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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是你的天使
一
十八岁那年我中师毕业，本可以留在县里的实小或附小任教，这倒不是因为我当时是学校梨花文学社的主笔，我写的文章曾令每个读过的人赞不绝口。坦率地讲，这完全是因为我当时有一位哭着闹着非我不娶的男朋友江涵，而他的父亲当时正是我们这个小城首脑机关的要员。
我不顾江涵的坚决反对执意要去一所农村小学任教，并编造谎言，说自己在那儿早就有一位以心相许的人。我至今都没想明白我当时是幼稚还是鬼迷心窍，我以为我的热情、我的才干足以在那儿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我如愿了。我至今都还记得分别时江涵迷蒙的泪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上眼皮双到两端的折痕自然流畅到足以媲美天边的彩虹，睫毛长长的，沾着泪珠，黑白分明的眼球浸在泪光中，显得特别蒙胧，就像一个温柔的梦，射人魂魄。我和江涵谈恋爱的一年多时间里，想得次数最多的便是他的这双眼睛。那是属于他的吗？那本该是西施、貂禅的东西！我有时甚至妒嫉地想：除了像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外，我愿意任取其他来换取这双眼睛。我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地果断、决绝，竟然能在这双泪眼中，在他撕心裂胆、断断续续地抽咽、呢喃中，在没有和任何一个亲人打招呼的情况下，毅然挣脱他环绕着我的双臂，背起行囊，义无返顾地走向那所乡村小学。
爸爸、妈妈是在我上班一周后才知我和江涵分手的，自知劝说无用，也还是唠唠叨叨地为我能悔改做着努力。同学不理解我，说我成了迷途羔羊。江涵四处游说，盼着能有高人挽救我们这两颗曾经碰撞过、以至血淋淋的心。但所有人的一切努力均付之东流，连我自己都讨厌我怎么竟是一个不常拿主意而一旦拿了主意就是能把肠子悔青也不轻易改变的人。
我和江涵的分手，不是因为我不爱他，也不是因为我心有所属，大多是因为我叛逆的个性，他对我太宠了，另一小部分是因为当时对身高的评说：不足一米七为三等残废。而江涵身高离一米七还差整整两公分呢！别人会笑话我的。我太注重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了。就这样，我选择了与他擦肩而过！
二
让我去的那所乡村小学据说还是镇中心校，但它简直丑陋地无以复加，黑洞洞的窗口简朴到连一根木条都没有。破败的围墙东一道口、西一道裂，又被那位永远闲不住的校长天长地久地捡些破砖碎石叠垒着，像极了先天唇裂又修补后的上唇。整所学校活生生一位九十岁高龄、衣衫褴褛、缺目少齿、满脸污垢的乞丐，让人心疼也让人恶心。
我不知自己是经过怎样的努力后才把第一只脚迈进这所小学的。我可是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而来的！我不是说要到去县条件最差、最落后的地方去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吗？我不是想在全县最偏僻的地方展示才华、脱颖而出的吗？我为何胆怯了呢！
我太稚嫩了。离开江涵仅一月余，我便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课堂上，有几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捣蛋王让我心烦；课堂外，满目的肮脏破败让我郁闷；只要放学铃一响，校园里便只留下我和刘老师一家，这寂寞无聊又让我虚脱。好在校长和我爸是极熟的朋友，他便安排女儿和我同处一室，减少了我很多恐惧。至此我才明白我对我周围的人和事以及自己的判断有误，原先别人给我的恭维和笑脸均因我身上罩着的江涵父亲的光环。我不过是个反射太阳光的月亮而已！我不再理智，我开始讨厌上课，讨厌这所学校，讨厌做老师。我再也没有了和江涵分手时的自负，我觉得生活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和意义。
三
我开始思念江涵，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能成为我幸福生活地回忆。我曾那么任性地哭闹过让他答应我世界上最不合理的要求；我总是逆着他的思想和情感我行我素，甚至毫无顾忌地在他的心灵和体魄上恣意挥舞刀剑；我把他弄得遍体鳞伤后再加撒一把盐。我就是喜欢看他被我弄伤后脸颊上无奈的微笑的酒涡，就是喜欢听他生气后上唇微微倾斜才说出的言语：“闹吧你就宝贝！反正你是要非我不能嫁的！”
