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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地方话来讲,段小弗这个人在四平街这块地方会被人称为“一王”说明白一点,就是“人精”、“地头蛇”其实这也没什么,这种人街头巷尾总有那么几个,可关键段小弗是个姑娘,而且还是我女朋友,这不得不叫我承受很巨大的压力来跟她交往,段小弗把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却也让我开始感觉到生活充满了意外和惊喜,绝处逢生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事情是真的有。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非常相信段小弗就是我的天使,有一天会在我面前张开巨大洁白的翅膀叫我瞠目结舌。还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在出演一部错综复杂的电影,我们的故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结尾什么样却无从知晓,我作为英俊倜傥的男主角,被类似王家卫这样的导演玩于股掌,也只剩下卖力演出这条路可走。
整个故事显然是围绕着段小弗这个人而展开的。她很年轻,1998年的时候她才18岁,还在学校里读书,她有两个外号,在学校里她叫做“食神”是因为她从早读课开始吃零食,要一直吃到傍晚放学,但她从来都吃不胖,据她自己说她的体重从来都在90斤以下,这点我到是可以做证,我每次抱她都感觉到两根木棒“咣”地撞到一起,还伴有回声。段小弗的另一个外号叫做“四平街差王”“差”在地方话是欠的意思,段小弗在四平街欠了很多人很多钱,饭馆、杂货铺甚至是布店。我跟段小弗在街上逛的时候,她会随便指起四平街的一家店铺说,我欠他们钱。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仿佛这是一种荣耀。而我则无数次在梦里被一群人拿着刀追债,我醒过来,浑身是汗我想明天就跟段小弗分手算了,但这念头持续不了半分钟,我那时候已经被段小弗彻彻底底给迷住了,时时刻刻都离不开她。
段小弗身上有一种非常戏剧化的东西溶在其中,这种东西我也有,只不过她过分外在化而我过分内在化,我希望待在小地方小角落小空间希望在两个人身上发掘出潜在的胶着像一出默片,而段小弗希望一切都大鸣大放喧哗过街像热闹的喜剧片,段小弗说她喜欢我年纪轻轻就整天板着脸不爱说话,这叫一个酷。
故事讲到这里有必要要交代一下过去,我跟段小弗初认识的那个秋天,我们突然而又必然的相恋。实际上是,我们其实早就彼此认识,我们拥有共同的交际圈子,混迹于同样的公共场所,甚至去酒吧喝酒搭过同一张桌子,可是就是缺少那么一个契机,缺少个什么东西来捅破两个人之间的薄膜。
我对段小弗最初的印象就是非常的与众不同,那时候我周遭的女孩子全都披红戴绿,打扮得像是要登台演出。我却总见到段小弗穿一件黑t恤、一条黑牛仔裤,在舞厅里只看到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我曾经有意无意观察过她,段小弗的脸上总有一种不可捉摸的表情,叫人非常有兴趣去探究其背后的故事。后来我跟她恋爱之后,才渐渐找到了答案,其实段小弗是时时刻刻都在想事情,她在想如何标榜自己与众不同,还有就是怎么样把一件非常庸俗无聊的事情变得有趣味。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们终于说上了话,在一个叫“蓝月”的歌舞厅,开场了大约十分钟,我听到有人叫我,扭头一看竟是段小弗,段小弗手上夹着一根摩尔,黑衣黑裤像个杀手。她问我有火没有,我说有,然后翻遍全身上下的大小口袋之后又说没有。说来也是离奇,我那时候烟瘾极大,本来平时口袋里至少也装两个火机,我说没有之后段小弗顺势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把目光放到舞池上,也不再说话。
我跑到朋友的桌子去借了个火机,伸过去给她点上,她说谢谢。然后又扭过头去,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那时候我心里挺惋惜的,我想这么好个搭讪机会就放过了,本来还懊悔不已,谁知道临散场的时候发现段小弗在门口等着我呢,她说:“我觉着你挺好的,你做我男朋友吧。”
我在门口的台阶上突然站住,歪头笑了笑,竟答应了。之后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嘛?你就敢?”
