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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惊灭青灯宜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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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生不测下,眼见苏探晴将要跌入水塘中。但他早有准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苏探晴在空中强提一口内气,腰腹用力翻个跟斗,变得头下脚上倒落而下。右手食指探出,正点那尚未沉入水中的断木桩上,这一下用力极大,木桩立时断为数截,凭此一点之力顿住下落之势,手掌一翻亮出玉笛,挑起几截断木散在水面上,脚尖连点,借着断木的一丝浮力重新弹起身,落足在第七根木桩上。这一式不但身法曼妙无比,就连水珠亦未沾上一滴。正是苏探晴将濯泉指法的用劲巧妙、碧海青天身法的灵动无比合而为一的武功巅峰之作。

    “苏兄好俊的身手!”萧弄月人在半空赞了一声,又歉然道:“苏兄想必不会怪我使些手段吧。”其实萧弄月只言明两人先到小楼中为胜,诸人皆知这一场比试绝非考较轻功那么简单,萧弄月以剑断桩虽事起突然,但武学之道虚实相间,原亦无可厚非,他如此说显是平时光明磊落,不愿占丝毫便宜。

    苏探晴微笑道:“所谓兵不厌诈。萧兄亦要小心脚下才是。”觑准萧弄月下落之势,抢先踏上第八根木桩,足下却使个千斤坠,身法不停一掠而过,木桩却已应声而断。

    林纯心系苏探晴安危,见萧弄月以剑断桩正要出言指责,谁知刹那间主客易势,苏探晴不但已从容脱身,反是令萧弄月陷入足下悬空的尴尬境地。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如此方显浪子杀手的本事”萧弄月口中大笑手中不停,短剑先将苏探晴脚下的木桩斩断,短剑飞回时使出一股粘力,将半截木桩勾回,亦如苏探晴一般抛木渡水。

    两人各展平生绝学,相隔五步远近,在水面上兔起鹘落,并肩前行,更以短剑与玉笛激起水浪以阻对方前进。岸边诸人只见到激浪滔天,隐隐可从浪峰间看到两人的身影各运轻功在水面上疾奔,而口中说话声却一如平常,不见丝毫惶急,一齐鼓掌喝彩。

    不多时,两人已接近小楼。经过这一场比试,心内皆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求胜之念大减,两人心意相通,在空中挽手齐声长啸,同时落在小楼前。

    萧弄月放声大笑:“百闻不如一见,浪子杀手果是名不虚传。”

    苏探晴回望塘中近百根木桩或被自己以足力震断,或被萧弄月以剑斩断,几无完好。微笑道:“看来麻烦萧兄重新布置一番了。”

    萧弄月对苏探晴眨眨眼睛,一指小楼:“苏兄请。”又回身朝对岸提声叫道:“林姑娘请稍等片刻,我与苏兄隔一会便会乘船返回。”

    苏探晴心有所悟,萧弄月故意提议比试,借机毁坏木桩,不露声色地防止了其余人跟来,只怕其中大有深意。

    两人进入黑色小楼中。小楼并不大,全以坚实的红木所建造,分为上下二层,共有七八间小屋,里面空荡荡的并无他人。

    萧弄月将苏探晴带到底层的一间小屋中,尚未进屋,已闻到一股淡淡的薰香味道,打开房门,却是一间书房,布置得极为雅致。

    萧弄月面色凝重,并无言语。苏探晴刚才故意流露出急躁心态,实是想找机会避开耳目与萧弄月详谈。谁知如今两人单独相对,萧弄月却似乎并无此意,不由微觉奇怪。

    萧弄月来到一张书桌前,手按砚台轻轻旋转,只听身后书架发出隆隆声响,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地道来。

    苏探晴心想自己毕竟是摇陵堂派来的使者,萧弄月开启机关时却并不避开自己的视线,这份坦荡胸襟实是令人起敬,不由面露感激之色。萧弄月看在眼里,知其心意,低声道:“我知苏兄心中必有许多疑问,可容小弟先卖个关子。”微微一笑,走入地道中。

    苏探晴按下满腹疑问,随萧弄月走下地道。地道十分宽敞,可容四五人并行,壁上设有几十盏长明灯,将里面照得如同白昼。

    走了半柱香时分,来到地道的尽头,却是一道石门。萧弄月按住门环,轻扣三下。苏探晴心想张宗权身为炎阳道阶下之囚,萧弄月又何必如此恭敬?看萧弄月神秘的模样,莫非要见的人并非张宗权?灵机一动,已猜出原委,在石门外立住身形深鞠一躬:“晚辈苏探晴拜见郭护法!”

    萧弄月哈哈大笑,翘起大姆指以示赞许:“苏兄心思敏捷,小弟佩服。”石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间五尺见方的石室,其中并无任何摆设,只有石室中间放着一张蒲团,一位白发苍然的老人双目紧闭,盘膝而坐。此人当然不会是张宗权,而正是炎阳道中仅次于盟主洪狂的二号人物——“白发青灯”郭宜秋!

