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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世雄进入洞房,只见红烛高烧,珠帘半卷;帘飞绣凤,帐舞蛾龙;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香浓艳溢,说不尽的豪奢气象,臆旋风光。珠帘局面,有一美人,红帕蒙头,娇姿半掩,新装初卸,肌肤胜雪。在烛光映照之下,更显得花奢月貌,国色天香。
鲁世雄的心上虽然还有一个少女的影子,对着独孤飞凤这样的一个美人儿——他的新娘——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可是独孤飞凤却好似不知道他进来似的,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他。
鲁世雄揭开红帕,但见她眉若春山,服如秋水,眉眼盈盈之处,却似乎有淡淡的哀愁。
鲁世雄心里有些纳罕,也有些吃惊,过了许久,还不见独孤飞凤和他说话,鲁世雄忍不住上前一揖,说道:“我出身卑微,自知不配高攀格格,格格对这头婚事,若然不乐意的话——”
独孤飞凤低声说道:“你别这样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孤儿。你的爹爹是檀元帅的下属,我的爹爹也不过是王爷的家将,只要你不嫌我,我已经是满意了。”
鲁世雄听得甜丝丝的,说道:“那么,娘子是另有心事?”
独孤飞凤道:“不错,我是另有心事。”
鲁世雄心头一震,说道:“不知格格可以说给我听么?”他对独孤飞凤的称呼从“娘子”又改回了“格格”正显出了他的心情动荡不安。
独孤飞凤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你娶我为妻,是迫于王爷命令还是真心真意地喜欢我?”
听到了这样的问话,鲁世雄只好说道:“格格才貌双绝,不啻无人,小可得遇格格,只有自惭形秽,夫复何求?”他虽然是掩着良心说话,不过也的确是有几分喜爱独孤飞凤了。
独孤飞风道:“那么,你真的喜欢我了?”
鲁世雄道:“但愿一生长伺妆台,听格格的差遣。”
独孤飞凤这才露出笑容,说道:“你真的肯对我百依百顺,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话?”
鲁世雄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独孤飞凤道:“好,那么今晚就要你做一件事情,你可能做到?”
鲁世雄道:“请格格吩咐。”
独孤飞凤缓缓说道:“我要你今晚去杀一个人!”杀的是杨家将的后人
鲁世雄吃了一惊,笑道:“娘子是说笑吧?洞房之夜去杀人,岂不辜负了良宵花烛?”
独孤飞凤板着面孔道:“谁和你说笑了,五更之前,你不把那人的首级拿回来,你就休想再进洞房!”
鲁世雄道:“好,我去就是。你要杀谁?”
独孤飞凤道:“长安街有条皮帽胡同,皮帽胡同里有一间名叫昌业的皮货店,皮货店里有一个老板,姓杨。有一天我去买狐裘,他对我出言无礼,甚不恭敬,你去给我一剑杀了!”
鲁世雄心头大震,极力按捺自己,不便露出惊惶的神色,勉强笑道:“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一个人,这——”
独孤飞凤道:“你说这是太过份了,是不是?”
鲁世雄道:“不敢。不过,人命关天,那人似乎罪不至死。”
独孤飞凤怒道:“他调戏了我,还是件小事?你刚才怎么答着?哼,哼,说得倒好——任从格格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么你现在又推三阻四了?你是不是识得那姓杨的,下不了手。”
鲁世雄咬了咬牙,说道:“好,我马上就去。五更之前,把他的首级送回来给你。”
独孤飞凤道:“你听清楚了。这个杨老板年约三十,中等身材,短发浓须,左颊有个金钱般大小的疤痕,最易记认。你可不要杀错了人!”
鲁世雄道:“是,你说得这样清楚,我决不会杀错的。我这就去啦!”以他的聪明,他当然知道独孤飞凤不是怕他杀错了人,而是怕他胡乱杀了一个人搪塞,却教那个姓杨的跑了,回来倘给发现首级是假,这才推说是杀错了人。如今独孤飞凤先行说破,亦即是破了他这一可能使用的花招。
其实,鲁世雄哪里用得着独孤飞凤这样详细告诉他?对于姓杨的这个人,他也许知道得比独孤飞凤更多。
这个皮货店的杨老板是宋国杨家将的后人,杨令公杨继业的第七代孙。他这间皮货店之号“昌业”正是要昌大他的祖业的意思。
这个杨家将的后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金京当一个皮货店的老板,他是为了自己的国家,甘冒不测之险,来金京作“卧底”的。用现代术语来说,这间皮货店就是一个间谍机关,这位杨老板是宋国派到大都的特务头子。
鲁世雄还知道这个“杨老板”武功极高,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杀呢还是不杀?
鲁世雄出了王府,不由得连连苦笑。“想不到王爷还是信不过我。呀,这才是一次真正要命的考试!”
