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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边喝酸酸乳边和秦鳗说，我爱上一个人。她眼皮都没抬一下，问，谁啊？于是我就摇摇晃晃地叼着酸酸乳凑到她耳边，轻声轻语地吹口气，说，张三李四王麻子。
这下，秦鳗终于冲破她那柔美的头发气急败坏地朝我吼到：田蒙蒙你是不是郁闷到极点了！我嘿嘿地笑，心安理得地坐在她旁边，谁叫你不理我？
秦鳗哭丧着脸，老大，你也要分个时候啊，被你这么阴阴的一吓，我这份工作怕是没了。
秦鳗在一家影楼做后期的美工制作，刚才正集中精力拿着小刀进行这巨幅婚纱照的最后清理环节的时候，被我这么轻轻的一吹气，手一哆嗦，新娘的脸上立刻被划出一道三厘米的口子。
我跟秦鳗是死党。从小到大，我们上一所小学，又都考入市重点中学，高考毕业后，我俩商量着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她学平面动画设计，我学汉语言文学。
秦鳗最了解我，她早就说过，蒙蒙，我知道你，闹的越欢儿你心理就越难受。
所以我在幸灾乐祸的胡闹过之后，把自己摔进被子里，大哭起来。
二
湖南卫视正在热播超级女生，是成都总决赛那一场。一晚上，秦鳗就不停的在做拇指运动，她说她支持春春到永远。好像是快烤糊的苞米。
超女落幕，那个叫李宇春的假小子意料之中的获得冠军。秦鳗的脸还兴奋的跟红透的苹果似的。眼睛亮得让我想起小时候葡萄树上那两颗最大最圆的黑葡萄。
我说秦鳗，那个口子怎么算的？秦鳗不紧不慢地安慰起我，老板说了，下不为例。
看她那慢条斯理地德行，我就又有点想发火。秦鳗笑嘻嘻地走过来抱住我，宝贝，我们总是要向前看的是不是？我们也得开始新的生活是不是？我们应该过的比更幸福是不是？
我硬僵僵地由她抱着，一边看她的嘴型一边流泪。
我就是不明白，我们那样的相爱，为什么还是注定要分开呢？
秦鳗紧紧地拥住我，不是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
那一晚上，我都在想一句话，不是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
三
方迪曾经对我说过，蒙蒙，我一定要在麦子收割的金秋时节娶你做我最美的新娘。
方迪大我七岁，我上大一的时候他读研二。
去接新生入学本来就不是一个快毕业的研究生做的事情。偏偏，那天接我的就是方迪。那条旧得快没了颜色的牛仔裤穿在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他的身上居然就穿出了乞丐裤的效果。接过我的行李，他憨憨的自我介绍，我叫方迪，哲学系研二，说完了还伸出手挠挠后脑勺。
第一次去学校大得跟游泳池似的图书馆，我乐得屁颠屁颠的，一屁股坐下来就要翻书。感觉身边有胳膊肘不时地骚扰我，侧过头，差点“哇”的一声叫出来。因为我看见的是那张憨憨的还带着阳光的笑。
方迪的话不多，他很坦白地告诉我他来自浙江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从入大学起就勤工俭学，做家教，翻译，赚学费，赚生活费。为了节省车费，从上大学起，就没回过家。说他坦白，没别的意思，只是在这个物质横流的大都市里，还能很大方的保持着最淳朴的乡土气息的男生实是不多了。
从此，方迪眼中淡淡的忧郁在我脑子里就挥之不去了，每次想起他，我就像被匕首插入了胸口，泛起一阵阵的酸痛。
我把这一抹粉红色的心事告诉秦鳗，秦鳗没来由的说一句，爱上谁谁谁都不是谁的错。
四
大一那年的元旦，数不清是六个瓣的还是八个瓣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舞了一整天，我也懒懒地蜷在被子里一整天，秦鳗拖死鱼似的拉我去吃一日三餐，最后均以失败而告终。气得秦鳗不停地从牙缝里挤脏字。
整栋宿舍楼里都静得要命，楼下水房很清晰的能听出有那么一两个留守女生在洗衣服，哗哗的水声传到我的耳朵时，让我有种错觉，好象是在听彝人制造的幽灵嗓音。
我就那么半享受半安慰似的的躺着，瑟瑟的伸出两根指头掐着杂志的犄角假装在认真的看书。枕头边推满了秦鳗给我买来的各种各样的零食。骨里香的鸡腿不安分的透过层层塑料袋，企图以诱惑我的方式钻进我的肚子里取暖。
咽了咽口水，虽然是饥肠辘辘的，就是食不下咽，至少没有一丁点想张大嘴巴的欲望。于是又得出一个结论，一个人大饱口福的时候，不一定是因为饥饿。
不得不承认，我满脑子满肚子里能除了那个人什么都装不下了。
方迪。
五
我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我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篮球场，一起去阶梯教室看大片。有天晚上我们从图书馆回来，路过被绿荫遮住了月亮的长廊时，我就开始害怕。那个没有月光的长廊黑得让我不知道哪里是台阶，哪里是拐角。