    纵是苏探晴从洛阳出发后有诸多猜想,亦绝未料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郭宜秋!只见他身材枯瘦,长长的白发垂于腰际,脸上皱纹丛生,面相端严,瞧起来只不过是一位平凡无奇的老人。

    萧弄月与苏探晴走入石室,郭宜秋蓦然睁开双眼,面上隐含笑意望定苏探晴,刹那间他双目中似乎流动着一份奇异的光彩,那份光彩并没有任何威胁感,犹如宝石明珠般天然柔和。苏探晴平生所见之人中不乏眼神凌厉的高手,但被这淡定的目光一照,却令他生出自惭形秽之感,面前仿佛是一位拥有无上智慧的老人,自己内心的一切思想都在他的凝视中暴露无遗、无所遁形。

    萧弄月对郭宜秋态度极为恭谨:“我按大哥的吩咐,以探看张宗权的名义将苏少侠领来,并故意断去‘漂萍桩’令其余人无法跟来,应该不会让人生疑。”转头对苏探晴笑道:“刚才在塘外小弟故意提议比拼轻功,目的就是要让苏兄单独来见郭大哥,其中失礼处尚请谅解。”

    苏探晴微微一笑:“萧兄光明磊落,如此做法必有深意。”

    郭宜秋对苏探晴含笑颌首,并无言语。他虽是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但那瘦小的身体里却似乎蕴藏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令人心生敬重。纵是以萧弄月风流自赏、苏探晴的洒脱心性,面对郭宜秋皆是垂手肃立,不见半分狂态。

    苏探晴知道六年前“侠刀”洪狂、“白发青灯”郭宜秋与“剑底弄月”萧弄月三人共创炎阳道,其中郭宜秋年纪最长,洪狂次之,萧弄月最幼,因此萧弄月才对郭宜秋以大哥相称。据说洪狂本欲让郭宜秋做盟主,但郭宜秋心性淡泊执意不允,所以才做了炎阳道第一护法。算来郭宜秋如今已达七十高龄,但只观那刻字于石的惊人指力,可知其一身内力修为实已臻化境。

    萧弄月道:“我知苏兄心中必有许多疑问,不妨直言相询,小弟必将坦诚相告。”

    苏探晴既知这一切都是郭宜秋早就安排好,隐隐感觉其中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问起。正犹豫时,郭宜秋开口道:“苏少侠面相清爽,隐露正气,看来凌云并没有选错人!”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犹如实质般传入耳中,令人心生暖意。

    仅此一句话已令苏探晴心中掀起狂澜,他面上努力保持着镇静,轻声道:“晚辈与顾凌云是生死之交,如今却身陷洛阳。为救他脱困才替摇陵堂出使炎阳道,但听前辈如此说,莫非早就料到晚辈的到来么?”

    郭宜秋面容如古井不波,眼神中却泛起一种洞悉天机的笑意:“老夫不但早知道你要来金陵,更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要取老夫的项上人头!”

    苏探晴大惊,不由退开半步。萧弄月大笑:“苏兄不必紧张,大哥早知你不会为虎作伥,不然又岂会让我特意带你来此?”

    郭宜秋缓缓道:“老夫刚才以独门的心法相试苏少侠,确实感应不到有丝毫杀意。”

    苏探晴恍然大悟,郭宜秋之所以有“白发青灯”的外号“白发”是形容他相貌苍老,白发满头;“青灯”则是指他名为“青灯照佛”的武功。这门武功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技,据说缘于少林达摩祖师所传,以无上佛法普渡众生,不但可在无形中化去敌人的杀气,更可感应到敌人内心精神的波动,从而提前判断对方出手方位早做预防。“青灯照佛”与许沸天的“破魂大法”类似,但破魂大法仍只属于慑魂之术,比起“青灯照佛”不战屈人的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苏探晴暗呼侥幸,他从洛阳出发后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从擎风侯之命刺杀郭宜秋,直到在隆中城被“解刀”陈问风一语点醒后,才决意放弃这个念头。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炎阳道的掌握之中,若仍是心存刺杀之意,只怕如今面对早有提防的炎阳道两大高手,绝无幸理。心中又浮起更多的疑问,擎风侯派他刺杀之事极其机密,只有摇陵堂最高层的数人知道,郭宜秋却是从何得知?难道他的“青灯照佛”竟可以窥视自己内心的隐密,实是匪夷所思。

    萧弄月看出苏探晴的疑惑,却并不作解答,而是反问道:“自太祖一统江山,我大明朝经过五十余年治理,天下已定,根基渐厚,但却仍有两个隐患难以根除,苏兄可知是什么?”

    苏探晴略一思索:“依小弟所看,萧兄所说两个隐患一个是蒙古人囤兵塞外,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时刻不忘进兵中原;第二个莫非就是摇陵堂?”

    萧弄月抚掌笑道:“正是如此!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蒙古人被太祖驱逐出塞外后元气已伤,虽仍时刻不忘逐鹿中原,但若无内应难成气候,倒是势力渐大的摇陵堂已成了我大明的最大祸根。”他负手望天,朗声道:“经过四年‘靖难之役’,大明国力巨损,更导致权臣势重,祸乱朝纲。其中尤以洛阳王擎风侯为甚。赵擎风野心极大,这些年来招兵买马,势力渐长,洛阳城拥兵自立,摇陵堂威霸江湖,假以时日再勾结蒙古人,只怕又将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局”

