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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布娃娃，正躺在流水线上，等着检查装箱后，就该出厂了。
在众多的布娃娃里，我和它们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花衣服，真让我沮丧，我只想和别的布娃娃有点小小的不同，一点小小的贪心啦。
顺着流水线，我到了装箱女孩的手里，这可是个好看的女孩，大大的眼，弯弯的眉，红红的小嘴，她的眼睛也是红的，还在流水呢。我盯着她的脸看，她不知道我在看她。旁边有个女孩的嘴唇在动，也许是正在说话，可惜我听不到人类的语言。
眼里流水的女孩拿起了我，检查着我的胳膊腿儿，还用细长的手指整理我的衣服，这时候，一滴水，从她的眼眶里滑出来，滴落在了我的眉心。
痒！
我正想大叫，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梅，别哭了，别流泪了，他都走了一年了，你把他忘吧，重新找一个吧，你这么年轻，不要为他埋葬了自己。”
啊，这是人类的声音，我能听见人类的声音了！我终于和别的布娃娃不同了。
原来梅在哭，在流泪，那水儿叫泪，可是什么叫“走了”？什么叫“埋葬”？我马上就要走了呢，要去找我的家了，谁为我埋葬自己呢？
那个叫梅的女孩干脆把我放在流水线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得我心酸，也想哭，可是我的眼睛不出水，原来我不会流泪。
在她的哭声中，我随着流水线往前滑着。
让我停下来，让我停下来，我想知道梅为什么要哭。
我大叫着，流水线一点也没有停，我终于被装进了一个黑呼呼的箱子。
一个月后，我蹲在超市的货架上，一个帅气的阳光大男孩在一大堆洋娃娃里发现了我。他拿起我时，自言自语地说：“这娃娃不错，眼睛像会说话似的，婷一定喜欢。”
我当然不错啦，能听见你说话呢，你很有眼光，可惜你听不到我说话。我用力直了直腰，他没有注意，手一滑，差点把我摔地上去了。
“哎哟，你别跑，我小斌就要你了。”
我的脑袋和小斌的一样大，我的身体很短，只有他的胳膊长。他轻轻地把我搂在怀里，隔着他的衣服，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皂味儿，感受到了他温热的肌肤，还听到了他的心跳，我晕哦！
你不要这样抱着我，我是女孩。
我直嚷嚷，他根本听不到，搂着我向收银台走去。
他走到收银台，把我放一个方头方脑的机器前照了一下，又用一张小卡片划了一下，然后抱起我，摸摸我的脸说：“我带你去找你的新主人。”
你不许碰我呀，你是男的。
我有点气愤了，可他还是听不到我在嚷什么。他的嘴裂开着，几乎是蹦着往外跑，结果撞在了一个女人身上，我给摔在了地上，我大叫：疼！没有人理会我，只听见那女的说：“傻笑什么呀？好好走路。”
哦，原来把嘴裂开叫傻笑啊。小斌急忙对那人说：“对不起，对不起。”脸上依然挂着笑。
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也对我说：“对不起。”
他真是傻呼呼的，我也想笑，可是嘴裂不动，连笑也不会呢。
出了超市，我依在小斌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头上望不到边的蓝就是蓝天吧，还有一个金色的圆饼呢，就是太阳吧。那又高又大的灰扑扑的方形物体就是人类建的楼房吧，楼房中间的山谷里就是街道吧，街上跑来跑去的小方块就是汽车吧。蹲在货架上的时候，常听见售货小姐们讲蓝天，太阳，楼房，街道，汽车，现在终于看到了。
许多人在汽车边上上下下，忙碌着。小斌搂着我，挤着人群里，一会儿上车，一会儿下车，我迷糊了，干脆躺他怀里睡了。等我醒来时，周围的一切变了。
楼房变矮了，街显得宽了，路上的人也少了。
街对面站着一个好看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梅那样好看。小斌对她招招手，她也对着小斌挥挥手，便往这边跑。
小斌大叫：“婷，你站那里别动，我过来。”
一辆大货车向婷奔去，婷一下飞了起来，像一片洁白的羽毛，飞上去，又落下来。
小斌茫然地站在那里，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全滴在我的脸上。街上的车全停了，人群一下围了上去，小斌也奔了过去。
