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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七人,得到命令,立刻散开,各占方位。但见他们各依八卦方位,各占一门。
这等布阵拒敌之术,奥妙无比,乃是集众弱而为一强,利用变换方位,使多人合而为一。若是高手布阵,威力自然更强了。
目下雷世雄所率的七人,大部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威镇一方的名家高手,以他们的功力身手,简直无须布什么阵法,便可以击杀任何强敌了,因此雷世雄打算在这一役中,并力杀死秦霜波,并非全无根据的想法。他甚至已把罗廷玉也估计在内,换言之,即使罗廷玉出手抢救,他也深信不但可以一拚,甚至胜算颇浓。不然的话,他大可多召人手,方始现身阻截他们。
雷世雄举起怒龙杖,洪声道:“请仙子赐教。”
秦霜波道:“大庄主好说了,请。”
话声歇后,等到对方显然已准备妥当,这才徐徐伸出长剑。只见她那只欺霜赛雪的纤手,缓慢而十分优雅地向剑柄伸去。人人都瞧出她任何动作决计没有多余的,因此之故,无不料到她拔剑出鞘之时,当必也是奇招妙著。正面相对的雷世雄,业已提聚起全身功力,严密戒备。但见秦霜波玉手刚一碰到剑柄,蓦然间电光打闪,剑气弥漫,笼罩范围之广,竟然波及整个八卦大阵。
雷世雄运杖力拒,霎时间,已拆了七八招之多。他身后的七名高手,空自手持兵刃,但雷世雄末曾转动阵法以前,他们全都无法可施。
秦霜波抢制了先机,岂敢轻易失去,当下驭剑力攻,她的剑招神奇玄奥,身法飘逸如仙,但这倒还罢了。最使雷世雄感到震惊的,却是她仗著一招先手之利,尽量发挥其妙用,能洞悉先机,察知他的用心。他若想向左,她便左截,他想后退,便迫使他非向前不可。因此之故,那座八卦大阵,在秦霜波力攻了十六七招之时,尚未能发动攻势,这正是雷世雄最心惊动魄之处。
假如雷世雄没有那八卦大阵,孤身上阵,也许反而好些。而日下他竟是受到阵法的牵制,未能肆意出手反击,因此他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大有当场落败之势。在场之人,最感到惊心动魄的,竟是双修教教主詹氏夫妇。
他们当日在高邮独尊山庄中,曾经略略领教过秦霜波的滋味,深知她在对敌状态之时,无论是言谈、心计、武功等各方面,都表现出她的“剑后”气势,处处争占先机,使人无法相抗之苦。
雷世雄正是被她争先制胜了两著,一是她出手之际,把握时机,施展出极凌厉的招式。
二是她反利用这八卦大阵,牵制雷世雄。这两点,别人既想不到,也万万办不到之事。
但见秦霜波的剑光飞洒变幻,威势越强,雷世雄的怒龙杖显然相形见绌,圈子越缩越小。
在他背后的七名高手,空自急得要命,恨不得一涌而前,合力围攻,但雷世雄不发出命令,谁也不敢妄动。雷世雄每次后退,总是半步,此是秦霜波迫他如此,使阵法不能转动,也就不能发挥出威力。秦霜波心无旁骛。凝神一志,紧紧进迫,绝不让对方有缓一口气的机会,眨眼间,已攻了二十余招之多。
罗廷玉冷眼旁观,不由得对秦霜波大感佩服,不能不承认她眼下确实比自己强胜一筹。
这话可分两点而言,一是她的功力和剑术更在罗廷玉之上。二是她深谙阵法之学,他自问远有不及。
他一方面衡量秦霜波的优胜之处,一方面又瞧出雷世雄手中的怒龙杖,实在有千锤百练之功,根基极为扎实。因此之故,秦霜波实难望在三五十招之内,取他性命,罗廷玉看出了这一点,当下忖道:“假如超过了五十招,他后面的一众高手,定必不再等候命令,一迳涌上围攻。这么一来,霜波反而陷于不利之境,我何不设法暗助她一臂之力,俾可抵消了这一回合她所占的先机?”
敢情当此之时,罗、秦两人之间,仍然继续暗斗不已。罗廷玉心念一决,立刻从丹田迫出一阵朗朗笑声,接著道:“霜波,再使点动,须得趁他们还未想出如何把阵法移上来之时、早早击败雷大庄主才行。”
众人一听这话大有道理,为何不把八卦大阵移到前面?反正此阵操练得相当精熟,只要七人同时移上去,方位一变,雷世雄随时可以发动阵法。只听宣碧君喝道:“大伙儿上啊!”当先仗剑奔出,余下之人,也都跨步上前。
雷、秦二人顿时陷入人丛之中,但秦霜波依然气定神闲,剑光潮涌浪卷,紧紧罩住了雷世雄的身形。是正那宣碧君等七人一时东移,一时西退,转来转去,总是无法布成阵形,也就没有法子出手攻。然而罗廷玉暗暗一笑,忖道:“霜波既然精通此道,则不论你们想布成何种阵势,她都能早一步驱迫雷世雄移动,扰乱布阵法度,这七人仍然不悟,真真可笑。”
但他斗然大吃一惊,凝胖向黄衣飘飘的端木芙望去,只见她也在人丛中乱走,不曾发号施令。这正是他吃惊的理由,他凝神想道:“记得端木芙最擅长阵法之学,因此纵然由于雷世雄的身份,使她早先不能发号施令,但目下既然抢救雷世雄,则自然应轮到她领导众人才是,怎的竟是由宣碧君作主呢?”
他深知这个现象很不平凡,其中定必大有蹊跷,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推测得出这是什么缘故?又过了一阵,秦霜波已连攻了四十余招,好不容易才诱使雷世雄入阱,一步步的往圈套中走。预计四五招左右,便可以得手,雷世雄非死则伤,定难幸免。
她心中方自舒一口气,突然间,左侧一缕劲风龚到,竟是一招奇诡绝伦的剑术。秦霜波顿时心神大震,百忙中转眼望去,但见挥剑攻到之人,乃是端木芙。这端木芙剑上功力并不算惊人,但她的招式却含蕴得有诡毒奇幻莫比的威力。秦霜波急切间,居然找不到一招半式足以破解的,因此这一惊非同小可。
但秦霜波并非没有法子应付,只是说,她在目下紧迫惊险的情势之下,由于没有破解敌招的手法,是以不能制敌致胜,另一方面,雷世推之围亦不政自破了。只见她身子一侧,避过端木芙绝毒的一剑。同时之间,一招“天女投梭”剑光束聚为一线,击中怒龙杖。
“铮”的一响,雷世推连退三步,其余的人立时涌上。
秦霜波顿时被纵横飞舞的刀光剑气,重重围困住,只是她身形仍如行云流水,珠走玉盘,毫无阻滞之象。那雷世雄在阵法掩护之下,极力不与秦霜波碰上,抽空调元运息,力图恢复元气。原来秦霜波适才的一剑,暗寓“三光神功”若是功力低弱之士,遭此一击,重则功散人亡,轻则真元损耗,功力大减。雷世雄虽是一代高手,但当那节节失利之时,她这一剑也使他感到真气波汤,功力耗损不少。
阵外的罗廷玉虎目凝神,紧盯住端木芙,瞧瞧她可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剑招没有。他脑海中忽然记起那一方翠玉符,暗自揣想,她这一招奇诡绝世的剑法,会不会从这翠玉符上学得的?
