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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安静一点。”
娉姿蓦然一震,皱着脸回头,看见轮椅上那张醒目的苍白脸庞,正大剌剌偷喝人家冷饮的陶水沁尴尬地闭上嘴,偷偷将瓶装饮料放回冰箱里,末了曲膝踢上冰箱门,装作若无其事。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陶水沁纳闷地来回梭巡。该不会是陆其刚这小子弄错了时间,故意害她出糗吧?
“别出声。”伊末尔看穿她启唇预备唤人来的意图,身体的反应快过双手,来不及转动双轮,差点连人带椅倒在地上。
陶水沁单膝滑垒敞开,两臂成功接杀,孱弱如蝶翼的秀美少男就这么枕进她的肩窝。
少女的芬芳冲击着他从未有人进驻的一方禁地。薄荷糖的气味,淡淡地从鼻尖钻入肺叶,渗进胸口最深处,引发悸动,却在掩睫的刹那好好地藏起。他不欲人知的渴望是不能被窥知的秘密。
“拜托你嘛帮帮忙。”心思不够细腻的少女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拉开伊末尔。“别替我找麻烦好不好?要是你有个什么小意外,陆爸肯定会用挂在他房里的那把猎枪轰开我的脑袋。”
“抱歉。”伊末尔被动地让她按回轮椅里,扬起一抹虚弱的歉笑。
陶水沁顺手取饼毛巾架上洗净的绵毯掩好轮椅上的双腿。从小看陆爸照顾伊家主子到大,她该会的都会,不该会的也全看得滚瓜烂熟,伊家主子身虚体寒,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分,吸口冷风都可能躺进加护病房,她可是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她纳闷地抬头问:“为什么不让我教陆爸过来?你该不会是自己搭出租车回来的吧?”
印象里,除非陆爸真的无暇分身,才会让熟识的车行接送伊末尔,但次数少之又少。默等片刻,伊末尔缓缓地沉颔,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不希望谁来打扰。”伊末尔如此道。
“喔。”
“等等。”伊末尔喊住准备起身闪人的少女,见她一脸纳闷,他牵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说:“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伊家主子亲口颁下这道圣旨,陶水沁不禁傻眼“我?你不是想独自静静?”
忽然间,她彷佛纵身投入某个世界名着的情节中,突兀地配合演出。
伊末尔象是童话故事中的小王子,也象是圣经故事里的天使。
一头棕褐发色,大如核桃的眼镶在瘦削的脸上,总是睁得清亮,孤峭的鼻梁阻隔了每一双企图窥探他双眸秘密的视线。
他的唇总是苍白如雪,不笑时显得忧郁,微笑时则令人感觉满心温暖,关于伊末尔的矛盾特质,她一直当作一幅艺术品看待。
站在距离之外看,美得纯粹;距离之内,远如孤星。
在陶水沁眼中,他像被关在秘密花园与世隔绝的一尊天使琉璃像。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去墓园看她。”苦涩的话语从小王子口中说来,令人震撼。
“你可以告诉陆爸”
“不行,绝对不能告诉他。”伊末尔激动地打断她的话,推动轮椅缩短与她的距离。
“好、好,我不说,你冷静点。”没预警他会忽然杀过来,陶水沁反射性的退了两步,平举双掌示意他别再逼近。“我先声明,我只不过是来打零工清洗游泳池的,你突然一声不响地出现在这里,又不让我告诉陆爸,这已经令我很为难了,现在你又”
“他不会让我去的。”
“谁?陆爸?”
伊末尔掩下双睫,沉默片刻。“我的父亲,他从来不让我去墓园探望母亲。”
“你的意思是”陶水沁恍然大悟。“假使让陆爸知道你想去墓园,肯定会通知你父亲,所以你才不让我把陆爸喊来?”
他点头印证了她的推理,忽然以万般渴望的口吻轻声问:“你能陪我去吗?”
陶水沁一愣“呃,我?可是,陆其刚还等着我去”
伊末尔以无声的眼神央求,抑郁一如窗外谢尽的八重樱,惆怅幽冷。
“好、好吧,只要赶在陆爸发现前回来就行了对吧?”