    原来当年元朝的蒙古铁骑虽被明太祖朱元璋逐出中原,却仍在塞外漠北一带活动,时刻不忘重新进驻中原,蒙古诸部亦常常骚扰大明北疆。所以明太祖沿长城内外,择其险要地区分封了九王,分别是:北平的燕王、大宁的宁王、广宁的辽王、宣府的谷王、大同的代王、太原的晋王、宁夏的庆王、长安的秦王、甘州的肃王。九王各自守险控塞,垒帐相望,在长城沿线形成一道严密的军事边墙,有效地防御了蒙古大军的南下。但随着九王势力大涨,反而成了大明朝廷的一大威胁,明惠帝朱允炆即位后,与重臣齐泰、黄子澄等商议削藩以根除祸患,终逼得九王中年龄最长、权势最大、军功最高的燕王朱棣于建文元年正式起兵,上书天子指斥齐泰、黄子澄为奸臣,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号称“靖难”之师,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夺位之战。最终建文四年,朱棣在金陵府奉天殿即位,改翌年为永乐元年,便是如今的大明天子明成祖。而这四年的叔侄夺权之战亦被称为“靖难之役”

    明成祖登基后立刻大开杀戒,对不肯投顺的建文遗臣进行了残酷的屠杀,又大肆启用新人,草莽出身的赵擎风先借着“靖难之役”的军功挤身朝堂,又因表妹赵可儿得宠于明成祖,被封为御赐亲王,成为朝中重臣。明成祖初登帝位,因天下方定,对江湖帮派多有倚重之处,炎阳道亦因此而立,并一跃而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等到明成祖皇位渐稳,对江湖势力便生出戒心,加之北方旧元势力未平,以“控四夷、制天下”为由于永乐十八年迁都北平,在此情况下任命擎风侯在洛阳成立摇陵堂以对抗炎阳道。

    萧弄月讲述一番天下局势后长声一叹:“所谓兔死狐悲,鸟尽弓藏,郭大哥知炎阳道深受朝廷之忌,一旦天下大势已定,朝廷必将拿我炎阳道开刀,早就劝洪盟主在适当时候解散炎阳道,但随着摇陵堂的崛起,却不得不将解散之举押后。因为赵擎风野心膨胀,早已不满足做一个小小的洛阳王,若再无炎阳道与摇陵堂分庭搞礼,只怕立时就会起兵造反,为了天下苍生百姓,炎阳道退出江湖之前,必先要除去擎风侯”说到此处,萧弄月望着苏探晴,眼中射出一道精芒:“所以在去年秋日,洪盟主、郭大哥、顾凌云与小弟共同制订下一份名为‘断腕’的计划,目的就是除去擎风侯!而正是因为顾凌云力荐,苏兄才成为完成此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苏探晴惊得目瞪口呆,按萧弄月所说,难道他们从去年秋日就已算到今日与自己的会面,而此计划的名称含壮士断腕之意,莫非顾凌云失陷洛阳亦是苦肉计?脱口问道:“难道顾凌云被摇陵堂擒下乃是有意之举么?”

    “不错。”萧弄月缓缓点头:“不但顾凌云是故意失手被擒,就连洪盟主之死亦是计划的一部份!”

    一直沉默的郭宜秋长叹道:“其实洪盟主早已是固疾缠身,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方宁可舍生诱敌。不然刘渡微又如何可以害了他后仍能从容逃逸。”

    听到这惊天的秘密,苏探晴热血沸腾,扼腕道:“洪盟主如此大仁大勇、殉道取义,实非常人能及,令晚辈肃然起敬!”

    郭宜秋道:“我们早知苏少侠与顾凌云是生死之交,亦知道你与顾凌云当年约定杀死擎风侯替顾凌云之父、江南大侠顾相明报仇的约定?所以不但从未怀疑过你,反而要让你完成对擎风侯的最终刺杀!”苏探晴毅然道:“擎风侯作恶多端,小弟于公于私皆早欲除之后快,只可惜力有不逮,前辈既然早有计划,尽可差谴,晚辈义不容辞。”

    萧弄月欣然道:“有苏兄这一句承诺,‘断腕’计划必可如约完成,洪盟主在天之灵亦可瞑目九泉。”

    当下苏探晴将自己与司马小狂、陈问风等人的约定都一一说出,连许沸天来自朝中刑部查实擎风侯造反证据、林纯对擎风侯心生怨恨被陈问风收为义女之事亦全不隐瞒。萧弄月大笑道:“擎风侯众叛亲离,不但摇陵堂二先生之一的许沸天欲将其扳倒,连义女林纯亦生有二心,其命绝不长矣!”

    苏探晴沉思道:“擎风侯为人谨慎,当日小弟在洛阳与之会面时亦曾有刺杀之心。可是擎风侯不但武功极高,对小弟深怀戒心,另有摇陵堂众多高手环伺,再加上段虚寸狡猾多端,更有一位据说是得到剑圣亲传、名叫严寒的杀手时刻不离左右,实难觅到下手良机。却不知郭前辈对此有何妙策?”

    萧弄月正容道:“我们曾细细研究过苏兄的资料,出道两年来共出手十六次,全无虚发。擎风侯虽然武功极高,但若有刹那的疏忽,以浪子杀手的本事,是否足够取其性命?”

    苏探晴不解道:“却不知如何才能让擎风侯有一丝疏忽?”

