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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把雪色添上一层灰意,铺在白布上的尘埃,山上的雪和枝头上的雪,像宽阔的古屋里白布下罩着的家私,起伏贲陷,形状都不分明。
反而天上的星星灿灿微亮,晶莹可喜。
唐肯坐在后院子爬满青苔的阶上,托着腮呆呆寻思。
他在想:原来丁裳衣是讨厌他的。她可以给别人,然而就是不给他。
想到这里,他羞愤的想缩进衣服里,又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男子被女子拒绝之后,通常都羞愤多于一切,像吹满了气的球给扎了一针,真是心丧欲死,气得只有冷笑才能抑制想哭的窝囊感觉。他可以原谅那女的但不能原谅自己,只有在搂另一个女子温驯地依凭在自己的怀里才可以减轻那种窝囊感觉。
“为什么要向她表达呢!”唐肯也这样懊悔着:要是没有表达,就不会有拒绝,只要是不曾拒绝,一切就不会那么尴尬不自在了。
他想着想着,只见一只垂死的蚱蜢走过,交剪着触须,警戒的试探着前路,许是被雨淋湿之故,反应并不怎么敏锐,连跃动也不大方便似的,可是它交磨着触须长腿与羽翼的轻响,就像对唐肯发出讽嘲似的。
唐肯真想一脚把它踩死。
当他狠狠地这样想之时,忽又想到,天可见怜,说不定,他不杀这只小蚱蜢,上天便会撮合他和丁裳衣,让他有机会
他想着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又好气又好笑,但仍不禁抬头望了望暮雪的大,视线是从繁枝交错问望见灰檬的暮天,这样看了一看,居然怔了怔,不知在近前的是什么事物?定睛看才知是一棵巨大的老白兰花树,在这初寒时候,时多落尽,但枝干坚拔,而且开出很多很大的白兰花,五瓣清白的花,中间淡黄的蕊,轻风吹来,每朵花都转呀转的,有的飘落下来仍在旋转着,有的犹在枝头旋转。一树的花都在头上轻转着,像一朵朵旋舞的雪,送来了淡淡轻香。
唐肯这样看着,心情较好了,深深吸了一口,脱口说:“好香。”
这时,那蚱蜢已寻着了一只小洞,钻了进去,唐肯俯首看看,小洞穴还浮着一对触须,唐肯心忖:它大概进错了蟋蟀洞了,忽然,他就瞥见一对鞋尖。
绒绣黄花球蓝布贴边儿精绣的秀鞋。
唐肯一怔,抬头,就望见月亮的光华,照着丁裳衣,月色般的脸。
唐肯只觉得像太阳照耀一般,脸上一热。
了裳衣微微笑问:“在看雪?”
唐肯抬头这样望去,丁裳衣浑圆的下巴满满粉粉的,像唐代的一个美丽仕女借月色迷了魂。
丁裳衣又问:“在赏花?”
