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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衫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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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薄暮中,那个一身春衫的人眼盯着这副字谜,微微沉吟着。

    这里是江湖墟,今日七月半,只是这里山太深了,天气贪凉,怎么着都好像山外春初的天气。

    鬼节七月半,有水尽浮灯——没想到在“江湖墟”这样一个靠江湖汉子们打打杀杀求生的地方,一条小巷的黑漆新门前,居然还有这样雅致的灯谜。

    那黑门很新,夹在一片白墙之间,颜色分明。只因有雨丝润着,倒也没觉得刺眼。

    那门口立着一副竹竿架。竿子上,贴了十几条素白的纸。每张纸上都有字,每一张都是一个谜语,那纸这时沾风带雨地飘着。

    这一句打的是个字谜。而门口横匾上,正题了两个字:谜墟。

    那春衫人望向门口摆着奖品的案子后面的小姑娘,微笑道:“请问,这谜语的谜底是个‘俩’字吧?”

    那小姑娘正打量着他的侧影:春衫是旧的,眉眼是旧的,人不算好看,但很有味道,算计不清年纪的样子,不知怎么让人乍一看就有点熟稔感。他的衣衫鄙旧。可他的笑容每绽开一缕,都像是新的。

    “答对了!”

    管摊子的小姑娘还没开口,那男子背后已有一个声音接道。

    男子没有回头,只是神情间添了一份怅然,沉吟道:“这么说,‘俩剑’吴琅也已经挂了?离出道还不过两三年吧?那时他还是个刚名噪江湖的毛头小伙子。他那号称江湖无两的快剑——虽手持不过一剑、但一出即分为俩的、号称刺杀极品的快剑,也就这么挂了?”

    身后那个女声低低叹道:“谁说不是。这次,他失手了,都快有七个多月了。时间虽不算长,但他的名字早就被遗忘了。你看那谜面的纸都好旧了吧?这个地儿,忘记一个人是很快的。总有新的人杀出来,横空出世的,或瘟疫一样钻出头来的。有什么办法?他干的就是这个,瓦罐难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除了我这里还留下一个谜面,以备万一还有惦记他的人寻来,给他们猜中了,好换一点他无意间留在这旅舍酒坊里的东西做个念想,这个墟镇,是再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声响了。”

    说着,她伸手抚向那春衫人后背处。那里有一条裂缝,不知是在哪儿刮的一个三角形的口子。只听她口里微怨道:“你倒也真是的,身边明明有几个人人都梦寐以求的美女,还老一个人出来晃。总是这样不检点,春衫著破,真不知下一次又缝上谁的针线呢?”

    她这里正埋怨着,一个仆人忽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口里兴奋已极地叫道:

    “老板娘,有人揭了那张榜!”

    “什么榜?”

    老板娘一蹙眉,额上立时就坚起一对青色的小山了。

    “就是据说是有这江湖墟以来份量最最重的那张榜!黄金九万两的榜!”

    他的声音好像还在梦游:“天呀!九万两!”

    然后他才看清楚老板娘身边站的还有人,不由有些尴尬。定睛一打量,才揉眼笑道:“越爷,竟会是您老?您老可是有老久日子没来了。这一次,一定不知又有哪个有造化的能捡到偏宜了。您老有什么时候兴致动了想施恩了,可别忘了小的我。小的这里给您请安了。”

    原来那男人名叫越良宵,他生性浪荡,一向是欢场赌坊中伙计们最爱的人物。看那仆人的神情,他面对的竟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说了。

    那伙计话还没说完,一大锭金子就滚进了他的手里。他吃惊地在那里张大了嘴:他明明记得自己个儿刚才因为碰见这个越良宵越爷,双手都因兴奋攥成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了,可眼角只见到越良宵衣角一飘,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掰开了他的手掌,还在里面放了这么大一锭金子。凭他做伙计的经验,不用看,光凭手感,就知那是十两一锭的可放进皇城内库里存放的货色。

    这越爷,传说中他某日斜倚黄鹤楼,只为爱那黄昏,随手用一整袋金锭捏制了数百张金箔,于半醒半醉之间,倚栏把酒,临风逞醉,将之悉数从楼头洒下,只为看那空中的阳光、江上的粼粼波光与那金箔如何交映,便疯魔了近半城的武昌人看来那样的故事竟然是真的!

    那伙计已高兴得合不拢嘴来,口里歪歪斜斜地道:“越爷,您出手可真豪阔。看来人人说您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果然没错!”

    越良宵只微微一笑道:“你别这么夸我,这可是我身上最后的一锭金子。现在,我敢说,你比我富。”

    那伙计开声“啊、啊”的,意似不信。那越良宵走在前面,双手在自己身上拍了拍,果然轻无一物。却听他轻松笑道:“不过我不怕,既到了这儿,一切一切,自有你们老板娘请我。”

    敢在江湖墟揭榜的人,绝对不是平常人。

    ——因为那榜,是要提着头来揭的。

    这也是江湖墟中沿习已久的一个规矩:江湖墟中只有两种榜:明榜和暗榜。明榜都是黑榜,黑底金字,黑底是因为这是一张死亡的名单,金字则是因为,这死亡,是有钱的。

    暗榜则无文无纸,私相授受。

    敢到江湖墟贴明榜的主儿,一般都是极有实力的,出的金额一般也高,但很少具名。一般成名的杀手韬光养晦,就是接这样的榜,也多是暗中谋划,直接揭榜的少。

    直接揭榜一般都是初出道的年轻杀手们,这也是他们闯名头的一个方式。只是揭了明榜,他要杀的人往往会先出手杀了他。这是种极具危险但也极出风头的举动,但只有这样才能换来更大的声名。那意味着自信与豪勇,以后才有再多接高额暗榜的机会。

    而直接揭榜,照江湖墟的规矩,如事不成,是必要以死相谢的。

    一般情况下,暗榜的酬劳,高的极高,低的也极低。明榜一般不会太低,但也不会太高——高得值得出那么大代价来杀的人物,一般都是没有人愿意扯白了跟他们干的。

    但这次这张榜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一是它的酬金之高,几为江湖墟有史以来之罕见:高达九万两!而且是黄金!这样的生意,做成一单,以后这一生也不用再做别的了。

    二是,这次它要暗杀的对象居然是一个杀手——在杀手之墟找一个人来暗杀一个顶级杀手,这样的事,也算匪夷所思。杀手们虽没什么同行之谊,但毕竟多少还有点兔死狐悲之情吧?何况,它所要暗杀的几乎是“暗王”殷天去世后最著名也最令人胆寒的一个杀手:铿锵令!铿锵令主刺杀过的那些人,几乎都是让一般杀手们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三是这份榜的出榜人居然是具名贴出的:江湖六世家之湖州毕、徽州墨、汝州姚、端州晏、宣州姊、山阴文联袂出榜,此外还有“自安门”中右护法,还有屈夫人,加上“笑啼俱不敢”残存的两兄弟。这样的榜文,揭下来事不成,那可是要名毁终生的。

    一腔愚勇、敢于揭明榜的人在江湖墟这样的地方倒也不少。但一般都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这种事成本太高,一年能活下来事成的没有两个。

    但它还是有人揭了。

    揭它的是一个少年,这少年揭榜之后,据说正在“豹子坊”喝酒。

    ——杀手大都需要清醒,又有谁能知道:他,为什么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