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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矾是我的同事,在报社里,她是编辑,我当时是刚毕业的毛头丫头,只能从最下面的记者跑起。
白矾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柔似水,娇小玲珑。我因为喜欢她的婉约,主动请缨,去跑她负责的社会版。大多数刚毕业的学生都比较打怵社会新闻,繁琐,麻烦,危险还经常费力不讨好。可我偏一头扎进去,不仅是因为白矾的温柔,还有她身上带着的淡淡的忧郁。
每次交稿子的时候,白矾都会轻柔的接过去,又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坐下来,拿起桌角上的那瓶“润洁”拧开瓶盖,将头倚在靠椅上,微睁双眼,滴入两滴“润洁”接着,闭目养神一分钟。然后,正起身,开始编辑稿件。
注意这个一成不变的动作久了,就会觉得很奇怪。无论是编辑,记者,只要是长期对着电脑码字的人都会想到保护眼睛,不过能做到白矾这样,却是少之又少。仿佛这不是一种健康意识,而是一个写字就会伸出右手去拿笔的简单动作。
过了几年,我也做了编辑,办公桌和白矾恰好是对着的。她这个动作我再熟悉不过了,每一次接稿子后,看稿子前,成了一个固定的模式。如果一天接过十次稿子,这个动作就会发生十次。
白矾的话一直都不多,不过我俩都属于报社坚持到底的元老,偶尔,她会讲很多家乡和从前的故事给我听。
有一天中午,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看她又重复了那个动作,那个吸引我很久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白矾姐,你最在意的是你的眼睛?
白矾听后,拿着“润洁”的手明显的一颤,眼睛迷上一层水雾,这绝不是“润洁”的作用。
半响,白矾缓缓的说:知道欧庆春为什么只想看见肖瞳被白纱布蒙着的那一半吗?
我的脑筋一时间突来的问题弄得完全转不过弯来。
白矾继续说:因为那一半是眼睛,是新民留下的眼睛,那是没有死亡的唯一的身体组织。我想海岩之所以起名为永不瞑目,也是这个原因。
那天,我知道了这个关于眼睛的故事。
白矾的初恋,给了她大学里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师。老师多才,多艺,还多情。十九岁的白矾像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憧憬着爱情的纯真与美好。在白矾告别十九岁的那天晚上,白矾无怨无悔的把自己最宝贵的童贞献给了老师。
老师的诗情画意和甜言蜜语在白矾身上仅维持了一年,在发现老师已经移情别恋的同时白矾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白矾去找老师,想寻求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没想到老师非但不认帐,还向学校领导检举了白矾,说她与人非法同居,未婚先孕,违反学校的校规校纪,应该劝退或是开除。
白矾知道老师是吃准她那副太柔弱的自尊,一定会选择退学。
白矾在几个要好的姐妹陪同下做了流产手术。老家的父母得知情况后赶来看望女儿,最终还是没舍得放下举起的巴掌。家丑不可外扬,父母带着白矾回到家乡的小镇,告诉邻居女儿得了疾病回家来休息一段时间。
白矾痛不欲生,把自己关进小屋里。
有一天,趁着父母不在家,白矾一口气喝下整整五瓶“二锅头”被回到家的父亲及时发现,送到医院去洗胃。清醒过来,白矾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几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经医生初步诊断,白矾双眼酒精性中毒!白矾转到武汉的一家医院治疗,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检查。医生还是摇摇头,白矾中毒太深,已经转化为病毒性角膜炎,药物根本无法让她恢复视力,只能维持治好眼膜溃疡和炎症,控制眼球不会萎缩。治愈的希望就是进行眼角膜移植手术,但是眼角膜供体一直稀缺,所以也只能等待合适的机会。
双眼失明,白矾唯一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她拒绝打针吃药,整天想的就是死。一次,白矾又在病房里歇斯底里的大闹,身后突然传了一句很特别的话:原来温柔的女孩子也会“一鸣惊人”啊!