他可以猜想得到:独孤飞凤之所以要如此试他,当然是出于王爷的授意。什么“调戏”云云,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一个皮货店的老板怎敢调戏王府的格格?独孤飞凤又岂是个好惹的人,倘若真有此事,她不早就把那“杨老板”杀了才怪?不过,鲁世雄心里虽然明白,却不能对独孤飞凤当面说穿的。
在王爷授意之下,独孤飞凤要他去杀这个杨老板,那就不用说,他们父女也是早已知道了这个姓杨的身份了。
饶是鲁世雄胆大包天,要他去杀这个杨家将的后人,他的心中,还是不能不充满恐惧!
去呢还是不去?杀呢还是不杀?
说不定自己杀不了这个人,先就丧在这个“杨老板”的祖传金刀之下!
若是不杀此人,自己也是性命难保。固然,还有个办法:一走了之。但这样一来“郡马”做不成还不打紧,金京是不能再回来的了!这岂不是误了自己的大事?何况走得成走不成还是一个问题。
“去呢还是不去?杀呢还是不杀?”鲁世雄一再思量,终于还是到长安街去了。此际已是三更,五更就要回来复命的,时间迫促,不容他仔细考虑了。虽然,他的心中还是委决不下。
“你猜他去呢还是不去?杀呢还是不杀?”正当鲁世雄在途中委决不下的时候独孤飞凤也正在把这两个问题问她的干爹。她是在遣走了鲁世雄之后,就去见完颜长之的。
完颜长之笑道:“此事我也难以猜测。好在只有两个时辰就可以揭晓了。他若是杀了此人,那么咱们就可以完全信任他了。
否则他就一定是南朝的奸细!”
独孤飞凤道:“倘若他是真心真意地效忠父王,但还不是丧在那姓杨的金刀之下?——”
完颜长之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已派了两名心腹高手跟在他的后面。只要他是真正的力战不敌,在最后关头,那两个高手自会助他。倘若他想一走了之,溜出大都的话,那么,那两个高手就会把他杀了。凤儿,你是不是爱惜他呢。”
独孤飞凤也不由得心里发毛,想道:“父王的手段真够狠辣。”说道:“他若然背叛父王,我又岂能要他做我的丈夫?爹,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他的!”
她的话倒是不假,鲁世雄若是奸细,她是会把他杀掉的。不过,她却希望鲁世雄不是奸细,因为她已经有一点喜欢他了。等待谜底的揭晓
完颜长之说道:“我之所以要如此试他,都是为了你的原故。你想,倘若不能证明他确实可靠,我岂能让他不伎在研经院中,任他每日来回?他若是不能每日来回,你嫁了他,也就没有什么夫妇之乐了。你要懂得我的苦心才好。”
独孤飞凤杏脸晕红,低下了头说道:“孩儿懂得,多谢父王。”心中却是暗暗埋怨完颜长之,把她的婚姻视同儿戏,想道:“我如今已经是拜了堂,成了亲,倘若今晚这场考试,反而证明世雄是南朝奸细的话,他固然要被父王所杀,我的婚姻也只是落得一场笑话了!却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完颜长之又笑道:“我为了这样试他,还当真觉得可惜呢!”
独孤飞凤一时不明其意怔了一怔,说道:“父王可惜什么?”
完颜长之说道:“你知道我是早已识破了那姓杨的身份的了,我要杀他,易如反掌,却为什么要留到现在,才叫鲁世雄去杀他。”
独孤飞凤恍然大悟,说道:“父王可是为了要放长线,钓大鱼!”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凤儿,你真聪明,一猜就着!留下这姓杨的和那间皮货店,江南来的人,就逃不过咱们的耳目,这不比只杀了一个姓杨的好得多吗?如今为你的原故,我必须这样来试世雄,以后侦察南朝的奸细,我还得另费一番心机呢。”
独孤飞凤道:“爹爹这样为了孩儿!孩儿感激不尽。”心中则是想道:“怕只怕三败俱伤!”因为假如鲁世雄因此一试被证明是奸细的话,鲁世雄和那姓杨的都是难免一死,而独孤飞凤也是难以再嫁他人。”
完颜长之似乎看出她的心事,笑道:“你在担心他过不了这场考试?”看了看天色,说道:“就快五更了,你再等片刻,这个闷葫芦就可以打破了。”
独孤飞凤惴惴不安,静听铜壶滴漏之声,等这“片刻”的时间,就像一个犯了死罪的犯人,等待判决一样,这“片刻”可是“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用“度日如年”这个成语还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完颜长之忽地说道:“好了,你可以放心了。他回来了!”
独孤飞凤凝神一听,果然听得有夜行人的声息已经进了后院。但来的是不是他呢?如果是他,他又杀了那个姓杨的没有呢?