唐肯只会傻呼呼的笑。
“可以坐下来吗?”她问,可是她已经坐了下来。
丁裳衣和唐肯贴身而坐,香气更浓郁了。唐肯感觉到丁裳衣的衣上很冷,从眼梢看去,她的脸如寒冰,要冷出玉意来。
她来做什么?是来安慰刚才的拒绝么?他在想,臀下的石阶更冷冽。
“人就这样奇怪,现在还活得好好地,下一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能生,可能死、可能极乐,可能悲苦。”丁裳衣这样说,低沉的暮意里像炊烟般沉重。
唐肯觉得她安慰他的意图更浓了,心底里激起了屈辱的怒意。
其实丁裳衣拒绝了唐肯,梳好了发,化好了妆,觉得铜镜里有一股黄光,莹莹澄澄烫在自己脸上,待俟近脸去看时,觉得一股寂意,涌上心头。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臂上泛起的寒意,要烫热坚定的手去温暖;唇上微栗的单薄,需要炽热的唇去温热;披下肩来寒漠的发,需要有力的扭绞与搓揉。
江湖上很多孤单女子,在春衿夏被秋寝冬眠间,都生起过这寂寞的需求。
自己不该拒绝他的
何况,今晚以后,明天还能不能活,是谁都不能预料的事。
她咬了咬唇,走到长廊,华灯初上,然而烛的黄光,掩不去窗外的灰意。
她盈盈走过,见到一扇房门开着,看见高晓心在里面,颐枕在梳妆桌上,镜面已碎。
可是她已睡了,
眼梢犹有泪痕。
她是向着窗外睡的。
窗外,朵朵的兰花在小风车样般转着。
丁裳衣走近去,看见她纯真的脸靥,疼惜而羡幸地注视了好一会。
然后她走过去,拂掉飘到窗沿的雪花,轻轻的掩上了窗。
就在掩窗的时候,看见楼下在石阶上蹲坐着的雄伟大孩子,心中兴起了下去看看他的冲动。
一个饱历风霜的女子,在这个时候,看见一个热诚真挚的孩子,心里的感觉,像花落到流水上,不管送去哪里都是难以自抑的。
可是唐肯不知道这些。
他以为丁裳衣在同情他,而纯粹是因为同情他,才接近他,才分予他一点欲求上的满足!
他唐肯可不是这样的人!
丁裳衣和他一齐并肩坐着看花。
又一朵花落,风车般旋舞着,向两人送来。
丁裳衣用手一拈,拈住白兰花。
她对花吹了一口气。
花瓣又急旋了起来。
雪又降了,一朵朵,一片片,漫空都是,枝头、瓦上、阶前都是。
“进屋去罢?”
唐肯不知怎样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丁裳衣满意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她已了然他心里所思。
“我什么都没想!”唐肯忽然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咆哮道“别以为我是没有人格的登徒子!你这算什么?!施舍?同情?讥嘲?告诉你,我都不需要!我是堂堂正正的男于汉,不需要你来怜悯!”他大手挥去沾在他身上的雪花。
丁裳衣寒着脸,站了起来。
然后一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本来你是的,男子汉!”丁裳衣像冬风吹进门隙里“谁同情你、怜悯你?你瞎了么?聋了么?断手断脚了么?!我施舍给你什么?!告诉你,我下来,是觉得我们可以在未知生死前,快快活活的乐一次,我不在乎这些,你会在乎么?我喜欢你,才这样想,才这样说,然而,你自己却把自己当成白痴拐子、残障儿童!”
她冷哼一声,走了。
唐肯怔住了,在庭院里。
雪花开始聚积在他眉上、鼻上、唇上。
他觉得了裳衣转身去后,花都不香了。
他望天,星月映辉,才深觉夜幕已深,雪色分外明亮。
他跺足要追进去,忽一人急步走了出来,几乎撞个满怀。
原来是勇成。
勇二叔道:“吃饭了,一块儿吃顿团圆饭罢。”
*
李玄衣回答李鳄泪问的“怎么样?”是:“我想吃饭。”
李鳄泪一愣。
“如果吃了饭,天寒地冻,打起来,更有气有力。”李玄衣解释道:“菜是气,饭是力。”
李鳄泪笑了,拍了两下手掌,扬声道:“来人呀,给捕王送饭来吧!”
只见四周每一处可以挤得进人的地方,都闪现了持着兵器的人。
李玄衣心里一数,少说也有近百人。
冷血闷哼道:“看来,今晚又要大开杀戒了。”他的伤口疼得厉害,别说百人,就算三四人他也只怕无法对付得了“奇怪,每次办案,都要我杀个痛快才能完成任务似的。”他自嘲他说。
“这次你谁也不用杀;”李玄衣退守在冷血身前,抢着说“由我杀。”
冷血用手拨开他,这一移动,感觉到伤口奇痛,伤势显然要比想象中严重“你一向都不杀人,所以还是应由我杀。”
李玄衣道:“这次我要破戒一次。”
冷血道:“你不必破戒,一个李鳄泪已够你忙的了。”
李玄衣笑道:“好,我杀的不是人,是鳄鱼,吃人不吐骨的老鳄鱼!”