“你不就以前三中小霸王嘛,我早就认识了。”
然后我跟段小弗跑到街边的长椅子上聊了半天,大约到了凌晨两点,我们手拉手从长乐路走到万福桥,我说坐车吧,段小弗说你就这么想跟我分手啊,不行,你得送我回家,用走的。
我只得答应,于是我们开始从城市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走过一条一条大路,一道道巷子,走过漆黑黑沉睡的一幢幢房子,我牵着她的手,她每过一条路都能说一个
故事,走了很久很久,走到最后我都不再觉得累,一直走到段小弗长大的四平街。那时候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城市是这么的大,而走路其实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我跟段小弗很快就陷入到美妙的恋爱之中。实际上跟段小弗这样的女孩子恋爱,会觉得每一天都像是过圣诞,每一天都会有人送神秘的礼物给你,虽然这在别人眼里被看做怪异,不合情理。但我那时候前途黯淡、心事重重,有段小弗整天逗我乐呵呵,的确是叫人开心惬意的。
这之后我渐渐熟悉了段小弗,我的生活开始渐渐像一部韩国电影,比如在她学校的食堂大声朗诵我给她写的肉麻情书;她上课的时候我翻墙摸进她的学校就为了给她送一包面巾纸;她帮我介绍新女朋友结果搞的人家女孩子发誓再也不理我;还有诸如流连童装店、一起去试驾名牌跑车、在广场的池子里养金鱼等等等,这之间太多的情节都是特别值得回味的,但这么些年过去逐渐都已经模糊了,我不能忘怀的,却只是一条条的马路,却是马路天使段小弗。
我叫她马路天使,是因为我发现他对马路或者说是走路有着特别特殊的喜好,从我们认识的那天晚上开始,每天晚上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她总是拖着我在大街上,在一条条马路上来回地走,不时出点状况以吸引别人的目光。我们像这样手牵手,从人民路走到黄山路,从冷清的秋天走到寒冷的冬天,走到深夜里城市里像空了一样,那时候,我还以为我们能一直走下去,走到所谓的永远又或者是地老天荒去。
之后某一天晚上,我们在饭馆吃完饭,段小弗拉着我的手要出去走走。我陪着她一路有说有笑走过几条街,在长平路中间,三蓝超市门口她突然停住不走,我们的电影突然出现了突兀的转折。
我看到她停住不走,于是也停下来,她望着刚走过的一群人似乎有点出神。我走过去,我问,我说怎么了?
我说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她眼珠一转说:“宝宝,今天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我诧异地说:“什么不一样的?”
“你跟我来就是知道了。”她拉起我的手,一阵小跑之后突然停下,然后对我说:“你看到前面那个男的了吗?”
我看到前面一个男人,大约30岁的样子,背微微驼,穿一件灰蓝色大衣,一个人在前面默默地走。我问:“怎么了?你认识?”
“我哪认识这么老的男人,他刚迎面走过来,你猜他在干什么?”
“干什么?”
“他在哭!”“哭?”
“是啊,这真有意思,我决定要跟踪他。”说完也不等我回答,段小弗拉着我就跟着那个男人就走。
我跟段小弗于是这样开始了有点危险的跟踪生涯。我们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几条街之后,我便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满怀心事的,他一直是在漫无目的地走,他似乎就是想走走来舒缓自己的情绪。我跟段小弗远远跟着他则是又兴奋又紧张,我们都觉得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娱乐方式,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自己不觉得,别人说不定却觉得有趣至极。
所以当那个男人在离江大桥上停住不走抽烟的时候,我便和段小弗热烈讨论起这个人。我说这一定是跟老婆吵架了,段小弗却说你怎么知道他结婚了啊?我看多半只是失恋而已。她这么一说我一下乐了,呵呵大男人失恋这可真有意思。讨论到最后我们达成一致的是一定是因为感情问题,要不他不会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在寒冷的冬夜里。
之后我们都沉默了一会,那男人仍在那闷头抽烟,没有离开的意思。段小弗问我,我觉得吧,我们应该一直持续地跟他几天,一直到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为止。
我是是是是,转念一想我说我们今天晚上跟了,明天该去哪找他啊?
段小弗说你傻啊,晚上跟他回家,明天白天你起早点,在他家门口等他,一天就行了,你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生活肯定特有规律。
我心里想段小弗这人挺厉害啊,挺有逻辑分析能力的,我嘴上却说,这下成特工了。
段小弗呵呵直笑,特别高兴的样子,说,反正你白天不也没事干。
那男人抽了大约5根烟之后离开了桥头往高架桥底下走去,段小弗让我先跟着,然后才跟上来,我说这是去哪了?段小弗摊开手心我一看,是一个烟蒂。段小弗说,软中华,有钱人啊。
那男人下了天桥之后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城南方向开去,我跟段小弗拦了一辆车跟在后面,之后他停在某一个小区门口,我们跟着进了小区,反复确认他住几幢几单元几零几之后才离开,这之后我跟段小弗都很疲倦,我们没有再进行以往的环城旅行,而是各自分头回家去。这是我们跟踪梁功明的第一天。
第二天六点半不到我就被段小弗的电话吵醒了,段小弗说你别睡过了赶紧去跟着,我赶紧梳洗之后跑到昨天晚上那男人进到的小区,蹲在暗处等了半天。大约8点半左右的时候那个男人果然从里面走出了来。我跟着他乘坐的蓝色计程车一路到国贸大楼,这个时间到这里估计着他应该是在这里上班的,他进了楼之后上了电梯,我慌忙跟上,他从11楼下,我坐上15楼又折回11楼,看到那是个规模不小的商贸公司,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下到1楼,发短消息给段小弗报告早上的情况,结果她指示叫我跟大厅的前台小姐打听那个人,我望了望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
说了几句那女孩子就马上把我想要知道的告诉了我。
那个男人叫梁功明,立马贸易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32岁,未婚,非常普通的一个白领。
把这个信息转达给段小弗之后,段小弗指示我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了,5点钟要准时回到国贸待命。