秦霜波游走阵中,自由自在,全无碍,转眼间,剑芒飞洒,一招之间,连伤黑瘟神阎充和柴骏声两人。雷世雄一望而知,秦霜波敢情是觑准阵法转动时的空隙,趁机伤人,心知她智珠在握,实有被阵的胜算,不禁大惊。纵是如此,他仍然不甘就此败逃,念头一转,立刻以暗号发出命令,迅即改变战术。
只见众人一齐舍弃了固定的方位走法,各挥兵及,蜂涌钻政秦霜波。这些人无一不是时下高手,这一丢开阵法拘束,反而显得更是行动迅速。秦霜波见雷世雄应变得快,心中也不禁泛起佩服之感,当下运剑力拒,但转眼间已陷入重围之中,不复能游走如意,更莫说趁机伤敌了。
那柴骏声和阎充二人伤势甚重,浴血奋战,毫不在乎。罗廷玉一瞧苗头不对,长啸一声,举步向战圈走去。最先是詹先生夫妇一齐碰上他那股森厉的杀气,骇得赶快闪开。秦霜波得此一丝空隙,人随剑走,倏忽间穿出重围,落在罗廷玉身边。
但见她面色宁恬如常,目光澄澈如一泓秋水,当真有使人忘去一切烦恼的魔力。罗廷玉屹立如山,威严慑人,血战宝刀尚未出鞘。这一对年青貌美的高手并肩站在一起,竟是那般和谐完美,雷世雄心头一震,怒龙枚举处,众人如潮汐般退下。
那院子地方到底有限,他们这一退,已退到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形成了坚强的守御之势。雷世雄道:“秦仙子的剑术,宇内无双,堪当剑后的尊称,鄙人不自量力,适足取辱,大是不智之举。”
秦霜波淡淡道:“大庄主才略过人,实有霸主气象,过奖之言,愧未敢当。”
罗廷玉接口道:“雷兄请划下道来,区区虽是不才,定要勉力奉陪。”
雷世雄嘿嘿一笑,道:“罗公子好说了,兄弟目下已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如若罗公子不反对的话,敝庄人马立刻撤走。”
罗廷玉自然想趁这机会予敌人以痛击,这刻关键却在秦霜波身上,假如她不肯出手相助,则他人孤势单,莫说取胜杀敌,能支持不败已经很不错了。如若他们之间,不是已订下了“君后之争”的约定,罗廷玉这刻定必转头望望秦霜波,徵求她的意见。
但既然已步入斗才斗智的局面,他就不能在任何细微之处,失了先机,致招败绩。当下寻思道:“她为了进修无上剑道,当然不肯与势力遍天下的独尊山庄正面冲突,我若不识趣,等如要她在剑道与朋友之间作一抉择,则她舍弃朋友而取剑道无疑。”
这么一想,他看也不看秦霜波,极力抑制住内心中的仇恨杀机,微微一笑,道:“大庄主即管离开,兄弟焉有不同意之理。”
雷世雄面色一变,匆匆率众退入后进。霎时手下来报,说是罗、秦二人已出村上路,雷世雄才松了一口气。宣碧君等他恢复常态,这才问道:“大庄主何不下令出手,我们人多势众,怕他何来?”
雷世雄长长吁一口气,道:“假如只有罗廷玉一个人,咱们自然不必怕他,此所以我向他单独挑战,谁知他才智过人,竟测知敌我之势,主客之形,情知秦霜波必不出手助他,定遭败亡之恨,竟然不肯上当。”
他语声略顿,重重的咳了一声,又道:“我如今方知他的才智,竟不在秦霜波之下,实是当世之间,罕有其匹的敌手”
这话说得十分沉重,大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慨,徐刚道:“大庄主几时找过他独自出斗的?”
雷世雄道:“我问他反对不反对咱们撤走,就是挑战了,假如他反对的话,势必孤身上阵,秦霜波不会帮他。”
端木芙道:“何以见得秦霜波不会帮他?”
雷世雄道:“他们之间情势微妙,不似是已结同心的俦侣,假如我猜得不错,则秦霜波为了要参证上乘剑道,岂敢与本庄正面为敌,因此我料定她决不会出手。”
众人都觉得他的猜测,似乎太过冒险,雷世雄很快察觉他们的想法,微微一笑,说道:
“要知我平生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即使秦霜波肯帮助罗廷玉,咱们已占据有利形势,居高临下,宜攻宜守,他们联手之势再强,也没有法子奈何我们。”
此时众人中,宣碧君和端木芙都有一种异样之感,这是由于雷世雄判断罗、秦二人并未结为夫妻的话所引起。他们都很希望有机会问一问罗廷玉,看看是不是如此,至于问过之后,是与不是,又与她们有何相干,她们却都不考虑这一点。
雷世雄沉思顷刻,道:“目下情势已变,本庄原先的部署,须得重新安排。”
此时暂时按下独尊山庄的行动不表,且说罗、秦二人出村之后,从容上路,联袂而行。
翌日,抵达溧阳,才一入城,已发觉到处都碰见武林人物,这些粗豪栗悍的武林人,大都三三两两,有意无意地瞟他们几眼,随即避开,没有人上来搭讪说话。
罗、秦二人在一家饭馆打尖,罗廷玉微笑道:“霜波,人人都争著瞧剑后来啦!”
秦霜波抿嘴一笑,道:“那也未必,武林中谁不想一睹罗公子的丰采?”
罗廷玉道:“这话好没道理,我的身世,除了独尊山庄之外,尚无别人知道,独尊山庄方面,岂肯泄漏消息?”