    萧弄月笑道:“炎阳道这几个月来低调从事,就是要让擎风侯失去戒心。而苏兄这次来金陵的目的是要刺杀郭大哥,若由苏兄亲自给他献上郭大哥的人头,在那一刻至少应该有七成把握一击功成”

    苏探晴一呆:“难道郭前辈亦要效洪盟主”

    郭宜秋微笑道:“苏少侠无须多虑。老夫虽已一大把年纪,却仍顾惜这一条老命。”

    苏探晴这才放下心来,萧弄月道:“我们早从炎阳道弟子中找出一名外貌与郭大哥相像之人,并且自愿替郭大哥赴死。这几个月都藏于宜秋楼中,再经大哥每日以‘青灯照佛’大法与之精神相连,如今外貌与大哥已相差无几,足可乱真。”苏探晴心中感叹,炎阳道不但有仁义双全的好男儿,而且郭宜秋的“青灯照佛”竟能令施法者与受术之人精神相通,并改变其相貌,实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功。看来相由心生亦非虚言。

    这是一个筹谋许久、缜密大胆的计划,不但洪狂自甘赴死,顾凌云故意被擒,郭宜秋亦会诈死以惑擎风侯的心智,最后才由苏探晴完成必杀一击。

    这份计划是炎阳道最高机密,连淡莲谷主柳淡莲亦不知情,所以当柳淡莲在隆中擒下苏探晴与林纯后,郭宜秋才会火速传下密令不得伤害两人。其后梅红袖为情所伤,将苏探晴与林纯困于“潜龙道”中实属节外生枝,但郭宜秋与萧弄月坚信苏探晴必可脱困而出,所以萧弄月深夜在弄月庄中秘道出口等候,并以见张宗权之由让苏探晴单独约见郭宜秋。这中间环环相扣,稍有差迟便会功亏一篑。

    郭宜秋道:“为免弄月庄诸香主与林姑娘起疑,苏少侠不便在此多留,明日来宜秋楼后老夫再详细告诉你一些计划的细节。”

    萧弄月坦然道:“此计划中尚有许多关键之处,但为了万无一失暂时无需对苏兄说明。并非信不过苏兄,而是怕苏兄知道太多于形迹中露出破绽以致功败垂成。有一点尽可放心,刺杀擎风侯后我们已安排好苏兄的脱身计划。”

    苏探晴既然答应刺杀擎风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料炎阳道竟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的后路,知道其中必还涉及到炎阳道安插在摇陵堂中的内应,萧弄月不便说清楚亦是情理之中,连忙摇手道:“萧兄不需解释,小弟相信你。”

    三人又谈及振武大会,谈及铁湔皆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大有可能与擎风侯秘密勾结谋反。苏探晴连忙问起张宗权的下落,萧弄月叹道:“不瞒苏兄,张宗权其实已被毒杀,小弟秘密封锁消息假称其未死却有另一层用意。”

    苏探晴心中一惊,张宗权既死,对铁湔的阴谋亦难以知悉更多的情况。正想说出对东方天翔的怀疑,却听萧弄月笑道:“其实我们早已知道是东方天翔对张宗权下得毒手,之所以隐忍不发,就是为了今日给他一个任务。”

    苏探晴奇道:“难道他亦是‘断腕’计划中的一部份?”

    萧弄月点点道:“苏兄可曾想过明日宜秋楼之行林姑娘绝不能参与。”

    苏探晴大是头疼,林纯对擎风侯毕竟有极深的感情,若是让她知道郭宜秋诈死,或许会生出什么变故。但除非是萧弄月故意扣留下林纯,不然绝无理由不让林纯见郭宜秋。

    萧弄月胸有成竹:“郭大哥早算准了这一切,绝不会令苏兄为难。”又附在苏探晴耳边轻声道:“小弟瞧得出苏兄与林姑娘之间的关系,又岂会做不识趣之人。”

    苏探晴面色微微一红,萧弄月笑道:“时候不早,我们边走边说吧,等一会还要请苏兄配合演一出好戏。”

    当下苏探晴拜别郭宜秋,与萧弄月由地道中走出,经过一路上萧弄月细细解说,苏探晴才知道郭宜秋在这天衣无缝的“断腕”计划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由更增一份敬服之心。段虚寸虽是号称‘算无遗策’,但比起郭宜秋来说,只怕亦难望其项背。

    出了观渚楼,萧弄月解开停于楼边小船的缆绳,两人坐上船缓缓朝岸边划去,一面故意高声争论不休。

    岸边诸人见两人起了争执,皆是面面相觑,不知缘故。距离太远,只隐隐听到张宗权、铁湔的名字。林纯见苏探晴迟迟不归,唯恐其中有变,见萧弄月神情凝重,苏探晴脸蕴怒意,似是言语失和,更是心焦。

    小船离得近了,只听苏探晴大声道:“看此情景,只怕蒙古人的铁骑不日就将南下,我中原男儿更应以国事为重,一致对外,萧兄为何还要纠缠炎阳道与摇陵堂的昔日恩怨,不肯议和?”