于是，我闭上眼睛准备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下撞。忽然就踩到了一个肉绵绵的虫子。没来得及跌倒，就被两只结实的胳膊环住了。方迪边抱住我边说，走进这个长廊就觉得我不对劲，我两只手有节奏的前后摇摆，脚也抬得高高的，跟军训走正步似的。最严重的是，感觉我好象是一付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势。
我说我缺乏维生素a，是夜盲症。最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方迪没说什么，一直走到有月光的地方才松开我的手。我的手心潮潮的。分不清是我们俩谁的汗。我想，肯定是我手心里的是他的汗水，他手心里的是我的。
以后的黑夜，方迪总是会默默用他潮潮的大手牵着我同样潮潮的小手走过。我们彼此像两只手心那样的慢慢渗透，却绝口不提感情。
方迪没有提，我也没有提。
六
楼下的女生肯定是洗完衣服了，楼道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有男生约的女生早就打扮得公主似的跑出去花前月下了。单身的女生现在也没心情理会一个人的孤单。
我迷迷糊糊的决定还是去梦里找周爷爷一起过元旦。刚睡着，就听见门轻轻的开了，还有“嘘”“嘘”的声，跟耗子偷大米似的，听得出是做贼心虚。
扔掉被子，眼睛一下被灯光刺的适应不过来。揉揉眼睛，看见秦鳗一脸坏笑的站在床头。后面还立着一个穿着大红羽绒服捂得只漏眼睛的模特。秦鳗一把拽过那个人，扯掉了围巾，三十秒内，我没有思考，跟木鸡似的。然后，眼泪就没节奏地砸下来，泛滥，在他面前。
方迪。
秦鳗数落我俩，真服你们，就那层窗户纸，这点事还让本姑娘操心。你们一个站在楼外冻一天，一个窝在被子里饿一天，有那金刚铁不钐的功夫，怎么就不知道先磨磨嘴？
方迪第一次见我哭得跟花猫似的，心疼得有点手足无措。顾不得秦鳗还在旁边，一把拥我入怀。这一下，我的鼻涕眼泪更变本加厉地滚出来。一直到肚子开始咕隆隆的叫。秦鳗靠着我床头笑，亲爱的，你淹了方迪不要紧，别忘了给我洗羽绒服就行。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迪是穿着秦鳗的羽绒服跟在她后面偷着溜进女生宿舍楼的。看着本来就笨笨的他身上套着紧巴巴的女式羽绒服，我怎么都笑不出来，搂着他的腰又开始哭。
秦鳗就叹气，这新年的第一天，你们恋爱的第一天，你就别淹长城了行不？
可能是大哭过后太伤元气，我不但吃光了秦鳗推给我的零食，还把方迪送我的蛋糕都卷进我的肚子里。外面冷，做个人情让宝贝们去我肚子里取暖，还不收取暖费。
七
夏日的傍晚，最喜欢靠在方迪的肩头坐在操场的双杠上静静的看夜空。那么多一闪一闪的小精灵冲着我们偷偷的微笑。
方迪抚着我的头发，说，蒙蒙，你能接受那个沉睡不醒的村儿吗？
我知道，他是在说他的家乡。
我避开他的问题，告诉他，我不要什么海枯石烂，我只要地老天荒。
方迪毕业工作前，我坚持跟他一起回了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那是被人遗忘了多久的角落啊！我们坐车坐到不能再有车行使的地方，下了车，方迪拉着我走上那条弯弯曲渠的山路。
山里的太阳是毒辣辣的，我被晒得头晕脑涨。方迪背起我，一边给我唱猪八戒背媳妇的歌，一边带着歉意说蒙蒙我对不起你。
我爬在他的背上，狗似的贪婪地嗅着他特有的体味。方迪的眼睛不在后脑勺，他看不见背上的我满脸是怎样的陶醉。
方迪。方迪。我轻轻地咬他的耳朵。
方迪放下我，久久地看我，又重新背起我。一直迈进他贫瘠的家。
我看到方迪的爸爸，妈妈，妹妹，就是我以后的公公，婆婆，小姑。他们欣喜若狂像接待天外来客一样的捧着我。
夜里，我跟他妈妈和妹妹挤在大炕上，方迪和他爸爸在屋外的小炕上住。她妈抓着我的手叹道，闺女，我们家方迪真不知道有没有服气享受你啊。妹妹听了后一个劲的依偎着我，苍白的脸上努力挂出一圈红晕。
我知道，妹妹是先天性心脏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除非去北京做手术，但是手术费是天文之数，10万。
回去的时候，他们一直送我们到坐车的地方。妹妹走一会停一会，却坚持着要送我们。她偷偷的跟我说，嫂子，我叫你声嫂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意外。我摘下手腕上石头记的紫水晶手链套进她的手腕。不算大的手链带在她的手上好像是给蚂蚁套了一个大麻袋。
怕哭出来，不敢回头，拉着方迪的手赶快上了车。
七
我跟方迪说，等毕业了我们一起挣钱，送妹妹去北京做手术。
方迪听后就会长久的拥着我。
方迪说，我拥着你就像拥住了全世界。没有你，给我全世界我也不会要。
我毕业的前三个月，从那偏僻的山村里忽然飞来了一封特快专递。因为我忙着毕业，方迪只能一个人急急的请假赶回去。我们猜测一定是妹妹出事了。我匆匆忙忙赶去石头记给妹妹挑了一款最新的“幽灵水晶”项链。是黄水晶。我在星座网查到，2005年，黄水晶是金牛座女孩的幸运物。