秦霜波道:“你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其实这消息定必早就传出江湖无疑,这传出消思之人,一是海上六大寇的手下。一是那几个助你从十方大阵脱身的蒙面人。”
罗廷玉道:“依照我得到的一点线索,似乎把少林寺牵扯在内,那三个蒙面人恐怕会是少林高手呢?”
秦霜波道:“这只是宣碧君告诉你说,少林寺有一种激发出人体潜力的奇功秘法,但也许还有别的人懂得,例如严无畏,他博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若是他也识得这一种魔功心法,也就不足为奇。”
罗廷玉道:“虽然不足为奇,但他们必扰乱那十方大阵,难道他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不成?”
秦霜波道:“假如他这么做,一定有很深远难测的用意,咳!你提起那萧越寒的廿四路魔刀,我可就记起了端木芙那诡奇如鬼魅般的一剑了,你可不可以劳驾去问问她?”
罗廷玉剑眉一皱,道:“何以要去问她?”
秦霜波道:“因为只有你出马,她才肯说出来啊!”罗廷玉道:“别开玩笑,据说普陀山听潮阁,博通天下任何家派的剑法,又听说武林之中,尽管是代有名家,自创新招,但落在听潮阁门人眼中,即时可以指出家派源流,毫不爽。”
秦霜波低声道:“这话倒是千真万确之事,只要是剑术招数,敝阁无有不识的。”
罗廷玉道:“那么我还去问她作什,再说她亦不见得肯告诉我啊!”秦霜波道:“你阁下出马,天下间恐怕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屈服在你轩昂尊贵的风仪之下的,端木芙岂能例外。”罗廷玉苦笑一下,心想:“你这回可猜错了,除了你之外,只有端木芙是个没有法子猜测的女孩子。”
秦霜波又道:“至于她的那一剑,我亦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历,而是来头太大,使我甚感震惊,因此之故,我非设法证实所料不错之后,难以放心得下。”
这话可就提起罗廷玉的兴趣了,举微笑道:“连你也感到震惊,这果然是十分骇人听闻之事,假如你肯多透露一点个中秘密,我也许可以为你试上一试。”
秦霜波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罗廷玉忙道:“我只是说也许而已,并无承诺。”
秦霜波白他一眼,道:“这件事你何必故意为难我呢?难道我对你所作所为,竟没有一件使你念念于心的么?”
罗廷玉一瞧她竟然发动感情攻势,实是无法抵御,只好歉然道:“你万勿介意,我一定尽力而为就是了。”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你迫我讲出这种话,才肯答应,教我岂能不心中耿耿?”
罗廷玉被她攻得手忙脚乱,无法招架,唯有陪笑道歉。秦霜波拿捏得极好,适时而止,话题回到正事上,道:“我怀疑端木芙那一剑,乃是外门剑道中,最登峰造极的一种,据我所知,世间剑术派别甚多,大抵可分为两大源流,亦即是正邪之分,在正派剑术中,武林现下有四大剑派,每一派都有独得之秘,亦皆可以进窥至高剑道,不过由于修为途径不同,这四大剑派天纵奇才之士崛起,也定须具有超过一甲子苦修之功,方克上窥至高剑道,到了此时,修养功深,多半都隐迹世外,不复踏入江湖,而敞阁则大不相同,只要天资异禀超凡绝俗,说不定练剑十年,就得窥大道了,因此,敝阁博得剑后的雅号,其实不一定胜得过四大剑派。”
罗廷玉插口道:“你不必过谦了,反正四大剑派之人,历代都自甘向听潮阁称臣,你承认与否,都不能改变事实。”
秦霜波笑一下,道:“刚才我是说正派的情形,至于邪派剑术,也自门户甚多,但大都形迹诡秘,传播不广,是以世间之人,知者有限,其中有一门剑法,出自一部”邪剑经”修习剑道之人,很多都听过“一功十四剑”之名,却不知这实在就是那剑经中的“邪功魅剑”了。”
罗廷玉道:“这一功十四剑的名称,我也听过,但只知是一种诡异奇功和剑法的合称,却不明源流出处。”
秦霜波点点头,道:“那部邪剑经是什么样子,天下无人知道,但经中所载的功夫名为邪功,剑法称为魅剑,望文生义,也可知道不属正道。但却是那派剑术中的无上绝学,也唯有这十四路魅剑,可与敝阁秘傅剑法分庭抗礼,逐鹿中原。”
罗廷玉骇然道:“想不到关系如此重大,无怪你定要设法从旁证实一下了。”
他想了一想,认为端木芙交给他的翠玉符,既然答应保守秘密,自然不能取出给她瞧看。当下又道:“这个差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但我有个疑问,却是非请问一声不可。”
秦霜波有意无意地瞥视四下一眼,但见这间饭馆已挤个满座,大部份都是雄赳赳的武林中人。她心中暗暗失笑,忖道:“我和罗廷玉言笑晏晏,形迹亲密,料必不须多久,江湖上对我们的传说,将是风风雨雨,煞有介事,以为我和他已经如何如何,其实我和他已是今生无望,唯有期诸来世了。”
她想到此处,平静无波的心湖中,也不禁出现了涟漪,一种飘渺的情绪,带来了几分苦涩。她怅然轻轻叹一口气,收拾起儿女情怀,恬淡地道:“你有什么疑问呢?”
罗廷玉道:“假如我证实端木芙使的果然是魅剑,你怎样对付她?”
秦霜波道:“这个女孩子虽然长得美貌,可惜缺乏一种女性的柔美,我曾经几次见到她双目之中,射出狠毒冷酷的光芒,以我看来,她如若有那么一天,练成了邪功魅剑,天下皆无敌手之时,她会肆志横行,残虐武林。”
罗廷玉固执地望住她,等她讲出如何对付端木芙的打算。秦霜波只好又说道:“假如是为了武林的太平,自应趁她尚未成功以前,取她性命,但此举你一定不赞同,因此,我只好勤修苦练,务期永远胜过她,随时可以制裁她,她便不敢过份的横行肆虐了。”
罗廷玉咀角泛起含有嘲意的微笑,道:“若然如此,你岂不是没有法子独善其身,超然物外了?”
秦霜波道:“既然天下无人可以制裁她,我能够袖手旁观么,当然武林中并非没有胜过她的人,例如严无畏、你、宗旋、雷世雄等等,在三五年之内,总馆赢她,尤其是你功力日深,定必一直在她之上,可是这些人之中,却以你最不生作用。”
罗廷玉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秦霜波道:“因为她当你之面时,千依百顺,束手任你打骂,你能杀死她么?”