    萧弄月摇头道:“擎风侯精于玩弄权谋,口蜜腹剑,若是我炎阳道听从其言撤去沿江防御,只怕立刻就将面对洛阳数万大军的围剿。此事绝无可能!更何况摇陵堂收买刘渡微暗杀洪盟主,此仇岂可不报?擎风侯既然提出议和,却仅仅交还洪盟主的首级与刘渡微佩剑,如此态度哪有半分诚意,至少也应该亲自亲自前来炎阳道赔罪,或是幕后策划者段虚寸交由我炎阳道处置。”说到此处,眼见小船靠岸,萧弄月微一凝眉,住口不语。

    众人听个大概,皆是暗皱眉头,猜想是擎风侯提和的条件是炎阳道撤去长江一带的防御,萧弄月则针锋相对,竟要擎风侯亲自来金陵赔罪,看来双方是无法谈拢了。

    苏探晴沉声道:“既然萧兄不肯合作,小弟只好去见郭护法再说。”

    “我明日一早就带苏兄去宜秋楼。”萧弄月冷笑道:“郭大哥与洪盟主情谊深厚,断也不肯答应摇陵堂的要求。”望着林纯道:“至于林姑娘,不妨在庄中等候苏兄见过郭大哥后归来。”

    苏探晴面色一沉:“萧兄此言何意?”

    萧弄月寒声道:“苏兄尽可放心,无论郭大哥是否答应摇陵堂的提议,我都可保证林姑娘的安全。”

    苏探晴怒道:“看来萧兄是信不过小弟了?”

    萧弄月冷然道:“擎风侯诡计多端,昔有飞花剑派之前车之鉴,如此做法不过是以防万一。”当年摇陵堂才成立时,洛阳飞花剑派不从擎风侯号令,擎风侯亦是派人与之议和,一面却令数万大军潜伏,趁对方议和之际稍失防范,立刻血洗飞花剑派。

    苏探晴剑眉一沉,林纯怕两人说僵动手,连忙道:“既然如此,我愿意留在庄中以释萧庄主之嫌。”

    萧弄月对东方天翔道:“东方香主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暂时先休息两日。至于庄中防务则交由许香主负责。”东方天翔见萧弄月面色不善,不敢违逆,低头答应。萧弄月又转头对那位名唤许剑的香主吩咐道:“这两日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皆不得出入弄月庄,违者格杀勿论。”许剑恭身领令。

    苏探晴注意到东方天翔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心中暗笑。这一切都是他与萧弄月早商量好演得一出戏,一方面可令林纯留在庄中,好让苏探晴明日单独去见郭宜秋;二来可给东方天翔压力,让他心生警惕,怀疑自己的内奸身份已被萧弄月察觉。等明日萧弄月带苏探晴离开弄月庄后,疑神疑鬼的东方天翔必会寻机会离开弄月庄,届时弄月庄中亦会“配合”他救出林纯。

    萧弄月又嘱咐手下带苏探晴与林纯回客房休息,自顾自地先行离去,双方不欢而散。

    几名弄月庄弟子得了萧弄月的命令,将苏探晴与林纯带至客房分别安顿好后,便在房外站岗守卫。苏探晴知道这一切都是萧弄月故布疑阵,也不放在心上。躺在床上闭目沉思,自从在隆中被陈问风一语点醒后,苏探晴解开心结,已决意再不受擎风侯要挟,但对如何救出顾凌云仍没有半分把握,直到此刻与郭宜秋会面,方知顾凌云失陷洛阳、洪狂被杀等等全是出于炎阳道“断腕”计划,有了炎阳道强大势力的支持,对擎风侯反戈一击替顾凌云报仇绝非难事,顿时信心高涨,打定主意放开手脚与摇陵堂周旋一番。

    他正想瞅个机会去找林纯交待一些事情,却听见脚步声轻轻响起,林纯已推门进来。原来林纯并不知苏探晴与郭宜秋、萧弄月的约定,又见弄月庄派人守卫,显是对两人深怀戒心,不由心事重重,何况宜秋楼乃是炎阳道重地,高手众多,明日苏探晴去宜秋楼“刺杀”郭宜秋一旦失手绝无幸理,越想越是耽心,顾不得男女之防,半夜来找苏探晴。

    林纯来到苏探晴身边,低声道:“明日你去见郭宜秋,仍要按计划行事么?”

    苏探晴心想此计划却非彼计划,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这些内幕却不能让林纯知道,装作无奈点点头:“你且放心,我已对萧弄月透露陈前辈收你为义女之事,他们绝不会害你性命。”

    林纯叹道:“我可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你孤身刺杀郭宜秋,又无接应,纵能得手只怕亦无法脱身。”略一犹豫,咬唇道:“我知道其实你对摇陵堂全无好感,若不是为了顾凌云绝不会答应擎风侯的要求,若是此时放弃任务我亦绝不会怪你,我们回洛阳后再从长计议相救顾凌云之事”

    苏探晴苦于无法对林纯解释,心头暗生内疚,故作为难道:“既已到了金陵,说什么也要一试。”

    林纯忧心忡忡:“你这呆瓜,难道当真不要性命了么?我深知擎风侯为人,你纵然真的杀了郭宜秋,他也未必会放了顾凌云。为了他去冒如此大险,而成败尚属未知之数,这值得么?”