婷静静地躺在街中央。红的水！我看见红的水从婷的身子下面往外涌，那么刺眼，刺眼得让人害怕，嘴角也冒那种红的水，她大大的眼睛无神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落在小斌身上，然后又盯在我的身上，我听见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多可爱的布娃娃。”
小斌把我递过去，她吃力地抬起手，想接着我，手在半空中垂了下去，然后是小斌撕肝裂肺的痛哭声。
我怕！我怕！我一下昏了过去。
等我醒了的时候，小斌正和一个女人争我呢。
“小斌，把布娃娃给我，一个男孩子搂着布娃娃，像什么样子？”
“不，它是我的婷，你们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抢走它。”
“傻孩子，婷已经走了，你醒醒吧，醒醒吧。”
“不，婷不会走，她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小斌把我搂得好紧好紧，我快出不了气了。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小斌摸着我的脸，呜咽着：“婷，婷，婷”他瘦了好多，帅气的脸走了样子，眼深深地凹下去了，脸色蜡黄蜡黄，我心里好酸。
他哭了一会儿，放开了我，把我搁在一个软软的方块上靠着。这时，我才定下神来，细细打量自己的栖身之所。这地方比起工厂和超市来，小得可怜，墙上有一个大大的婷，正冲着我笑呢。
那不是你的婷吗？干吗搂着我叫婷呢？
还没容我回过神来，那女人又走了进来，从墙上摘下了婷。婷怎么变得能够摘下来了呢？我真想不明白。她的眼角在房间里一扫视，又盯上了我，小斌一下把我搂了过去，可怜巴巴地说：“妈妈，你把她的东西都收走吧，这个，你留给我。”
那个被他称做妈妈的人没有过来抢我，眼里流着泪，抱着婷出去了。
小斌叫她妈妈，什么叫妈妈？我的妈妈在哪里呢？
我有无数的疑问想问，可是我是布娃娃，不会说话。
此后，我就呆在小斌身边，他待我可好啦。早上，他会摇醒我，用柔和的声音对我说：“天亮了，该起床了。”中午吃饭时，他会说：“我吃饭了，你和我一起吃吧。”我使劲地吸着菜香，肚子很快饱了。晚上他会轻言细语地和我聊天，痴痴呆呆地说：“我们去看海吧，我帮你拣贝壳，拣好多好多的贝壳，好吗？”等等，他说的那些事都好美好美，让我好向往。
过了几天，小斌对我说：“我要去上班了，不然老板要炒我鱿鱼了。”
我不知道上班是什么，他走后，我知道了，就是他不能在家陪我了。我好寂寞哦，开始想他了，盼着他早点回来。
那天，他一回家就把我搂着怀里，吻我的额头，吻我的唇，说：“想死我了，想死我了，你这个小妖精。”
以后，他每天出门时都抱抱我说：“宝贝，我上班去了。”回来时，都对我吻呀，吻呀，说：“想死了，想死了。”
渐渐地，我很喜欢他抱我，也喜欢他吻我。他好久没有提到过婷了，应该是喜欢我了，我也喜欢他，在心里暗暗说，小斌，我会陪你一生一世。
突然，有一天，我听见他嘟哝了一句：“婷，你一个人在家寂寞不？”
婷？我不是你的婷。
我开始有点失落了，原来我只是你的婷。
我明白了，一个布娃娃，不可能拥有人类的真正感情，只是替代品罢了，那一刻我好想哭
可是我还是喜欢小斌，看着他愁容满面，我真希望他能裂开嘴笑啊。
过了好多日子，那个被他叫做妈妈的女人对说：“小斌啊，你不要成天闷家里，出去找朋友玩去。”小斌顺从地点了点头。
小斌常出去玩了，我知道外面有许多象婷一样的女孩，我真希望他能遇上其中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梅，梅的那个他也像婷一样走了，如果小斌有一天能遇上梅就好了。
又是许多日子过去了。
渐渐地小斌脸上有了笑容，抱起我的时候，不再吻我了，而是拧拧鼻子，举举胳膊腿儿，还说：“你这个淘气的小东西。”
啥叫淘气？我又迷糊了。
一个夏日的黄昏，小斌带回了一个女孩，他们来到房间，并排着坐在我身边。天啊！那女孩居然是梅。
小斌把我抱了过去，对梅说：“这是我给你讲的婷。”
“这不是我们厂的布娃娃吗？说不定还是我装的箱呢。”梅把我接了过去，仔细打量。
我是你装的箱啊，如果不是你的眼泪落到了我的眉心，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布娃娃，不会听到人类的语言，也不会知道人类的眼泪和柔情。
梅抚摸着我，开始流泪了，小斌也流泪了。小斌搂过梅，吻她的额头，吻她的唇，一如以前吻我一样。
我夹在中间，看着他们，眼里滑出了热热的水，我会流泪了。