罗廷玉道:“此理有点儿歪,教我难以信服。”
秦霜波道:“男女之间,有时很难以常理推度。”
罗廷玉笑道:“哈!哈!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洞达人情,饱历世故一般,其实若论人生经验,你比我还差得远呢!”
他们一边饮酒进食,一边从容谈笑,不过声音放得很低,因为这饭馆内虽然上了十成座,却不似一般饭馆的喧哗,所有的武林人,似乎尽被罗、秦两人的身份、声名和丰采所慑,心中生敬,是以都显得异常的斯文有礼。
罗廷玉会过账,秦霜波已经早一步出了店外。他却心头一动,向前门口的一桌食客望去,但见一共三个人,俱是劲装疾服,随身带有兵刃。当下向他们含笑点点头,那三人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都一齐起身拱手。
罗廷玉走近两步,低声道:“诸位已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么?”
其中一个四旬大汉恭容道:“她就是剑后秦霜波,小的们全都知道。”
罗廷玉立刻接著问道:“然则诸位可知在下的姓名么?”
这大汉躬身抱拳,道:“您是罗少城主,小的乃是不敢上前打扰请安。”
罗廷玉忙道:“阁下好说了,这样说来,在下的行踪外面早已有所传闻了?”
大汉道:“现下这江南数百里内,无人不知罗少城主和秦仙子联袂同行之事,想必不须多久,天下尽皆晓得。”
罗廷玉道谢一声,转身出店。秦霜波笑道:“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武林中已晓得罗公子踏入江湖了。”
罗廷玉道:“以我的看法,那三位帮助我的蒙面人,决不会传出消息,但假如猜得不错,则独尊山庄何必宣泄我的行踪,此举岂不是徒然使我声望大增么?”
秦霜波笑一笑,道:“假如我是严无畏的话,也必定设法使你声誉大增,让你召集旧部,以及那些与翠华城有极深渊源的高手,务必使整个江湖,都注视你的行动。然后等到时机成熟,他才发动全面攻势,一举歼灭了你们,此计如若成功,独尊山庄等如已奠下千秋万世之基业了。”
罗廷玉凝神沉思片刻,才道;“这话很有道理,假如严无畏内伤虽愈,但尚须休养一段时间的话,施用此计,那就再妙不过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他若是想奠定万世基业,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查明所有有心和他作对之人,一网打尽,此计既毒且绝,也极有魄力,除了严无畏之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胆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谈笑之间,已出了城外。秦霜波道:“江南景色,实是观赏不尽啊!必于严无畏此一计谋,你可曾想出了应付之策?”
罗廷玉沉吟一下,便笑道:“这叫做当局者迷,幸得你提醒我,不胜感谢。”
他深深吸“口气,又道:“希望你下次有以教我之时,不要暗藏机锋于说话之中,最好直接赐教。”
秦霜波道:“你太客气了,我岂敢当得赐教二字。”
罗廷玉道:“你又何必过谦呢,刚才你提我一句江南景色,观赏不尽,假如我暂时不赴金陵,一味游山玩水,顺便找些事情增加我个人的威望。这一来在金陵等我之人,决计不会露面,因而严无畏无法查知我的实力。”
他以询问的目光望住秦霜波,她淡淡一笑,道:“这样当然很好,他须得一段时间以蓄养功力,你又何尝不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增强你的功力呢!”罗廷玉道:“我也是这样想,照理说,他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再想有寸进,极是不易,而我则大有回旋余地,可以一日千里的进步,因此拖延时间的话,对他未必有利。”
秦霜波回眸笑道:“这样说来,我竟是作茧自缚了?”
罗廷玉乃是水晶心肠,一点就透,道:“恐怕正是如此了,试想我若是孤身一人,但游山玩水之时,没有情致,最可虑的还是不难陷入独尊山庄的十面埋伏之中,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之故,你非屈驾陪我一段日子不可,如若不然,我就只好立刻前赴金陵,召集人手,尽可能与独尊山庄早早决战。”
秦霜波道:“但你须得记住,春蚕固然作茧自缚,但时机一到,也会咬破丝茧,脱困飞出。”
罗廷玉俊目中流露出怅惘的神色,生似已经到了分手之时,萍散东西,是以有感于心。
秦霜波看得一清二楚,芳心大震。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充满了胸臆之中,她不由得悄悄自问道:“我有意借他作我定力的试金石,但却很像是在玩火,会不会有一日遭遇自焚之祸呢?
我当真有把握破茧飞去么?”
但此后的一连七八天,他们联袂畅游茅山,然后转向东行,抵达江阴,踏遍了黄山。这一段行程,费去了十二三日之久。回到江阴城内,不过是午时光景。
罗廷玉道:“我们找个地方,勾留一日如何?”
他们由于携手同游了二十日左右,彼此间了解得更清楚,已经达到了完全不拘形迹的地步。
秦霜波道:“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一出黄山,就雇船溯江而上,漫游金、焦的么?”
罗廷玉道:“本来是这样议定,但我想在江阴城内,故布疑阵,让独尊山庄也伤一伤脑筋。”
秦霜波大感兴趣,道:“若是有这用心,莫说逗留一日,就是十日八日,也无妨碍。”
罗廷玉歉然一笑,道:“但恕我不能陪伴你了。”
秦霜波道:“原来我们要暂行分手,你打算到那里去?”罗廷玉道:“我们分手之后,我就迳行往江上雇船西上,请你勾留一日之后,由陆路前赴镇江会合。”
秦霜波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想诱使独尊山庄枉费无数气力,打听你这一日忽然失去影子的行踪,这倒是个极佳的疑兵之计,不过有时人算不如天算,你是否能收得奇效,尚未可知。”
罗廷玉笑道:“你别泄我的气行么?”
秦霜波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不过你也真够厉害,我们同行了这许多天,你居然曾与手下暗通消息,定下这个疑兵之计,我事先竟然丝毫不知,但你别得意,我早晚让你也大出意外一次。”
两人谈笑着走入市肆,罗廷玉领她走入一间布疋、杂货的店铺,此时顾客极多,互相挤拥。一转眼间,罗廷玉已失去影迹,假如事先不讲明白,只怕连秦霜波也难以发觉他的下落。
罗廷玉在两个人的身子遮挡之下,迅即脱去外衣,换上一件细短得多的长衫,戴上人皮面具。他又很快的公然走出店外,原来这时他已变了一个人,不但面貌变易,连身材也矮小了许多。这是他施展了缩骨功夫之故,秦霜波暗暗好笑,在店内站了一会,这才悠然出店,走到街上。
她立刻发现四下似乎有点骚乱,自然这是因为独尊山庄的无数眼线,一看不见了罗廷玉,慌了手脚,纷纷联络互询。秦霜波一时之间,想不起该到那儿盘桓一天之久,便沿著大街慢慢的走,才走了二十余间店铺,突然几个人急奔追来,到了她后面,立时缓下。
她头也不回,似乎全然不知有人赶来,心中却不禁暗暗惊讶来人好生大胆,因为她一听而知,决不是雷世雄这等高手,如是旁的人物,实是不堪她的一击。方转念间,又走了四五步。
她突然停下脚步,缓缓回头,道:“是谁叫你们找我?”