    苏探晴低喝道:“你怎可说出这种话?我与顾凌云少年相知,虽然这些年未见,但兄弟情谊绝无半分更改,为了他纵是龙潭龙穴亦要闯一闯”

    林纯见苏探晴动怒,跺脚道:“好吧,你们兄弟情深,我再也不管你。”转身作势要走,却终不舍与他分离。

    苏探晴自知言重,拉住林纯的小手:“纯儿尽可放心,我吉人天相,自有办法脱险。”

    “可是,你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说到这里林纯真情流露,眼眶已然发红。

    苏探晴知道林纯对自己情深,心中感动,安慰她道:“我们还要一齐陪着俞大哥去塞外,我怎可不顾惜自己性命。我答应你,若没有九成把握绝不贸然出手。”

    林纯强做笑颜,伸出小指:“君子一言!”面上却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驷马难追!”苏探晴勾住林纯的指尖,不由想起与她在洛阳相遇时勾指为誓的种种旧事,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有意逗她开颜,眼珠一转:“你不是说我是诸葛后人吗?且让我掐一算算明日的吉凶”说罢十指在林纯掌中抖动,口中还念念有词。

    见苏探晴如此装腔作势,林纯忍不住破涕一笑。又想到苏探晴明日见郭宜秋的种种凶险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可千万不要管我的安危,一有机会就先行脱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弟自当遵从姑娘的叮嘱。”苏探晴潇洒一笑,轻声道:“纯儿可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与顾凌云相识的那个山神庙么?”

    林纯已是六神无主,茫然点点头,却不知苏探晴为何提及此事。苏探晴又将那山神庙的方位细细解说一遍:“明日萧弄月与我一齐去见郭宜秋,趁着庄中防备不严,你伺机觅得空隙先离开弄月庄,无论我刺杀郭宜秋是否得手,明晚都会在那山神庙中等你。若是那山神庙已被拆去,便在那附近的一片密林中汇合,然后我们再一齐回洛阳。”

    林纯面露疑色:“你为何如此有把握?”

    “这叫做有备无患。”苏探晴犹豫一下,低声解释道:“据我所知,弄月庄中应该有摇陵堂的内应,届时你自会明白。”

    林纯一震,已隐有所觉。她知道以苏探晴平日的性格,绝不可能任由摇陵堂摆布,必是另有什么计划。苏探晴知道不能再多说,手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你不要问我具体有何安排,只要相信我就好。”

    林纯沉思良久,眼中泛起一丝明亮,小鸟依人般靠在苏探晴怀里,轻轻道:“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依从!”

    苏探晴心生感动,林纯平日蛮横不讲道理,如今竟是如此善解人意,自是因为对自己情深之故,不由抱紧她柔软的身体。两人早已于不知不觉中产生感情,却因顾凌云之故一直强自压抑,直到在潜龙道里面对生死一线时才终于吐露心声,经历这诸多风波后,又想到明日种种变故难测,更觉得此刻相处难能可贵,耳鬓厮磨下不免情动,紧紧相拥只想留住这刹那间的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苏探晴蓦然惊醒,暗骂自己:大事未成,岂可一意沉溺于儿女情长中?暗暗咬牙,以坚强的毅力推开林纯:“时候不早,你先回房休息吧。”却听林纯亦道:“你明日还要去见郭宜秋,我,我先回去了。”两人不料双方同时开口,四目相交,既觉彼此心意相通又觉好笑。

    林纯纵是万般不舍,却知苏探晴在潜龙道中两日中体力大耗,急需调息,凑过身来在苏探晴唇边轻轻一吻:“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苏探晴呆呆怔在原地,回味着嘴唇边尚余留的一抹芬芳,心中荡起万千柔情。

    第二日一早,萧弄月便与苏探晴去宜秋楼见郭宜秋。

    萧弄月善解人意,离开前特意让苏探晴与林纯告别。林纯早已梳洗停当,一身黑服劲装,头扎红带,英气勃勃,与诸人大声谈笑,全无丝毫离别愁绪,只是偶尔与苏探晴目光相对时流露出一丝难舍之意。

    出庄后萧弄月叹道:“淡莲谷的梅姑娘性情温婉,容貌秀丽,武功亦可称翘楚,竟然不入苏兄青眼,小弟本还略有不平之意。更想不到以她平日柔顺的性情,竟宁可受‘凝怨盅’反噬之力,亦要故意引苏兄入潜龙道中,实是令小弟难以置信。如今见到林姑娘后,方知事出有因。”

    苏探晴不料萧弄月会提及此事:“说来惭愧,感情之事毕竟讲究缘份,小弟亦是无可奈何,此事与林姑娘可并无关系。”

    萧弄月道:“我可并不是怪你,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但若能真正遇见一位红颜知己,纵有佳丽三千,亦视做粪土。”他眼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曼声长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人人皆说萧某风流,却不知真正的风流绝非滥情,而是一份至性至情。青楼寻欢、床头散金不过是逢场作戏,真正的挚情却是一生难寻!”

    苏探晴早听闻萧弄月是江湖上有名的风流浪子,此刻见他言语恳切,神情怅然,似在追忆前尘往事,才知他虽然外表上潇洒不羁,其实内心里亦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男儿,顿起知己之感,不由尽吐心声:“实不相瞒,小弟自知对林姑娘种情至深,所以虽明知梅姑娘好意,亦只好辜负她一片深情了。”

    萧弄月哂然一笑:“久闻舞宵庄主外慧内秀,不但有沉鱼落雁之貌,一手巧情针法亦是名动武林,可谓近年来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女子。想不到竟会对苏兄痴情至此,苏兄可要好好珍惜啊。”

    苏探晴赧然道:“萧兄说笑了。小弟到洛阳后才林姑娘相识,她虽对我有些好感,又怎谈得上痴情?”