白矾随即安静下来,那个声音一点点接近,漂亮的小姑娘,挎上我的胳膊,我们一起去踏步!白矾顺着声音幽幽地摸过去,听话的挎上说话男子的胳膊,跟着出了病房。
男子告诉白矾他叫亦威,二十五岁,喜欢体育运动,前不久摔伤了腰,来医院里休养。
没有理由,白矾的心莫名的平静了许多,送白矾回到病房,亦威跟白矾约定,两人每天早晚都出去散步,白矾搀着亦威,亦威做白矾的眼睛。
亦威经常鼓励白矾,心灵才是眼睛的窗口。白矾会断断续续的诉说失明的原因和那道还没有愈合的伤疤。亦威总是静静的倾听,还不时的为白矾飞来的蜜蜂和蝴蝶。
黄昏的草地里,亦威绘声绘色的给白矾朗诵他自己写的诗歌:凋零的花朵/要有勇气/追着太阳/重新开放/;不要放弃希望啊/学一学那九尾狐/每条生命都是新生。
念完亦威就会“哧哧”的笑,对白矾说,记住没,做九尾狐,永远都会珍惜下一条生命。白矾一直都觉得,亦威的胡说八道一向是有道理的。
在医院的一个月里,亦威慢慢融化着白矾心里的寒冰。白矾眼膜溃疡和炎症治愈那天,亦威送给白矾一个信封,说等到她再次看到世界的时候,看看他的照片,记住他的样子。
出院后再回到家,白矾开始尝试着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亦威一个星期会来一次电话,讲讲白矾出院后他继续着的故事。亦威告诉白矾,她进医院时他就听说来了一位因为失恋醺酒而导致双眼失明又寻死觅活的漂亮姑娘。几次路过白矾的病房,看到柔柔弱弱的她不是摔东西就是又哭又喊,他就萌生了一定要帮白矾走出阴郁的想法。
白矾听了后,更加坚定要振作起来。
春节前的一个清晨,亦威打来电话,特别兴奋的告诉白矾,他就要出院了。而且报名参加一个网上的野外自助游,准备在春天来到时爬上黄山。并说,因为旅游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挂电话前,亦威给白矾又朗诵了几句诗,是白矾在书里读过的: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果真的是/我愿用一万次去换与你的相遇。
白矾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但紧接着就被亦威电话那边传来的笑声淹没了,春节过后,武汉的那家医院来电话通知白矾,有合适的供体了,让立即赶过去,做眼角膜移植手术。
当医生为白矾拆开蒙住眼睛的层层纱布时,白矾感到一道道白光在眼前晃过,她使劲掐了自己一下,知道这不是做梦。她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直紧攥在手里的信封,缓缓的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帅气又充满阳光味道的大男孩,双手环抱着靠在大树上,自信味十足的冲着她笑着。
白矾等不及的朝身边的护士扬起照片:这个大男孩就是亦威吗?等他旅游回来,我也要跟他一起照相。
护士睁大双眼惊诧的说到:亦威,你不知道吗?他是血癌患者,两天前就去世了,你的眼角膜供体就是他捐献的啊!
白矾手中的照片滑落在地,背面写满了字,是海子的我请求:雨:我请求熄灭/生铁的光、爱人的光和阳光/我请求下雨/我请求/在夜里死去/我请求在早上/你碰见/埋我的人/岁月的尘埃无边/秋天/我请求/下一场雨/清洗我的骨头/我的眼睛合上/我请求/雨/雨是一生的过错/雨是悲欢离合。
右下角是:遗忘、珍惜、坚强。赠予白矾妹妹。
白矾讲完后,说,我珍惜的不仅是我的眼睛,还有亦威哥生命的延续,这双眼睛是亦威哥整个儿灵魂的象征。是亦威挽救了我。我一直记得欧庆春说过的那句话:那一半是眼睛,是没有死亡的唯一的身体组织。正是这双眼睛,鼓舞我重新补习,再次考上大学,又扎根在这个城市里。
所以,我这样在意,这样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