她目光到处,但见身后寻丈处一共三个年青人,从他们的服饰相貌看来,倒像是正经人家的子弟。不过他们的脚步声,显示出曾经修习过武功,造诣都很不错,因此,秦霜波反而疑惑起来,面色大见缓和。
那三个年青人都楞了一下,才由当中一个答道:“小可李少坚。”
说了这一句,才记得躬身行礼。秦霜波见到他们失措的举动,虽是可笑,却不肯笑出来,免得使他们感到羞愧。那李少坚行过礼之后,才又道:“家师是黄山飞鞭孔翔,只不知秦仙子可还记得么?”
秦霜波心头掠过三年前,那独尊山庄五大帮派之一的玄武帮,攻袭孔翔等几位武林名将之事。
她恬然微笑道:“原来是孔老师的高足,我焉有忘记令师之理,只不知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李少坚恭答道:“家师昨日急赴黄山,那是因为听说秦仙子已入山多日,特地趋蔼的,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也是非得面见仙子不可。”
秦霜波点点头,道:“假如你们也知道他找我何事,那就转告一声就是了。”
李少坚道:“小可斗胆请仙子移玉到家师居处,始行奉禀如何?”
秦霜波心想,正是最好不过之事,便颔首答应。李少坚等三人簇拥著她,昂首挺胸的走到一座府宅。屋子内闻报涌出七个人,恭敬迎接。在大厅内,秦霜波安闲落坐,呷了几口香茗,耳听李少坚介绍众人,竟然都是黄山派弟子。
李少坚最后说道:“家师乃是为了一件奇怪之事,急急去找仙子的。”
秦霜波哦了一声,李少坚又道:“小可听家师的口气。好像是江北淮阴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特地派人要请仙子前往呢!”
他语焉不详,秦霜波反而晓得此事定必关系十分重大,否则飞鞭孔翔断无不告诉他们之理。她沉吟一下,道:“淮阴韩家,虽然是武林世家,名气甚大。但二百年以来,韩家一直超然于武林之外,从不卷入任何是非恩怨之中。假如是韩家出了事,那真是一大奇事了。”
李少坚道:“小可见陋寡闻,竟不知道淮阴韩家之名,仙子可知道这韩家何以能超然于武林之外的原因么?”
秦霜波微笑道:“据我所知,韩家的武功极为高妙,但这还不足以使天下武林之人都不敢招惹。而是韩家世代严守不许涉足江湖的禁条,由于家资富厚,子弟都不须靠武技谋生。
加以历代韩家主人,都有过人之才,对内管束得严,对外则谨守祖训,专门为各家派排纷解争。以是之故,两百年以来,这淮阴韩家,已变成了武林中各家派公认的鲁仲连,凡是发生纠纷,如是大事,都须请韩家之人做公证,从中调解。李少坚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淮阴韩家已变成武林仲裁者,无怪天下没有人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秦霜波道:“近些年来,由于武林没有什么纠纷,是以韩家渐渐为人遗忘。你们不识韩家底细,实是不足为奇。”
李少坚沉吟一下,道:“照仙子这样说来,一定是韩家发生事故,方能使杜门三载之久的家师,匆匆离家,自然也因为事非寻常,家师相信仙子得悉之后,决无不管之理,方会出门。”
秦霜波颔首道:“想来必是如此无疑。”
李少坚嗫嚅了一下,才道:“小可听说翠华城少主罗公子,乃是和仙子结伴同行,如何竟不见了罗公子?”
秦霜波道:“他有事走开了,将来你一定会见到他。”
李少坚呐呐道:“仙子恕小可多嘴,小可曾听说罗公子刀法高强无匹,独力从雷世雄所率的十八高手重围中杀出,可是真有此事?”
秦霜波道:“一点不错,原来江湖上业已得知此事了。”
李少坚喜动颜色,道:“家师如若知道此事属实,一定不肯再杜门隐居了。”秦霜波发觉此人实在是个尚侠重义之士,心想:如若独尊山庄一时查不出罗廷玉的踪迹,一定会设法捉孔翔的门人,加以刑讯。这李少坚自然是首当其冲,那一顿苦刑,定必十分难堪。此念一生,便淡淡笑道:“我有一种小功夫,时时习练的话,可以助长内力。我看李兄你为人聪明而谨厚,希望假你之手,将来转传别人。”
李少坚一口应道:“小可一定尽力替仙子办妥此事。”
秦霜波道:“但李兄你却须得先行炼熟,时时修习,以免遗忘。同时可以悟出其中奥妙,转授之时,讲解便可畅通明白了。”
她说到传功之时,声音放低,别人都没听见。然后随即教李少坚单独陪她到府后的园子散步,趁这时机,把口诀传给了李少坚。秦霜波可漏了一点没有告诉李少坚,那就是识得这一门功夫之后,平时修习固然可以助长功力。但当受到毒刑之时,能使身体抗力增强不知多少倍,不致受到严重内伤,并且在事后可以迅速复元。她的用意是要在不知不觉之中,替罗廷玉赔偿李少坚的痛苦,是以不肯把这一点说出。
到了黄昏之时,李少坚敲叩房门,大声报告说孔翔已经回来,请她出厅。秦霜波也很想知道倒底淮阴韩家发生何事,迅即随著李少坚走到大厅。大厅门口一排四个人,肃立恭迎。
孔翔踏前两步,一躬到地,道:“仙子驾临寒舍,使蓬荜生辉,实是平生之幸!在下闻说仙子快游黄山,连忙赶去,一问山居之人,方始得知仙子已经离山了,这才又急急赶回来,未及远近,实在十分失敬秦霜波道:“孔老师好说了,我和罗公子一道走,麻烦甚多,是以不想打扰熟人。”
孔翔道:“在下理应拜见罗公子才是,只不知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秦霜波道:“他暂时不会与别人见面。”
她的目光转到其余的三人身上,只见这三人之中,一个大约是三旬左右的儒士打扮之人,面带既忧且喜的神情。其余两个俱是中年长衫客,身上都不带兵刃。
孔翔道:“这一位就是淮阴韩家韩行昌少爷。”
那儒生上前长揖见礼,道:“晚辈韩行昌,拜见仙子。”
秦霜波回了一礼,道:“韩少爷万勿过谦,我们初次见面,如何有前后辈份之别!”
