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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殇面,面目全非,火留下的痕迹,焦红,满面疮痍。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睫毛,没有鼻子,没有人中,没有下巴,整个脸上只剩下两只布满血丝的眼,一口没有唇的小嘴,说是嘴,其实就是一个小洞,身体通向外界的给予身体营养的洞,幸好语言功能还没有散失。两双耳朵蜷缩着,就像初春枝丫上刚刚吐出还没有伸展开的嫩芽,但不是芽的青绿色,是斑斑的焦红色。两双手成了两个小拳头,手臂胳膊皆是斑斑烧伤的痕迹。细小的脖颈落满了火舌红艳的瘢痕。
这样一张脸,恐怖得就像神鬼电视剧里的人物,生活很有可能除了走路其它都彻底散失。但时间久了,任何的恐怖都随岁月一并流失。就像你能从他班驳的脸上看到笑容一样,就像你能听到主人自我的揶揄:我是孙悟空。
从童年时,便看着这样的一张脸。第一次看到时,怔怔地盯着,许久,停止的心跳才回复到胸腔。彼时,小小的人儿拍着胸脯说“你不是孙悟空。”主人没有说任何话,和我一样盯着我瞧了半天,脸上瞧不出任何的神色,只那小小的眼中折射的光彩,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腼腆。
第一次与一个男孩相识。然后的时光,便是睽视着他,直至真的认为他有点像孙悟空。那时,主人已经同任何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了,脸上能看到笑,小口里能听到咒骂声,还能听到哼歌声。
看他写字,两拳头间挟着笔,吃力的学写弯弯扭扭的字;看他吃饭,两拳头挟着饭勺子,吃力地一点点舀着饭送进小小的口里,舌头在嘴里慢慢得吸着。时光不知不觉过去,他双拳写的字比双手健全的人写得还漂亮还要快速,他吃饭从一个多小时缩到常人的十来分钟。当然,在家,他用着双拳穿衣,洗衣,洗濑,做饭,做家务活,任何事在他灵巧的身姿协调能力下快速的学会,做完。也因此,他的双拳对心处形成僵硬的坏死的痂印。
他从小声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蹦着说话,到流利的不动声色的抑扬顿挫的说话,读书,骂架。
然后,他说,他是现实生活中的孙悟空,他成了大人惊吓婴儿的代名词,也成了母亲教导孩子的典范。长大的他,行走村子,成了放牛娃。他给人家放牛,挣养自己的生活费。
这样一个男孩,与我一起成长的男孩,我总是在时光中不由自主地窥探着他,看他一点点长大,成熟。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他能像正常人一样,可以外出工作,他也许就是一个很有前途和作为的男子。
只是可惜,可惜他的聪明,可惜他的才色。我认真的看过他的父母,他的兄妹,他肯定比他弟要长得帅气,比他姐妹活得要开朗致趣。当他在母亲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学校,面对着那么多人的眼光,他依然没有过怯缩自卑,只是小小的腼腆。当他上到他再也不能上学时,他依然没有过落寞与赧然。他开朗幽默地与村人打招呼,说话,调侃。
第一次听到关于他受伤的事,是在少年时期,那时整个的懵懵懂懂,大人说的懵懵懂懂,我听得懵懵懂懂,时光也过得懵懵懂懂。
夏天,傍晚,火烧云染红半边天,男孩与姐姐在草丛中摸迷藏玩儿。
姐姐说她要做一个巫婆(农村的一种迷信。有种人能通阴间的灵识,在阳世短命枉死的灵魂,因不甘常出来附在别人身上,使之无意识地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有灵识的人便与之相商,在米筒里点着香,念着经,仿似来自地狱幽远的哼唱,烧着纸钱纸衣纸裤纸房屋,将被附的灵魂取回。也称为唱花娘娘)。
男孩说他要做孙悟空。
弟弟藏到了草丛中,姐姐发起了法术。
没有香,不知从哪寻来的火苗,一把火将草堆点起来了。夏的炽燥,一切都是人燥物干。暮晚的风,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一片荒草丛整个的燃烧起来。
年幼的弟弟躲在草丛中,以为姐姐在做什么法术。
当火苗如蛇般舞动起来,男孩吓傻,放声大哭,姐姐——姐姐惊惧凄厉地呼唤着。
姐姐少小,只以为好玩的将一根火芯子燃在草梗上,不想就成了红透半边天的火海。
她魔怔了,愣愣地看着火海如蛇般吞噬着草莽,妖娆欢快的哔剥声里,弟弟凄厉的哭声震荡在傍晚的夜空
当姐姐终于清醒过来,她看着满目焦黑的乐园,刺鼻的火烧肉的焦味弥漫在大地上。
弟弟面目疮痍地被路人急速救往到医院。她惊惧的大哭出声来。
弟弟!弟弟!你在哪——
姐姐,我现在变成孙悟空了!
——弟弟纯真幼稚的笑颜里,落满了晚霞的嫣红。
那是大片大片的斑驳焦痕,染着夏的颜色,洇着晚霞的妩媚,明媚了天空,也凄厉了人间。
从此,变成孙悟空的男孩成了一个世纪的孤独。
2014。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