    萧弄月微笑道:“所谓旁观者清。若是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萧弄月岂不枉称风流?我刚才注意到林姑娘双目中红丝隐现,昨夜分明是一夜未眠,必是担心苏兄今日去宜秋楼‘行刺’之事,而她自身的安危却毫不放在心上,如此深情实叫小弟羡慕。”

    苏探晴早发现林纯的神态,暗赞萧弄月细心,脱口问道:“摇陵堂乃是炎阳道大敌,为何萧兄对林姑娘却似并无成见?”

    萧弄月沉声道:“炎阳道对摇陵堂中重要人物皆有一份详细的资料,除了堂主赵擎风,‘三主二生一夫人’中,‘算无遗策’段虚寸老奸巨滑、‘间不容发’许沸天胸藏丘壑,皆算是最可怕的敌人,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愿沾惹这两人中的一位。‘金锁城主’安砚生刚勇有余,不通谋略;‘梳平门主’风入松不辩是非,仅效愚忠,此两人替擎风侯作下无数恶行,可谓死有余辜。敛眉夫人得其父‘剑圣’曲临流亲传,虽是剑法高绝,却因其性格刚愎自用,处处以自身好恶行事,身为摇陵堂第一夫人,对乃夫赵擎风所作所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杀之亦不足惜。唯有舞宵庄主林纯自幼长于京师,虽是赵擎风义女,一向并无大恶,而且对摇陵堂诸多行事多有微词,身为柔弱女流却不乏侠义本色,可算是摇陵堂中洁身自好的异类。陈问风陈大侠愿意收其为义女,便是知她本性良善,如果苏兄能以情动之,让她从此弃暗投明,亦不失一件功德。小弟唯有衷心祝福两位。”

    听萧弄月如此说,苏探晴心怀感激:“萧兄如此明白事理,小弟先行谢过。”

    萧弄月大笑:“如此倾城绝色,我见犹怜。只是梅姑娘见到苏兄与林姑娘之间一片深情后,自知痴心付之东流,欲罢不能下索性求个同归于尽,其行可叹,其情堪怜,还望苏兄不要怪责她”

    苏探晴肃声道:“梅姑娘对小弟恩重如山,虽有非常之举,小弟也绝不会心生怨言。”

    萧弄月盯着苏探晴半响,放声大笑:“久闻浪子杀手出道以来绝无虚发,还只道必是一位冷血杀手、无情浪子,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虽值得真心相交,却亦不免容易被人所利用。”

    苏探晴想到许沸天当日对自己的评价与萧弄月不谋而合,苦笑道:“小弟自知性情上的缺点,只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萧弄月正色道:“苏兄无需自省,郭大哥便常说小弟太过看重恩怨,缺乏的就是苏兄这般处处替他人着想的仁厚之心。”他面露坦然之色:“我萧弄月快意江湖,仇家遍及天下,却少有投契的朋友。昨晚与苏兄箫笛合奏,大生知己之感,待此间事了后,定要与你促膝长谈。”

    苏探晴亦觉萧弄月光明磊落,是个值得结交的汉子,朗然大笑道:“小弟对萧兄亦有相见恨晚之意,若能有机会与萧兄联床夜话,一吐心声,实乃平生所幸。”两人心意相投,执手大笑。

    萧弄月又道:“苏兄可知昨晚还有一位彻夜难眠之人么?”

    苏探晴笑道:“想必是那位东方香主了。”

    萧弄月嘿然道:“卧榻边岂容豺狼安睡,我平生最恨反复无常的叛徒小人,若不是为了这‘断腕’计划,早就将其碎尸万段。他知道炎阳道法规森严,绝不会轻饶他,必会救出林姑娘以讨好擎风侯,今日且容他逃脱,日后再找其算帐。”

    苏探晴笑道:“东方天翔日后需时时防备,处处惊心,只怕不等萧兄寻他便已惶急而亡了。”

    弄月庄位于金陵西南,两人一路东行,不多时已到金陵城郊。但见远方丘山起伏,水流纵横,近看城楼高耸,气派森严,城阁山川间,一股清逸旷达之气扑面而来,果不愧是六朝古都,气韵非凡。

    苏探晴与萧弄月皆是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之人,指点江南风物,各出妙论,十分投缘。苏探晴少时离家,事隔十余年后方重回故乡,心头更是涌上无数感慨。

    进入金陵城中,街上行人来往,热闹非凡。女子大多娉婷轻盈妙韵天成,男子则是气宇轩昂高冠古服。沿途百姓见显然都认得萧弄月,不时有人招呼问安,由此可见炎阳道平日种种侠义之举深得民心。

    宜秋楼位于金陵东郊钟山之上,萧弄月带着苏探晴横穿金陵城,来到钟山脚下。

    苏探晴忽叹道:“炎阳道能于天子眼皮下安然数年无恙,郭护法治军之法可谓居功至伟。果不愧有天下第一大帮之名。”

    萧弄月问道:“苏兄何出此言?”