韩行昌道:“家伯父曾再三嘱咐说,普陀山听潮阁乃是超凡绝俗的圣地,与一般武林家派不同,大凡听潮阁之人踏入江湖,身分非比等闲,务须以晚辈之礼晋见,万万不可因仙子年青貌美,便遽以平辈相称呼。”
奏霜波心中不禁暗生佩服之感,忖道:“淮阴韩家超然于武林之外,历代都深得天下各家派敬重,声望极高。但韩家之人竟然毫不自矜身份,实是难得,无怪他们一直都能保持声誉不坠了。”
要知折冲调解纷争之事,除了实力之外,人缘更是重要不过。韩家如若不是谦厚自重,手段圆滑,自是难保不得罪武林中人。只听孔翔已接著说道:“韩少爷左边的那一位是韩府亲戚李重山兄,右边的一位是江北武林名家牟子健。”
那两人都恭谨见礼,秦霜波保持一种安恬冷淡的态度,因为她绝不想与武林人物打交道,所以故示疏远。众人走入客厅,各自就座。
孔翔首先道:“韩少爷前日来到寒舍,命我代为留意仙子的行踪。在下因为近三年来都不与外人往来,因是之故,当时居然没打听出仙子竟然就在黄山之中。”
秦霜波目光投向韩行昌,道:“我虽然不大知道江湖之事,但贵府之名,却是得闻许久了,听说贵府主人这三十年来,都是韩世青先生,只不知他与韩少爷是怎生称呼?”
韩行昌连忙起立,道:“仙子千万别用这等称呼,但须赐唤贱名,已感荣宠。刚才仙子说的就是家伯父了。”
秦霜波哦了一声,摆手请他坐下,这才道:“贵府二百年来,天下武林共相敬重,除非是重大万分之事,不敢打扰贵府,更别说向贵府惹事生非了。”
她向来外表上恬退文静,其实不论是智谋、思想、言词等,无不样样抢先一著。目下她不等对方说出内容,已能从韩行昌沉重的神色上,判断定必发生了轩然大波,便先行说出。
只听她接著说道:“虽说天下之间,知道贵府富于珍宝之人不在少数,但若说是为了垂涎财物而不惜得罪贵府,那是决计不会有的。因此,往贵府发生事端之人的动机,恐是外人所不易了解,又或是此人身份特殊,亦不属武林人物。”
众人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秦霜波这才淡淡一笑,闭口不语,她费了这番唇舌,并非闲得发慌,而是为了要使韩行昌心中服气,以免他叙述之时,隐瞒起一些重要关节,以致她一著料错,全盘皆输。
韩行昌离座长损,道:“仙子真是料事如神,这件事正如仙子所言,既非为了垂涎财物,来人身份亦不属中原武林家派。”
韩行昌话声略顿,伸手入袋掏摸什么物事。秦霜波心想:如若她不是先发制人,让他深为崇敬的话,则他未必会取出这件物事。转念之际,口中却说道:“照你这样说,来人竟是中土武林家派以外的厉害人物了?这倒是天大的奇事,如若是隐居边疆八荒的武林高手,也就更不会侵扰贵府才是?”
韩行昌已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过,恭声道:“仙子猜得极对,正是边疆来的极高明的人物,家伯父亲笔修书一通,饬令晚辈呈奉仙子。”
秦霜波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暗念:他如是诚心呈奉书信,自应一见面时便取出来,可见得他是衷心佩服之后,始行取出。但由此方可猜出那韩家主人韩世青,有过任他便宜行事的命令。如若他心中并不佩服,可能就换了另一种来意了。
她拆开书信,但见笺纸精美绝伦,楷书工整,开头亦是以“仙子”尊称。她阅看一遍之后,果然其中有一点隐情未为世知,并请她暂勿宣扬。
韩行昌肃立一侧,等她表示意见。秦霜波点头道:“令伯父要我尽快赶去,这件事既然已向天下各家派领袖求援,我忝为听潮阁代表,自应前赴。”
韩行昌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地透一口大气,连忙道谢,同时又请示行期。秦霜波暗念罗廷玉已约好在仙人渡碰面,但此去淮阴,则是过江北上,如要与他会合,不但得浪费一天时间,而且到时不知邀罗廷玉同行好?抑是请他自行上路?假如她直赴淮阴,则独尊山庄的眼线,势难查出罗廷玉下落,再说这一件大事,严无畏亦有份参加无疑,何必让他们仇人碰头?当下决然道:“马上就走。”
孔翔立刻吩咐准备马车,正要动身之时,忽见李少坚匆匆奔入禀报道:“宗大侠宗旋驾到,要见秦仙子。”
孔翔大喜道:“宗大侠来得正好。”
他转面向韩行昌道:“宗大侠不但武功强绝一时,而且才智过人,也是在下最佩服感激的一位人物,韩少爷想必也耳闻过宗大侠的威名。”
韩行昌道:“宗大侠的威名,天下有谁不知?”
他的目光转投到秦霜波面上,又道:“据说宗大侠是仙子的好朋友,既是秦仙子所敬重之人,可知必是当世无双之士了。”
他故意拖长声音,似是察看秦霜波的面色,秦霜波至此,方深知这韩行昌竟是十分厉害的脚色,擅长察言鉴色。如若宗旋不是她心中当真敬重之人,听他这么一说,眼中面上不免会发出一点痕迹,他便可以重新估计宗旋的份量了。
只听韩行昌似是已有了决定,又道:“晚辈尚未知舍弟是不是已谒见著宗大侠,如若未曾,敬烦仙子把家伯父的密函,转奉与宗大侠阅看。”
孔翔起身告个罪,奔出去迎接。韩行昌连忙也跟去了,不一会,把那倜傥潇洒的宗旋领了进来。
宗旋谈笑风生的和秦霜波见过,便道:“我也听说淮阴韩家发生了事故,所以急忙访查秦姑娘行踪,并且想见见罗公子,谁知没见到罗公子,却得晤韩家少爷,可见得古人说一饮一琢,莫非前定,这话果是不虚。”
秦霜波道:“你这一向侠踪靡定,好久没见到你了,只不知外面对韩家有什么传说?”
宗旋道:“这事尚属机密,知道的人还不算太多。”
他转向韩行昌道:“听说韩家这次已派出不少人,同各大门派以及许多高手名家,发出通知,请大家务必在重九节以前,抵达贵府,是也不是?”