江涵对我的关爱超过了兄长和父亲，那可真是溺得不能再溺的爱了。只要是我能在他身边坐着，他就是把全家人的脏衣服都挑出来幸福地洗上一个星期。只要我说什么东西好吃，他一定会点着我的鼻子说：“走吧，品尝去！”他曾对我说他最喜欢的就是我偎依着他，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耍赖的样子。他还说从第一眼看到我，他就感觉我是个特别的女孩儿，上帝是因为有了我，才创造了他。而我伶牙俐齿，坚决反对：你大我四岁，怎会是因我创造你！多么温馨、多么幸福的争吵啊，现在回想起来，江涵除了身材略矮些外，真能算得上一个完美的男人。
江涵长我四岁，在家里是两个弟弟、一位小妹的兄长。我曾玩笑地说他的爸爸妈妈为人类的繁衍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他说这是为了砺练他的宽厚和包容，而这宽厚、包容都是为我准备的。我也分明感觉到我真的是他十世单传的婴儿，他不知是该捧在手里，还是应该含在嘴里才好。
的确，自十五岁我生命的花蕾初绽，我生命的第一抹红霞初染，那无法言说的疼痛便每月如月缺月圆如期而至，让我痛不欲生。唯十八岁那年江涵取来草药，晚上细心煎制，又倒入保温桶送往学校亲自喂我喝下我才减轻了痛苦。而当时，他也仅仅是个二十二岁的毛头小伙子呀！
我曾许多次傻傻地问他为什么爱我，他总是宽厚地淡淡一笑，或者揪一下我的耳朵，或者扭一下我的嘴角，说：“就是爱你，没办法！”然后他会拉我入怀，长久地吻着我，一副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样子。
四
我就这样在绵绵回忆中晕眩着，颤栗着，煎熬着也幸福着度过了一个学期，我再也古顾不了自尊，顾不了羞怯，我终于拿出了笔，给江涵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我甚至开始打点行装。我知道并且也坚信，只要江涵一看到我的信，就是远在天涯海角，远隔千山万水，就是穿越千年的时空隧道，他也会扣响我的门扉。
然而，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直至一星期后的一天中午，我终于盼来了江涵的一封信，厚厚的。我是那么的欣喜若狂，这可是积攒了半年的甜言蜜语！我旋风般跑进寝室，小心翼翼地拆开，生怕惊跑了里面的文字。
我颤抖着双手终于把信拆开。口朝下，我摇了摇，里面滑落出来的竟是我给他的那封信，口未拆，原封未动的一封信！再摇，一笺稿纸继而落下，展开，几行小楷跃入眼帘：“亲爱的小羽，我永远的宝贝，我还是想这么称呼你。原谅我没有勇气打开你的信，我知道我一旦展而读之，我会毫不犹豫地跑到你面前，执子之手，与之相悦；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亲爱的小羽，你去农村小学任教我虽然很生气，但这并不是真正能让我和你分手的原因，事实是我在你同学家里看到了他的毕业留言册，你还记得吗？你给他的留言中有这样一句话：世界上唯一的男子汉！
说实在的，看了这句话，我的心真的碎了。我认定你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来，我认定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我昏昏沉沉回到家，睡了整整一个星期。庆幸的是我没有毁掉自己。一周后，我和一女子确定了关系，一月后，我们结了婚。现在我担在肩上的是责任和义务，装在心里的家庭，是不能把爱与不爱说清楚的。
亲爱的小羽，我真的不敢打开你的信。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你也结婚吧，在那儿挺委屈你的。但不管你嫁给谁，你都会是珍藏在我心里最深最伸的永远的宝贝！”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我那曾经天翻地覆、死去活来的爱情啊！
五
后来，我嫁人了，还生了女儿。但每每有恋爱、结婚、过日子的梦境，那男主人公一定是江涵。我知道，我和江涵的那段爱情已经成了刻在我心底的永远的纹身，十八岁的每一个日子，也将永远和我纠结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