抗拒不了天使的请求,她一介小小凡人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护卫的任务。
“是哪个墓园?埔林那一个还是姜镇?”她说出两个最近的墓园,随口问道。
“黄蝶翠谷。”
“黄蝶翠谷?!”陶水沁傻眼。他说的地方,距离这里来回起码要四十分钟以上!
“没错,就在哪里。”伊末尔的神情再肯定不过。
说实话,她跟伊末尔算不上熟识,只是彼此清楚对方的存在,毕竟她可是伊末尔家里小总管的青梅竹马,几乎每天都赖在伊家鬼混,他想忽略她都很困难。
两人真正交谈的次数印象中寥寥可数,她倒是挺同情这位每天关在美丽城堡里的小王子,青春一片苍白,想来真够悲哀。
最初至迄今,她眼中的伊末尔总是静静坐在轮椅上,忧郁的目光望着远方,如果可以,谁愿意镇日枯坐?他总是平静疏离的面色下应该压抑着能够拥有绚烂青春的渴望。
再三考虑评估,她那泛滥的同情心隐隐作祟。
嘴里喃喃咕哝的小脸赫然迎上伊末尔漂亮的双眼,脑海中的警戒登时不管用,兵败如山倒。“你真的非去不可?真的这么想去?”
轮椅上的少年点着头,给了她再肯定不过的答案。
陶水沁耸耸双肩,瞪向天花板,无奈的叹口气,极度痛恨自己的同情心。唉,偏偏她对这种美丽的艺术品特别没辙。
“我们动作最好快一点,否则要是东窗事发,到时候你要吊唁的人恐怕是我。”飞快抬起手腕瞟一眼表上的时间,她不多废话,推过轮椅迅速往外狂奔。“你忍耐些,我要抄捷径躲开录像机镜头,路途可能会有些颠簸,你抓稳了。”
伊末尔大概知道她口中的捷径是指什么。
直接绕过后屋,通往后花园的岔道有两条,一条贯穿整座别墅,另一条则是前往摆放旧物以及各类五金工具的仓库。
小道两旁挺拔的凤凰木是台湾南部常见的树种,他感觉自己像长了一双翅膀,顺着东风滑翔飞行。
残酷的是,他的舒畅飞行是建立在陶水沁喘得快呕出整个肺的疲劳上。
“呼呼”发挥马拉松选手似的超强实力,陶水沁拿出人车合一的坚毅精神冲出漆成乳白的竹篱笆。“幸好陆其刚这小子昨天帮我修理脚踏车后忘了锁上门,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把你弄出去。”
伊末尔没有回应她的话,双掌抓紧扶手,免得一个煞车便会像颗人球滚落地上。幽幽的眸心隐约跃动着两簇兴奋的火苗,他近似贪婪地捕捉每一个入目所及的景物,彷佛闯入了一处神妙的异世界。
在偏僻的巷口枯等多时,陶水沁好不容易拦了一辆休旅车改装的出租车,后座贴心的安装了便于身障人士乘坐的设备,她费了好大劲儿,在热心司机的帮忙下,把娇贵的身躯弄进车里。
“会疼吗?疼的话喊一声。”拦腰拖抱的空档,陶水沁不忘询问。
怀里的美少男掩抑不住欣喜,窃吸一口来自她颈窝的爽飒淡香。
青春的气息,奔放的年轻,不受拘束、百无禁忌的心,杂揉在香气中吞落胸臆,充满着他的心房。
“不会疼。”安坐在车后座的伊末尔慢了半拍才答复。
慌忙折叠轮椅扛入后车厢的陶水沁迎向他天使般的笑容,一瞬间失了神,葱白的指头卡进铁轮中,当下痛得她吮指鬼叫。
呜,痛死人了!
小王子忽来倾城灭国一笑,乱人思绪,直到坐进前座,她的心跳依然维持过高的数值。
伊末尔是一尊质地极优的琉璃工艺品,见者无不赞叹其精美剔透。他的出现,宛若一颗流星坠落淳朴的小镇,太耀眼,太璀璨,几乎闪瞎了保守的镇民们。
从小学到高中,陶水沁从没看过伊末尔穿制服背书包的模样,他那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父亲让他接受美式教学,聘请老师到家中亲自指导,或是视讯教学,新颖得令镇民们感到不可思议,姓伊的这户神秘人家便在口耳相传间讹传为某个贵族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