    苏探晴道:“金陵府毕竟曾是皇都,按理说炎阳道身为江湖门派,稍有招摇必招朝中之忌。小弟本还以为炎阳道必是结交达官贵人方保无虞,如今才知竟是将数万炎阳道弟子化整为零,混入百姓之中,令朝廷纵然想解散炎阳道,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永乐帝迁都之举亦与此不无关系。”

    萧弄月奇道:“不错。为避嫌疑,炎阳道弟子平日都散入民间,帮内有事方才召集。不过刚才与我打招呼的皆是寻常百姓,苏兄却如何看出这一点?”

    苏探晴微笑道:“百姓们既对炎阳道毫无戒心,见到萧兄带我这样一位客人来多望几眼亦是常情,可小弟注意到某些店贩不但不来兜售物品,反而有意避开萧兄,岂不是太不合情理了?”

    萧弄月拍着苏探晴肩膀哈哈大笑道:“苏兄目光敏锐,心思灵巧,果然是执行‘断腕’计划的最佳人选。”要知苏探晴身为杀手之王嫡传弟子,观察力惊人,最擅从蛛丝马迹中寻出破绽,此不过是牛刀小试。

    两人沿山道而上,林深叶茂,景色宜人。望着山下遥遥相对的玄武湖与紫禁城,更生一股纵横天下的豪气。

    到了半山腰处,一位身着便装扮做樵夫的炎阳道弟子已在道边等候,见到萧弄月低声禀报道:“郭护法已在楼中大厅相候,并传下命令只让苏少侠一人上山。”苏探晴注意到他身形矫健,武功不俗,虽远不及萧弄月、郭宜秋等人,却亦可算是江湖一流好手。炎阳道果然高手众多,随便一个不知名的弟子亦有如此能耐。

    萧弄月微一蹙眉:“郭大哥连我也不见么?”

    那个炎阳道弟子为难道:“此是郭护法的命令,还请萧护法理解。”

    萧弄月叹道:“郭大哥近来一意闭关静修,帮中事务亦极少插手,我已有半个多月未见他了。若非苏兄身为摇陵堂使者只怕亦难求一唔。”转头对苏探晴道:“既然如此,小弟便送苏兄到此。一路珍重,后会有期。”

    苏探晴知道萧弄月故意如此,目的便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一个单独“刺杀”郭宜秋机会,而他口中的“一路珍重”亦绝非指这一条上山之路,而是指去洛阳刺杀擎风侯之行。胸中涌上豪情壮志,挥手作别萧弄月,整整衣襟,随那名炎阳道弟子大步上山而去。

    到了山顶,却是一片密林,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从林中穿过,透过林叶隐隐可望见一座孤零零的小楼。那名炎阳道弟子在林前道前止步:“郭护法不喜喧闹,宜秋楼附近百步内皆是禁地,请苏少侠自行前去厅中相见。”

    苏探晴洒然前行,林中幽静,鸟鸣声不绝入耳,便如一个不闻世事的桃源仙境。转过几个弯后,已来至楼前。

    这是一个颇有异域风味的建筑,呈淡青色,长宽不过二十步,共分两层,外设木梯,楼后植有一片竹林,多节的竹根从墙垣间垂落下来,更增一份清雅之意。

    苏探晴久闻宜秋楼之名,在江湖传闻中那是一个极神秘的地方,据称里面高手如云机关无数,乃是天下第一大帮炎阳道的核心之处,想不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冷冷清清的小楼。

    苏探晴在楼外停下脚步,朗声道:“晚辈苏探晴,奉摇陵堂主赵擎风之命前来炎阳道商议和谈,请郭前辈赐见。”楼里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回应。

    苏探晴也不着急,闻着楼内飘出的一丝似花非花的淡香,望着一只蝴蝶在清晨的阳光下飞舞,忽想到师父杯承丈曾说过:武学之极道乃是归于自然,天地万物皆可为师。只看面前这只平常的蝴蝶,时而收翅静立于花间,时而展翅翩跹于空中,蝶翅的拍动如此和谐,飞翔的路线分外美丽,动与静的变换无懈可击那一刻他似乎把那小小蝶儿当做一位武学高手,体会着那种纯乎自然的武学极谛

    苏探晴蓦然惊醒,自己为何会在此刻想到这些毫无来由之事?昔日庄生梦蝶,恍不知是否自己入了蝶梦,自己仿佛亦惑于此了,不由哑然失笑。再对楼中恭声道:“请郭护法赐见。”

    楼中却仍是毫无动静,虚掩的木门内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沉寂。苏探晴渐觉蹊跷,道一声:“失礼!”推门而入。

    厅中陈设简单,只在正中放着一张木桌,桌上仅有两杯清茶,再无他物。一位白衣人盘坐于桌前,手抚胸口,似在沉思冥想。他侧面朝着苏探晴,瞧不清脸上神情,只从那颈后长长白发认出应该正是炎阳道护法之首“白发青灯”郭宜秋。

    苏探晴不敢打扰,静立一旁。脑中疑惑越来越深,瞧起来郭宜秋似在练功打坐,但他明知自己将来拜会,又怎会偏偏在此时练功?何况以郭宜秋的武功,纵是练功的紧要关头,亦绝不可能对自己的来临毫无察觉。再走前几步来到郭宜秋的正面,心头猛然一震,郭宜秋面色苍白,抚在胸口的手指缝间隐隐渗出血迹

    苏探晴再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扶住郭宜秋,此刻看得真切,只觉脑中轰然一响,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郭宜秋满脸震惊,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他的身体虽还尚有余温,但口鼻间气息全无,竟是早已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