完颜长之笑道:“咱们去迎接他吧!”独孤飞凤怀着喘喘不安的心情,走出去等待谜底揭晓。“请你看看这个首级”
独孤飞凤走出院子,只听得“咯”的一声,一条黑影刚好窜过墙头,但却好像跌下来似的,落地的声音很重。
独孤飞凤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世雄,你受伤了。”
鲁世雄爬了起来,先向完颜长之行了个礼,故作惊诧的神色说道:“岳父大人,你还没睡。”然后再向独孤飞凤说道:“不要紧,我虽然给斫了两刀,幸好不是伤着要害。”
完颜长之没有睡觉,与女儿一起等待他的结果,这是早在鲁世雄意料之中的。但独孤飞凤一见面不先问他杀了人没有,而是先关心他的受伤,这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来她对我确是有了几分真情了。”鲁世雄心想,心里也就感到一阵甜。
完颜长之说道:“我听说凤儿叫你去杀人,我放心不下,在这里等你,嗯,你的伤虽不很重但也不轻呢,先到我的书房裹伤再说吧。”
独孤飞凤见他浑身浴血,虽然并不爱他,但想起他的受伤都因她而致,心里也是好生过意不去,于是亲自把鲁世雄扶入书房,替他抹干净血水,敷上了上好的金创药。
略略鼓响,正打五更。鲁世雄坐了起来,笑道:“幸不辱命,请你看看这个首级,是否杀错了人。”
鲁世雄从革囊中拿出一个人头,独弧飞凤接过来一看,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这个头浓须短发,左颊一个伤疤,脸上愤怒的神色依稀还未消退。独孤飞凤大喜道:“一点不错。你把这姓杨的杀了!”
独孤飞凤在仔细辨认首级的时候,完颜长之却在用心注意鲁世雄面上的表情。
鲁世雄心中的情绪很是复杂,想道:“留下这姓杨的好处固然是有,但也不无害处。杀了他我总是少了一个对手。”是以尽管他心中不无惺惺相惜之感,脸上却露出笑容。
独孤飞凤道:“这姓杨的刀法很厉害吧?”
鲁世雄道“厉害极了。我以为我会丧命在他刀下的呢,谁知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砍出一刀,不知怎的竟是软绵绵毫无力道,我抓紧机会,这才一剑将他杀死,心中可是犹有余悸。
完颜长之微笑道:“你要知道这原因吗?我告诉你。”拍了拍掌,外面走进了两个黑衣人来,每人呈上一枚带血的银针!
鲁世雄恍然大悟,说道:“多谢岳父派人相助,那‘杨老板’原来是这两位大哥杀的!”谁是“潜龙”?
那两个黑衣人道:“不,是郡马杀的,倘若不是郡马奋力勇战,教那姓杨的不得不全神应付,我们的暗器焉能得手?”
完颜长之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可以下去了,给我按照原定的计划,尽捕那姓杨的党羽!那两个人同声应了一个“是”字,匆匆便走。
独孤飞凤心情轻松,笑道:“要这么着急?”
此时天色已亮。完颜长之说道:“那姓杨的皮货店本来要在今天搬的,他一搬走,他的手下的住址也就要改动了,所以必须在今天一网打尽。”
独孤飞凤这才明白,父王之所以要选择今晚动手,并不仅是要试鲁世雄,其中还有着这么个关系。放长线,钓大鱼的作用已经消失,所以那姓杨的就非死不可了。鲁世雄不过适逢其会,给王爷派上了用场而已。
完颜长之接着笑道:“恭喜贤婿,立了大功!”
鲁世雄故作不解,说道:“杀一个皮货店的老板,何功之有?”
完颜长之道:“他有这样好的武功,岂会只是一个皮货店的老板,我告诉你他的真正身份吧。”
鲁世雄早已知道那姓杨的身份,听了之后,说道:“我也猜想得到他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但却想不到他竟是江南来的奸细头子!”这两句话是他经过了缜密的思考说出来的,说得恰到好处,教王爷毫不起疑。
完颜长之叹了口气,弹出一撮药粉,把那颗人头化成一摊血水。鲁世雄道:“小婿也要恭喜岳父大人消除了一个祸患。”
鲁世雄以为这一幕已经可以结束了,不料完颜长之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一个更大的祸患呢!这人神出鬼没,虽然不一定是受命于南宋,却比那姓杨的更难对付!”
鲁世雄与独孤飞凤都是一惊,同声问道:“那人是谁?”
完颜长之说道:“无人知道他真名实姓,只知他的外号,人称南海潜龙!这条‘潜龙’潜入了大都,我们的人四出搜查,人未捕到,反而给他杀了咱们的十几名好手。今后也许还要贤婿出力呢。”
鲁世雄心头一震;说道:“若有用到小婿之处,小婚自当效力。”
完颜长之笑道:“好,你回房歇息吧。你立了大功,但却误了你们的花烛良宵了。”
鲁世雄回转洞房,倒在床上,疲倦之极,但仍是不能入睡。
“谁是潜龙?谁是潜龙?”他翻来覆去的想,他是听人说过南海潜龙这个外号的,却不知潜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