冷血忍痛道:“老鳄鱼够好,但仍不及小鳄鱼狡!”
李玄衣望向伤口也在流血的关小趣,一字一句道:“好个关飞渡关大侠的弟弟!”
“他是关飞渡的弟弟,”李鳄泪笑道“不过,他一旦知道他哥哥是个通缉犯,不名誉的死人,他为大好前途,早就投靠官府这边了。我叫他充个英雄模样,你们见了,果然叫好,他武功虽然不高,但几乎一出手就能杀了你们,所以脑袋永远比手上功夫重要!”
“你布的确是一步好棋!”李玄衣冷笑道。
李鳄泪笑道:“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是不会亲自出马的。”
李玄衣咳着道:“你还没有全胜!”
冷血接道:“我也还没有死。”
李鳄泪挥手道:“好,就让我全胜,你们死!”
他的手一挥,手下一拥而上。
冷血的剑电硕中灵蛇般的震起,飞噬李鳄泪喉身五处要害!
李鳄泪没料到冷血重伤之余,出剑还如此凌厉迅疾,仓忙间以剑封招,仍被逼退五步!
李玄衣这时也已发动了。
他左掌拍向李鳄泪。
李鳄泪右手剑在应付冷血的急攻,仓碎间以左掌接了李玄衣一掌。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李玄衣的掌力是空的。
他那一掌犹如击在空的墙上。
然而力已发出“墙”是空的,加上冷血那五剑压力奇大,李鳄泪收势不住,跌撞向左边!
左边是衙府内室。
这内室是押待审重犯之用,处于衙府之咽喉地带,只有一处入口。
李鳄泪跌步往那密室里去。
李玄衣右掌往李鳄泪背后五处要穴拿去!
李鳄泪身于猝然加急,藉势投入室内,避过李玄衣一抓,剑己划出!
室内掠过一道青虹!
跟着一抹血虹。
李玄衣襟上己多了一道血痕!
但他立时抢进!
李鳄泪一到了室里,发现全室四周密封,立时疾退!
李玄衣已在门口。
门口极窄,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李鳄泪只有硬闯。
李玄衣劈面又是一掌。
李鳄泪硬接一掌,他想硬接二掌之后,以凌厉的剑势先把这个疾病鬼强敌摧毁再说!
可是他决想不到这一掌的威力是如此之巨!
他才接下一掌,只觉血气一阵翻腾,连退三步,强提运气,正待运气反击,但不运气还好,一旦运气,只觉星移斗换,又跄踉退了七步,强自立稳,但双脚似毫不着力似的,上身弹跳而起,倒踩八尺,砰地背部撞在墙上:
这一下,李鳄泪总算知道了李玄衣的功力非同小可。
只是李玄衣也挨了他一剑。
李玄衣一步步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他要与李鳄泪作困兽之斗。
外面李鳄泪人多,决不易制之。
若制不住李鳄泪,他们更连半分生机都没有了。
可是他要与李鳄泪分出胜负,至少也需一段时间。
这时间要多久?问题是:冷血能支持得了多久?
李鳄泪也明白这点。
他知道冷血必苦守着门口,而依这地方形势是无法群攻的。
他一定要激励士气,好让手下以排山倒海的车轮阵击毁身负重伤的冷血。
所以他在门未关上前扬声道:“全力攻入,报名杀敌!第一个杀冷血入内的人,日后就是我的副使!”
他的话一说完,外面传来哄哄而壮烈的回应:“遵命!”
这共同浩烈的回应,使得李玄衣感觉到对方士气如虹,而身受重伤的冷血实在无法撑持得住这等镖狠的攻袭。
门己关上。
他面对李鳄泪。
李鳄泪一手持剑,端视着他。
室内没有窗,只有烛,两盏烛光。
室内没有什么摆设,都是砖石砌的墙,墙里有铁枝钢筋。
烛火轻晃,使得整个室内像船映水光一般微微晃漾。
哪那一恨烛火会先熄灭?
冷血在外面可应付得了那如狼似虎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