一个星期。
两个星期。
一个月后，方迪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憔悴得让我心酸。看到我，他就扑上来抱住我，好长好长时间，我的脸上有手心的感觉，潮潮的。
他说，蒙蒙，对不起。
我不明白，问，你说什么？
他说，蒙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是问，妹妹她
我的眼泪跟着就流出来，我说，迪，我们挣钱，接爸妈来，让他们过好日子。
方迪听后，把我搂得更紧，恨不得将我们糅合成一个人。
过了一个世纪的那么长。
我听见一个声音，来自天边的声音，却响在我的耳边，是我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蒙蒙，我结婚了，和妹妹。
八
醒来后，第一眼就看见方迪胡子拉渣地守在我身边。我定定地看着他。是的，我需要他亲口告诉。我的思想已经混沌一片。
方迪握着我的右手小心的在他的下巴摩挲，摩挲，他将我的无名指含进嘴里。这根手指是属于他的，它一直在等待，等他为它套进一枚小小的圆环，哪怕是草编的，也乐意。
方迪缓缓的讲给我一个他一个月前知晓的故事。
有个男孩，在他七岁的那年冬天，一个人跑到结冰的河面中心去抽冰嘎。正在兴头上，忽然听见咔嚓一声，回过神来，他的右腿已经卷入裂开的冰窟里。小小的他被吓得忘记了呼救。其实就是大声喊也未必有人听见，因为那条河足以淹没一个七岁的孩子。
许久许久，那个男孩终于被一种撕心裂肺的呼喊叫醒，他看见不大的屋子里排着站满了全村的老老少少。而那个声音就来自炕的另一头。那是个怀孕七个月的寡妇，就住在河边，出来捡干柴，看见了河的中间在不停的冒热气。
没有人知道这个挺个大肚子的瘦弱女人是如何把那个男孩救出来又拖回家的。看见男孩的父母，她就瘫软在地上，粗糙的棉裤上结满血红色的冰。
那个男孩就是方迪。
在我和方迪妈妈还有妹妹挤过的那个炕，一边是获救的方迪，一边是那个伟大的女人，和她留下的早产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
方迪说，他年迈的父母不知道“报恩”两个字是怎么写，只是，从妹妹生下来，他们就坚定了一个信念。等她长大了就做方家的儿媳妇。不是为救方迪，妹妹也会健康的身体，还会有她亲亲的妈。
妹妹跟我同岁，还大我三个月。
蒙蒙，多年前，我在杂志上曾看到一句话，是，天空没有飞鸟飞过，因为我已飞过。
这是方迪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九
我离开了那个不能称之为伤心的城市。爱情没了，我还有友情。秦鳗不亏是我的死党。她说，蒙蒙，我们最好嫁一对兄弟俩，做关系最好的妯娌。
我慢慢的忘掉那份没从始至终都纯洁得要命的爱，快乐并夸张地尝试着一次又一次的恋爱。以至于最了解我的秦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误解为我真的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直到那天，我在机场里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却已经有着千创百孔的背影。我曾经是多么幸福的趴在那上面啊！
于是，我发疯似的在平滑的大理石地上飞快的跑。朝着相反的方向，丢了所有的行包。机场的行人纷纷停下来看我，他们一定真当我是疯子，因为我被眼泪迷了眼睛，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
我跑累了，在机场的出口撞上来接我的秦鳗。抱住她就撕心裂肺的大哭，像妹妹的妈生她那会撕心裂肺的叫一样。
这么多年，第一次抱着秦鳗放纵的哭泣。
秦鳗知道，唯一能让我伤心欲绝的是什么，她轻轻的拍我的背，宝贝，忘记我们说过的吗，不是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爱上谁谁谁都不是谁的错。
十
机场的大哭把积压在我心底所有的感情和委屈都哭尽了。怎么会没有委屈？为什么非要是我和方迪？
并非是认命了，只是想过他曾经那么的爱我，我也那么的爱他，心里似乎就会暖和些了。对于我们，这些就足够了。
不是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
爱上谁谁谁都不是谁的错。
就让那份爱在心理地老天荒吧。如果当初我说的是我要海枯石烂，我要地老天荒，是不是我们真的可以海枯石烂了才会分开？
如果我还能再见到方迪，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从容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天空没有飞鸟飞过，因为我已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