韩行昌恭容答道:“正是如此。”
宗旋沉吟一下,道:“假如侵扰贵府之人,当真是西域第一号人物,这事恐怕很辣手,当真要集中天下高手,合力对付他们才行了。”
韩行昌道:“对方为首的是疏勒国国师塔力克,此人在西域诸国中,允推第一高手。此外尚有不少高人异士,声势甚大。”
宗旋点头道:“我虽然不知西域的情形,但想那西域地方广阔之极,部族繁多。
中土亦有些奇功异术,来自西域诸国的。因此那疏勒国师既是称为西域第一高手,谅必高明之极,麾下能人甚多,亦不足为异了。”
韩行昌道:“宗大侠高瞻远瞩,博学多闻,使晚辈有茅塞顿开之感。据晚辈所知,这塔力克乃是缠回,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兼且才智超世。放目当今天下,能与他抗手匹敌的,只怕数不出几个人呢!”
秦霜波道:“那疏勒国师派来的使者,想必十分高明无疑,只不知当时会晤的经过情形如何?”
她一言中的,立时说穿了韩行昌深信对头厉害的根据。韩行昌望了众人一眼,才道:“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有三骑驰到寒家大门,俱是穿著连头罩住的披风,装束怪异。
他们在大门口一站,家父立时接到家人禀告,亲自出去瞧个究竟。”
以下便是韩行昌叙述当晚的经过情形。其时天色已黑,那三个装束怪异之人,站在大门口,实在令人生出鬼影幢幢之感。
侧门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一家人打扮,手举灯笼。另一个则是花甲之年的老者,穿著打扮有如富绅。但这老者沉凝的气度,以及锐利的目光,却教人一望而知非是等闲人物。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来人,在朦胧的灯光之下,依稀可见是黑肤浓髯的大汉。双方互相对觑了片刻,其中一个大汉道:“你可是韩家的老先生?”
那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老夫韩世文。三位高性大名,夤夜到此有何贵干?”
当中这个大汉道:“我是基宁,奉国师之命,到韩府下书。”
韩世文讶道:“阁下奉那一位国师之命?”
基宁道:“疏勒国国师塔力克便是。”
他轻轻点头,左边一人转身走到鞍边,取出两条一尺长,半尺见方的石头,交了一条给基宁。基宁随手接过,双掌不停地搓摩石条,但见石屑应手簌簌洒落地上,霎时间,那块长形的方石,当中被他双掌搓至极细。
他狞笑一声,随手丢掉那石块,取过第二块,抛给韩世文,道:“书信就在石头里面,你自己出来瞧吧!”
此人语调有点异乎寻常,也说不出是那里口音。韩世文听到了疏勒国之名,才知他们是打西域来的人。他接住石块,暗中运劲一捏,坚硬非常。如若要自己学他那样搓碎,断断办不到,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淮阴韩家多少代以来,深受天下武林同道敬重,向来无事。一般江湖人物,总是避开淮阴地面,不在界内生事,因此韩家之人,从来就没想到居然有动用武功的一日。其实韩家家传武功,精深博大,难以究测。而这韩世文自幼即修习上乘武功,造诣之高,自然不在话下。
韩家虽然想不到有动武的一天,但这家传秘学,却是每一个男丁都得从小修习,训练时严格异常。因此韩世文暗中运劲一试,便知他既然也办不到,当今武林中有没有人办得到,也成了问题。假如天下武林都无人具此功力,则西域武术,自然成了雄踞中土,莫之能抗的局面了。
但韩世文内心的震惊却没有在面上流露出来,他淡淡一笑,向基宁道:“贵国的习俗竟是把书信藏放在石头里面的么?”
基宁尚未回答,府门内文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三旬左右的儒士,一个是风姿秀朗的年青人。他们走到韩世文身后,韩世文向他们道:“这三位来自西域疏勒国,乃是奉国师之命,到此投书。”他说出书信藏在石头中,以及对方一双肉掌搓石之事。
紧接著又向基宁道:“这一个是犬子韩行昌,那一个是舍侄韩行星。”
基宁锐利的目光,在丰神俊逸的韩行星面上,停留了一下,道:“好一个俊秀人物,只不知是否通晓武功?”
韩世文道:“只炼过几手防身功夫,粗浅得很。”
基宁道:“听说你们韩家在中原名望很大,没有人敢来捣乱,所以炼不炼武艺,也不要紧。”
但突然醒悟道:“不对,据我所知,你们中华人民,讲究谦虚之礼,就算明明武功很好,口中也得说不行,我起初踏入中土,真上了不少当。”
韩世文道:“敝国果然有这种习俗,如若贵国没有这种习惯,初时委实不易弄得清楚。”
基宁道:“闲话休提,假如韩老先生你没有法子取阅书信,就还给我带回去。”
韩世文道:“假如没有什么重要之事,不管有没有力量取阅石中之书,也烦你带回去,寒家素来不与外界交往。”
基宁狞笑一声,道:“这事关系到你韩家满门大小的生死荣辱,如若还不算得重要,我可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才算重要了。”
韩世文讶道:“关系到寒家满门的生死荣辱?那是什么呢?”
韩行昌、行星二人一看地上那一块两头大,中间小的石头,心知韩世文一定自知无法如此取出书信,才会支吾数衍。两人都齐齐大惊,面面相觑。
基宁道:“假如你韩家上上下下都没有取出书信之力,当面承认了之后,我才告诉你一点内容。”
韩世文被他迫得无法推托,正在着急。韩行昌已俯身拾起那块石头,丢到远处。
他此时微微一笑,插口道:“严亲大人何妨先让孩儿一试?”
韩世文心想,我也无此功力,你自然更办不到,何须再试?但他可没有讲出口,默然把石条交给他。
韩行昌接过石头,搓捏了一下,冷笑一声,道:“此石石质与普通之石大不相同,若是在白天,家父一望而知,怪不得诸位要在晚上来了。”
基宁一怔,道:“这灯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与别的石头何异?”
韩行昌道:“如若你坚称石质相同,那么你就露一手给我们瞧瞧,我相信你也动不了此石。”
基宁伸手接过石,道:“你想等我动手取出书信之后,便可以索取观看是不是?”