我跟段小弗的生活就突然多了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的跟踪行动多半都是从晚上8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梁功明回家睡觉我们也就算完成一天的任务。通过前几日我的全天候跟踪,发现梁功明这个人的生活极其有规律,朝九晚五,除外应酬也只是吃吃饭,吃吃饭也固定在一个饭馆,无从从哪方面来看,他其实都是一个特别容易被跟踪的人,当然,在那些职业跟踪别人的眼里,他没有丝毫被跟踪的价值,而我跟段小弗,我们只是娱乐而已。
这前后大约有半个月,那个梁功明还是一点变化没有,上班下班、吃饭走路,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也就是他经常莫名地情绪不好,一个人四处乱走。走累了待在一个地方安静抽几根烟,这也就是我们初次跟踪他时候他的表现,我慢慢变得兴趣索然,而段小弗则一直持续着非常亢奋的状态,仿佛在跟踪一个神秘的天外来客,我开始觉得我跟段小弗果然是段数不同的人,她可真能折腾。
那段时间段小弗一直非常高兴,有时候让我觉得简直是有点高兴的过分。你怎么说她怎么好,之前的执拗脾气不见踪影,我开始有点奇怪,但因为已经习惯她的行为古怪,也就没有太在意。在我们分手之后,我才明白,我就是因为总觉得段小弗是那么特殊那么与众不同的姑娘,我才会那么蠢地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陪她演了这么一出戏。
事情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突然有了叫我措手不及的转折。那天我们照例跟踪那个叫梁功明的男人,我有点不舒服,跟了几条街之后我有点烦躁,我于是不想跟了,想回家。我跟段小弗说,我说今天我们就不等了,先回去吧?段小弗说你身体不舒服,你先回吧。我还想跟会。我见她正在兴头上,于是一个人就先走了。我走到一半,心血来潮又想跟回去,我想我今天也跟踪一回段小弗。
段小弗并没有走远,他跟着的梁功明也没有走远,我远远看到他们两个人肩并肩走在一起,我不声不响地跟上去,他们两个走得很慢,街道很黑,只看到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子,他们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他们两个走在每晚我跟段小弗都会走在的马路上,我的天使他跟着那个男人,他们走过长乐路,他们走过万福桥,他们一直走到四平街,我跟在后面,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影子,一声不吭,不被人注意。
我很清晰地听到段小弗的声音,她说:“你看,我欠这家米店的钱!”
那个男人恩了一声。
段小弗又说:“我妈叫我买米,我把钱拿来登寻人启示了。”
那男人很爽朗地笑,然后轻柔地抚摩段小弗的头发。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那一直跟着他们的影子,忽然蹲到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蹲在地上很久,直到确定那男人已经离开,我走到段小弗家的门口,在青石台阶上坐了很久,然后我突然大声地敲段小弗的窗户,我失去了理智,我大声叫道:“段小弗!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段小弗穿着睡衣从开了门出来,看到是我,一下火了,说:“你犯什么神经啊?这么晚了,我爸妈都给你吵醒了,这下我死定了。”
我红着眼睛,我说:“你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晚上都看见了。”
段小弗的表情一下沉了下去,一下把我拉到一个无人的空旷的院子里,说:“你都看见了。那我也不瞒你了,那个男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段小弗说着说着要哭出来,见我不说话于是继续说下去,她说:“你看过这么多的电影,你应当明白,当一个人总是反复做同样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必定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他有一个秘密,而我的秘密就是我去年遇见过这个男人,我们一见钟情,却彼此断了联系。我一开始花了很多钱去找他,后来便整天在街道上游荡,以为我可以遇见他。现在,你看到了,我真的遇到了。”
她说到这里我已经完全都明白过来,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可悲的玩伴,而段小弗是那么地喜欢那个男人,我不愿意再听下去只想赶紧逃离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说,我的天使,我们完了。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跑开。
那个夜里我像疯了一样在城市里游走,我走过每一条我曾经和段小弗走过的街道,从长乐路到四平街,从宝台大道到西十字巷,从晚上十点走到凌晨六点,从人迹寥寥走到人忽然都涌出来迎接新的一天,我开始痛得想死过去,到最后我却觉得我或许是原谅了段小弗,我已经明白她走在这条街道时候的那些心情。
这之后的第三天,我终于答应去我父亲那里,去遥远的北方帮他打点生意。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不太记得段小弗的脸。我一直都记得段小弗最后那天晚上跟我说的那个电影,我一直都没有看到,那上面说当一个人总是反复做同样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必定是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他有一个秘密。我带着这句话总会一个人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到深夜,从一条路到另外一条路,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夜色里像一个影子,我其实也有一个秘密,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的某条街道上,我的天使,曾经在我面前张开巨大洁白的翅膀,然后突然飞得很高很远,叫我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