲拾,抓了三次,都只抓到一手泥水,第四次终于一把抓住了刀身,锋刃在他虎口上切出一道血痕。贺炎心思一散,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依稀中,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架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