韩行昌道:“你即管动手,假如你毁得了此石,我第一个先向你投降。”
基宁这时才知道碰上一个才智过人之士,但他仍然末肯死心,因为那两块石头的颜色纹痕都是一样,简直是同一块石头,当下说道:“须知我一动手,证明了你们实是无力搓石取信,那时便大祸临头,无法解救了!并非仅只是你个人投降与否的问题。”
韩行昌冷静如常,道:“你即管动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韩世文却十分耽心,但这刻已不便说什么话了,只好任得儿子跟对方交涉。韩行昌态度强硬,自信心极强,韩行星微微噙著一丝冷笑,似是也全力支持韩行昌的意见,一点不把对方的恫吓放在心上。
基宁点点头,忽然软化下来,道:“好,淮阴韩家果然人才出众。”
他转眼向韩世文说道:“此石乃是产自和阗的一种玉石,质地坚硬异常。敝国国师特地用此一计,以观中原人物的才智。如若看不破此计,那就什么话都不要说了。”
韩世文道:“尊驾过奖了,只不知贵国师有何见教?”
基宁道:“咱们就站在这儿说话不成?”
韩世文拱手致歉道:“老夫当真太过失礼了,请到屋里待茶,慢慢的领教不迟。”
那韩家府第高闳宽广,气象廓阔。大厅中陈设得高贵而不俗,一些名家字画,颇见主人的雅怀。
基宁在灯烛辉煌的大厅内,四下浏赏,道:“本爵多年来仰慕中华文物,是以不但懂得汉语,亦略通文墨。这次到中原来,看了贵府的气派,方知富贵中人,大有雅俗之分。”
韩世文道:“承蒙夸奖,岂敢当得。只不知阁下在贵国之中,所居何职?”
基宁道:“敝国注重武事,兵马甚多。本人乃是四大将军之首,曾经为国立过大功,晋爵封侯。”
韩世文道:“当真失敬得很,这两位又是什么人?看来似是不懂汉语。”
基宁道:“这两位都是西域诸国中著名的人物,这一位博格多兄,是刀法名家。
那一位帖克斯兄,龟兹国著名勇士。”
他说到那两人名字之时,他们都欠身点头。厅内甚是温暖,因此基宁等三人先后脱下外面的大氅。但见他们三人俱是黑肤浓髯,头上缠著布帛,形貌与中原之人完全不同。大厅中由于这三个外国人的出现,气氛顿时大与平时不同。基宁等都察觉出有很多人络绎在屏后或窗外偷窥,此是他们意料中之事,丝毫不感奇怪。
韩世文再次动问来意,基宁道:“这一次敝国国师,率了西域诸国百余高手勇士,到中原来,声势浩大,自然并非为了观览贵国风俗文物和景色而来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像本爵等三人,只不过是国师麾下的小卒,可算不了什么人物。
说到国师命驾东来之意,原因可以上推到二千年贵国汉代之时。”
韩世文不禁大讶,道:“汉朝之事,直到现在还有未了的么?这真是使人感到难以置信了?”
基宁道:“不错,汉朝之时,贵国出了一位天下无敌的大英雄,姓班名超,韩老先生自然晓得这位大英雄了。”
韩世文更加摸不看头脑,道:“当然晓得啦,他后来封为定远侯,年青之时,不甘碌碌于刀笔案牍之中,奋然而起,投笔从戎。这一段史迹,敝国之人,自然更是无人不知。”
基宁道:“老实说,西域诸国之人,时至今日,还很崇拜敬佩这位大英雄,并不因他昔年威震西域而生不满之心。这一次敝国国师到中原来,只为了定远侯昔年慑服西域诸国之时,曾经带走了敝国一件宝物。定远侯并不把这等身外之物放在眼中,当时还是敝国的人,为了表示臣服之诚,自行奉献。但此物在敝国眼中,却是无价之宝。”
韩世文道:“原来贵国师打算到中原访寻古代失落的国宝,只不知那是一件什么物事?
流落在何方,可有线索可供追查没有?”
基宁道:“那是一匹铜马,长约一尺,镶在一块玉质的台盘上,振鬣扬蹄,神态骏发,栩栩如生。”
韩世文心中寻想别的问题,口中却沉吟道:“老夫此生监赏过无数珍宝,但似乎从未听说过此物。”
那韩世文阅历丰富,经验老到,口中一面敷衍,心中却考虑了不少问题,最重要的是淮阴韩家二百年来,从不与外人发生事端,留下无穷恩怨。但看这基宁的气来势,分明有意挑,只不知为何以中原之大,武林门派之多,竟然选中了淮阴韩家而已?因此他必须速速决定韩家的立场,是委屈求全,以便继续保持韩家超然的地位?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出手抗拒?
只听基宁道:“韩老先生纵然末见过这座玉台铜马,但以贵府的声望名誉,不难使藏有此宝之人,自动送还,敝国国师言道:若是得回玉台铜马,将不惜代价购回。”
韩世文怀著一线希望,道:“寒家承蒙贵国师看得起,嘱托查访贵国国宝,自当略效绵薄,但时间相隔既久,中土又遭受过不知多少次兵燹之灾,这玉台铜马是否尚在人间,殊难逆料呢!”
基宁道:“听说这件宝物好像落在某一武林门派手中,由于我们查访之人忽然死掉,这条线索完全中断。敝国国师万般无奈,才会想到利用贵府之法。”
他双眼中闪射出森冷的光芒,声音也变得很严峻,又道:“敝国师已决定假如贵府不能在重阳节那一日,把玉台铜马交出,便以贵府阖家性命作抵偿。”
大厅中顿时弥漫著紧张的气氛,双方都好像弩张剑拔,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要知基宁此言甚重,阖家性命作抵偿的话,岂是可以轻易说的?
韩行昌突然淡淡笑道:“基宁将军,你们确知那玉台铜马果然在敝国之内么?”
基宁道:“当然啦,那是被定远侯带回来的。”
韩行昌道:“愚下有一点疑问,远望将军指点。首先是此宝倒底有何好处,值得贵国国师在千余年之后,还跋二万里之遥,到中土找寻?”
基宁傲然道:“别人也许不能回答,但本爵却知道,那是因为这宗宝物,原是敝国古代最著名的大巫师所有。玉台上刻得有一些密咒,但最主要的还是在座底上刻有一座宝库的地图。因此,这件宝物在你们汉人手中,全无用处。但国师得到了,敝国可以立时富甲天下,强逾诸国。”
韩行昌道:“原来如此,但想来必定是传说而已,否则此宝既然落在定远侯手中,何不按图索骥,把财宝都运回中国?”
这话很有道理,因为现下收藏此宝之人,由于不懂玉台上的文字,也由于相距太远,自然不加理会。但班超当时扬威西域,能得起用那些服从归附诸国的兵马,攻破别的不服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